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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蒙古通辽市药检所楼梯口的暗红色木门像随时锁住喉咙的两只巨大的手掌，此刻正处在“八”字半开的状态。一扇门上贴着去年获得正高级技术职称的名单，我的名字在名单里面；另一扇门上是今天贴出的单位定岗定编的技术职称聘任的告示，我的名字瑟缩在告示的中级技术职称第二等的栏目里。两扇门上的两张A4白纸似乎在互相冷嘲热讽，我走进来隔开了它们对峙的目光。
五天前（4月8日），单位职工会议上传达了自治区主管局去年下发的关于定岗定编改革的文件。按着文件精神，全单位职工的工资待遇会有一定程度的普遍上调，所以人们等待这张告示的心情就像一个少女等待情人，也像等待大震后必来的余震，盼他来，又怕他乱来。结果真的乱来了，造成了包括我在内的极端不公平。
看着这张告示，没有讶异，也没有气愤，虽然在显意识中，一切似乎都在意料之外，其实，潜意识中，一切又都在意料之中。只是感觉有些惭愧，惭愧的是自己存有这种幼稚的显意识而心怀侥幸，也惭愧过去和他的交往中，过分强化人的生物学定义了。
过道的光线有些迷离,过堂风清幽地摇过。过往同事有的笑逐言开，有的脸色阴沉。置身在这有人欢喜有人愁的修罗场一角，我思索着一个科学抑或也是哲学的重大命题——光在大质量客体处发生弯曲。
这个世界有很多重大命题需要我们去思考，但此刻必须回到生命现场中来。我潦草地整理出申诉材料，来到了单位主要领导赵所长的办公室。赵所长不仅是我共事几十年的同事，也是我多年的邻居。此刻的他正襟危坐，头上烟雾缭绕。大半台旁边哭诉着泪人似的一个女同事。看着这种状况，我把我的申述材料放到他的桌子上，说声“我过会再来”，就退了出去。
我的申诉材料是这样写的：
各位领导：
我1982年大学本科毕业，2003年被聘为副高级技术职务，2009年获得正高级技术职务的任职资格，可这次却被聘为中级技术职务（岗位9级）。而毕业比我晚多年、任职资格比我低多级、基础学历为技工或非对口专业中专毕业人员却被聘为8级。更有甚者，几十年不在技术岗位的人员、甚至还有目前不在岗位，已经离岗多年的人员却被聘为7级或7级以上.。
这里不是单纯强调资历和资格，我深知资历和资格不能替代资质。多年来我一直在技术岗位上努力工作，每年都圆满完成了各项工作任务，未出现过任何差错事故；业余时间刻苦钻研，在国内专业杂志上发表学术论文十余篇，并参与了几个重要科研项目的研究，曾获得过市政府颁发科技进步三等奖。如果说我的业绩和贡献远远超过以上所涉及的人员，绝不会有大言不惭的嫌疑。
如果我这样资质、资历、资格的人被聘为中级技术职务，不仅在我们地区，就是在全国也是绝无仅有的。
再次走进赵所长办公室时，天色已晚，室内光线幽暗。他的头上依然烟雾弥漫，看不清他的表情，我顺手打开了灯，然后坐在他斜对面的沙发上，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直截了当的质问，没有含蓄，没有客气。因为我知道，含蓄和宽容有时就等于懦弱，含蓄和宽容会模糊基本是非，它们也就成了鼓励邪恶和伤害的恶德了。人说强者怒于言，懦者怒于色，我是色言皆怒。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目光斜向天花板，做慢条斯理状：“我承认你的资质比他们高，但某某某说你工作不好，具体表现为工作不认真、不遵守纪律、不听招呼！”
“我一年完成近百份检体，工作数量至少不比别人少，难度至少不比别人差，未出现过任何差错事故；我每天上班都早来晚走，有事请假，一贯遵纪守法，未受过任何纪律处分；安排给我的工作我从未推脱过。如果技术上的争论也算不服从领导的话，那么我确实有几次不听招呼了。”
看见他一边用牙签抠着耳朵，一边做倾听状，我停顿了下来，恨不得从地上捡起一把笤帚塞进他的耳朵里，把他脑袋里的垃圾一扫而光。等他把那根带着耳屎的牙签从耳朵里拔出来后，我接着说：“另外，年底单位对技术人员进行综合考评，我每年的评语几乎都是优秀，这都记录在案的，难道你搞的这些都是废纸吗？”
他沉吟半晌，竟然说出一句匪夷所思的话“不管怎么说，反正某某某是这样说的！”
我不加思索地反唇相讥“某某某是指鹿为马的赵高，那你是胡亥呀？”
他未必知道赵高、胡亥，但指鹿为马这个成语还是能够理解的。看我分毫不让，没有退步的余地，便开始避实就虚，话语中含有安抚劝诱的意味：上面给的名额太少，技术人员太多，狼多肉少。职称聘任工作难度很大，个别人吃亏是不可避免的。照顾一下即将调走和即将退休人员也是应该理解的，我们还有机会，应该发扬风格，云云。
看着他嘴皮子上下翻飞，我突然想起了他的那句“我嘴大，你嘴小”的名言，意思是当官的说了算。看着他的大嘴，我联想到了排污吐垢的下水管道。实在按耐不住，插话打断了他，“你就说我的问题怎么解决吧！”
“这个方案经过两次单位领导班子立会决定的，不能更改。”
“你们没有制订操作细则，没有经过任何的竞聘过程和民主程序，只是体现了贯彻主要领导意志的暗箱操作。这种违规操作，造成了大面积的极端不公平。我要上诉！”
听到我这句话，他怔愣了片刻，嘴角悠然浮现出不屑地一撇，“这是你的权利。”接着竟然耍起了流氓政客的伎俩，说：“不过你要考虑，虽然我即将退休了，但班子的某些成员离退休还早着呢！”
他的安抚劝诱是对我智商的侮辱，他的恐吓威胁是对我勇气的蔑视，到这里我再也没有必要听他的废话了。
2
夜幕笼罩下的早春的塞外大地，就像一块庄严的冰，这泓睡着的水，在春风的呼唤中，正悄然的苏融。寒芽的嫩口挣脱着残雪素被的捂盖，发出了压抑已久的窸微的喘息。被制动的生命从蛰伏中惊醒，抒发着幽悠的沉吟。独自站立在乍暖还寒春夜，聆听这时续时断春息，在冬春消长的天氛下，天籁之音似乎也乱了指法。
生命的触角就像植物的根须不断地往未知的深处、往更为广袤的境界探索，在这探索终极关怀的过程中，流的不仅仅是汗、不仅仅是血，还有精气的游离、灵魂的割裂。冲破晦盲的云罗与雾锢、天屏与地障，跨越一个个人生关塞。如果只是在浅表获取感知和快乐，这不仅是生命的搁浅，也是生命的浪费。
不知我们这位可敬的赵所长对这些人生的重大问题进行过深入的思考没有。极端现实主义者总想最大限度的占据现实关怀，甚至想把大海舀进自家的池塘。他们永远将生命置于格斗之中，不择手段的掠夺和垄断生命资源。获取资源的最佳也是最文明优雅的方式就是称王称霸，于是把自己的体能削尖，设法进入王者行列，勇为王者已成为他们生命的主题。这些人一旦在一个单位、一个机关或一个人群获得了权利，力图树立的不是王者风范，而是刻意打造王者威仪。余秋雨先生著名的《文化苦旅》中有一篇写白莲洞的文章说：走向文明的人类，深层意识中也会埋藏着一个洞穴的图腾。无论是在一个大洞穴前喊着“芝麻开门”，在那个有小口的山前寻找别有洞天的桃花源，还是在孕育了大闹天宫力量的水帘洞前唏嘘感叹，人们把物欲乃至精神理想，指向一个个神秘的洞穴。
据1987年世界民意测验研究所对800万美国人的调查，许多频死复生的人追述，临近死亡时，人的朦胧意识也就是进入了一个黑洞：
他们觉得自己被一股旋风吸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口，并且在黑魃魃的洞里飞速向前冲去。而且觉得自己的身体被牵拉、挤压，洞里不时出现嘈杂的声响。这时，他们的心情更加平静。
……黑洞尽头隐隐约约闪烁着一束光线，当他们接近这束光线时，觉得它给予自己一种纯洁的爱情。
是的，洞穴曾经是人类避难所，也就成了现代一些人逃离现实的精神指向。不能理解的是，人类早已走出了洞穴，求得了肉体和精神的解放。但有些人却依然顽固地传承了洞穴心理和洞穴行为。当年先祖们摸索着进入黑暗阴森的洞穴里，不可避免地遇到毒蛇野兽、蝙蝠猛禽或异群人类，于是展开了你死我活的搏杀。在人类高度文明的今天，极端现实主义者好象仍然处在黑暗的洞穴之中，生命的雷达总是惶惶不可终日地扫描，搜索来自周遭的各种讯息，一经扑捉到他们认为对自己不利的信息，防范、对抗、打压乃至消灭等一系列悲剧便开始演义。擦肩而过时接收到的不是饱含谦卑的一缕目光，不是溢满恭敬的一声招呼，他们都认为是惊心动魄的威胁。日常的谄媚顺从，年节的钱礼孝敬是幸免大逆不道的上策。在他们的气场中，人甚至都不应该以人的形态出现，而应像狗一样摇尾爬行。在这种状态下，人的尊严像卖儿卖女似地被贩卖，人格操守的底线屡屡失守。
曾经有个美国记者问周恩来总理，中国人为什么总是低头走路，而美国人总是仰头走路。周恩来总理回答说，我们中国人走的是上坡路，所以要低着头走。而美国人走的是下坡路，所以要仰着头走。周恩来总理的回答幽默、犀利，让国人为之振奋。但有谁认真想过，我们到底因为什么养成了低头走路的习惯呢？当然，原因是复杂多样的，其中来自统治阶级的压力是一个不可否认的重要因素。看来，国人的怕官心理是由来已久的。可是作为与民众对立的统治阶级已经被打倒半个多世纪的今天，仍然滋生出让民众害怕的官吏，我们就不得不从人文层面上认真剖析一番了。
康德曾经说：“欧洲启蒙运动的巨大功效是让理性渗透到一切日常生活中。”极端现实主义者一旦获取权利，只让人们慑服他们的淫威，而不是理念的昄依，理性也就不可能渗透到这个群体日常行为中去了。我们的国家已经走出了无力抵抗伤害的漫长岁月，但这种因为洞穴心理所导致的人格扭曲而制造出的打压、欺凌、伤害的生命现场，势必导演出一出出顺逆兴亡的生命悲剧。在这种淫威的气场中，人们不得不一次次突破人格操守的底线，出售做人的尊严。这种局部行为会逐步蔓延成群体行为，又由群体行为演变成心理惯性，就会污染我们民族的自信心，造成比较广泛的自卑心理。
一股凉风吹过，激凌凌打个冷战。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好象一个被卖去当窑姐的女子，不想自己如何逃离蹂躏，却想到全社会的妇女解放，未免多少有些讽刺的况味。
夜已经很深了，茫然四顾，零落萧疏的草木在空寥幽黑中摇曳着，发出低低的呻吟。一排排楼房在舞步慌乱的风中抽象地伫立着。
回到家中，窗上已经染上了熹微的曙色。此刻，沉睡中的妻儿匀称的呼吸牵动了我心中最柔软的部分，每一次吸气呼气声好似柔软悠扬的音乐滚过我的心。我轻轻走到儿子的床前，儿子的脸上挂着一丝微笑。看着他稚嫩的小脸，我恨不得钻进他的梦里，看看他的未经尘世污染的梦到底有多美，有多美啊！
脸上有泪珠滚落，很凉，很凉，似乎是一颗颗冰珠滚过心头。坐在辰光熹微的窗前，倒上一杯酒，一饮而进。默默地坐着，默默地喝着，于光中的几句诗突然闯入情怀：
酒入豪肠，七分酿成月光
剩下三分啸成剑气
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
我虽然不能像李白那样，潇洒豪迈地啸出三分剑气，即使我啸出一分半分剑气，也要挥洒出凌厉的光芒，直指人心。
黑夜渐渐隐退，东天已经袅起大片大片的朝霞。遥望窗外，心潮翻滚。远天有一群乌鸦在飞舞，我想，这些乌鸦可是黑夜的碎片吗？于是展纸挥笔：
哓愤
晓风唱，嫩芽幽怨早春凉
早春凉，天孙泻溺
打湿衣裳
投足西天退暗海
举手东天起光洋
起光洋，夜碎成鸦
随舞朝阳
3
第二天中午，我登上了西飞的客机，走上了申诉之路。……
（未完待续。 各位诗友，兄弟在单位受到了极端不公平待遇，本篇文字句句属实，如果您读到这篇文字有所触动的话，烦劳在各大网站媒体转载，为兄弟鸣冤。谢谢）
[ 本帖最后由 刘长风 于 2010-4-27 23:31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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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27 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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