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声故事

武晓声

从前我有个女朋友，伊是个超级大喇叭。我刚认识伊的时候，伊才十五岁；伊的妈妈是护士长，那时我在住院。一次我在写单相思情书，没注意到伊一直在旁边看。等我感到绝望感觉再写下去毫无意义而停下笔时，伊说：这个女的真傻。我说：“你懂什么”？“要是你每天写信给我，我就会懂”。这时候伊妈妈来了，“你们在说什么”？我很不好意思地收起了纸笔，伊说：我想跟这个大哥做个笔友。“好啊，晓声挺有文采，我们这黑板报都是他出的”。就这样，护士长成了传信使者。我第一次写的都是好好学习，佐以名人典故。写好了以后信封也没封，拿到护士长那儿，准备念给她听。“没有浆糊啊”！说完，护士长随手就拿浆糊给封上。我说我要念给她听听，谁知她说：别不尊重我女儿。第二天护士长带来了回信，粉红色的信封上面只有三个字，晓声收。那是一封情意缠绵令人发痴的情书，落款是我单相思的对象。伊那么小，不可能知道爱情是怎么一回事，我估计伊是抄的。但那也是一种慰藉。我给燕写了三百多封信，她一共只回了两封，而小妖每封必回。伊姓肖名瑶，取自庄子逍遥游，意为一生快乐无忧。我喜欢喊伊小妖，因伊真的太小真的有股妖气。我住院六个半月，收到伊一百六十五封信。开始的时候，小妖都是抄一段一段小故事，从希腊神话到伊妈妈的的职业创始人南丁格尔。我也的确从伊那儿知道了许多我原来不知道的，比如张爱玲，穆旦，还有法国女作家杜拉斯的自传体小说《情人》。我不知道伊为什么要介绍《情人》给我看，也许是暗示别人十五岁可以做的事，伊也能做。但是，杜拉斯是法国人，地点在动荡的越南。我们在中国，我还穿着军装，这些伊不会明白。后来，每个故事都是这样，都必须有后来。后来小妖的信更多的是谈伊自己，伊的理想伊的学业，还在信里面夹上伊做的干花，给干花上色，洒上香水。再后来伊每次在信封的左下角写上伊自己作的诗“当风穿过长廊，请用心体会，那是我来看你”；“你一定要听风铃的声音，那是我跟你说话，逗你开心”。我就是在伊的影响下开始学着写诗。我出院了，小妖没来送我，护士长带来一个浅蓝色的小饭盒，里面是一盒用糖淹的草莓，说是小妖亲手做的。我打开看了看，护士长笑了笑说：不舍得吃吧，肖瑶叫你带着路上吃，别一下吃完。我说：那饭盒呢？“噢，肖瑶特地说了，饭盒你不能丢了，那是伊上幼儿园时用的，有纪念意义。下次回来复查时带给我”。我坐车的时候，一颗一颗慢慢地吃着，太甜了，也不知道伊放了多少糖。回到连队，刷饭盒的时候我才看见，饭盒底下有刀刻的几句短诗——我要你知道/在你心里/最甜蜜最甜蜜的底下/是我。接下来是小妖去天津上学，打过一回电话，哭说天津太冷。之后的两年小妖就再也没有音讯。直至退伍前夕，一天指导员来找我说：“地方政府要和我们搞青年联谊会，来了一个团支部书记，指明要你参加。现在人在外面，你去看看”。我来到营房外，小妖穿着黄色毛衣，石磨蓝牛仔裤，象放电影那样大声喊着“晓——声——”，向我飞跑过来。一下子跳到我身上，如同树袋熊抱着树不肯下来。当晚伊就没走，住在部队的招待所。要我踢正步给伊看，还要学擒敌拳，我拗不过伊，只好一一照做。一会伊又要我念汪静之的诗给伊听“伊的眼是温暖的太阳；不然，何以伊一望着我，我受了冻的心就热了呢？伊的眼是解结的剪刀；不然，何以伊一瞧着我，我被镣铐的灵魂就自由了呢？伊的眼是快乐的钥匙；不然，何以伊一瞅着我，我就住在乐园里了呢？伊的眼变成忧愁的引火线；不然，何以伊一盯着我，我就沉溺在愁海里了呢？”忽然伊抱住我说：“你真傻”。过了多少年，我听人说这句话时，心里都充满温暖。小妖笑得最厉害的一次是骑着摩托车带我去兜风。我明知伊的技术不咋地，但是伊说我委身于伊，一定要罩着我。伊一定要做的事我阻拦不住，你看伊温文尔雅，做事却很出位。摩托车在一个下坡拐弯处失控了，我被甩出去五六米远，伊自己被压在摩托车底下，却在声嘶力竭的大笑。我负痛爬起来看看裤子和膝盖都烂了，等我走到伊跟前准备责难伊时，发现摩托车刹把插在伊的大腿上。血汩汩地往外冒。我一瘸一拐背着小妖到路边拦车去医院，医生说差一点就到动脉，那就完了。那样伊还笑着说世上只有我最好。小妖哭得最厉害的一次是去埃及前一晚。我买了伊喜欢的牛百叶，虎牌啤酒。小妖一口还没喝就大哭起来，说我虽然比伊年纪大却不懂生命的珍贵，不懂如何度过珍贵的生命。说我可以和别的女人来往，却不可以和别的女人结婚，因为伊要回来娶我，并教我懂得生命的珍贵。两瓶啤酒喝完，伊哭的睡着了，睡梦里还不停抽噎。现在回想起来，小妖可能很早就懂得了人生应该怎样度过，在认识我之前，伊就懂得了。刚退伍没工作的那段时间，战友之间来往频繁。那时小妖已经工作，六百多块钱工资在上海不算多，但是够我们这帮游民隔三差五吃喝玩了。小妖和他们混的比我还熟，好像伊才是他们的战友。战友当中有家庭环境好和长相俊美的，私下觉得小妖和我在一起是看走了眼，背着我约小妖出去玩。伊每次跟他们出去，回来还告诉我。看着我因嫉生恨伊倒开心的很，说这样才能从我眼中看出自己的重要。伊有一段话我至今记得：“你的那班战友只有你有灵性，我也只爱你一个。但是我也需要俊男给自己装装面子，我不能让我的同学说我没有魅力。她们会迷倒美男，却最后难免被甩。我一样可以吸引美男，但是谁也没有机会甩我。包括你，我在饭盒底下刻字的时候就知道，你这辈子是甩不了我的”。我说他们很色，伊说：他们色才说明我美。小妖总是那么张扬，好像每一天都是最后一天，第二天又是赚的。在床上也不例外。伊总是发出很大的声音，使第二天左邻右舍看见我们都带着奇怪的笑容，使我很不好意思，因而我老是换地方。我有时怀疑伊实际并没有那么夸张的快感，就问伊为什么?小妖的回答令我啼笑皆非；伊说：“我那么叫人家就知道你很厉害”，“我要人家知道我厉害干什么”？“人家知道你厉害并不算什么，关键那样人家就知道我很幸福”。我实在被笑得有点不自在，就央求小妖尽量小声一点。为此我特地选了一个阳光好的下午，买了伊喜欢的沙茶酱和黄瓜，还有一瓶红酒（小妖觉得喝红酒的女人有品位）。我破例给伊洗头，洗脚。小妖要求过好多次，而且也帮我洗了好多次，我一直就没答应。洗完后伊穿着睡衣躺在帆布椅上，大概五点多钟，阳光变得柔和媚人。我把黄瓜洗好切成段，把沙茶酱倒在碟子里，再把红酒倒半杯然后加冰块，全部放在小茶几上，搬到伊躺椅边。看看还没满意的样子，又拿了一碟小熊饼干；画蛇添足地又把家里的小冰箱也搬出来，为了加冰方便。这时候我看伊已经很满意了，因为伊的脚指头都得意的动了起来；赶忙过去给伊按摩，再增加一点说服力。果然，我那眼睛半睁半闭的女皇说话了：“傻孩子，有什么要求”？而我此时已完全沉入另一种状态。夕阳金色的光披在小妖白色的睡衣上，从伊的侧脸望过去，曲线轮廓诱人心颤。我的小妖就像进入天堂之前那样，躺在我用心造的爱的平板上，是那么美那么动人，以至我觉得呼吸都会破坏这美的画面。我要是知道伊后来用铃铛取代呻吟的话，那是打死我都不会提的。我们一直睡的是一张单人床，弹簧的那种，小妖说那样彼此靠的更近。后来伊听我说完，沉默了一会，就点头同意了。第三天下午，伊在我一回家就从后面抱住我，问我伊今天有什么不同。我一眼就看到伊手上脚上四只银子做的镯子，就说镯子好好看。伊点了点头又摇头，补充道：“从今天开始我就有了声音啦，走到哪响到哪，全世界都会记住我，记住我的晓声（响声）”。我还觉得挺有意思。到晚上上床我才发现伊两个大脚趾上各有一个铃铛，而且伊并不取下来，就这样在弹簧床上哗啷啷乱响。终于有个邻居忍不住发问：你家的声音怎么不一样了。感情他们听惯了小妖的叫声，换成铃铛，他们还有权提出不满。我只能再换房。我原以为我这辈子就只能有小妖了，伊说的话不可更改，伊就是我女皇。可世界怎么变谁知道呢？小妖去了埃及以后没有一个电话也没有一封信，大约一年半的时候，我收到了来自巴黎的一张明信片。上面有小妖娟秀的字：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记住我；即使我死了，也别忘记我；即使我化作风中的尘屑，也请用记忆————追寻，消逝的我。小妖就这样真的消失了。十几年了，我想去伊的家寻找，但是我不认识。我到医院去找护士长，医院说她退休回宁波老家了。我的小妖我的女皇，就这样凭空消失了。我有时怀疑伊死了，有时又怀疑伊正在某个地方看着我；带着诡秘的笑容，伊喜欢这样；可是我为什没听见铃铛响呢？我现在好怀念那曾使我心烦意乱的银铃声。我没有遵守小妖的规定，我结婚了；对象就是老不回我信的燕。我做错了，我应该在那个阳光很好的下午央求伊不要去埃及，而不是求伊不要呻吟。“晓声，我到哪都很大声是为了弥补你的缺陷”，“你有病”，“是啊，我有病你才要事事让着我关心我。而且，我比你小那么多”……

烈火的轻云

看见一堆蚂蚁，不是连成一条线，而是挤成一大片，黑压压的，万一是非洲进军蚂蚁我不是很危险，挖条沟渠，顺路逃走~

杨望远

原帖由 武晓声 于 2010-4-21 18:34 发表
从前我有个女朋友，伊是个超级大喇叭。我刚认识伊的时候，伊才十五岁；伊的妈妈是护士长，那时我在住院。一次我在写单相思情书，没注意到伊一直在旁边看。等我感到绝望感觉再写下去毫无意义而停下笔时，伊说：这个女 ...

小年青的爱情故事,很感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