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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腾的“防空洞”
家乡的后山上有好多眼防空洞，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驻扎在我们那儿的解放军战士响应“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号召而挖的，它们常让我想起年少时那段跟防空洞有关的往事。
那时，我上小学二年级。
学校设在邻村的落成于清朝嘉庆年间的“黄氏宗祠”，开四个年级，每个年级都只有十几个村童。一、三年级合并着设在祠堂的大厅上，二、四年级也合并着设在祠堂的戏台子上。学校只有两个老师，分教着一、三和二、四年级所有课程。
教我们二、四年级的老师叫郭进顺，那时很年轻，就二十来岁。
一天下午，上完第一节课后，老师放我们回家拿工具，说遵照“向解放军学习”的“最高指示”大家一起到祠堂的后山上挖防空洞。
记得那天下午，我和同桌黄华全从祠堂跑出，因为都内急，就一起钻近祠堂旁边他家的茅厕放松。
我不无嫉妒地跟他嘀咕，说防空洞挖在他们村，蒋介石的飞机要是飞来，我在往防空洞跑的路上就会被炸死。他说我反动，我一听，就恶作剧地朝他的光脚丫尿去“一枪”，哈哈大笑地跑了。
我虽那么说，但我还是飞跑着回家，拿了只畚箕又马不停蹄地赶到挖防空洞的“工地”。见我们二、四年级的许多早到的同学正挖的挖，扛的扛，干得热火朝天，我也就立刻投入战斗。我们那时都非常在意老师的表扬，因此都“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干得可欢了。我甚至拿手当锄头往畚箕里扒泥土，正扒得忘我的时候，耳朵被郭老师轻轻弹了一下。郭老师平常有个“小动作”，就是喜欢把拇指和食指搭在一起轻轻地弹他喜爱的同学的耳朵。我正准备享受郭老师表扬的幸福的时候，没想到他把“弹”的动作变成“拎”的 动作。于是，我就像一只小鸡似地被拎出防空洞。那时郭老师的脸色相当严峻，不像疼爱人的样子。我被扔在一旁， 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而捂着疼得火辣辣的耳朵，且呲着牙强忍，偏着头惊疑地看着老师。郭老师喝问：“你刚才说什么？”我莫名其妙，不停地眨巴着眼睛。郭老师提示说：“你刚才和华全说什么话？”这下，我算是明白了，我被华全给告发了，我恨恨地盯了他一眼，他也有些羞愧地低着头，我也跟着低头，不敢吭气地表示认罪。
郭老师又戟指点了一下我的额头，说我是“特务假积极！”跟着又要拎我的另一只耳朵，我本能地拨开老师伸过来的手。拨得有点粗鲁，有点猛，加上双手沾着泥土，泥土的小颗粒就纷纷射向郭老师。郭老师也是本能地跳开，不小心脚下一崴，差点摔到。这下，郭老师来气了，就掏出哨子猛吹一气，把大家集合起来，说了一通话，说什么，我真记不起来了。总之，老师说了话后，就起头让大家背诵毛主席语录，那些“语录”里肯定有一条是“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接着他又起头让大家唱语录歌，那些“语录歌”里，也肯定有一首是：“凡是敌人反对，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我们就要反对。” 然后，郭老师就命令我站到队列前做检讨，我梗着脖子不干，因为那太像“斗地主”啊！
见我顽梗，郭老师就更来气了，示意四年级的几个大同学把我押出队列。那些平常就爱欺负小同学的家伙，狐假虎威地逼近我，义愤填膺地把我的双手反剪起来，像押“胡汉三”似地把我硬推到队列前，并且按我的头、踢我的脚逼我下跪。我激烈地踢腾着抗拒，甚至动用牙齿反击。呵呵，我那时真个是武装到牙齿了呀。
我开始哭喊，我豁出去了，扯着嗓门叫嚷着那些同学家长的名字。叫嚷家长的名字，那是小时候同学间最忌讳的。我更特别大声叫嚷华全父亲的名字，还骂他是“二报精”，是狗特务。他便也疯了似的要冲过来打我，结果被郭老师给制止了。总之，那场面实在混乱得不得了。
我的种种桀骜不驯的反应，肯定大出郭老师的意料。郭老师后来倒有些平心静气起来，指着高年级同学胸前别着的“毛 泽 东思想红小兵”的胸牌问我想不想加入“红小兵”，我口没遮拦地应声而答：“入个屁 兵！” 郭老师一听，瞪圆了双眼，脸一下子就涨成猪肝色，他捋了捋袖子，暴喝一声道：“你小子胆大包天，你小子不知死活，你小子敢侮辱‘毛 泽 东思想红小兵’！好你个小反革命，我还不信就制不了你！”他冲那些像好斗的小公鸡似的高年级同学叫“拿绳子来，给我捆起来”！我相信那只是老师吓唬我的话，可是那些坏家伙当真似地积极响应，他们急忙动手解畚箕上的绳子。其实我也只是仗着被煽起的火气撒泼，内心还是虚弱的。可不是嘛，见风声紧，我急忙卖了个破绽扯呼。那些好斗的小公鸡紧紧追赶，我急了就抄起石子没头没脸招呼他们，嘴里干嚎着，像发狂的小狼崽！哦，那真是一场拉锯仗，真有点“敌进我退，敌驻我扰”的架势哟！记得我还高喊了几句口号，起先是“打倒郭老师！”后来更是大不敬的“打倒郭进顺！”郭老师被我彻底惹毛了，就火冒三丈地追过来，我才夹着尾巴逃回家。
第二天，我没去上学，也不敢去上学。父亲知道后用竹鞭子招呼我。父亲那时刚从什么“学习班”回来，脾气特别暴躁。他“挥动着鞭儿”，一下一下招呼在我的屁股蛋上,一下一下招呼在我的大腿上，真把我给招呼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伴随着钻心的疼痛，我歇斯底里地号叫，跳脚，双手按一下这里的疼痛，按一下那里的疼痛，跟捉鱼似的。是的，绝对跟捉鱼似的，因为随着竹鞭子的起落，痛处即刻就浮起一条条“鱼”。
我依然倔强，不屈服，声嘶力竭，指天誓日：绝不再读书。我的誓言如一瓢油泼向像一团烈火的父亲，他铁青着脸，“铁腕”一抄，捉住我的胳膊，拖拽着往学校去。我双脚蹬地，坠着屁股也无济于事。母亲抹着眼泪，小跑着跟上来。她怕我的手臂叫父亲给拖脱臼，气喘吁吁地劝阻着，父亲咆哮道：“这么小的孩子都管不住，长大了还不是杀头枪毙的歪货？”母亲抵死要掰开父亲的手，被恶霸似的父亲恶狠狠照着腿肚猛踹一脚，她疼痛地弯着腰，依然一瘸一拐跟着，嚎啕着，我知道她不是哭自己。
到学校了，我知道再反抗也是白费劲，也许还有点心疼母亲，便收住哭声。
父亲却还是怒火万丈，把我丢在郭老师面前，喝令我向郭老师下跪认错，我温顺地要照他的指示办事，被郭老师给拦住了。我那时肯定像只肮脏的小狗，郭老师有些着慌，赶紧拿了条毛巾帮我擦脸。那毛巾不像我们家的那样充满汗馊味，而是带着令人受用的香肥皂味儿，我顺从地让他擦，感到说不出来的舒爽。
父母见我顺服下来，在老师的示意下悄悄撤退。老师给我讲道理，温言细语地。我的心被触动了，便又大哭起来，抬一下左臂抹眼泪，抬一下右臂擦鼻涕。
几天后，学校举行了一次“忆苦思甜”会，请来当生产队长的黄华全的父亲给我们讲旧社会的苦难。
“忆苦思甜”会在祠堂的戏台子上进行，先由我就那次说混帐话做检讨。我的检讨词很简单，却博得全体师生经久不息的掌声。
轮到黄华全父亲开讲。
那天，黄华全父亲穿得很朴素，上身是件背心，下身是条又宽又大的裤头。他很随意地坐在一张条凳上，双脚叠着前伸。他的面前没设主席台，我坐第一排，所以，能很清晰地看见他大腿上的汗毛。
后来他变换坐姿，侧身，把一只脚抬起，搁在条凳上。那条腿不停地晃动。因为晃动，又宽又大的裤管就往腿根滑。突然，我看见他的腿根有一只鸡蛋似的东西闪现。我的脑子“轰“的一响，不好，他露丑了。我兀自替他尴尬，脸烧得厉害。我局促不安，想看一下后排的同学是否也发现情况，但我又突然想起老师事先一再交代的要端正坐姿，双手要叠着搁在桌面，不可东张西望的话，于是，我只拿眼角的余光瞥一眼同座黄华全。他的脸也涨得通红，双眼低垂，似乎还呼吸不畅，他显然也发现情况。
我想报告老师，又隐隐觉得不妥，就没开口。我浑身不自在，双眼却不老实地在他的脸面和腿根之间逡巡，心里还无端替他担心，担心那只“鸡蛋”叫他里面的裤衩给勒破，使得“蛋清”、“蛋黄”污了他的裤裆。
我被在眼前淋漓的“蛋清”、“蛋黄”给刺激得闭上眼。这时，却听黄华全突然鬼叫起来，他痛苦地捂着肚子，大家都着了慌地围向他……
那场会，在“抢救”黄华全的着忙中草草收场。
第二天，黄华全一早就等在我上学的路上，递给我一只带橡皮的铅笔，那是我所梦寐以求的。我很高兴，一下子就明白他的意思，也明白了他昨天为什么突然肚子痛。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一眨眼工夫，那事就过去了三十好几年了。回想往事，为自己当初那样年纪而能守口如瓶，心里竟然有些得意呢。不过，仔细想想，我能“守口如瓶”，并不只是得力于那只带橡皮的铅笔，你说是不是？
[ 本帖最后由 金樽邀月 于 2009-6-9 18:13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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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10 1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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