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恐》及其他

俞昌雄

■ 惶 恐

扎堆的麻雀一次次闯进小区食堂
从玻璃窗那个拉开的小孔，偷走食粮
它们飞得很低，翅膀没能完全打开
一夜之间长了青春痘的少女也是
慌慌张张，在日记里度过每一个烦躁的夜晚
而洪水就要来了，赶着噩梦
涌进六月，在亲人们的脸上刻下记号

我看到的惶恐不单单是肉体的
颤动，他们曾经簇拥，以最短的距离
呈现自己，但现在疯了，如脱了漆的道具
2010.6.11



■ 一棵孤单的树

整个活动中心就剩它了，一棵孤单的
树，在残砖废瓦里肃然挺立
两个多月的时间，它仅摇晃过一次

拆迁工程部的老王不忍下手
二十多年的风雨，岂可瞬间就拔除

随后的某天雨夜，树自个儿倒了
它不愿留下来，它去了另一座天堂
老王怀疑，自己的前生可能是一只鸟
2010.6.7



■ 表 演

街上蹲着竹编艺人，低着头
他在表演蚂蚱留在人间应有的样子
脑袋要圆润些，身子肯定偏瘦
翅膀可以有两对，但要结实
最关键的是它的爪子
不能过于锋利，也不能
暗藏杀机，即便那是停留指尖的一场
游戏，即便围观者拼了命喊
“让它飞！让它飞”

竹编艺人十分清楚，多年来
他所重复的不是一段蚂蚱的人生
而是一条命，大部分时间
它就匍匐在草丛里
有人赶它，有人暗地里备好绳索
它不得不闭上眼睛，等那
接受捆绑的身体搬出另一副躯壳
逃亡人间，像另一个自己
蹲坐于街头，却已飞过无数遍
2010.6.17



■ 来自马尾港的十四行诗

在纸上恢复一座马尾港
那需要海水的倒影，不是两三天
也不是一整年，而是占用某个瞬间的潮汐
用它的光和它那深刻的睡眠

鱼群往深处游，海草有自己的梦境
灯塔爱着它垂直的光亮，而水鸟
扛着午夜，露出尖尖的嘴角

波浪仍旧是雪白的，它讨厌被看见
也讨厌随波逐流的人，在黎明抑或黄昏
它们相互叮嘱，不要有纯洁的姿态
更不需要裸体时的嚣张

如果非得安排一两座岛屿的话
我宁愿它是空心的，让读到这首诗的人
委身其中，甚至代替大海完成另一次心跳
2010.6.13



■ 被蒙蔽的清晨

芒果树又绿了。在福州
它们如此简单但又如此防不胜防
在街道边长大，领着每一个
被蒙蔽的清晨，允许短尾巴的鸟儿出场
也允许那个向我掏过心窝的人
递给旭日一根枝杈，让它看上去像
果实，更像亲人的脸庞

我很难用词语表达这样的植物
它们立于清晨之上，虽然有时也摇摆
那是因为黑夜还拖着长长的尾巴
2010.6.4



■ 西餐馆

鼓楼一带有数十家西餐馆
我只爱沙拉和杯垫下突然闪现的留言

刀和叉子都是别人的，坐过的地方
也是，可气味一次性留了下来

那个少妇也懂得这些道理
她一个人用餐，却摆两份果盘

西餐馆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我和少妇不说话，但感觉已相识一场

现在说说留言，它是关于饮食的
“食物的填充等同于另一场饥饿”
2010.6.10



■ 6月12日：风雨夜

雨水从他乡来，躲闪的神
避于某座屋檐下。那些在暗室里说话的人
听到雨的声音也听到了神的心跳

男人要那闪电的光，女人抖抖索索
孩子于床边，啃着一粒煮不熟的粽子

2010年6月12日：风雨夜
神把这一副图景偷偷地刻在心上
他要去的地方，是另一座暗室
小草从窗户里爬出来，鹰睡在瓦片上

孩子于午夜时分推开了门
他想瞒着双亲，追赶神的足迹
给他带一件衣裳或自己用过的一把小伞
2010.6.15



■ 致安德尔森•布鲁克

白玉兰花开了一半，你是知道的
另一半被我保存了下来
这个夏天，我们说到浪岐岛上的惊雷
也说到乌鸦，和蒲公英转世时
从鞋跟底下掏出的春的遗址
安德尔森•布鲁克，我现在坐在
你坐过的地方，想着你曾经想过的事
并依照你所能接受的方式
复制一种植物的灵魂
安德尔森•布鲁克，我愧疚
没能在短暂的夏日里与你爬同一棵树
没能在你的掌心里写下这座故乡
白玉兰花开了一半，你是知道的
另一半被我保存了下来
这当中有你的几抹投影、云彩和天气
安德尔森•布鲁克，你要记得回来
顺从于我给出的暗示，哪怕
同时面对寒流和灰暗中闭光的镜子
你也要及时地打声招呼
好让我端坐于两片绿叶之间
低着头，为你祈祷，祝福
2010.6.3



■ 细 腰

山坡上的蛇你们未曾看见
只有一个瞬间，它们在那儿抬起了头颅
而我要赞美的不是花与草纠缠的
细碎的投影，不是夏日午后
那光彩得令人窒息的宁静
是蛇的细腰，一段隐蔽的部位
内设罕见的通道，直达少女的秘密

你们要深信：蛇很简单
它只与上帝的女童相互打赌
日落前，谁将拥有传说中的美的化身
2010.6.16



■ 栅栏外的小麻雀

云影掠过篱笆，到了栅栏的另一侧
两只小麻雀耸起身子，而此刻
来自荒野的风已拂过高枝

杂草和去年一样，长于僻静处
小麻雀悉心观察数日，蚁虫们各行其道
少有的慌乱几乎源于饥饿
一些被吞食，另一些创建新的法理

云影有着未探明的道路
小麻雀也是，而栅栏纯属摆设

雨季结束前一切都顺理成章
小麻雀安然无恙，但这并非意味着它已
越过死亡，徜徉于悬空的路上
2010.6.18

风雨如磐

先提读一下！
问好俞昌雄老师！

撒旦之吻

形式上很受汤漾宗的影响，但总觉缺乏点汤对日常生活的细腻的体悟和切入，好似受着某种境界的制约不能深入！当然也许是个人的粗读，待细读！俞兄这里好句还是很多，就不一一提点了。说的不妥，就当没说！问好

[ 本帖最后由 撒旦之吻 于 2010-6-21 20:21 编辑 ]

风雨如磐

这种熟练地驾驭意象并营造浓郁的象征氛围的诗歌是值得我们耐心去品味的。
昌雄老师的诗歌我一直在品味中，他的诗歌语言并不晦涩，但诗歌的内蕴却是深刻的，给人以启迪和思想的。
红上大家读！
问好昌雄老师！

周飞雪

语言如此冷静,写作视角独特,有着以小见大的情感在其中,问候夏安

锦天翡鸿

竹编艺人十分清楚，多年来
他所重复的不是一段蚂蚱的人生
而是一条命，大部分时间
它就匍匐在草丛里
有人赶它，有人暗地里备好绳索
它不得不闭上眼睛，等那
接受捆绑的身体搬出另一副躯壳
逃亡人间，像另一个自己
蹲坐于街头，却已飞过无数遍


深刻！
问好俞版主，致安！

税中付

思路婉转,富有新意.于生活细节处任意发挥,游刃有余.
好诗,赏读!

梧桐更细雨

在读。找一个入口、、、

墨西哥大臣

提读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