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薄与多情等两篇

方悄

浅薄与多情

     
       你来信说我浅薄和多情，我承认。读小学时，全校开会宣布粉碎王张江姚“四人帮”，我和小伙伴在下面笑闹，而被校长叫上主席台罚站，说我是“四人帮”的爪牙，不懂得粉碎“四人帮”的伟大意义（也不知当时的小学生有多少人懂得粉碎“四人帮”的伟大意义），并要我写出检讨书，每天放学时在全校会上去高声念，持续一周，虽然过关了，但校长说我的检讨书写得浅薄。可惜我没把这检讨书保存，因为我小学时比现在喜欢用一些花里胡哨的词语，比如我的一篇电影《雷锋》的看后感，是作为全校的范文张贴了近一学期，我现在还记得其中用了“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等词，要知道那时是提倡白卷英雄，上课主要是出校门外拣牛屎，并以所拣牛屎的多少定学习的优劣。我至今也不明白何以会蹦出那几个词，也忘记了自己是从哪儿学来的。80年代初，电影《五朵金花》解禁，虽然临近期末考试了，我却连续看了五场，老师罚我站在教室的后面，恨铁不成钢，大骂我正而不做邪而有余，说我浅薄得无药可救，对不起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父母，叫我好好去读读朱自清的《背影》，我去读了，读出了眼泪，从那以后我每年都要读两遍，虽然我的父亲去年去世了，我今年仍然读了两遍。83年邓丽君的《美酒加咖啡》传到我们的校园，在听惯了东方红太阳升的我们那一代人来说，觉得别有一番滋味，在教室唱、在寝室唱、在路上唱，老师说那是靡靡之音，是精神污染，质问我为什么这样浅薄，不追求真善美的高尚的东西，并威胁说以后不发毕业证，感谢老师健忘，毕业时还是赏了我一纸文凭，或许当时他是迫于全国清除精神污染的压力吧。87年单位领导宣读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文件，我对领导说：“大诗人裴多菲说过‘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而且收入了鲁迅的《为了忘却的纪念》中，而毛主席说过鲁迅的骨头是最硬的，为什么要反对呢？”领导大骂我浅薄，说裴多菲说的自由是无产阶级的自由，那是我们拥护的，我们反对的是资产阶级的自由。我原来只知道人活着只有自由和不自由，这是我第一次知道自由可以这样分类，当然我至今也不清楚这两种自由的区别到底在那些方面。01年学习三个代表，在写总结时，只因我其中说了一句任何国家的执政党都是要代表大多数人的利益的，一个只代表少数特殊人物利益的执政党是不会长久的，领导说我浅薄，没有突出我们党的伟大光荣正确，勒令我重新认识，重写总结。总之，我已从少年浅薄到中年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恐怕我要浅薄到死去为止吧，我多年前为自己写了一首浅薄的墓志铭，最后两行是：“也许我是一个不朽的诗人/或者是文字放出的臭屁”。
    关于你说我多情，我欣然领受。在你那儿是贬抑，在我这儿是褒扬。乔治.卡特琳在《基督教》一文中说：“生命的道路，是借合理的信仰获得拯救”（顾准译），我是至今有怀疑而无信仰的人，被人们捧为神圣的物事，我总是瞪大眼睛察看。基督教么？终归觉得与我们黄种的远东人有些疏；佛教么？终归觉得那是一种不敢与现实抗争的逃；道教么？终归觉得那是一种没有是非善恶的动物活法；共产主义么？终归觉得那是远不可及的梦。如果非要找出一种信仰的东西，那是什么呢？那就是爱情，我需要爱情的温暖与撑持。在一个金钱至上时代，人们普遍堕落得毫无理想、毫无廉耻，面目可憎、言语无味，送的礼物多就认为友谊深厚，进的贡多就认为上下级关系融洽，买的定情礼物贵就认为爱得真诚，权力大财富多就认为活出了价值。是这样的吗？果真是这样的吗？全乱套了！社会已经如此冷血，我们何妨多情！人情已经如此势利，我们需要多情！我希望大家：在物欲的荒原里，甘心做一颗情种！曹雪芹不多情，他就写不出《石头记》，就说不出男人是泥做的、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污浊、女人清爽的惊世之语；“忽反顾以流涕兮/哀高丘之无女”，伟大如屈原，找不到美女也落泪啊；“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大文豪苏东坡也经常失恋啊，一生只有一个朝云理解他，说他肚里装着的全是不合时宜；“请你登记我冷热交感的情泪/在你专登泪债的哀情录里”，徐志摩深爱着林徽因，为她写了许多柔情的诗篇，可并未俘虏林徽因，最终因去探望陆小曼时飞机失事而结束了年轻多情的一生，为情而死，死得光荣，死得其所。命运深不可测、高不可问，我是一个只管耕耘不问收获的人，对友谊如此、对诗歌如此、对爱情如此，我从没敢想到从你那儿得道一丝一毫的回报，我不会伤害你，只是远远地欣赏你，人一生有一两个真正的欣赏者，简直是上帝的垂爱，你又何必那样愤怒呢？你要知道，人不是完全可以用理智掌控的机器，人有时是会中魔的，我爱一个人无罪，你拒绝一个人也有理，冷漠我可以，伤害我可以，毁灭我可以，一切全听尊便。我没有上述几位那么富饶缠绵的情感，可我有着同样的真，同样的痛，同样的泪水，同样的思念，同样的失眠。我这儿已是阴雨绵绵、冷风飕飕了，秋风秋雨愁煞人，这正如同我内心的气候，这正是怀人的季节，我想起了你，我想起了我，我想起了短命的鬼才李贺，我想起了他的诗——

空将汉月出宫门
忆君清泪如铅水
衰兰送客咸阳道
天若有情天亦老

　

专等一个人

一

　
    鬼使神差，造化弄人。一次偶然的旅程，一次错误的认识，一个无言的结局。初见你穿一袭深灰色的风衣，仿佛一只翩飞的春燕。但你不是燕子，花开了数度、月圆了数度、燕子回返了数度，你却杳无音讯，我知道你那不是迷路，迷路总还有盼头，你那是永久的删除，不可复原。唯有默念宋人向滈的词句——

“燕子来时春正好。
寸寸柔肠，
休问愁多少。
从此欢心还草草。
凭栏一任桃花笑。”

二

　　你曾经说我是你的哥哥，你是我的妹妹，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做你的哥哥，你还没来得及做我的妹妹，更不用说我做你的新郎，你做我的新娘，就因为我喜欢你并说出了我的喜欢，你就认为我莽撞，讨厌我，冷漠我，挖苦我，甚至当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十恶不赦的元凶。没想到爱情如此高深，愚笨的我又怎么吃得准火候和分寸？看来当心中有了爱，应该挖一个墓坑把它掩埋，树一块墓碑，上书“此处无爱情死亡”，就像上书“此地无银三百两”一样。也许这仅仅是你一个反悔逃脱的借口。有人爱着我，我爱着你，你爱着另一个人，另一个人又另有所爱，这多像是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游戏。我们都是爱情的弃儿，我们都是可怜的人，我们都有着相同的苦，我们献出的爱无人领受，我们需要的爱无人供奉，而别人供奉的爱我们又不需要。“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我们这巴山南麓余脉的家乡，已是秋水漾漾，秋光艳艳了，我知道你不会回来的，那就让西窗紧闭、蜡烛空燃，让我的心等成一颗石头。就像我送给你的石头一样，你别在意它有无价值、是否贵重，也别让石头压在你的心上，让你喘不过气来。那只是一颗石头，一颗会碎的石头，你想握着你就握着，你想丢掉你就丢掉。一颗石头，如此简单，不会说话，不会开花，不是望夫石，不是海枯石烂。

三

　　每晚我都散步到郊外，呆望着西天，呆望着远方，徘徊着，叹息着，我知道西天取不到经，远方太远，徘徊忒累，叹息伤神。但我乐意，不后悔，等着你的回心转意，姑娘，我念一首殉情诗人朱湘的诗，你听得见吗？——

“有许多话要藏在心底
专等一个人
等待一世都没有踪迹
宁可不作声”

[ 本帖最后由 方悄 于 2009-11-2 10:39 编辑 ]

浑圆的天空

情痴，我要是那姑娘也会说：嫁给你的诗歌去。方兄是否亏在做少于说啊

周飞雪

一会去空相寺敬香去,替俺方兄许个愿,哈哈,走了,车在等着,回头见.

胡黎明

　鬼使神差，造化弄人。一次偶然的旅程，一次错误的认识，一个无言的结局。初见你穿一袭深灰色的风衣，仿佛一只翩飞的春燕。
回头见！呵呵！情关难过。。。。。。。。。

哑榴

确实情痴！只怕那块石头早就被人家丢了。哈哈哈。

静听夜雨

对朱湘了解不多，自杀的诗人总是让人联想到不幸这二个字。其实以俗世的眼光来看，有几个诗人是幸运的呢？

方悄

原帖由 静听夜雨 于 2009-10-31 19:44 发表
对朱湘了解不多，自杀的诗人总是让人联想到不幸这二个字。其实以俗世的眼光来看，有几个诗人是幸运的呢？

真正的诗人莫不是活着时痛苦，失去后幸福。祝你和你的学生共创辉煌。

方悄

原帖由 哑榴 于 2009-10-31 15:24 发表
确实情痴！只怕那块石头早就被人家丢了。哈哈哈。

不会吧？我想是不会的。

方悄

原帖由 胡黎明 于 2009-10-31 14:00 发表
　鬼使神差，造化弄人。一次偶然的旅程，一次错误的认识，一个无言的结局。初见你穿一袭深灰色的风衣，仿佛一只翩飞的春燕。
回头见！呵呵！情关难过。。。。。。。。。

雄关漫道真如铁。。。。。。

方悄

原帖由 周飞雪 于 2009-10-31 13:40 发表
一会去空相寺敬香去,替俺方兄许个愿,哈哈,走了,车在等着,回头见.

周飞雪好样的，不势利，且有古道热肠，见人受难如同自己受难，古时的仁者就是这样。

方悄

原帖由 浑圆的天空 于 2009-10-31 13:12 发表
情痴，我要是那姑娘也会说：嫁给你的诗歌去。方兄是否亏在做少于说啊

命运深不可测高不不可问。

浑圆的天空

原帖由 方悄 于 2009-11-1 11:23 发表


命运深不可测高不不可问。

看来命运是够权威的哲学家，只是再权威也会有纰漏的，《了凡四训》就提到可以改的。所谓先天而天弗违，后天以奉天时，方兄岂可过于迷信权威。问好

方悄

原帖由 浑圆的天空 于 2009-11-1 17:29 发表

看来命运是够权威的哲学家，只是再权威也会有纰漏的，《了凡四训》就提到可以改的。所谓先天而天弗违，后天以奉天时，方兄岂可过于迷信权威。问好

人和天比简直太微不足道了，唯有敬天命、尽人力。祝贺你升任版主，加油干。

[ 本帖最后由 方悄 于 2009-11-1 23:17 编辑 ]

周飞雪

这一文章文短意长,红上大家品读,为了一份真情的怀念.

方悄

原帖由 周飞雪 于 2009-11-2 08:01 发表
这一文章文短意长,红上大家品读,为了一份真情的怀念.

谢谢周飞雪首席给我红上，我这是怀念一个不能忘记又不得不忘记的人，红上倒是很有意义的，人毕竟是渺小的，都是命运手中玩耍的骰子，许多事，一旦失去就永不再来，我在《怀念马占云同学》一诗中写过这么几行——
失掉一个友人就像剁掉一根手指
今生我已是剁了第二次
校园的柳条依然浓密的披垂
总有一天我们会在树荫下重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