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缝钢管炒辣椒

健如风

    小时候，我家门前有一大块空地，父母和两家邻居叔叔阿姨一起动手，开垦出一片菜地。菜地紧邻池塘，旁边还有一口井，浇水灌溉方便极了。大人们细心地为菜地扎了一圈竹篱笆，篱笆上攀援着星星点点不甘寂寞的扁豆花，丝瓜花，煞是好看。其实我们住的地方清静得很，周围数里只有我们三户人家，对于那些青菜来说，并没有可能的外来入侵者，篱笆挡也挡不住的只有自家的鸡鸭，但是有了这一圈篱笆，这片菜地就有了菜园子的样子，看起来更有情趣，也让人更有成就感。篱笆门经常敞开着，任由那些闹哄哄的鸡群鸭群自行觅食，而鸡群似乎更喜欢在草地上啄食小虫蚯蚓一类活食，鸭子们则大多数时间在那口池塘里自由嬉戏，它们对菜地的兴趣，远不如我们这些孩子。

    等雨水丰沛的季节，各种蔬菜一茬接着一茬，茂盛地疯长着，敞开肚皮可着劲儿也吃不完，大人们就开始带领我们腌咸菜了。天气晴朗的时候，房前屋后晒满了萝卜干儿，雪里蕻，长豆角之类，孩子们总是嘻嘻哈哈，追逐在屋后的草地上，比着赛看谁把那些萝卜片儿摆得更多，更快，更整齐。等到时令过去，天气慢慢变冷，所有的蔬菜都采摘完毕，吃干用尽了，这些腌菜就是三餐所有了，我们藉此度过漫长的冬天以及初春时光。那时候，大概没有菜市场吧，即便城里有，家里也没有用来买菜的钱，父亲的工资养活一家五口，还有祖父母，外祖父母的供养，生活很艰辛。一年四季，我们的营养，都从这自给自足的菜园中种了出来。

    但是这菜园子毕竟还不够大，而正长身体的孩子们也太能吃，于是总有青黄不接的时候。这时，部队食堂的下脚料，比如厚厚的冬瓜皮呀，粗壮的大葱根呀，都被聪明俭省的母亲捡回来，细心烹制，补充了我们空虚的胃。偶尔，部队食堂的咸菜翻缸，咸菜太多了装不下，打一声招呼，母亲就带我去了，那咸菜缸好高好大，我使劲儿扒着缸沿儿，踮起脚尖，也只能看见解放军叔叔穿着长长的黑胶鞋的脚。叔叔站在缸里，用一把大叉子叉起湿淋淋的咸菜，放进我们的水桶里，三两下桶就满了。一根竹扁担抬起水桶，我走在前担在肩上，母亲在后担在手上，摇摇晃晃地满载而归，好长一阵子，我们就又有菜吃了。

    等到风暖春回，草长莺飞，孩子们的心也跟着欢腾起来，菜园子又成了我们的乐园，追着大人的脚步忙活着，满眼都是青葱碧绿的诱惑。天气越来越热，菜苗也越来越茁壮，那些可爱的黄瓜花呀，黄灿灿的惹人爱怜，今天还只是大朵小朵的花儿，等明天再看，竟然就多出了几个小小的瓜扭，那么细小，毛嘟嘟的，比菜青虫还要小，母亲说，小瓜怕羞，碰着了会化掉，我就时刻注意着，看见蝴蝶飞过来，也赶紧轰走。那些娇柔的茄子花呀，紫盈盈的，一朵比一朵秀气，但是她们太骄傲，慢吞吞地磨蹭着，长出绿绿的小茄子来，等她们终于长大了，一个个圆圆的，泛着淡绿色的光泽，摸一下，不由得心生欢喜。我们也学着大人的样子，摘下一个来，举在嘴边，吭哧咬一口，那味儿，有点儿微微的甜，青青的涩，绝不是现在菜市场里买来的茄子味道。

    最经常干的是帮母亲掐空心菜，长长的菜畦绿油油的，总也摘不完，吃不尽。嫩绿的茎叶四处伸展，稍不留神就要占据了周围的空间，很霸道地攀到别的菜畦里去。空心菜大概是最泼辣易活的菜了，掐一段，随手插进土里，只要有水，它就扑啦啦蔓延开去，几天就是一大片。菜园里，最省力，最旺盛，生长周期最长的，莫过于空心菜了，它顽强地长期占据着我们的餐桌，陪伴着清寒的日子。看我们娘儿俩在菜地里忙活，邻居包阿姨总是操着浓浓的内蒙口音喊一句：“小张，今天吃什么呀？”母亲直起腰，响亮地答一声：“无缝钢管炒辣椒！”两位母亲你一言我一语，引出一片欢笑声。

    无缝钢管炒辣椒，多么贴切又亲切的名字啊，后来回到老家，十几年没见过空心菜，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它来，绿汪汪的空心菜，配上红艳艳的辣椒丝，盖在白米饭上，极尽诱惑地让人馋涎欲滴，小小的我，能狼吞虎咽地吃下两大碗。现在想起来，记忆里仍是满满的清香。

    父亲不常回家，但是只要回来，总要伺弄伺弄菜园子，我就像条兴奋的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转来转去。有时，父亲望着满园的蓬勃葱郁轻轻叹一口气，回忆起来，他的眼里似乎有无限的怅惘！他常说，百菜不如白菜，咱河北老家的大白菜才养人呐。我问父亲，大白菜是什么样的？他说，过两年，咱就回老家，天天让你吃大白菜！而两年后，我终于吃上了老家的大白菜，可我的父亲，却永远地留在了南昌的红土地上，留在了未了的思乡之中。离乡多年，他终究没能回归故里，吃一口家乡最最寻常的大白菜，而父亲念念不忘的大白菜，在我嘴里，竟然是如此的寡淡无味，没有了父爱亲情，这饱含乡情的菜里只剩下无尽的哀伤！

    送走了父亲，母亲变得极为虚弱，她再也没有力气响亮地喊出那一声“无缝钢管炒辣椒”了，我们从此再也没有了菜园子，最香甜的滋味，固执地留在了那一碗盖着白白米饭,红绿分明的无缝钢管炒辣椒里……

   

哑榴

记忆里大白菜一样朴素清贫的日子，
总是那么有生气，存活于我们的记忆。
那是永恒的生命之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文章娓娓道来，亲切，动情。
写到父亲的离去，升华了主题。欢迎常来做客！

周飞雪

文章叙述了那个时代的生活，一家人的亲情和邻居间的和睦，也是蛮怀念那个日子的。
语言质朴而亲切，红上大家品读。

健如风

谢谢评阅。记忆总是美好，把曾经的苦过滤成甜。问好。

健如风

是的，时间越久远越怀念。谢谢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