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指的南方生活(连载)

何剑声

打工小说：六指，打工生活在南方底层的小人物，平凡的人平凡的故事，平淡的叙述。希望朋友们喜欢，谢谢！

何剑声

六指的南方生活
　　
　　文/何剑声
　　
　　1
　　
　　六指一出生就比别人多一根手指，突兀的，很是扎眼。刚满月后，他奶奶一咬牙把他多出的手指剪了，到底心痛，没剪利落，留下一小节骨头，小时候不怎么显眼，往大长了，多出的手指依然肉凸凸的，难看。在乡下，六指是坏名声的代名词，也影响外观，所以奶奶才那么决绝的要剪掉它！
　　父母除了给他多生了一根手指，其它方面到不见得与别个孩子有什么不同，甚至比别人还略显愚笨，这主要是因为他的书不如别人读得好，勉强初中毕了业，还没等拿到毕业证，他就和同村的几个伙伴去了南方，听说那里遍地黄金。但六指不相信，他姐黄金玲在南方打工数年，并没有给家里带来多大财富，刚到南方那几年，她倒是每隔一两个月就会给家里寄几百块钱来。后来找了一个外省的老公就再也没有往家里寄过一分钱了。
　　六指来南方，唯一可以投靠的人就是自己的姐姐。按照信封上的地址，他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个叫松树岗的地方，虽然中间在广深公路的野巴上被买了一次猪仔，被几个黄头发流里流气的青年恐吓了一阵。看来妈妈还是有先见之明啊，把几张卖粮食的大票子缝进了他贴身的短裤里。
　　是姐姐接的他，他那个在照片上见过的姐夫还没下班。姐姐叫六指先去床上躺一会，她说她煮好饭再叫醒他。
　　
　　坐了两天一夜的车，六指的确累了，倒在床上很快就呼呼大睡了起来。
　　这一睡就睡到了下午四点。姐姐说，看到他睡得挺香，中午就没忍心叫醒他。
　　晚上的时候，看到了姐夫，湖北人，没照片上帅，脸黄，略瘦。姐姐说，姐夫在模具厂上班，那里毒气很大，但工资高。姐夫算是技术员，老板包食宿，由于不能带家属，便和她在外面租房住。姐姐在另一家工厂上班，不久六指就知道，姐姐谋生的那家厂叫“利达科技”，是松树岗待遇最好的外资企业。姐夫看起来不太爱说话，只问了问家里的情况，父母好不好。可能是他们刚见面的原因，也许以后就会融洽的。六指想。
　　
　　今天姐姐专门请了一天假，是为了陪六指的。
　　姐夫只坐了一会就又忙著加班去了。姐姐说，给人家打工，想人家的钱，人家就想要你的命。这是没办法的事。姐姐又说，过不了多久六指就能体会打工辛苦和无奈。六指听着。六指对即将面对的陌生的生活环境充满了好奇与期待。但他不知道自己未来会怎么样？他不管，他还年轻，他有的是时间体验。
　　饭后，姐姐带他出来散步，其实是带他先熟悉熟悉附近的环境。
　　可能晚上很多人都在加班，大街上霓虹灯闪闪烁烁，行人寥寥，但是开来开往的各种车辆特别多，几乎令行人没有插足之地。他们穿过一条马路想看看姐姐上班的工厂时，就差点和侧面急驶而来货车相撞，紧急刹车的声音异常刺耳。“你找死啊！”司机从驾驶仓里伸出硕大的脑袋骂道：“丢雷老冒海。”当六指在深圳混了一段时间后，知道骂出这样话的人绝不是本地人，肯定和他一样也是来自外省的。显然这儿的人动不动就会张口问候人家长辈，而绝对不是出于尊敬，可能出于谋生在外的艰辛与烦躁吧？
　　
　　利达科技是松树岗街道最大的外资企业，为外来务工人员提供了数万个工作岗位，所以它在本街道的地位是何等的举足轻重。在该工厂打工的员工主要来湖南湖北贵州四川，以及江西安徽河南这几个省份。只有少数人来自两广。能够进到这家工厂打工一般都是有本事的，要不就是凭了特殊关系。姐姐就是靠了姐夫才进到利达科技的。
　　　
　　2
　　
　　初来松树岗，而且是走马观花似的遛达了一晚，街道边的建筑大同小异，很容易让陌生人难辨东西。这个叫松树岗的陌生城镇暂时没有在六指心中留下任何的印记。倒是一家富丽堂皇的大酒店，给了他不少的震撼。
　　那家酒店的名字叫“聚豪阁”。吸引六指目光的是酒店门口一溜漂亮的迎宾小姐，她们穿着开叉很高的旗袍，一个个风姿卓越，在霓虹灯下仙女般撩人。对着走进里面的各色人等，都屈躬卑颜的微笑欢迎。六指想，什么时候他也能爷们一样大摇大摆的进出“聚豪阁”呢？这只是一个农村孩子的梦想。似乎很渺远，但又不是没有可能。有梦想总是好的。有梦想就有奋斗的动力。
　　回到姐姐的租房，姐夫已经下班。令六指惊讶的是冲了凉的姐夫，还把自己换下来的衣服洗了，这在他们家乡，男人是不可能做这些事的。能够洗自己衣服的男人应该算好男人吧，虽然六指有些不屑，但由于是自己的姐夫，就有点高看的意思。姐姐似乎倒无所谓，仿佛她早就习惯了自己男人这样做的。谁说不是呢，两口子都在工厂上班，家务活一般是谁下班早谁就动手做了，没必要等和挨。
　　六指暂时在姐姐的租房里打地铺，睡在硬硬的地板上，也不影响他做美梦。笙歌燕舞中，西装革履的六指，昂首挺胸的走进一家大酒店，姹紫嫣红的迎宾小姐，列队微笑，将柳枝一样的身体呈90度躬身相迎，“先生，欢迎光临！”六指是傲慢的。六指目不斜视。六脂向金碧辉煌的大堂走去……礼乐喧嚣。他醒了，是姐姐的闹钟在唱歌。
　　姐姐让在他出租屋呆着，别到处乱跑，这里治安不好，没有暂住证会被治安仔抓的，送樟木头就死定了。六指不懂，咋的什么坏事不做也抓？姐姐说，这里是特区，没道理讲的。“凡事小心！”姐姐叮嘱了一大堆，才和姐夫一起去上班了。在家里听妈妈唠叨了十几年，没想到跑到深圳来又要听姐姐唠叨，六指想，他得尽快找到事做。他不是很想独立的人，但他知道靠别人又不能靠一辈子。更主要的是他不想靠谁，他不相信特区真像姐姐说的那样恐怖。
　　
　　六指在出租屋又小睡了一会，就爬起来，草草洗把脸。他要出去看看，运气好的话，就找到了事做，虽然他初来，他可不想白吃白住他们的，虽说是自己亲姐。利达工业区是松树岗工厂最集中的地方，由于是上班时间，工业区内少有人迹，只有几个挎着菜篮的阿婆，在路上缓慢而行，她们要去的地方当然是附近的菜市场。一些小商小贩游走于工业区外，工业区内有小卖部、小商场。这些都不是六指所关注的，他怀里揣着身份证，他是来找工作的。
　　但是在他准备进入工业区内时，被大门口的保安拦住了，要他出示证件，六指一愣，除了一张身份证，他还有什么证件？什么都没有，连一张初中毕业证都没有。但六指还是诚惶诚恐的把身份证递给了那保安。保安说，厂证呢？神情是居高临下。六指说，他没有厂证。六指心说，笑话，我厂都没进哪来的厂证？
　　保安说，没有厂证，你跑这干吗？添乱。他把六指的身份证往保安室外一丢。“我是来找工作的！”六指赶忙接住身份证。“不招工。”说完这句话，保安扬了扬手中手中的橡胶棒，不耐烦的样子，“衰崽。”好像六指再不走，就要揍他。
　　六指不明白，城里的保安怎么这样牛逼？人才似的。后来，在特区混不多久，六指就知道了，保安在特区是最不济的职业，真正的城里人是不屑做保安的，只有农村来的没有本事的穷小子才争着抢着做这份工作。不久后，和他们一起混社会的小广西说，保安是什么东西？保安是狗。自说自话的小广西不久在一次震惊松树岗的帮派械斗中，被人乱刀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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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指很生气，妈的，找个工作还要看保安的脸色！姐姐倒是不急，说他刚来，先休息好，多熟悉身边的新环境。工作的事得看机会。在姐姐的出租屋百无聊懒的窝了几天，闲得发毛，跑了几回菜市场，学着做了几顿饭。在家里他可是从没上过橱台的。姐姐姐夫吃了，没人说好吃，也没人说不好吃，吃饭就象打仗，赶时间啊。倒是六指自己感到难以下咽，就不好意思继续做了，等他们下班回来自己煮，他吃现成的。这样姐姐也没有说他什么，知道他从小是爸爸妈妈宠坏了的，能为他们做几顿饭已经很了不起了。
　　六指来松树岗的第二个周一，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姐夫，突然叫六指跟他去上班。六指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上班？去哪上班？这几天他可是连工厂的门都没有挨近过一次。
　　还是姐姐告诉他，说他姐夫已经跟老板说好了，带他去做学徒。
　　
　　万佳模具厂在利达科技的隔壁，中间隔着一条一年四季臭气熏天的河。这条河在特区的西北部。源于羊台山北麓，注入著名的伶仃洋。长46公里，流域面积四百多平方公里。下游低洼，长满茅草，地称茅洲，河因此得名。据当地人说，三十多年前，此河清澈见底，是有名的鱼米之乡。自从划入特区后，工业迅速发展，水塘被填平，茅草被割尽，河流全污染，鱼虾死光光。好像一夜之间，河两岸厂房梦一样林立。工业和生活垃圾纷纷注入此河，河立马成了臭河，乌黑的水又分别流入珠江和伶仃洋，最后流入南海。
　　姐夫所谋生的万佳模具厂就在茅洲河边上。是一家小作坊式的私营企业，连老板老板娘，所有员工加起来不到三十人。老板以前是利达科技工程部的员工，打工数年，积累了一定的原始资本后，就辞职单干了。
　　利达科技原本也有自己的制模车间。在一次全城环境卫生大检查中，查出污染物严重超标，被政府责令停产整改。按照政府要求，这是一笔上千万元的投资。公司高层在一次内部会议中，几句话就裁掉了制模车间。决定以后公司所有模具都外发外厂加工。这样制模车间的数十名员工，在公司全额赔偿劳动合同违约金后，全部下岗。其中就包括六指的姐夫。
　　
　　姐夫进入万佳的时候，万佳才几个人，所以姐夫也算万佳的开厂元老，加上技术好，很得老板的赏识，而且他们曾经还是利达科技的同事，关系就显得比别人铁一些。所以跟老板一说，要介绍自己的舅子进厂当学徒，老板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六指平生第一次进厂上班，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虽然所有进厂手续姐夫都给代办了，可他还是一下融入不到其中。生产车间弥漫着一种难闻的气味。姐夫说那是化铜水的味道。姐夫给六指拿来一个口罩一副手套。姐夫坐在他的工作台上做事，让六指看着点。六指戴上口罩手套，心里却在想化铜水是什么？好刺鼻的味道啊。六指不由得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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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万佳呆了几天，六指差不多就理清了这里面的人事关系。老板姓万，熟悉的人喊他老万，不熟悉的人喊他万老板。唯一的主管是老板娘的兄弟，他们都是广东海丰人。制模师傅有二十几人，有外招的，有老板从亲戚里面培养出来的;业务员三人，全是老板自家人;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听说是保安，一天到晚象没睡醒一样，头总往地下勾，不知他能保谁的安？
　　学徒工五人，六指是新来的，脏活累活一般新来的多干点。
　　干多干少六指不在意，就是气味难闻了点，口罩管不了多少事，带久了里面全是水，有汗水、肚子里呼吸出来的废气凝聚的水，几种水搅在一起，巴在口罩上，令呼吸不畅。如此恶劣的打工生活，六指不能确定自己会在这里做多久，他真佩服姐夫，在这样的工作环境里竟然一呆十年。姐夫说他十七岁进的利达科技，身份证上做过手脚，把出生年提前了一年，不然就进不了厂。姐夫说他进厂做了半年搬运工，那个香港籍的主管看他做事认真负责，就推荐他去了当时的制模车间学做模。把其他几个和他一样做搬运工的同事羡慕的不得了，要知道做了制模师傅工资待遇是普通员工工资的数倍。
　　姐夫讲这些旧事就是希望六指能够把握机会，学好本领。在特区，一个人没有一技在身，是难有立足之地的。
　　六指也想好好做，咬牙忍住难闻的气味。姐夫说过，一种气味闻久了，是会习惯的。但是会不会中毒呢？六指当时没想那么多。而且以他当时的学识想想也想不了那么多。六指后来知道工厂里的很多物料都是有毒的危险品，由于没有及时产生危险，所以大家看不到它的危险。就是这样的麻木和大意，让多少离家远门的打工者，在异乡收获了一个又一个血泪相加的恶梦。努力学好技术吧，当初还很单纯的六指就是这样单纯的想问题的。
　　可是有人不想让他好好做。
　　
　　在五个学徒中，其中有一人是主管的外侄，也就是他老婆的侄子。这个人姓廖，我们暂且叫他小廖。之所以写他，是因为他是六指打工在外时认识的第一个人。他们之间的恩怨，还得从六指进厂时说起。人生在世什么最重要？那当然是“衣食住行”罗。想要让员工给自己多做事，安心做事，就得给他们提供便利的住行条件。作为企业主的万老板自然拎得清其中的利益关系。万老板的模具厂租用的是本地人的民房，六层，一楼有三个门面是万佳的生产基地，老板办公室也在一楼，用白铁皮隔出一个小房间，主要用来接待客户和处理业务及处理其它杂事。三楼及三楼以上楼层为住宿区。万老板给他的员工在三楼租了三间套房，在六指进厂之前每间房都是满员。
　　小廖作为主管的侄子，主管出于私心给他一个小单间，他在爱家商场站柜台的女朋友常来这儿过夜，所以他当然不希望有人打扰他们甜蜜的生活。而偏偏只有他这儿才能安置得下一张多余的床。
　　这样矛盾就出来了，进了厂的六指，怎么好意思夹挤在姐姐姐夫之间搭地铺呢？在万老板的亲自过问下，六指搬到了小廖的房间，确切的说是老板租下的房间。但小廖早就把这个房间当成了他和他女朋友的私人空间，他怎么能够外人的侵犯？这是他们的伊甸园啊！换了谁谁都有想法。
　　
　　六指进入万佳后，在工作上虽然谈不上积极，有时候难免磨洋工偷懒，但在生活中表现的处处忍让着小廖。小廖的不开心是因为自己占了他的空间，影响他和他女朋友的亲密接触。为了和小廖搞好关系，不抽烟的他，买来香烟送给小廖，可小廖依然吊着个脸，没给六指好眼色。
　　看着小廖的吊样子，六指放弃了巴结他的想法，反正不是他要住这儿的，是老板让他住进来的，你小廖有什么不满去找老板申诉去，给我摆脸色，我六指不吃你这一套。这样想着，六指就特看不来小廖。当然，如果六指这时也有女朋友，或许会有另一番感想的。
　　
　　不管人家怎么想，不管人们怎么勾心斗角。生活在继续，工作在继续。老板和老板娘躲在灯影里数他们赚到的钱，是不是用手沾着口水数就不知道了，但脸上肯定绽放着花朵一样的笑。这段时间，老板又赚钱了。这跟他经营有方有关，我们是没有理由妒嫉的。
　　赚了钱的老板宣布这个周末他请客，请大家去“湘里人家”撮一顿。有制模师傅问，干吗不去“聚豪阁”呢？“聚豪阁”可是松树岗最好最大的酒店，据说达到了四星级标准。传言里面的服务员都是大学毕业的，至于大学毕业证有没有水份就只有天知道。听到师傅们说去“聚豪阁”，老板一脸谦和的说，下次吧，下次吧。
　　

何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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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大家高兴着要大吃海喝老板一顿时，厂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差点取消了这次活动。
　　有一批急发利达科技的成品模具丢了！这套模具利达科技要得很急，在鬼佬限定的日期前，必须拿出成品板给鬼佬确定，然后签板、下单。天知道它对利达有大多大的利害关系。反正利达一天三次打电话来催，每次说得都很紧急。催命似的。
　　要知道，利达差不多就是万佳的衣食父母啊，万老板哪里敢怠慢，恨不得每人长出三头六臂来全力以赴的赶工。就在昨晚终于大功告成，只待今天打包发货，却发现有模具丢失了，这不是开国际玩笑吗？丢老婆丢孩子也不能丢了衣食父母啊！经统计，丢失了六件件模具，这些模具都是用铜制作的，以前曾有员工偷卖过废铜，抓住了，也只是警告了他一下。毕竟卖废铜没有给老板造成什么大损失。
　　所有给外厂加工的模具数量都是个死数字，一件不能少。
　　这次丢模事件万老板气得要命。当务之急是尽快把丢失的模具找到。
　　先在一楼翻找，没有。让人万分疑惑的事，丢失的模具在三楼员工宿舍找到了。万老板长舒了一口气。有一个人很得意，在心里，是小廖。有一个人很郁闷，是姐夫，因为关系到六指。有一个人很生气，非常生气，是六指。没错，这时你肯定猜到了，丢失的模具正是在六指的床底下被人拖了出来。
　　是傻瓜都想得到，这是非常愚蠢，手法十分拙劣，没有多大技术性的栽赃陷害。万老板想到了，别人也想得到。万老板不想处理这件事，他想让时间慢慢淡化它、忘记它。他甚至没有找六指说话，怕给他留下心理阴影。但他找了六指的姐夫。六指是姐夫介绍进厂的。
　　万老板叫姐夫不要往心里去，他说相信黄金宝不是那样的人。“黄金宝”是六指的大名。听了老板的话，姐夫感激的不得了。一个劲的点头，恨不能立时为老板肝脑涂地。
　　
　　六指不知道万老板找了姐夫。六指不知道万老板根本不想找他的麻烦。可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六指觉得没有脸面继续呆在万佳。他想好了，他在离开万佳之前，他必须做些什么。他甚至想到了后果，为了不让姐夫在万佳难做，他想他会手下留情的。
　　今晚上依然加班到十点，在九点的时候，六指跟在去上厕所的小廖身后，六指很和气的说，小廖，我们到楼上谈点事。
　　六指这样说的时候，小廖已经大约猜到了六指找他要说的事。小廖根本没把六指放在眼里。小廖比六指个子高，小廖比六指身板壮。要打架，他可不怕六指。
　　他们一前一后上了三楼。都在加班，楼上静静的。
　　他们先后在沙发上坐下。六指很镇定。小廖满不在乎。六指摸出香烟来，抽出一根递给小廖，像从前一样又殷勤的给小廖点火。这时六指是站起身的，小廖依然大大咧咧的坐着。
　　六指是个不太多话的人。六指“叭”把火机打燃。
　　小廖不说话，他不喜欢说普通话，他普通话说不利落，他只说潮州话，所以他一般不和说普通话的人交谈。他叼着烟，神情自若的向火舌靠近。电光石火间，小廖眼前一黑。
　　六指是会说话的。他说出的话，快如闪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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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晕了那么几分钟，小廖“活”了过来。他感到有蚯蚓在嘴角爬，下意识的用手掌一抹，是血。妈的，小廖攥紧愤怒的拳头。让他意外的是，六指正笑嘻嘻的看着他，他从六指笑嘻嘻的眼光中看到了一种叫“狠”的东西。迎着这种“狠”，小廖腾的一下从沙发上蹦起来，与此同时挥拳打向六指的面门。
　　六指的身体不偏不斜、不躲不闪，但他的手在动。如脱兔，似游龙。小廖感觉挥向六指的手腕一麻，在离六指面门几厘米处，无力的垂了下来，同时腹部遭受到外力冲击。上格下拍，而且是连续拍出三掌。一股劲力将小廖打倒在沙发上。
　　太出乎意料了，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身体单薄的六指，怎么看都不像打架的高手。
　　歪躺在沙发上的小廖，“咝咝”的捂着鼻子。六指给他拿过来几张面巾纸，小廖接过，擦了擦鼻血。
　　“对不起，那些模具是我放你床底下的。”
　　“知道。”
　　小廖又用手揉着肚子，“你下手真狠。”
　　“抱歉！”
　　小廖摆摆手，很痛苦的样子。“我不这样做，我女朋友要跟我分手。”
　　“哦……”这倒是六指没有想到的。六指说：“你们可以去外面租房子啊。”
　　他们说到实质性问题了。
　　“难！我们收入都不高。”小廖很无奈。
　　“不过以后好了，”六指说，小廖惊讶的看着六指。“我打算离开这里。”
　　小廖瞪大了眼睛。
　　“不，你可以留下来，老板并没有怪你。”
　　六指不想多说什么了。他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
　　
　　六指回到了姐姐的出租屋。六指对姐姐说他受不了模具厂里的气味，所以不做了。只有姐夫知道真正的原因，但姐夫没有把六指在厂里发生的事告诉姐姐。
　　六指离开万佳后，又进了几个小厂，都没有呆多久。
　　这天，姐姐说她跟人事部打过招呼，叫六指去利达科技见工。
　　下午六指去了，走在路上，他怎么都感觉自己像一件商品一样，在打工的南方被卖来卖去，而且还得看人家愿不愿意买，不然这一百多斤肉还未必有人要。
　　到底有人介绍，六指见工很顺利。没想到到最后签合同的时候，那个负责招工的主管，看到他签字的右手多了一节手指，眉头一皱。他叫六指等下再签。六指不解的看着这个年近五十的主管，他的脸部特点是长一副尖嘴，侧面看像老鼠嘴，据说长这种嘴型的人都比较刁钻。
　　老鼠嘴主管问六指有没有高中毕业证。六指说没有。老鼠嘴主管说他们公司员工一般都要高中以上文化的。他表示遗憾，他们公司不能录用六指。
　　六指走出利达科技，把老鼠嘴主管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个遍。
　　这次见工后，六指从姐姐那里知道了老鼠嘴主管的一些情况：此人姓金，名字和湖南产的一种香烟同名。知道了这个人的名字后，六指莫名的厌恶起那个品牌的香烟。公司里的人都叫他“金老头”，一如六指想象的那样，金老头是个阴险刻薄的家伙，而且很好色。男人好色能理解，阴险刻薄肯定不是好品德。但他有刻薄的资本。利达科技总经理于渺是他老婆的侄子，所以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干的他，一进利达就做到一个部门的主管。肥水不流外人田吗，外资也不能免俗。说这么多是因为这个人以后与六指有夺爱之仇。甚至到最后发展到生死之恨。
　　看透了，你会发现这一切，不过都是游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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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利达科技时间还早。最近找工作，六指无意中发现松树岗有一个好去处，是个公园，名字同西游记里一座山同名，也就是孙猴子竖杆称王的地方。六指往花果山走，刚攀上半山腰，山上的人像炸了营一样疯狂的往山下跑，而山下的又气喘息息的往山上爬。六指感到很不解，上不是下不是。往下跑的，向上窜的，都聚拢到六指的身边。这时六指才发现他们已被一帮穿制服的家伙包围了。
　　莫名所以的六指，和一帮神色各异的男女，被制服们用几辆囚车捉进了派出所。他们蹲在地上，手抱着脑袋，男一排，女一排。六指特别留意了一下那些女的，她们一个个涂脂抹粉，衣着暴露，估计不是什么良家妇女。再看看他身边这些男的，有的衣衫褴褛，有的灰头土脸，个别人西装革履，都无精打采的蹲着，没有人说话，可能都在心里骂制服们的娘了。“狗日的，这是什么世道？没做犯法的事，把人家捉来派出所来干吗？”有人轻轻的抱怨，六指听到了，这些话也正是他想要说的。他们被捉来的理由是没有暂住证。当然中间还有一些是烂仔和鸡婆，由于犯的事不够刑拘，至多罚点款了事。六指郁闷的很。六指想我又没有做任何坏事，干吗把我和他们弄在一起。正如初来南方，姐姐告诉过他的那样，南方有很多规矩是没理由可讲的。又没人请来这，是你自个屁颠屁颠跑来特区的，这里早已人满为患了，收容所和治安队就是专门搞清理工作的，就象扫大街的阿姨，他们就是清扫三无人口的。有钱收钱，没钱就等着挨揍吧。武汉大学的毕业生孙志刚就是因为没有带暂住证上街，被这伙“合法”的暴徒逮住，然后活活打死在广东的收容所里。
　　陆续有人拿钱来领人。陆续有人离开。还有人自保，就是自己掏钱把自己赎出去。没有人来领六指。六指兜里的钱不够赎自己。姐姐姐夫又不知道六指去了哪里。六指不想在这呆下去了。没有人愿意在这样的鬼地方呆下去！
　　六指想出去。凭白无故的被人限制自由是很痛苦的事。中间有个细节，六指想袭击看守他们的两个年轻的治安仔，六指有把握把他们放倒，在他准备行动的时候，有人在他背后拉了拉他的衣角。他回头一看，拉他的人是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这个人就是小广西。小广西用眼神制止他不要轻举妄动。
　　
　　到了深夜，小广西先被人领了出去。大概半个小时后，看守他们的治安仔，突然指着六指说：“你，可以走了。”
　　六指很纳闷。六指不知道是谁拿钱赎了他。六指走到派出所大门口的时候，看见有四个手握钢枪的特警笔直的站在哪。六指背脊一阵发凉，好在刚才小广西制止了自己，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走出派出所大门，很意外又像意料之中，小广西在等着他。小广西拉着六指向不远处一个戴着墨镜骑摩托的男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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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摩托车在午夜的街头风驰电闪般飞奔。骑摩托车的墨镜是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十分钟后，摩托车在滨河路一家通宵大排档前停下。为了响应经济发展，刺激消费，是政府在这里新开辟出来的宵夜一条街。既使夜深了，这里依然市声喧哗，弦乐震天。各色昼伏夜出的人，纷纷走在霓虹闪闪的光影里，在缭绕的烟火中，人们或拥抱、或低语，或说笑，或高歌……
　　六指他们一行三人在一张餐桌上坐下。直到这时，看到桌上的茶水，六指才猛然感到前所未有的饥渴，他抓起茶壶，“咕咚咕咚”猛灌了一壶水。妈的，关了大半天，滴水未进，换了谁都抗不住啊。这时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毕竟人家与自己非亲非故，凭什么赎自己。
　　他说大恩不言谢。他说他不善于表达。他说大哥有什么要求，能做到的，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说……这些都是他在心里说的，有预习的意思。事实是，到最后这些话都没有从六指的口里说出来。有些话是不必说的。小广西说，大家都是江湖中人，不必客套。
　　很快酒菜上来了。小广西麻利的给墨镜和六指倒上酒，“兄弟，这是豪哥。”小广西给六指介绍墨镜。墨镜对着六指点点头，把杯子举起来。他们碰过杯，干了。
　　“兄弟，和你蹲了大半天，还没请教大名？”小广西又给豪哥和六指殷勤斟酒。
　　“别人都叫我六指。”六指伸出比别人多一根手指的手来。
　　“不错，很豪爽！来，干杯！”豪哥似乎很欣赏六指的不藏拙，举起酒杯来，大家又碰了，仰勃一口干。豪哥说话的声音很雄浑，港味很浓。让六指想到某部港片中的江湖大哥，使六指莫名的生出景仰之情来。六指想，“豪哥”或许只是他的浑名吧？就象六指叫“六指”。
　　
　　吃喝一阵，豪哥说他要先走一步。临走时，他叫六指去小广西的住处休息，说完他跨上摩托风一样去了。
　　六指跟着小广西去了他的住处。当他们倒在床上时，时间已是第二天的凌晨三点。
　　不一会儿，床那边就传来小广西的呼噜声。
　　六指一时半会睡不着，瞪着眼想刚过去二十四小时发生的事，真有做梦之感。先是应了姐姐去利达科技见工，本来很顺利，都要签合同了，那个主管老家伙不知发什么神经，突然不让他签了。打发他走的理由，看似光面堂皇，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想到自己无缘无故被抓进派出所，他不由得恨起那个长一副老鼠嘴的主管来。要不是碰到小广西，要不是小广西求豪哥把他赎出来，他还不知道天亮后会被送到哪里去。
　　想到小广西和豪哥，他疑惑的很：他们是做什么的呢？想到头晕晕的，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何剑声

　　
　　41
　　
　　第二天一早，六指在饭菜的芳香中醒来。他在床上翻了一下身。“懒鬼起床了！”田静的声音娇啧中带着甜蜜，甜蜜中又有点羞涩。在六指听来，好象与以往有些不同哦。
　　吸吸鼻子，“好香啊！”他由衷的赞叹。
　　在狭窄的屋子里，田静已经打开折叠式的餐桌，摆上她忙了一早上的早餐。六指看看，还挺丰盛的，有他喜欢吃的韭菜面条，面条上铺着焦黄的煎鸡蛋。韭菜和鸡蛋应该是她今早上买的。有一小锅粥，她说喜欢喝粥。有两杯牛奶，一盘小笼包，薄如蝉衣的皮内，鲜汁外溢，芳香扑鼻。这么多，能吃完吗？好象以前没有这么奢侈过。平常他们不过是一杯豆浆，一两根油条，或者啃个包子馒头，早上的饭也就那样马马虎虎对付了。甚至有时候干脆什么都不吃。
　　“你辛苦了！”六指在从背后抱了抱她，手还色色的在她胸口揉搓了一会。她回过头来，给他一个能够拧出水来的甜蜜微笑，别闹了，洗洗吃饭吧。
　　
　　吃好早餐，收拾好碗筷桌椅，两个人坐下来，开始计划和展望未来的生活。想到未来，他们都不敢乐观。未来会是怎样，还真不好想象。他们重点讨论的是六指的工作问题，经过一夜缠绵，田静觉得自己已经有了充分的发言权，她已经不能离开他了，至少目前是这样。
　　田静的意思是，叫六指先别忙著辞了“炫发”的工作，她帮六指找老板请一段时间的假。请假期间，他可以去先“实习实习一下”六指说的市管工作，如果不错的话，就长期做，不行的话，就重新回“炫发”来。
　　她说，听“炫发”的老员工们讲，不是每个人一进“炫发”就能当师傅的，都得从普通员工做起。除非你像阿良一样是老板挖来的特殊人才。
　　六指同意田静的提议，他感到她太务实了，这样做人不知是好是坏？总之，若是依他自己，他是决不会脚踏两只船的，不管是工作还是感情。他还怀疑老板芳姐会批他那么久的假吗？毕竟他还是新员工。如果知道他请假是要到另一个地方上班，人家又会怎么想？
　　十点钟，田静去“炫发”上班，六指去松树岗小市场。中午和下午，他们都不用回来。
　　今天的市管办乱糟糟的挤满了人，好象是在特意等待六指的到来一样。小广西很夸张的向他的同事们介绍六指，说他是他在里面认识的难兄难弟。里面当然是指派出所。到现在六指还不知道小广西是怎么被弄进去，他们怎么就成了难兄难弟了？但是，直到现在他还是非常感激小广西的那次援手，不然他现如今人在何处还不知道呢！他能感觉到小广西的身后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支撑着他们。是什么力量呢？使身在底层、力单势孤的他，也渴望被这股力量罩住，好象在异乡就有了保障和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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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穿制服，六指成了一名“市管”，他感觉像做梦一样不真实，他现在也可以人模人样的对小商小贩们喝三吆六了。
　　小广西问他有手机吗，六指说没有。惭愧的很，在南方打工一年多，连一部手机的钱都没有挣到。
　　你把这个拿去先用着。六指没想到小广西会送他一部手机，是一款新出的诺机彩屏手机。要一千多吧？六指问。小广西笑笑，别管多少钱，有它方便兄弟们联系。
　　晚上，六指把小广西送他的手机拿给田静看，她也是吃惊不小的样子，就算是玩的好朋友，一出手就送部手机也不是没有可能，关键是六指和小广西真有那么深的交情吗？无原无故的他给你手机干吗？不会有什么……她想说“企图，陷阱”什么的，最后还是忍了，一个男的对另一个男的能有什么企图的。就象六指说的，也许他们有真正的友谊。
　　
　　在松树岗小市场，和小广西、猴子、小胖子几个瞎转了一圈，什么事也没有。他们收取小商小贩们的管理费(也称保护费)，就得为他们保一方平安。所以每天的巡查是必不可少的事，有捣乱分子要及时打压，以恐吓警告为主，不时还得动用一下武力，出手时你要比对方更狠，这样才能将其制服。而且他们都有各自的势力范围，侵权越界就会引起帮派之间的流血冲动。当然，两派的老大相见谈判后，最后一般都会化干戈为玉帛，大家喝酒握手和好。对于这些，初来的六指并不知道其中的利益关系，也不清楚里面的凶险。
　　在“市管办”实在是闲的无聊，他们就吹牛打牌，把隔壁“综治办”的那帮治安仔羡慕的要命，他们可是每天都要日晒雨淋的往外面跑，有时候难免与坏分子作斗争。不过，真遇到危险这帮孙子比兔子溜的还快。
　　快到年底，城市治安越来越差，由于警力不足，“市管办”部分员工临时抽调，去“综治办”帮忙，这样六指又成了一名临时治安队员，在此不久，因为孙志刚事件，二零零三年六月二十日：《城市生活无着的流浪乞讨人员救助管理办法》公布；
　　同年八月一日：一九八二年《城市流浪乞讨人员收容遣送办法》废止。
　　由此，“综治办”已不象从前那样嚣张了，他们的行动与行为暂时受到了多方面的约束和管制，也不能象从前那样可以为所欲为的。就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中，六指做了临时治安队员，和两个同事负责某片区的警卫和巡逻工作。
　　他们每人一部单车，游荡于松树岗的沙洲路一带。巡逻期间，可以看到碰见各种人和事，有的他们可以解决，有时候他们会袖手旁观，甚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年底的一天，他们在巡逻的途中，看见一大帮人围观警察刚刚张贴的通告。通告上说，警方近日打掉了一批活跃于莞深两地的黑恶势力，并附有警方击毙其首犯的图片，被子弹打碎的脑袋，经过了马赛克的处理，鲜血把他们抢劫得来的轿车染的一片乌黑。他庞大的躯体倒伏在座椅边，一只沾血的皮鞋掉在脚踏板上。未作处理处，画面清晰，六指感到眼熟，一时又想不起被击毙者是谁。于是，挤进人群，看里面的文字说明，大意是：首犯外号“胖龙”，原名王文东，河……不用往下看了，六指已经知道被击毙的所谓“首犯”，就是他在金凯丽工作时的保安队长。
　　一会，上面的通告，就贴满了松树岗的大街小巷，仿佛给市民们一个安全的暗示，好象打击了一帮黑恶势力，从此就有了一方平安了。
　　事实是，在人口急剧流动的南方，每年临近新年的治安都是不容乐观的。
　　不久的一天，六指就厌倦了这份工作，自己扒掉了那身披在狼身上的羊皮。在他离开之前，他们还在巡逻的路上，捡了一个女孩。
　　那女孩自称叫肖晓月，十六岁，江西赣州人。由于年龄不够，没有找到厂，流落街头时，差点被几个小流氓欺负，正好遇到巡逻到这里的六指他们。问她有没有亲戚老乡在这里？她说没有，是不是举目无亲，六指们无从考证，大家想捐点钱送她上火车，反正也快要过年了。可她说她不想回家，最后还是六指托田静把她介绍到“炫发”去工作。这事才算告一段落。
　　

妙妙

抽空读了1，叙述条理分明，文字干炼清爽。会继续关注，加油

周飞雪

问候剑声，你一直为底层打工一族写作，己属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