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巴读诗】
赤焰子:被命运牵回家
——274期临屏21号冠军作品阅读散记
我们时常在两个方向的交织和拉扯中,感受生之苦乐,感受人性的纯美与煎熬。其一是身体行走的方向,其二是心灵行走的方向。
有时候觉得,时间是双向的,她一头拉扯着身体,朝向未知,朝向毫无预设的征途,她并不以心的方向行走,只沿着时间的轨迹,强制性的把我们放置在一个毫无征兆的位置上;而拉扯着心灵的另一头,却把持着一个留恋的、痛恶的、洞明的、迷茫的、清纯的、颓废的世界,心很容易迟疑,正是在这种迟疑中,身体的行走早已远走它处,与心灵保持一种相背或者相向的存在,互相敲打。诗,就是从这种敲打中,陨落的碎片。
但是诗不是身体生存的方向,诗是心灵生存的方向。
或许命运就是这两个方向的相互纠葛、相互碰撞、相互妥协、彼此合谋。沈天鸿说,一个人的归宿将是他出生的村庄,这种归宿,在我看来,更应该是心灵的归宿。归宿,就是方向。由此,赤焰子在身体生存的行走中,更保持着这种归宿的拷问,保持着内心原初命题的关照,保持着心灵生存状态的思考,而这种拷问、关照与思考,何尝不是一场情感的深切煎熬?
一个人的归宿将是他出生的村庄
和方向一样,每个人都存在两个村庄,一个是现实出生的村庄,一个是灵魂出生的村庄。我们很容易走出现实出生的村庄,有时候,我们也必须走出现实出生的村庄。时间永远在前方,永远拉扯着我们的肉体,在光阴的流动中,实现着社会的变迁、人类的跋涉。但是,灵魂出生的村庄,始终保持强大的力量,灵魂可以游走,可以从事新生的历险,但灵魂最终都将落脚在这个村庄,成为人的宿命。
而我这棵苗已随流水游走
我不再嫩已有些发黄
而在我依然疯长的渴望里
真希望我自己今年的收成是一杯好酒
把你的牵挂浸泡香甜
——《想念父亲》
牵挂正是人心灵方向的指引。这既是“村庄”心灵的方向,也是作为游走个体心灵回归的方向。在这里,现实出生的那个所在的一切事物,包括父母,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一人一事,都是村庄实在的旨归,村庄是一个象征,一个隐喻,一个包容一切实在和情感的代指。她隐藏在我们心灵深处,有着某种神性的质素,受人的“原型”存在的牵引与支配。
但是,心灵村庄的建构,却是建构在身体生存“村庄”的基础上。人类的伟大,并不基于对外界破坏、改造与建构的能动,而是基于这种能动的情感旨归,情感融入,情感释放。
地是不会陷下去的
父亲把风雨和荆棘放倒
并把它们编成席子
再嵌上一颗颗阳光
躺上去
真舒服
天也不会塌下来
你看 母亲正扶起一柱炊烟
把天顶起很高
——《童年的记忆》
天塌地陷是生存的终结。当然,自然界的天塌地陷将是一切存在的终结,这种终结以其毫无争辩的毁灭性,对于人的单一个体而言,失去了思考与探究的意义。对于个体而言,拥有另一种天塌地陷,这就是个体存在可行性的终结,每一个脆弱的生命每时每刻都面临这种“天塌地陷”,生命如风中的烛火,也似风中的沙粒,不经意间就将熄灭和消失。正是这种脆弱性所支撑起来的生命个体,才显得那么珍贵,也正是这种脆弱性所支撑起来的“家园”,才显得那么让人神往。诗人写道:“地是不会陷下去的/父亲把风雨和荆棘放倒/并把它们编成席子/再嵌上一颗颗阳光……”。父亲为我们的成长遮风挡雨、披荆斩棘,并把这些苦难与阻隔编织成成长行走的大地,给予生的光明、生的梦想、生的快乐。而天更不会塌下来,这是因为“母亲正扶起一柱炊烟/把天顶起很高”,一柱炊烟的关爱,何等普通又何等伟大,诗人巧妙抓住这一意象,包容了多少生命的辛酸与不易。
有时候觉得,人的意识,人的情感,人的思想,人的精神,人的价值,在冥冥中应该受到几种“原型”的支配,人的一切言行都受到这几个简单原型的影响,或者就是几个简单原型本身,它们只是一种呈现繁复状态的伪装。人形成的原初时代,人形成的最初阶段,意识作为从无到有的升华过程中,将最初那几种感受沉淀了下来,成为人性中具有神性力量的原点,而后,更丰富的高级意识从这里出发,成为支配人类存在的精神原型。我相信对于父本母体的依恋与对于村庄、对于故园的依恋有着相同的原型质素,这种质素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对未知世界的迷惑、恐惧,对生存境遇的危机感。对村庄的依恋更源于对怀抱的依恋,对母体子宫的依恋。
现象世界是以实体和细节存在的
想想也是,我们的情感体验无非辛酸悲苦、喜怒哀乐、爱恨情仇,而世界是绚烂的,是多姿多彩的,是千姿百态的,是变化万千的,是扑簌迷离的。世界既是整体把握的个体,更是具体可感的整体,这多么奇妙呀,世界既是整体又是个体,世界是一体的,世界也是两面、是两极、是阴阳,世界是我们的父母,世界也是我们存在的自身。
我开始相信,诗应该是作为世界的矛盾而存在的,是作为这种矛盾的思考而存在的。沈天鸿说:诗歌承担哲学的思考。在我看来,这种思考更应该是世界和存在本身的,既是作为整体世界的关照与思考,更应该是作为个体存在的关照与思考,这种关照与思考最终指向统一、指向交融、指向和谐、指向升华。
由此,我觉得诗歌应该是对万千生活细节、万千实在细节的凝练和提炼,成为一种整体把握生活感受、生命感悟、存在超越的神性力量和人性力量;诗歌也应该是同一情感放置在万千生活细节、万千实在细节中的酿造工艺和酿造成果。
赤焰子的这两首诗歌给我以上感受。在我看来,《童年的记忆》显现出诗人从万千生活素材中,摄取的能力,它是何其的凝练,在万千童年的记忆中,巧妙摄取单纯的意象,就这样简单组接在一起,就给了我们这般打动人心的力量,上片编织阳光之席的意象,将一个横向的空间呈现在我们面前;下片“一柱炊烟”的意象,将母亲的艰辛、母亲的伟大,呈现在一个天空应有的高度,她既是历时性的光阴、线性生活状态的呈现,也是共时性的生活空间、生命空间的呈现。整首诗歌表现出诗人整体把握世界的能力和技巧,在看似简单的意象组接中,包容下这么强大的生存际遇、情感体验、人性价值的力量。诗歌上下两节选取了两个意象,其一表现父亲,其一表现母亲,而这两个意象不正是我们童年记忆的全部吗?但这两个意象的并列组接,是否有一种内在诗意的冲突,或者说后一个意象的出现恰巧对前一个意象形成张力的消解?这种担心是值得重视和深入思考的。
赤焰子的这两首诗歌,意象或者细节的组接有一个活性的场。“一滴一滴水抱紧一颗一颗盐/打着滚 以前额血液的热度/烫平大地褶皱的衣角”,汗水打着滚,吸收热度,将大地的“褶皱”躺平。这滴汗水是流动的,几个流动的关节,将一个劳累父亲的劳动时间和劳动空间都呈现了出来,因而显得立体可感。这种意象的流动性,在细节的展开中,依靠细节之间、物象之间的存在于关系,赋予了活性,赋予了生命,将庞杂的内容凝练在几个纯净的意象中。
徐复观在《中国艺术精神》一书中曾言:“艺术中的超越,不应当是形而上学的超越,而应当是‘即自的超越’,所谓即自的超越,是即每一感觉世界中的事物自身,而看出其超越的意味。”在我看来,赤焰子的诗歌具有这样的特色,他总是期望在一个“象”中,感受这个“象”的自身,并试图超越这个“象”,从而给人一种生存际遇、情感体验、人性价值的意味,这即是对感觉世界种的事物本身的超越。
赤焰子在《想念父亲》中写道:
“爹——吃饭了——”的声音
也是地下钻不出的知了牛了
可那大片的绿还是嗡嗡地往眼里涌
被命运牵着 哦是你牵着命运回家
你们共享起一支老旱烟
我们可以在诗歌中,实现对事物本身的超越,但是,事物本身就是命运,还是这种超越也是命运的一部分呢?由此,我们无法超越命运,我们何尝不是和命运牵手,被命运牵着行走的个体呢?能够牵着回家是多么幸福的呀!
2009年6月4日于上海九里亭
《童年的记忆》
文/赤焰子
地是不会陷下去的
父亲把风雨和荆棘放倒
并把它们编成席子
再嵌上一颗颗阳光
躺上去
真舒服
天也不会塌下来
你看 母亲正扶起一柱炊烟
把天顶起很高
《想念父亲》
文/赤焰子
中耕 除草 从十四点到十八点
一滴一滴水抱紧一颗一颗盐
打着滚 以前额血液的热度
烫平大地褶皱的衣角
而我这棵苗已随流水游走
我不再嫩已有些发黄
而在我依然疯长的渴望里
真希望我自己今年的收成是一杯好酒
把你的牵挂浸泡香甜
脚步用踉跄敲着行云的静默 夕阳轻推你
从一条小路回家
已听不清鸟儿的歌唱
“爹——吃饭了——”的声音
也是地下钻不出的知了牛了
可那大片的绿还是嗡嗡地往眼里涌
被命运牵着 哦是你牵着命运回家
你们共享起一支老旱烟
此时此刻 应是那把锄头最惬意
在父亲的肩膀上 我童年的位置
一首童谣托着它 坐得
那么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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