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当红军？（小小说二篇）

燕山 · 发表于 2008-12-11 01:41

你为什么当红军？（小小说二篇）

   你为什么要当红军？
   我想杀人。
   听了山子的回答，那位戴眼镜的红军不禁有些吃惊。他想向
山子解释红军并不是一支仅仅只会杀人的队伍，但他看见山子的
眼里燃着两颗火星，就什么都不说了。
   山子就这样当了红军。山子的背上多了一条米袋，山子的手
里多了一根长矛，山子的脚上多了一双草鞋。
   第一次打仗，听见子弹呼呼地从头上飞过，山子的脚又软又
沉。班长说，怕个球，战场上，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班
长刚说完，冲锋号就吹响了，班长向山子喊一声跟我上，人就跃
出了战壕。山子冲了几十米，看见一个白军跪在地上，山子犹豫
了一下，闭上眼，那根长矛就狠狠地戳过去。那个白军像被阉的
猪似地惨叫一声，在地上滚了几滚，就不动了。
   山子抄起那支上着剌刀的步枪，日的，够本了。山子这样想
，胆子就大起来，他就继续冲锋。
   山子发现一个白军军官藏到一块巨石后面，就追上去。白军
军官看见山子冲过来，就把手枪扔到地上，口里连声长官饶命。
山子听声音很熟，认真一看，竟是何七！山子的血就冲上了头—
—日的何七，正是你骑着大白马挎着匣子枪带着一队兵抢走我的
秀子，老子就冲着要杀你才当红军的，今天活该我送你上路了。
山子这样想，那支枪就直直地剌向何七。不想何七会武功，他将
身子稍稍一让，山子握枪的手突然一震，那支枪就到了何七的手
中。何七把枪掷在地上，大声说山子（他也认出山子）我巳经投
降了你为什么还放不过我？山子不出声，拣起何七的手枪就要瞄
准，这时跑上来两个红军抱住山子，班长在一旁吼一声山子你不
能违犯纪律——山子就恨得差一点气绝。
   红军给包括何七在内愿意回家的俘虏每人发两块银元，就把
他们都放了。山子第一次参加战斗就缴了一长一短两支枪，但山
子却被关三天禁闭，因为他杀了一个俘虏而且还想再杀一个。山
子在失去自由的72个小时里只想一件事：日的，当红军不能杀何
七。日的不能杀何七我干嘛要当红军？一个深夜，队伍急行军，
走到一处草深林密的地方，山子趁黑暗悄悄地闪进路旁。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在何家庄的一座山上，山子吃光了米袋
里的最后一捧炒米，喝了半肚子泉水，把唯一的一颗手榴弹紧紧
地别在腰上。当夜的巨掌轻轻地覆住大地之后，他下山了。
   山子很轻松地跳进了何家大院，同样很轻松地跳进了何七住
的小院。何七的屋门紧闭着，糊着两层白纸的木窗里渗出暗黄色
的光芒。何七得意的训斥声从那里传出来：日的，你巳经播下我
的种了，你还想着那个臭山子。告诉你，他现在当了共匪，捉住
是要割头的，难道你想当匪婆？
   我就想当匪婆，我死了也是他的鬼。秀子的声音凄凉而坚定
，跟着就是拍地一声脆响。这声脆响不是打在秀子的脸上而是打
在山子的心上，准确地说，打碎了山子的心脏。山子觉得长到十
九岁长得牛高马大精血旺盛阳刚十足却不能保护秀子免遭这声脆
响的打击自己再活下去就不是娘生的。山子就抓起一把土向木窗
撒去。何七在里面骂谁马尿灌多了来找死？何七以为是住在前院
的弟兄发酒疯，一边骂一边打开了门。山子就在这时拉燃了手榴
弹上的那根弦，带着一缕在黑暗中看不见的轻烟冲上去。何七看
见一条黑影扑向自己，并不慌张。他左手轻轻推挡，右掌刚要出
击，突然红光一闪——山子对何七的不共戴天之仇或何七对山子
的不共戴天之恨都化成了一滩很大的血迹。
   后来秀子生了一个儿子，秀子的儿子姓陈，跟山子姓。

找座（小小说）


上火车后，她发现连过道都挤满了人，甭说找座了。但是如果找不到坐的地方，就意味着她必须在车上站够整整六个小时，才能回到那个小镇，回到亲爱的家。
试一下，她对自己说。她想起儿时有一次跟父亲去散步，回来的路上累了，让父亲背。可父亲说，试一下，走到前面的竹林背你。走到竹林时，父亲又说，再试一下，走到前面的石桥背你。走到石桥时，她却不让父亲背了——因为看见家了。
她湿红的脸庞开始了艰难的穿越。
穿越车厢，她不小心踩着一位小伙擦得很灿烂的皮鞋，那小伙很不灿烂的正要开骂看见是她目光又疲软了。
穿越车厢，两个女人为争一个座位吵架。一个骂另一个穷，另一个却反击，穷则思变，我比你靓，我一思变就比你富。
穿越车厢，她突然发现中国人口密度最大的地方不是书上说的是在东部，而是在那位小伙被她踩着的皮鞋上。
穿越车厢……
其实她的穿越并不总是坚定不移的。有那么一阵，她的双脚沉重地停下来，就呆这里吧，她说服自己。可她只站了一会儿，呼吸就变得困难和灼热起来。汗味、烟味、啤酒味和别的什么味开始包围着她。密集的汗珠也居高临下地在她的脸上和脖子上进行着愉快的旅行。一个男人使劲推开别人，让他的儿子蹲在过道上，一股童年的晶亮的液体立刻汹涌在她的脚边。她再不愿在水一方了，她只好命令自己，再试一下。
她又开始穿越。此刻她觉得自己像极了一条鱼，一条灵巧的鱼，带着一种快乐的意念并不快乐的穿行在同类的夹缝中。河道笔直但狭窄，她不能偏左也不能偏右，她只能前进或者后退。她极小心极耐心地与一群群鱼们擦肩而过，在这个过程中，曾有一条老鱼——一位读懂了她的渴望的老人善意地劝她，姑娘，别走了，前边的人比这里还多呢。她没有停下来，只是向这位也站着的老人年轻地笑了一下。不，即使我是一条鱼，也是一条前进的鱼。她很奇怪自己在这种时候竟能想起一位诗人的诗。也许生活就是这样，愈是感觉自己快不行时，愈要坚持一些优美的想象。是的，再穷不能穷想象。只有在想象中穿越，只有在穿越中想象，生活才叫生活（生动地活），而不仅仅活着。
她终于疲惫地游到了最末一节车厢，她的眼睛突然大而生动起来：她看见一个靠窗的座位空着，外侧坐着一个风韵依然的少妇。也许她的先生去洗手间呢？也许只去一会儿呢？她这样猜想时，两只脚很主动地迈了过去。她胆怯地踱过少妇面前时，她最担心发生的事并未发生，少妇没有对她说，这里有人坐了。这使她受到了很大的鼓舞，于是她勇敢而从容地挨着少妇坐下来。
列车继续飞驰。
过了一个站。过了几个站。一直没有谁来叫她让座，她湿红的脸庞也恢复了原先的白晰。奇迹就这样发生了，这位来自南方某个小镇的姑娘凭着她那种特有的想象和执着，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本来并不一定属于她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