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中的莲和梦中的影子

山中隐士

一
热浪牵动着血流，把水中的莲花染得火红。风中浮动着香气，蝉儿的歌在火中婉转。我把我的五官放大，湖边的亭子被浪花浸泡，浑圆的堤婷婷着近乎非分的涌动。那棵柳树无声无息，枝条不曾花费一丝的气力。一只水鸟碰撞着浪花。田野在安睡。拔节的声音惊动了星星，眼睛里充满了神秘的暗示。
失眠的灯整夜亮着，黄昏的影子里融进的血色，到黎明依然那样清晰。这个没有梦境的夜晚，被夜幕压低。变形为甲虫的小公务员，太阳升起之后把指爪移向门外。一路公交车，通向一色洁白的办公室。手上的文件包，像发臭的鸡蛋，能够变化成一天的伙食。池塘与田野，都与他无关。
星期天，一场雨搅碎了一个星期的希望。突然的无所事事，无所适从的眼神，在衣帽间里化成一片恐慌。好不容易得到的安睡被梦境带入歧途。上司和家人，像两条腿，撑起一个巨大的脑袋，而身体，已被挤压成一条可有可无的缝隙。翻身的时候，双手被一个锥子刺痛。他的卧室，恍若一个巨大的文件包。
一场病突如其来。病房像牢房一样，双腿已成虚设。人格分裂的医生有两副面孔，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只有这个时候，他才可以想起久违了的南湖。卸去重担的肩，陡然间合拢在一起，成了一副金钢不坏的样子。他终于得到了轻松的感觉，像一片云，漂浮在九天之外。好梦没有预约。
突然，一声呼喊从腔子里发出，像沁在莲花瓣上露珠，浸润着久违了的天性。把蝉儿的歌声拥在怀里，湖波融化了半生的重压，柳枝在呼唤着彼岸的轻盈，醒来的田野铺着一条小路，把他引向梦境的另一端。难忘的温馨洗去了积郁在胸的臭气，腾出一片空间接纳飞翔的鸟。
二
这片湖成长了几千年，而此时，她在我的眼里。湖波簇拥着的莲花，在烈日的蒸煮中绽放。湖波的舞蹈，时而把旋律溅到花上，把花的歌喉清洗得一尘不染。我想揽你入怀，整日的忙碌，竟然不能把我从宁静的湖水边拉开。现在，你终于从梦境中回到了现实，而我此时仿佛是你身边的一只水鸟。
实在没想到，这个吹着凉风下午，我又看到了你，心中的冲动一如当年。你又一次明亮了我的心。尽管我知道，我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男孩，你也不是当年我看见的那朵莲花。令我不能明白的是，为什么你的容颜，你的气息同当年的她那么神似？莫非你是她从那一年的阴雨中转世而来？
此时，晴空万里。我站在水边的亭子里，想划一叶心形的小船，驶向你。猛然间，却看见了散碎在水底的我的影子，顿时吓了一跳。这湖波，已经把我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在水上，像一个富有教养，道德高尚，风度翩翩的君子，而水底的那个，却有一副狡猾的，阴暗的，自私的面孔，萦绕在欲望的周围。我顿时逃离了湖岸。
我不明白，为什么到现在湖水依然会映出我的影子？这说明他一直在我身边，不离左右。我清楚地记得，他曾经出现在我很多年前的一个梦境里，阴森森的，甚是吓人。那时候，他比现在要完整得多。就是他令我终日自惭形秽，不敢正视那朵清洁的莲。我转过身去，身后的楼群依然光彩照人，依然向我招手。
仔细想来，这个影子确实一直在跟着我。在我工作的时候，他做我的助手，安睡的时候，他做我的枕头。我不得不承认，我一直在依靠着他而生活。这样的我又怎么能说是君子！我又怎么能不羞愧！想到这一点，我更加无地自容。然而，那莲花竟然执着地闯入我的眼中，挥之不去，催促我去反思，去忏悔。
三
一个寒冷的冬夜，我梦见我从荒野中走出。一个暗暗的声音，似要把我拖回无边的阴暗中。不知是出于恐惧，还是出于对光明的渴望，我逃也似地飞跑，但终究跑不过那暗暗的影子。他抢先一步，把我拦在阴暗与光明的边上。
我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但随即又平静了下来。我知道光明离我太远，我微弱的呼唤还不能使他听见。那么，我也就索性停了下来，面对面的注视着这个一直跟随在我身边，却一直没敢仔细端详的怪物。这就是鬼吧！我想，但与平日里想象的鬼又有些不同。他没有青面獠牙，宛如一个正常的人。但我的感觉却是阴阴的。
“回过头去！”他命令我说。“为什么呢？那里的情景我已尽知，没有必要再去重温了吧！”我说。“回过头去！”他又一次说道，声音也增加了一倍。既然如此，我只好回过头去。反正那里的惊恐，羞辱，饥饿，我已不再陌生。此时，我倒打消了急于逃走的想法，开始正视这淋漓的人生了。
死一般地寂静。冷风吹动着我的衣衫，却听不见风声。刚刚还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如今却什么也听不到了。我倒大吃了一惊，那种寂静令我难以忍耐。在我低下头去的时候，我才惊恐地发觉，眼前竟然是一个大大的沼泽塘。这说明，回归的路已被堵死。
突然我看见水中浮现出一朵大大的莲花，她的音容笑貌如在眼前，却与我远隔千里。“为什么她在天边，而你却在眼前？”我向身后的他问了这样一句话，却听不到任何回答。我转过身去，却见身边空空如也，那个灵魂也不知逃向何方了。我没有找到答案，只好呆呆地站立在沼泽的边缘。
四
那朵猝然出现的莲花打乱了我的脑电波，我再也无法像以前一样亦步亦趋。各种意想不到的念头纷纭而至，像一阵旋风，要把我抛向天空。梦中的两个我，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水中碎去的影子，打碎了我对于自己的所有自信。我已近乎崩溃，于是请了一位催眠师，想通过他的智慧找回本来的我。
深夜，星斗漫天，月牙是一艘更大的船，飘飘悠悠，我不知身在何处。大荒山屹入云天，一片云海隐没了山中的路。船儿径入山中，想穿越梦的核心，那云，竟然成了真正的海，而且波平浪静。忽然，一座寺院凸现眼前，万道金光闪烁，一位老僧高坐云端。我还看不到门径，转瞬之间又踪迹皆无。
不知何时，我又成了一个寒窗下苦读的书生，一夜又一夜。直到白头，也没有中举，最后一个赶考，竟然榜上有名，而我却疯掉了。可是我知道，我没疯，我的眼睛只有这时候才最为清澈，把世间的心一眼看透，从此羞于他们为伍。这样那我就疯掉吧！也省了许多没必要浪费的脑细胞。
很长时间，我生活在精神病院里，还做了一个梦。一个长达四十年的功名，结局时竟然凄惨无比。我不知道我是谁，这个梦境同于谦的经历有些像。我是于谦么？我知道我不是，因为我最终没有走进梦里。放荡江湖的唐伯虎，跟我最像，但我不是他。我还想到了吕洞宾，他的潇洒我又做不到。最终我也没有弄清楚我是谁。
我很累。从每个骨节中散发出来的困倦，打湿了我的眼皮，但愿从此长睡而不醒，却猛然间被一个惊雷惊醒。哗哗的雨声冲刷着蒙尘的亭子。恍然间，身前身后的所有梦境都已不复存在，那个影子也被这个没有光的雨夜吞没了，连同那朵莲花。此时，我在想念着我的影子，想念着它伴随我走过的日日夜夜。

[ 本帖最后由 山中隐士 于 2010-7-27 14:47 编辑 ]

山中隐士

原本想把夏夜同灵魂结合起来，因为前几天想写一篇关于中年的东东。于是把二者放在了一起。本来中年已经写成了，却因为语言过于理性不满意。事后看来，《盛夏》后两部分依然有理性过强的毛病。于是把《盛夏变奏曲》中的第一节截下来，接到这里，稍后重新构思中年。

[ 本帖最后由 山中隐士 于 2010-7-27 02:31 编辑 ]

山中隐士

希望芙蓉斑竹能够看一看。先谢！

星星小倩

夏日，湖光潋滟。

梦中的影子，影子阴暗，让人不敢直视。

不敢直视，不仅是因为影子阴暗，而是怕，

怕那个自私、黑暗的影子就是内心另一个自己。

人总是在追求光明与善的，总是不愿忍受内心还有这样的一个阴影在。

相比而言，那朵莲花则是明媚可爱了，多年之前她就在，远在天边，又恍在眼前，

她是光，是内心的纯净，是一生追求的太阳。

我，影子，我是谁？回归的路已消逝，于是寻求医生、僧人的帮助。

但他们可以帮助自己找到原初吗？

其实，当自己和影子合二为一并和谐相处后，那就是完整的自己。

读得不是很仔细，一点读后的小感想，呵呵：）问候你，山中隐士~

星星小倩

原帖由 山中隐士 于 2010-7-27 01:37 发表
原本想把夏夜同灵魂结合起来，因为前几天想写一篇关于中年的东东。于是把二者放在了一起。本来中年已经写成了，却因为语言过于理性不满意。事后看来，《盛夏》后两部分依然有理性过强的毛病。于是把《盛夏变奏曲》中 ...

怪不得当我读到甲虫的小公务员时，觉得那么熟悉*＾—＾*

山中隐士

原帖由 星星小倩 于 2010-7-27 07:23 发表
夏日，湖光潋滟。

梦中的影子，影子阴暗，让人不敢直视。

不敢直视，不仅是因为影子阴暗，而是怕，

怕 ...

感觉这样写，文字风格也统一，主题也比以前深了。问候小倩~~~

山中隐士

原帖由 星星小倩 于 2010-7-27 07:24 发表

怪不得当我读到甲虫的小公务员时，觉得那么熟悉*＾—＾*

多谢了！我原来写东西，一直有理性过强的毛病，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改过来。真实积重难返。到论坛中来，就是想改变一下。再次问候！

木芙蓉

读过了，一遍的感觉，以梦境为主线铺开来写，的确能为人生的经历浮浮沉沉做了很好的剖析。
莲花，许是追索过程中一朵心灵的镜子，很多文字都从这里折射出真实的影像。迟来的感触，问好隐士！

木芙蓉

我很累。从每个骨节中散发出来的困倦，打湿了我的眼皮，但愿从此长睡而不醒，却猛然间被一个惊雷惊醒。哗哗的雨声冲刷着蒙尘的亭子。恍然间，身前身后的所有梦境都已不复存在，那个影子也被这个没有光的雨夜吞没了，连同那朵莲花。此时，我在想念着我的影子，想念着它伴随我走过的日日夜夜。

----------------------这就是人的一种意志力。读着很是感动。我们每个人都是要在无数个梦醒之后，寻觅到向前的路途。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