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儿驮着大地的喘息飞翔（组 诗）

何兮

罗国雄


《脚手架上的鸟》

经过一片工地时，听到一群鸟的交谈
那是几幢高楼脚手架上栖息、停歇的鸟
羽毛单薄，轮廓清瘦、独立，呼吸粗重
性格倔强，声音沙哑而低沉，哈出
一两口浊气，拌着几句荤话取暖

它们是一个群体，撇下家中老小，背井离乡
到城市二氧化碳的森林里来觅食。在一个
狭小空间，被人情冷暖挤压，汗水、泪水
浇灌钢筋水泥的树。这些树啊，每长高一分
就有多少不安的梦，缠绕鸟儿们的睡眠
让它们的身子更沉一分，心里的阴影更浓一分
那是驱赶它们的信号啊，下一棵即使冰冷
但可作生活依靠的树，将生长在哪里？

已是冬天，阳光照着城市的破绽。风吹过
几朵雪花落在地上，又被风扬起。空气中
弥漫着轻柔恬淡的气息。但我已无赏雪闲情
我宁愿相信那就是这群鸟，身上飘落的羽毛
突然长了翅膀，带着它们简单的愿望
和淡淡忧伤，穿过大街小巷，朝着故乡
朝着生长粮食和亲情的方向，低低地飞

《鸟儿驮着大地的喘息飞翔》

这是一只飞累了的鸟　它脱离雁阵的时候
同时脱离了尘世的悲苦　带着曾经的歌声
带着一小片天空　彷佛一个影子遁入山林
此刻的世界如此安静　鸟灵魂深处的轻和重　
如何能在大地心上砸出一副掩体　并把自己
安放进去　用花瓣轻轻覆盖　直至无迹可寻

这是一只鸟的宿命　也是所有鸟儿的宿命
不必知道鸟儿到底去了哪里　又能飞到哪里
它们既不能入天　也不能入地　它们飞翔时
翅膀扑腾的样子　其实就是大地匍匐得久了
想歇息一会儿　让梦乘着风　和春天一起
放肆奔跑　顺便亲近一下高高在上的云朵　
并通过天空的摇晃看清自己的身世

一只飞翔的鸟儿　驮着整个大地的喘息
再多的飘逸也无法博取功名　更多的时候
它是沉重的　失魂落魄　甚至有点悲愤交加
令它感到痛苦不堪的是　它永远不能把大地
的苦难扔出去　如同它永远也飞不出这
能平衡宇宙万物　但却不能平衡贪婪人心
的大地　它的孤独和大地的孤独一样　
一根天线就连着上帝的神经

一只飞翔的鸟儿其实是只风筝　一边向往
理想生活　一边被大地牢牢拽着　它挣脱
这羁绊所作的种种努力　让生长在大地上
的人类　明显能感受到它内心的阵阵颤栗

《鸟儿的故乡在哪里》

春节后　村里年轻的鸟们　一拨一拨进城　
把鸣声和喧嚷　落叶样撒在弯弯村道上　
几只毛发稀疏的老鸟　微笑着走出好几里路
为这些匆匆的背影送行　并用佝偻的身躯
挡住风　生怕折叠了这些孩子　时而跌落
时而雀起的命运　这时如果有只笨鸟　
行动缓慢　甚至停下来　回头望一下　
就会剥夺老鸟们眼中的泪水

村庄这棵旷野上站着的树　只有在这一刻
才体会到什么是空巢　什么是枯枝　什么
是被抽走魂魄的瘦骨嶙峋　万物皆有翅膀　
只有村庄不能连根拔起　谁也不能带着土地
到城里去流浪　剩下的这些老鸟　也能松土
也能耕种人烟　能从久旱的心里　啄出一些
新希望　让故乡这棵树长出新的骨头和血肉　
保留应有的体温　去索回那些失散的飞翔

多年后我是以另一个样子回来的　
原谅我吧故乡　在一个木匣子里　
我已失去飞翔的本能　有着一生不曾有过
的沉默和安详　请收留我吧　收留一个
看不见的灵魂　它想继续活着　还保留着
春天的喘息　只要风一吹　它就能跃上时间枝头
眺望远方　或把自己藏进一片树叶的巢里

《鸟的天堂》

给父亲打电话，觉得话筒里好吵
怀疑他正站在一个信号不好的地方
话讲完了，他忘了关机，那些声音还在
叽叽喳喳的，瞬间温暖了千里之外的我

哦，听出来了，那是鸟儿的叫声
婉转、嘹亮，还带着一股子清香
想象此刻的父亲，是黄昏里的一棵树
用佝偻的身躯，环抱成一个鸟巢
而那些鸟儿，是他身体里长出来的叶子
用歌声，抱住一片天空，抱住了他
不想过早隐于密林深处的最后几个春天

这些年，在城市早晨灰色的光线里穿行
很难再听见鸟儿的叫声了，我开始怀疑
鸟儿们都到哪里去了？是到了乡村，因为
那里总被亲情环绕？还是鸟儿们在城里
呆久了，就不会叫了，眼角只有枯枝？
城市太挤、太匆忙，呼吸多了几分急促
少了些天真细碎的快乐，我们也就显得
不那么利索，斤斤计较，行事迟疑
生活不再那么简单、美丽

每天清晨，在通往郊区的这条路上
（同时通往我的故乡），我会反复
练习奔跑，或者模仿一只百灵鸟散步
偶尔还有我的妻儿，我们这是害怕啊
一旦回到故乡——鸟的天堂，我们
这几只曾经的麻雀，还能不能够
飞翔，进而把故乡的春天也喊出场

《乡村的秘密》

那么，是晨曦照彻了整个村庄
还是村庄穿越了雾中的晨曦
那么，是炊烟唤醒了失眠的梦
还是早起的梦追赶着袅袅炊烟
那么，是昨夜的雨水传递给了河流
还是它焦渴的喉咙正好接到昨夜的雨水
那么，是母亲轻快的歌声在山谷里回荡
还是敞开心怀的山谷迎接了母亲的歌声
那么，是风吹开了一朵飞翔的白云
还是白云的飞翔让风生长出了翅膀
那么，是阳光晒热了人心和村庄的魂魄
还是古道热肠的村庄擦暖了经过这里的阳光
那么，是透明的树叶收拢了一座村庄的寂静
还是村庄，情愿委身于一片树叶的透明
……

我潮湿的心里，隐居着这样一棵树
一年四季每夜都有一片叶子落下来
叶子落下来。听不见声音
就像一个亲人，在我心里呆一会儿
然后离去。就那么一会儿
我能看见叶子舒展的温情
和它藏掖着的乡村的秘密

《身体里的故乡》

何需迈百步以觅芳草，我一直坚信不疑
一个心存感恩的人，身体里就有真实的故乡
当饥饿的春天，沿青绿色的脉，从那人手臂上
爬过来，他已不是他了，而是孕育风暴的土壤
一棵青草正憋足了劲，把身体里冬眠的故乡
拱出地面，铺天盖地地占领，大地潮湿的眼眶

一个人身体里的故乡并不虚妄，和所有故乡一样
庞大、神秘、复杂、具体：胸腔是空旷的平原
肋骨是青青的篱笆墙，脊椎是逶迤挺拔的山岗；
河流是肺，田野是胃，长势良好的庄稼是心肝宝贝
人烟生息的村庄是心脏；蜿蜒纵横的羊肠小道啊
缠绕这的五脏六腑——贮藏精气，积累幸福和痛楚
提供了维持亲情不可或缺的营养。更重要的是
还把根深深地扎进大地，让身体里的这个故乡
梯风沐雨，饱览人生和四季，开过花，结过果
看见过世界俯身在它领土上寻找宿命的迷踪

身体里有故乡的人是充实的，故乡在身体里
就像幸福长在骨子里，从不背叛，从不离弃
但要把遥远的故乡，搬到一个人身体里安家
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我曾看见一个人
坐了几千多公里火车，走了几十公里山路
把故乡缠了又缠，裹了又裹，背回来的
仍旧是一幕沉重的夜色和苦涩的乡愁

《分 家》

锅碗瓢盆　家具　是可以分的　
除了打破的摔坏的砸散了架的
钱粮衣物　也是可以分的　
除了用过的吃下的呕烂了的　
老鼠偷走的　老婆身上穿的
房子和田地　天经地义是要分的
除了两个老东西正住着和种着的
只有那两个老东西啊　和他们
欠下的债　是万万分不得的　

村庄是可分的　除了她头顶的那一片天空
大地是可分的　除了那不安分守己的庄稼
河流是可分的　除了把接力棒传给它们的雨水
连空气也是可以分的　除了让村庄
感到痛苦和窒息的　那一口浊气

血缘不能分　亲情也不能分
祖宗更不能分啊　村口那条崎岖的路
分给哪家它也不答应　除了那路上走的
娶了媳妇忘了娘　六亲不认的混账东西　
就分到路边忤逆的草丛　让唾沫星子
把他们灵魂里的脏　冲洗干净

《一株庄稼在大地上奔走》

天空很低，阳光的手掌轻轻落下来　
抚摸到了旷野的寂静。一株在此坚守了
八十多年的庄稼，看够了泥土分娩幸福
听腻了泪水砸痛村庄的神经，感觉到
从未有过的孤独和凉意。现在，他要
把身子从春天的悬崖上拔下来，沿一条
满是皱纹的路，在苍茫大地上奔走

他要到哪里去？哪里的土地正荒芜着？
严重干渴，血管连不到故乡，没有枯萎
没有开放和凋零……心迷茫得没有一丝生机！
多么渴望啊，风吹来任何一粒种子，五谷的
杂粮的，哪怕只是一株稗草的前世今生！把
沉睡的春天唤醒，让阳光、雨露、节气
湿漉漉的忧伤，在心里发芽、生长、做梦
经历干旱、洪涝，天寒或地冻，让泪水、汗水
伤痛和劳累，永远留在身体里。这样，他们才能
接到地气，成为有血有肉有热爱，有铁有钙有尊卑
知冷暖，识大体，心灵打磨得，像一粒粒
光芒闪烁的粮食样的植物，在人世间行走

一株庄稼在大地上奔走，那么小、那么瘦弱
心里却揣着一个强大的祖国！它需要经历
山坡，丘陵，盆地，和一条条曲折漫长的路
他使命在身，即使前行无序，后退无跋——
一阵风吹过来，他脚步蹒跚，险些跌倒……
但他紧捂住胸口，没让一丝温暖丢失过

一株庄稼在大地上奔走，其实并不抒情
当那个带着一身故乡黄泥，跋涉数百公里
敲开城市的门，把脚印烙在客厅地毯上
我五谷不分、四季不识的儿子，呆愣半晌
才怯怯地叫了声“爷爷”的，庄稼一样的老人
燃烧着的眼神，像一束特别耀眼的X光
透析出我骨子里说不出来的，真正的疼痛

《允许我做一块铁吧》

在生活未把我百炼成钢之前　请允许
允许我做一块铁吧　做来自深山僻壤
各种矿石中筛选出的精英　经“五炉、
两进口、三出口”　用尽煤一生精血
与火的洗礼　还原出来的那块生铁吧

允许我柔软一点　含少量的碳　
那是我身体里仅存的故乡啊——
一片稻谷的黄　一块青草的绿　
以及没来得及抽离的爱　用肉体凡胎　
用不易察觉的沉默和善　向强大的生活示弱

允许我纯粹一点　相比钢的硬朗　
我多沾了点土地的灵气　但也敢爱敢恨
有着铁的秉性　仗义的骨头像柄利剑
悬在心中　既能刀削斧劈甜蜜的谎言
也能剜走一个伤口　和让它疼痛不已的原因

允许我做一块铁吧　允许我把心刮得
干干净净光光亮亮的　紧贴所有温柔姣好的一面　
允许我死心塌地地爱着整个世界　爱得
没有任何杂质　在对生活还未彻底失望之前　
我的爱多么固执啊　即使身体被氧化得生了锈　
我尖锐的爱　从来都不会后悔


地址：（614000）四川省乐山市滨河路98号（市政府办公室）

[ 本帖最后由 何兮 于 2010-4-21 10:55 编辑 ]

亨一

个人觉得语言的诗意比较淡！问候朋友！

何兮

原帖由 亨一 于 2010-4-11 22:04 发表
个人觉得语言的诗意比较淡！问候朋友！

有道理。哈哈，问个好！

烟波敏思

拜读作品！问候好!

何兮

原帖由 烟波敏思 于 2010-4-11 23:18 发表
拜读作品！问候好!

问候朋友，请指教！

白樱

问好朋友，写得比较流畅
这样随心所欲的抒发更像散文诗
另外也不必为了整齐而断句吧，
整体感觉思想还是挺丰富的！

何兮

原帖由 白樱 于 2010-4-12 12:10 发表
问好朋友，写得比较流畅
这样随心所欲的抒发更像散文诗
另外也不必为了整齐而断句吧，
整体感觉思想还是挺丰富的！

只是一种尝试，我觉得这样写，或许更好表达出内心的一些意思。谢谢提醒，作了小改动，请再赐教！问好！

何兮

上，批！

何兮

shang

何兮

请朋友们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