外婆

树边上的人

                                外婆
          实际上想写外婆有些时日了。想写外婆缘于前些日子做的那场梦。梦里，我去寻找一个同学。在迷宫般的房子里我七转八转，正晕头转向时，我在一个对着走廊的窗户里猛地看到了我的外婆。她一如生前：花白的头发挽着一个小髻，瘦弱、苍老的脸，穿着斜襟的灰白色布褂。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窗口，抿得紧紧的嘴巴好像很久没有说话了，她背后的房间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梦里面，她的表情有着说不出的阴郁，她出现的场景有着说不出的诡异。她出其不意地站在我面前，如同鬼魅，重重地，我的心脏如遭棒击。我知道我不能用“鬼魅”来形容我的外婆，然而那的的确确是我在梦里的感受。
         半夜里，我从开足了冷气的房间里惊醒，怔怔地看着窗外深蓝色的天幕，零落的星光，远处霓彩的灯——这个城市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黑夜。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发出沉重的喘息声或高亢的喇叭声使我再也无法入眠。我的外婆，她离开我们二十多年了，我很奇怪她为何总以这种令我惊悸的方式频频进入我的梦境。往往，梦见她时，没有征兆，没有铺垫，更没有前奏，很突兀地那么迎头一见，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她已经死了，可她还是鲜活地站在跟前，不羞不恼，不哭不笑，让我觉得恐怖。
        其实，外公去世后外婆并没有打算和她唯一的女儿，我的母亲一起生活。她带着卖掉乡下房子的钱和她所有的家当来城里投奔了她的养子。她看重儿子，即使这个儿子不是她亲生的。然而在养子家没有呆多久她就和养子闹翻了，最终还是来到我们家，一直到离世。外婆到我们家时我还是一名小学生。
        外婆“重男轻女”的思想很严重，投奔女儿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她不喜欢她的女儿，更不喜欢她的外孙女儿，也就是我。她自己是女人，然而我可以肯定的是她非常瞧不起女人。我至今还记得她嫌恶我的样子：餐桌上我要是多吃了点菜她都要横我一眼，她会说小孩子不要吃太好，小孩子嘴巴里有蜜，吃什么都是香的，老人的嘴里是苦的，所以……而她从不训斥我的哥哥或弟弟。那年代我们家里不富裕，也没什么好吃的，外婆就会经常抱怨，我妈妈常常被她的母亲气得直哭。
        我听妈妈说外婆不喜欢女孩，她的儿子是请保姆在家带，两个女儿都是送给别人带，以至于大女儿都让别人带丢了，快解放时才在育婴堂———一所法国人开办的孤儿院找到。但最终大女儿还是没找回来，是死是活也不知道。小女儿放在奶妈家，一直养到五、六岁才接回家。我的妈妈和她的奶妈很亲。
        解放前外婆家里很有钱，而我的外公在镇江做官。只是后来他们唯一的儿子死了，才心灰意冷。外公辞官回乡。然后解放了，外公当了一名小学老师。“文化大革命”时，家里值钱的东西抄家抄走了，烧了、砸了、扔了，到后来一贫如洗……
       外婆先富后贫的境遇，外婆唯一的儿子过早地夭折，大女儿的丢失，养子的背弃，外婆和她的女儿，我的母亲关系的疏淡——我母亲认为在她奶妈的身上更能让她体味母亲的爱……现在想来我的外婆并没有通常意义上的做母亲、做外婆的慈祥，但我相信她也过得并不快乐。
       在我的成长岁月里，外婆对我的辱骂，我倔强地顶嘴；外婆坐在家门口用很低廉的价格卖她的古董——那些小瓷瓶、小铜器等等，换钱后买零食吃的样子；外婆骂她的女儿，还到公社去状告她的女儿不给她饭吃……这些，我都记得。小时候的我所遭受的刺激应该是我以后在梦里常常会以那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和外婆见面的原因。
        实际上我们这儿管外婆叫“ga婆”，这个“ga”音我琢磨了好久，不知道该用什么字，或许是“嘎”字？以前我一直认为是“家”的变音，而现在我觉得不能确定。我更不能确定的是在以后的岁月里外婆还会不会以令我惊悸的方式频频进入我的梦境。但即便有些害怕，我还是知道她是我的外婆，有着无法抹掉的血缘关系的外婆。
                                                      2010年7月30日星期五

[ 本帖最后由 树边上的人 于 2010-7-30 20:05 编辑 ]

荆无涯

很真实的文字，很真实的外婆。“ga婆”就是家婆吧，我们这里也是这个读音。问好树边的人。夏安。

树边上的人

问安。一直想写的文字。

帘卷西风

文字很用情。其实她也算是那个年代里的悲剧人物之一吧？从她往往以惊悸的方式进入你的梦境可见，她的那种思想对你的成长影响至深。。。。。。问好

木芙蓉

血浓于水。即便外婆怎么地刁钻古怪，甚至还有些违背常理，终究是记忆中不可抹去的人，所以“鬼魅”与梦是正常的。

夕颜

小时候的记忆是非常深刻的，我也常常午夜梦回自己童年居住过的房子，和那里人影幢幢的诡异的梦境，但是却没有一次梦到现在的住所。
你笔下的外婆是个带着悲剧性色彩的人物，也许是和她的遭遇有太多关系吧，如今逝者已矣，是怨是念都难以说清了

漫步白桦林

实际上我们这儿管外婆叫“ga婆”，这个“ga”音我琢磨了好久，不知道该用什么字，或许是“嘎”字？



跟我家乡对外婆的称呼一样啊 嘎嘎婆婆

树边上的人

是啊，现在想来外婆的确可怜，可我当时年纪小，并不懂得。
问好，西风 。

树边上的人

谢谢木版主来读。问好。

树边上的人

很多事只有回过头去看才了然。
是怨是念都难以说清了。
就是怨也在念她。
问好。

树边上的人

那白桦林是南方人？
我们都和树有关，呵呵。
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