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坟 [散文三篇]
我家的祖坟不是多,而是真多。这个山藏几个,那个岭也
匿几个,祖坟跟祖坟之间,小心地保持克制、保持距离,许多
年来倒也一直相安无事。
我的父亲刚一岁时,我爷完了,完了之后,我奶靠做小生
意拉扯着父亲。后来,陆续有一些祖坟迁了过来,这是花钱的
事,那些有钱的亲戚都不愿做,我奶只好单干。我奶说,他们
不修阴功,我修。安好了祖先的家,我奶每年都坚持为这些祖
宗们做清明,做着做着,最终就做出了一片光明。几十年后,
一个巳经不算有钱的亲戚望着我们齐齐整整的三兄弟不得
不这样感概:看来叶家就发在这棵独苗上了。
母亲第一次跟父亲去做清明,那天的路上人来车往。母亲
谨慎地跟在父亲身后,始终距他约二至三米之遥,父亲的脸
色就不好看。一回到家,父亲就板起国脸向母亲说,如果你嫌
叶家穷,配不上你,今后我们就各走各的,弄得母亲挺委曲的
。过了好些年,我的父亲才隐隐知道母亲当时的那种举止其
实就叫羞涩-- 可是当父亲知道什么叫做羞涩时,我的母亲
不羞涩了。
今年清明节的下午,天空不甚很清亦不甚很明。我们祭完
最后一个老祖,坐在一块巨石上小憩。这时一位不速之客出
现了:一只硕大的老鹰开始在我们的头上盘旋,老鹰的翅膀
一动不动,黑色的身影不停地在空中画着一个接一个的轮回
,看上去不是老鹰正在飞翔,而是整个天空都驮在老鹰的翅
膀上缓缓地飞翔,飞得真狗日的沉重。
那个晚上,我极罕见地做梦:梦见一只大鸟飞呀飞,飞到
了故乡的天空。突然,它的腹部稍感不适,它就往下使劲一拉
,拉出一串闪亮的鸟屎,这串鸟屎撒落在故乡的山上和岭上,
就长成了叶家的祖坟……
喜欢马琳
很喜欢看马琳打球,很喜欢怀疑他那1米74的躯内一定是
用一个个雪白的乒乓球垒成的。
不能不喜欢这位为乒乓而生的英雄:他的正手一剑封喉,他
的反手笑里藏刀;他的摆短品行不端,他的推挡落井下石;他
的发球风情万种,他的抢拉色即是空;他的控制藏于九地之下,
他的搏杀动于九天之上……他往场上那么一站,他就不是一个
对手,而是一座大山,而是一种霸气--一种看天下英雄舍我其谁
的霸气?甚至连他发轫之前的那些磨磨蹭蹭的不可或缺的小动
作,也能令对手感到万水千山总是陷,图穷匕首现。
兵者,诡道也,能而示之不能,举而示之不举,近而示之远
,远而示之近--或许马琳未必读过这段古老的汉字,但我固执地
相信他的血管里一定奔淌着这段古老的汉字。马琳是世界上最
会用脑打球的人,他既擅长攻城掠地,且又熟谙不战而屈人之兵
。他的战略毫无诚信,他的战术喜怒无常--最是那于无声处,诱
对手望而生畏,和平起义,爱国不分先后。
诚然,我心目中的英雄并非早巳十全十美。马琳的反手仍
未强大,心态也尚未炉火纯青,有时就难免英雄气短,虎落平阳,
使他处于一种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尴尬困境。是否可以这样
说: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这第一层景,马琳是望穿了;见山
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这第二层景,马琳也望穿了;见山还是山,
见水还是水这第三层景,马琳却望而未穿。他什么时候才能捅
破这张窗户纸呢--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吧
喜欢看马琳打球,其实就是喜欢看他用一种纯粹的乒乓搏
击技巧去演绎一种并不纯粹的人生搏击技巧--因此喜欢马琳,
喜欢他身上的那种江风吹倒前朝树的逼人气质,喜欢这个优点
和缺点平起平坐,胆略和缺憾比翼齐飞的一代枭雄。
[注]:本文写于2008年4月
我奶
大约在我六岁那年,我奶的腰突然直不起来.这件事的严
重性在于我奶后来跟别人争论什么时,总是显得理直腰弯的.
我奶看见我们把饭粒撒在桌上,她就会拣起来飞快地往瘪
嘴里送.我奶常说,六零年,饿死很多人.
我奶七十岁开始学习识字,在这之前她没进过一天学堂.
我奶用一枝很短的铅笔在一张很小的止痛散的包装纸上一笔
一画地写着我们教她的字.这位学生的记忆力极差,上午学的,
下午就会忘记干净.只有父亲教的那个米字,我奶不但一下就
记牢了,而且每天都要把它默写一遍.我曾劝她不要老是只学
一个米字,我奶就笑得很皱地骂我,蠢仔,米越多才越好咧.
如今我奶的坟前,遥远的卧着一座山.我常常想,它或许是
我奶还来不及拾起来的一颗最沉重的饭粒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