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扬的旗帜和一张尚未批准的入党申请书

杨望远

——献给为龙羊峡水电厂抗洪抢险牺牲的武警战士张海西
（朗诵诗）
   杨望远


1.序曲

现在是午夜，草原上空躁动的闷雷
从我的沉梦中滚过
晚秋忧郁的雨滴，淅淅沥沥
淅淅沥沥水，和着呜咽的风声
击打窗外摆动的树叶
击打我沉重不安的心


忽然，一团浮动的红云
一个战士的身影，带着
葵花一样朴实的笑容
在冥冥黑暗中，向我飘来
你是谁？你是谁？
听不见你的声音，你安详地
穿过我关着的门走近我
又从我的玻璃窗飘忽而去
像一只风雨中流浪的没有翅膀的孤雁
像一朵无家可归的白云
静静地消失在
悲伤流泪的茫茫夜空


啊！那个难忘的夜晚
三百里乌云在龙羊上空滚动
八千个雷霆在茶纳山坡炸响
撕裂夜空的闪电，一次次
照亮你驻守岗位和洪水搏斗的身影
在生和死的关口
你把生的希望留给别人
你自己却挺立在死亡的边缘
为了龙羊峡电厂四台机组的安全
在生命的最后一分钟，你用电话
向主控室和上级机关
报告了汛情的最后紧急信息
随着钢筋水泥浇铸的大屋顶
轰然倒塌的巨响
你的哨亭像绿色的玩具消失在洪峰
你被暴虐的山洪裹挟着
推向死亡的深渊
当你最后的呼吸被泥石浊浪撕碎
你绿色军装包裹着的年轻生命
便匆匆跨过生和死的边界
泰然走向死亡蓝色的永恒
你实现了站好最后一班岗的诺言
却将眼泪和痛苦留给了活着的人们
你失踪了，你成了一个巨大的谜


在二十几个抗洪抢险的日日夜夜里
武警全体官兵和龙羊的干部工人
含泪呼唤着你的名字
张海西！张海西！
张海西！张海西！
我们多么希望能再见一次
你鲜花一样绽开的笑脸
我们多么希望能再见一次
你挺立俊拔的军人英姿
但是，我们只能在梦中和你相遇
现在，连太阳的光芒
也寻找不到你流失的肉体
我们是凡人
我们流血的心，不能靠近
你高贵的灵魂
它和受伤的雄鹰的翅膀一起在黑夜飞翔或者坠落



2.平凡人的平凡愿望

岁月的风雨走过
一代又一代风流人物的背影
董存瑞、黄继光、邱少云
在战争的硝烟中走进辉煌
雷锋，又以不平凡的一生
谱写了动人心弦的乐章
但现在，我们只能在学校的黑板报
或者美国的西点军校中寻找他的笑容
战争的年代已远离我们
没有硝烟，没有炮火
没有枪林弹雨
多少英雄梦都随滔滔江水东去
你是一个平凡的青年
你只有一个平凡的愿望
豁出命也要把工作干好
这是普通战士的心声


张海西，一个和青海高原有缘分的姓名
一个活着时默默无闻的姓名
但你不是在娘肚里就闪闪发光的姓名
你不是在咿呀学语就注定要继承高官厚禄
和一个企业的姓名
一个没有下岗的工人户口薄上卑微的姓名
一张没有批准的蒙灰的入党申请书上抬不起头的姓名
九五年的四月，你参军来到龙羊峡
你的姓名也来到龙羊峡
从此你的姓名再也没有回家
它孤独的居住在烈士陵园的石碑上


一个兼管喂猪的炊事员
当了两年兵，雨天一身泥
晴天一身汗，整天和锅碗飘勺为伴
有人背后悄悄议论
当兵摸不上枪真寒碜
但你是出身在普通工人家庭的平凡人
入伍当兵，不知走了多少“后门”
你也懂得拿破仑的名言
一个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好兵
但对你而言，这只是一片被西北风吹干的梦
人是铁，饭是钢，将军也要吃饭
部队少不了炊事员


你心中装着党的事业
或许还有一点曲线就业的私念
你心中装着战士的温饱和饥寒
但是，你宽阔的胸膛
唯独没有自己的位置
远方的母亲两次病危住院
你把电报悄悄隐藏
指导员强迫你回家探亲
你却强调炊事班工作太忙
你含泪给母亲寄去50元钱
站在茶纳山顶遥祝母亲早日恢复健康


参军三年你未曾回过一次家
你像兄长一样关怀新来的战士
为他们拆洗被褥军装
一个战士家中遭受水灾
你经济拮据却大方地捐献了60元
一个战士患急性阑尾炎
你揹着他整整跑了两公里才到医院
在平凡而又平凡的工作中
你干在前，勤勤恳恳，任劳任怨
你把新鲜的饭菜让给战士
自己却经常吃大锅剩下的饭
你患了胃炎，部队领导四次安排你住院
你却一次又一次婉言谢绝
草原的草绿了又黄了
三年当后的岁月如流水一样流逝
年底，你就要光荣的复员离队了
七月初，为了加强一线值勤用兵
你被调到一线，你第一次摸到了枪的温度
如你第一次触摸初恋女朋友的手心
为了站好最好一班岗
你仍然是一句话：
豁出命来也要把工作干好


然而，就在这个难忘的八月五日
为了青海的电力事业
为了青海的经济腾飞
你用自己宝贵年轻的生命
为自己的履历画上一个沉重而辉煌的惊叹号
你实现了自己奋斗的誓言


你高中的灵魂，升华到一个孤独的高度
凡人难以攀援的高度
那是白云和雄鹰飞翔的高度
那是远离金币的响声
那是雨滴在火光中诞生的高度
远离横流的物欲和股票的诱惑
不朽的精神旗帜
高高飘扬或被流放的高度


3.小白杨和旗杆

其实，在高原的风景中
你曾经是一棵自由生长的白杨
温暖的土地拥抱着你的根须
和煦的阳光抚摸着你的枝干
你青春的躯干在秋风中尽情舞蹈
你茂盛的枝叶向着蓝天白云开放


明月下摇动清晖的白杨
晨露中唱响黎明的白杨
阳光下嬉戏喧闹的白杨
晚风中独自思家的白杨
高原的寒风折不断你柔韧的腰身
高原的暴雨淋不湿你坚定的信仰


曾几何时，无情的山洪
把你连根拔起，你的最后一片绿叶
如同你的呼吸，卷进
浊浪罪恶的旋涡
你青春磊落挺直的躯干
便上升为一根旗杆
没有绿叶却永远活着的旗杆
而你闪光的业绩
你的青春和理想
就是，青海四百万人民
心中永远飘扬的旗帜


4.责任重于泰山

当南极洁静的冰峰，弃满
易拉罐的残骸，幽蓝纯洁的臭氧层
被人类捅了一个大洞，地球
就被厄尔尼诺的魔景重重笼罩
人类赖以生存的雨水
湿润生命庄稼和花朵的雨水
化成暴虐无常的洪峰，一次次席卷
欧洲、美洲和亚洲大陆架
千百万生灵被卷进苦难的深渊
而此时，在中国版图上
在内陆、在沿海、在广东、在浙江
洪水穿透密集的等高线
将恐怖的阴影投向和平安宁的大地
投向人们用双手构筑的家园


青海高原，九七年八月五日零时17分
在龙羊大坝上空，阴云翻滚
一次次惊雷，像魔鬼的脚步
惊醒母亲和婴儿甜睡的美梦
五十毫米，一年五分之一的降水量
从天空瓢泼般倾下，零时30分，浩劫降临
凶猛的洪水，夺路涌进进厂门厅
逼近安装阁的挡水墙
逼近飞速旋转的一、二、三号发电机组
你，张海西，立即及时地向主控室
报告了第一次紧急汛情，尔后
为了保证发电机的安全运行
你又奋不顾身地投入抢险战斗
封堵、排水，时间在一秒一秒地过去
四十厘米深的洪水被排出去了
天空恢复了暂时的安宁
魔鬼的脚步似乎已经远遁


然而，惊雷再一次在茶纳山炸响
1时55分，山洪携巨石再一次沿大沟冲下
当回车场的泥石流带着滚雷般的巨响
轰隆隆地向哨位冲来
在生和死的关头，你广阔的胸怀
却装着战友和群众的安危
你指挥战友和群众去2号哨位躲过洪峰的袭击
自己却像钢铸的铁塔
坚守在岗位上，责任重于泰山
六个闪光的大字，化成
滚烫的热流在你的血管涌动
责任重于泰山，字字千斤
支撑着你不屈的脊梁


当恐怖的巨浪发出死亡的啸声
把你的半个身躯淹没
你依然一手紧握话筒，一手拿枪
（为什么这支枪不能换为求生圈？）
第二次将严酷的险情，及时传递给
主控室的值班员，此时
脱离危险的战士和深夜钓鱼的群众
却只能眼睁睁地望着
岗亭在洪流中玩具似地旋转
“班长！班长！！赶快出来！！！”
风声、雨声、响雷一样呐喊的洪峰
淹没了他们撕心裂肺的呼喊
两米多高的浪头冲过尾水平台
轰隆…隆…隆
钢筋水泥浇铸的出线楼终于倒塌
你最后的身影，永远消失在
洪峰的疯狂和风雨的呜咽声中


啊！大坝神圣的守卫者
龙羊人心中的英雄
你用年轻的生命，换来了三台机组安全退出运行
龙羊人第一次违心地按下
被迫解列停机的按钮
但是，我们拒绝黑暗


从黑暗的深渊走过来的民族
拒绝黑暗
创造光明的龙羊人
拒绝黑暗
守护光明的武警战士
拒绝黑暗
张海西，我们的英雄
太阳和光明留给活着的我们
却将自己年轻的生命，引向历程的终点，坦然地走向
死亡黑暗的深渊


5.永驻大坝的英灵

现在是凌晨2点，我想
这是张海西的灵魂开始流浪的时刻
登上荒凉的葫芦峪，冷冷的月亮
深情地抚摸着荒草中的墓碑群
这里没有张海西的坟茔
远望蓝宝石一样晶莹神秘的湖面
鸥鸟凄凉的哀鸣划破夜空的寂寞
沿着白色翅膀飞翔的弧线
我寻觅勇士灵魂飘游的轨迹
但是，张海西平凡而又高贵的灵魂
又在那一片波浪之下摇动
万千电业职工的心在流血
万千武警官兵的心在哭泣
亲爱的张海西，你在哪里？


有人指认黄河波涛中捞出的无头男人
但是，那不是你，二十多天过去了
没有你的任何信息
在李家峡水库上游的浅水里
人们又在牛马的浮尸之间
捞上了一个失去双手的男子
波浪已无情地剥去了他的全部衣裤
但那军用短裤的裤带，和
相似的身材，再一次将判断引上岐途
于是人们怀疑，那个无人认领的可怜男子就是你


其实，活着的张海西舍不得离开我们
死去的张海西也不愿意离开我们
你的肉本和灵魂始终驻守在大坝之前
在另一个冥冥的世界
在蓝色透明的水晶中
你睁大无望的眼睛，等待
三台机同时发出欢乐的轰鸣
当一、二号机组开始发电
你一定笑得连水波都晃动了
当三号机组开始空转
你终于依托轮机冲出的水流
放心地浮出水面
你要接受太阳最后的洗礼
你要和战斗在一线的干部工人告别
你要最后看一眼巍巍大坝的雄姿
你整洁的军装依旧
天使一样苍白的面容
如远山九月圣洁的初雪
在尾水平台之下
黄河母亲蓝色洁净的胸怀
安睡着你永驻大坝的灵魂
你用自己的生命
证实了为信仰而奋斗的誓言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你曾经接受过纯情少女的深情目光吗
你曾经有过热恋或失恋的痛苦吗
现在，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当你最后的呼吸如无奈的落叶
飘出水面，张海西
你最后的遗憾又是什么？
是那张尚未批准的入党申请书吗？
抑或是创造光明却被黑暗吞噬的发电机组
抑或是阻隔千山万水的妹妹和母亲的哭声
今天，黄河震撼石壁的哭泣渐渐东去
张海西，你的英灵可以无忧无虑的回家了


但是，我们知道
你的英灵依然舍不得离开我们
你灵魂的光芒
穿透了我们的肢体
流进了我们的血液
抵达了我们的骨头
在青海高原四百万人民心中
竖起了穿越世纪的不朽丰碑



为用于朗诵的初稿匆匆完成于1997年9月18日，
2009年10月5日下午修改

方悄

朗诵诗很难写啊。

哑榴

情感真挚，描写生动，语言朴实无华。
也许写成叙事诗更能得心应手，个见。问好！

杨望远

原帖由 方悄 于 2009-10-5 21:29 发表
朗诵诗很难写啊。

方悄兄，刚贴上，谢谢你笫一个来读，龙羊峡水电厂是中国自 建黄河上游的弟一座水电厂，由于边设计边施工，防洪设施质量有问题，加上百年不遇的洪水，引发了水电史上少见的事故，水电部要出一本抢险的书。省作协便委托我们下去，由我责编了一本三十万字的集子。我写了2万字的“八月的回声”，这朗诵诗是庆功会临时怖置的任务，三百来行用了一个下午一个通霄。这是我这辈子写的唯一的朗诵诗，在划定的框框之内写，但有真情。并且流了泪，生时入党申请未批，死了才批，总算是见到了马克思，这次贴上来。也算是60华诞尽了一个公民的职责

杨望远

原帖由 哑榴 于 2009-10-5 21:54 发表
情感真挚，描写生动，语言朴实无华。
也许写成叙事诗更能得心应手，个见。问好！

谢谢多产佳作的哑榴来读并给了过高的评。这诗是庆功会上的重点节目。作为政治任完成。幸而英雄是真实的。所以情感真挚，但不是纯诗。水分多多，你火眼金睛，倒是品出叙事诗的味来，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