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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川
只要我们按捺住焦急的心情,到黎明时我们定能进入那壮丽的城池。
——兰波
“多少年来,一提到诗,总是和沉重分不开的。诗把我的心往下拉。贴近原始的矿源,矿质缓慢的演变过程令多少人对文字的炼金术丧失了日常的生活耐心。”(严力语)人们开始学会以大师们的选择为蓝本——指责或依赖上帝,更多的是依赖,而活得善良对疲劳总是一种安慰。当生活因为物质的丰富、科学技术对环境的改造而呈现出气球般升高的存在时,这种对诗人来说的生命之轻与诗歌的沉重是极其矛盾的。
我已确乎记不起,是什麽时候接触徐泽的作品了。1985年底,也就是我读大一的时候,江雪——当时叫顾来红——跑来告诉我,老家海安的青年诗人徐泽搞了一个诗歌社团——苏中青年诗社,并打算办一份民间诗报《青年诗作》。说老实话,当时我颇不以为然,因为我不相信一个工厂里的青工能搞出什么名堂来。但是,当我展读徐泽寄来的第一期《青年诗作》时,我的观点悄悄地改变了,这期报纸几乎囊括了当时南通诗坛全部有影响的青年诗人,他们是曹剑、徐泽、小海、万川、郁斌、顾耀东,甚至还包括当时在中国诗坛有广泛影响的大学生诗人王家新、潘洗尘等人。我对徐泽有些刮目相看了。后来徐泽又给我寄来一本由《诗刊》社朱先树先生作序的内部印行的诗集《请与我同行》,如果我记得不错,其中相当多的诗作在刚刚出版的《徐泽诗选》里都能找到它们的身影。那年寒假,我回了老家,在海安振动机械厂找到徐泽,我们都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我们在另一个诗友宋翔的宿舍里就着猪头肉喝酒,个个狂放不羁,大有舍我其谁的派头。后来的事态发展也证明了,徐泽的狂傲并非没有理由的。他先后在包括《诗刊》在内的全国近百家文学期刊发表诗作数百首,并成为海安继著名作家夏坚勇之后加入江苏省作家协会的第二人。
说起来真要感谢徐泽。因为徐泽几乎将他在诗坛上的所有狐朋狗友都介绍给我,包括盐城二才子姜桦、孙昕晨,包括徐敬亚、杨春光,包括四川的宋氏兄弟,包括岩鹰等等。正是在1989年的时候,我前往南京,与当时身在南京的一些青年诗人岩鹰、黄梵等创办了中国“第三代”实力先锋诗人群体“先锋实验集团”。“先锋实验集团”以及其同仁刊物《先锋诗报》的创办,使得中国“第三代”现代主义诗歌浪潮的冲击弥漫到了前所未有的新的空间,它揭开了1990年代中国先锋诗歌运动的序幕。 “先锋实验集团”为当代中国诗坛培养了一大批卓越的诗歌英才,他们是雷默、黄梵、晓川、岩鹰、江月、江雪、王建凯、高柳、庞余亮。
1992年,对于中国诗歌来说,是具有转折意义的一年。这一年,中国先锋诗坛绝大多数诗人开始了集体退隐。这次集体行动完全是自发性的和自觉性的,它不代表中国先锋诗人的集体谢幕,而是中国先锋诗人在低潮时期所进行的一次集体修炼:为新的更大规模的诗歌浪潮的到来提供物质、精神和理论的准备。
徐泽也不例外,他前往中国的南方各省开始了长达十五年的艰苦修行。他开始探究诗歌与生命的关系,他指出:“诗是人生的艺术实践,是生命的最高体验,是诗人全部真实的生活和感受。”“但是,诗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经验和感受。它要求我们抛开任何媒介而直接把握事实,达到自由、智慧的境界。”徐泽十五年修炼的主要成就就是一本名为《徐泽诗选》的诗歌集结。
精神的远征与对称,源始于苦难大地生命中的血浆和骨头,生存的披沥和亲在的威胁,指向通往洗礼的天地,提升与攀爬,我们灵性的脚趾始终攫住个体生命的激情,追问拯救的力量。
茨威格在名为《人类的群星闪耀时》一书的序言中说:“一个人类的群星时刻闪耀出现以前,必然会有漫长的岁月无谓地流逝而去。”
“世界似乎总是等待着它的诗人”。爱默生在《自然沉思录》中说,“诗人的诞生是编年史中最重大的事件。”
21世纪初,与新世纪的曙光同时到来的,是一大批卓有成就的优秀先锋诗人的回归。这是新时期以来中国诗歌的第二个“归来期”不是传统意义上中国诗人的回归,而是中国先锋诗歌运动在饱受蹂躏、历经沧桑后的“凤凰涅槃”。
我在去年4月从网上得知徐泽,连同其他几位南京的诗人,都已在前几年纷纷返回中国诗坛。我在徐泽的博客上留了言和手机号码,徐泽在第二天早上给我打来了电话。坦率地讲,由于时间,也由于我对现实的深深失望,在过去的十几年,我已经对外界失去了兴趣:早年的热血已不再沸腾,精神和观念已失去激进。我已沦为物质的附庸,成为一个成熟的因此平庸的、圆滑的因此廉价的闲人。这是从青春期写作过渡到中年写作的重要标志。但是,我在接到徐泽的电话后,仍然非常激动,这是离开教堂多年的教徒重获的福音。
今年5月3日,徐泽给我寄来了他的这本诗集《徐泽诗选》。我对他的每一首诗都进行了认真的品读。我看到徐泽这位50多岁的著作等身的中国最优秀的先锋诗人,以君王般的力量和鹰鹫似的锐利划开了俗不可耐的繁荣,他永恒的恢弘激情,是对纸醉金迷的无情控诉和抗争。
狗和孩子的忧郁 也是我们的忧郁
面对平凡的生活 我们总是忍耐和沉默
流转的时光使我们的身躯日渐苍老
大地的灯盏使天空和世界更加昏暗
——徐泽《农民的晚餐》
在凶猛的
雷电和暴雨面前
像一尊尊塑像
向苍天高举抗争的手臂
——徐泽《石林》
不可否认,人生经验、社会思潮和文化积淀对人的行为的选择有着无可估量的影响,但如果对人进行更为复杂的观察,便会发现,其实根本性地制约和影响个体人格的并不主要是前述的外部因素,而是他所属于的心理类型。人的心灵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系统。尽管心灵从外部吸取能量,其中包括身体赋予的能量,但能量一旦注入心灵,这些注入的能量就会完全为心灵所有。我们只有把心灵作为相对封闭的存在和一种自给自足的能量系统,才能使与心灵相关的其他事物得到诠释,从而寻找到最具说服力的根据。
从表面上看,徐泽无疑是一位心理外倾型的诗人,但从本质上来说,徐泽却是一位天性孤独的诗人,独自行动,远离当代诗歌的群体性喧嚣,更多地沉浸于个体化的探究。在这种意义上,徐泽更多地是以一个哲学家的身份而存在的。
让我重新回到黑暗
让我凝重的身体沉到湖里
世界将要告别 也许回到初始
人和牲畜都去了哪里 剩下老树主宰沉默
——徐泽《黄昏》
“人和牲畜都去了哪里”,这诗句传达出诗人对黑暗世界的恐惧和绝望。这种恐惧和绝望导致了诗人倾心于内在世界的表达,同时也使他对客观世界的认知,更多借助于内倾型的直觉,而不是借助于外部世界所提供的表象。
狄尔泰说过:“诗把心灵从现实的重负下解放出来,激发起心灵对自身价值的认识。诗扩大了对人的解放效果,以及人的生活体验的视界,因为它满足了人的内在渴求:当命运以及他自己的抉择仍然把他束缚在既定的生活秩序上时,他的想像则使他去过他永远不能实现的生活。诗开启了一个更高更强大的世界,展示出新的远景。”
夕阳落山了 天下太平 连鸟鸣也回家安息
我走过天空 和一尾鱼 被清凉的月色晾干
——徐泽《纸梯》
徐泽的这些诗作具有强大的生长性,它不仅可以拯救写作者的心灵,而且可以通过语言这个中介掘发和开启其他人的精神世界。
应该说徐泽对诗歌语言的把握是具有开创性的,他在无限的意义上去体会诗歌语言的独特性。正如著名诗人雷默在《语言:禅与诗的障碍》一文中指出的:“诗人对语言的把握是一种内心的体验。人不是语言的奴隶,语言也不是简单的工具。语言不可分割地成为诗人自身的部分,……只有这种体验的活的语言才是充满生机的诗歌语言。”整个一本诗集都充满了徐泽的这种活的思想、活的观念。这种思想无疑是徐泽对东方文化中“天人合一”观念的完美传承,即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上,人只是自然的一部分,人与自然是和谐统一的整体。把握人与自然的整体性,在诗歌创作中达到“物我两相忘”的状态,是徐泽诗歌臻于无尚至大境界的“不二法门”。
我们并不缺少二、三流的诗,而是缺少可感触的、形象完美的诗人。我认为诗人最重要的莫过于对自身的完善。苍白的诗里面我们很容易看出一个精神阳痿的诗人形象。而哲学的、美学的、语言学的意义就流动在我们体内,和血液和诗本身融在一起。
或许有人会对徐泽的诗歌说三道四,但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迄今为止,徐泽的诗歌写作的确从人们所渴望的伟大和永恒返回了民间性。这就是徐泽诗歌的价值所在。从这个角度去看,徐泽应当无愧于当代中国第一流的先锋诗人的角色。
在春暖花开之前,我看到一个欢乐而忧伤的灵魂已回到梦中的故乡。
( 晓川2010年6月18日在南通市作家协会徐泽诗歌研讨会上的发言)
【作者简介】晓川:原名李建中,男,1965年出生于江苏海安,1987年大学毕业。1980年代开始诗歌写作,现已在《诗刊》、《诗歌月刊》、《星星诗刊》、《诗神》、《绿风诗刊》、《诗潮》、《诗林》、《扬子江诗刊》、《黄河诗报》、《华夏诗报》、《南国诗报》、《人民文学》、《飞天》、《青春》等文学期刊发表诗歌、理论1000多首(篇)。1980年代末与岩鹰、黄梵一起创办中国“第三代”实力诗人群体——“先锋实验集团”及其同仁刊物《先锋诗报》,为中国“第三代”先锋诗歌运动的发展作出了贡献。1995年,他被《诗神》月刊授予“十佳诗人”称号。他是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
通联:江苏省海安县角斜中学李建中 邮编:226633
E-mail:jiangsuxiaochuan@163.com
[ 本帖最后由 江苏晓川 于 2010-6-22 19:23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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