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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1 17:1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一章  复活

    确凿无疑!
        
        我定然来自另一个世界!
   
    漂浮在三级甲等的县人民医院重症室,我看见自己静静地、直挺挺地躺着,双眼深深凹陷、紧闭,那些个叫得出叫不出名字的医疗设备不再跟我的肌肤有任何地亲密接触,不能从一具肉体中触摸到一星半点的活的气息,冰冷而落魄般安歇一旁,任灰尘飘落于上。
奇怪的是,我竟然毫不怀疑地认为我与病床上的那具肉体存在千丝万屡地联系,两个我同时存在于这样一个奇怪的场所,真真有点不可思议。我为躺着并失去生命的那一个我感到遗憾,像是对至亲朋友之死的扼腕哀叹,同时,为另一个我充满了思想怀有无限同情心的个体感到由衷的自豪,毕竟,逝者已也,而这一个我还是生者,生者总是比死者更有优越感,哪怕生的悲哀,死的凄婉。
我羸弱的妻子、年幼的儿子和老迈的双亲,此刻全都憔悴不堪。我所有过往的罪愆、叛逆,化作悲悲切切、凄凄惨惨的思绪,在他们流露出来的言行举止中,有了既往不咎的大义。妻还好点,穿着打扮表现出一贯的利索与得体,老父母则近乎蓬头垢面,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严重摧毁了他们精神和身体。儿子生龙活虎地绕前跑后,我试图努力去亲吻儿子、妻子,并竭尽全力跪在父母面前,提醒他们别那么难过。然而,无论我怎样作、怎样说,他们都没有任何反应,我感觉自己就像在噩梦之中,被仇家紧追不舍后大呼小叫着“救命啊,救命啊”,但除了喉咙里叽里咕噜之外,卧榻之侧的妻常常只手即可化险为夷,而今天,我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嘈杂的环境也不能撼动我清醒可见的噩梦。
   
     所以,我猜着想:我是死了!
  
     对,一定死了。
     
     可为什么死了的人还有如此意识呢?为什么我会为另一个我如此这般担心呢?难道我没死?既然我没死,可为什么一个我在飘荡,另一个我气息全无?这是传说中的分身术吗?哎,死活真是难以言说!有时候很想死,一了百了;有时候真不想死,生命诚可贵!我拍打着漂浮着的自己,有疼痛感;我再拍打躺在床上的那位,知觉全无:管它妈的!死不死又有什么关系!
有的人活着,可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可他永远活着,相对而已。怕就怕像我这样,是死是活都搞不清楚,我要是活着,会不会有人说其实刘一刀早死了,我要是死了,会不会有人说刘一刀永远活着,这人啦,都这个节骨眼,没考虑到自己家人的痛苦和伤悲,念念不忘的依然是自己独立于家庭之外的浮华虚名,嘿嘿,悬浮空中的我,竟然乐意感受这死的美妙,没有切身体会的人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哪怕我可以讲得一清二楚,谁会认同这天方夜谭呢?

     医生、护士来了。医生还是那个医生,白大褂上衣口袋里,还插着听诊器,我想,我怕是用不着那玩意儿;护士顶个蓝纸(塑料?)帽,甩手跟在医生后面,亲人们肃然起敬。


    医生把双手插在白大褂兜里,说:“我们尽全力了。”

    妻任夺眶的泪水珍珠般闪落,哀切地询问救世主:“那该怎么办啦!”

     医生语气恬淡:“送太平间吧。”

     护士像接到圣旨,转身便要去做安排。

     我訇然一下窜到护士面前,声色俱厉地吼到:“我靠你老母,老子还没死,你这个臭娘们想干啥?”
可这个臭娘们置若罔闻,扭动开着岔的白大褂巅巴巅巴开门出去了。我没能及时阻止她兴高采烈翘起的屁股,便只能当一个看客。父母和妻子可能尚存有的一线奇迹在此刻烟消云散,接受死亡成了当务之急,急的泪水,急的晕旋,医院过道蓬蓬隆隆、咚咚叮叮预示着手推车的来临。不行!我不能这样下去,当我彻底变成了一缕清烟,后悔就来不及了。面对紧张而又无助的家人,我只能自我拯救。我一定要让那翘屁股的娘们知道老子还活着,太平间不是我的归宿,至少现在不是。赶集似的,人黑压压汹涌而来。那些生平首次目睹尸体转运全过程的人们,打听死者姓甚名谁,年方几何。我反倒不着急了,自己也没曾看到这样的景象,欣赏一次自己给自己送终的过程,其乐无穷。
有人问要净身么?有人说骨灰盒要多大?有人不耐烦地嚷嚷“让让,让让”。他们七手八脚忙乱起来。
   
         儿子一声大吼:“你们不是人!我爸爸没有死,没死,没有死,你们都是坏人……”。我从没发现儿子哭起来那么难看,整个的面部肌肉彻底改变了他原本稚气的脸,十足地拼凑而成的。妻和我的父母从两侧挟持儿子似的,可儿子使出吃奶般的劲头拼命向下坠,声嘶力竭。屋子里活人很多,他们因各自责任和义务为一具肉体展开热烈而激烈的讨论,最大程度为自己将得利益合理并优先化,而我,显然是投入到了一场情景剧的深处了,几乎忘了那尸体他就是我刘一刀的,尸之不存,魂将焉乎?在最危险的时候,我冒着密匝众人的前挤后拥,像一个红通通的大印盖在了机要文书之上,我从头顶处的罅隙间以一阵烟的形式,将自己的魂魄注入到自己的肉体。随即“啊”了一声。
      
       凝固!
      
       凝固!!

   凝固!!!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也不知道究竟多少秒,我的脑袋钻了出来,没有了轻盈的曼妙飘摇,变得实实在了。身上的不祥白单压得我喘不过气,我掀开白布单子,下床寻找鞋子并瓮声瓮气地说:“劳驾。” 边说边迈向洗手间。
        
          妻和儿子像两只长臂猿,突然瞄准我这颗天外坠落的果子,伸张双手精准地紧紧抱着我。进了洗手间,儿子格外开心,小嘴吧哒吧哒:“爸爸没死,爸爸没死。” 我诧异,费力地小解,用额头擂向儿子的脸蛋,“臭小子。”
接下来的日子,我成了名人。也不知道那些报道是如何添油加醋,说刘一刀死而复生,并大力鼓吹医护人员不惜一切代价和凭借高超的医疗水平,挽救了一个家庭。照相的,访问的,我以身体虚弱为由,婉言谢绝了各路人马的猎奇。
         
         医院成了热点,我成了焦点,都是转瞬的事,想想自己辛辛苦苦若干年,却因这样一个可遇而不可求的机缘,成就了自己“必有后福”的支撑。出院时,我一半的肉体似乎还留在重症室,让医生折腾,另一半在方圆几十里的地界内被当作接力棒流传,我只是一个空心的躯壳,等待填塞一些别样的东西。

     回到家,久违了的惬意舒心袭涌而来。一家人为着我的起死回生直把天老爷感谢得艳阳高照,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厂里同事、朋友们知道我尚未被阎王招去,反而名人般受到关注,便三三两两上家里来看望,各种花篮及保健品始终让我觉得透露出医院淡淡的药水味,莫名地有种厌烦之情,我想:狗日的巴不得送花圈吧?然而笑脸必不可少,其实,人也怪可怜,一些皮肉和骨头散在路边,同猪呀狗的没什么差别,就那么些小不拉唧的细胞啊怪模怪样的神经啊东搭一下、西靠一下,却构成了个性鲜明、思想迥异的人,甚至前后几秒之间可以判若两人,这不得不说是造物主的伟大,不能不说是人类的神奇!

    同事中有平素不大交往的,朋友里也有很少联络的,在我死去的那一段日子里,他们没在我脑海当中掀起怎样值得留恋的往事。正如我也曾亲历自己曾经的同事、朋友的死去,他们是那样渴望生命得以延续,挣扎着耗尽自己最后一口气,损害家人健康,甚至累积亲人债台高筑,撒手人寰得固然原知万事空,而活着的倒不如死去的干净些。厂区家属院门口公告栏时不时贴出一张卜告,说某某、某某某因病医治无效死亡,围观者表情不一,或说“想不到”,或说“原来是他呀”,说到底就是那命!

    出院后,我谢绝所有的邀请和工作,关起门来发呆、神游,往昔,凭一身气力和些许智慧,抓刨些养家糊口的钞票,不求多大富贵,不求多大声名,再说,富贵与声名当真不是我这样的人可以求来的,认清自己很难,认清了自己却不能正视更难。好在妻断然不是追求虚荣、奢慕浮华之人,十来年相濡以沫,省吃俭用、精打细算,妻推动着一个家一步步走向繁荣。我何尝不知道妻作为女人,用超乎自己承受范围之内的毅力和信心攻克女人对钱财、名利的景仰,硬生生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我却无以为报!儿子卧室墙壁上除了贴着儿子各种奖状外,还有妻要求我写的“知耻识勇”四个字,用来勉励儿子,一时间竟有余音绕梁之。
正当我思绪万千的时候,叮咚叮咚的门铃声着实把我吓了一跳,浑身一阵颤栗。有个声音甜甜地传了进来:“刘辉在家吗?”我听不出来者是谁,既然能叫出我的名字,想来必定认识,我回应道:“来了。”

     打开门,两个女人提着许多东西,其中一位是工会办事员李姨,另一位不太认识,招呼他们进屋,李姨倒也不客气,将东西往餐桌上一放,对同来的那位说“坐坐坐”,突然间似乎想起了什么,哈哈一笑,说:“小刘,你还不认识她吧?今年刚分来的大学生,王静。”
王静淡淡一笑,略有些羞涩,面颊红了起来。我对他点点头,示意坐吧。

    李姨拍拍王静肩膀,甩着下巴指向我,“小王,这就是那位,公司忒会写诗的,才子呢!”
   
    我本想谦虚谦虚,才子要是轮到我,天下怕没有文盲了,可转念一想没那个必要。

    招呼她们落座,我拿出两个一次性纸杯,李阿姨眼睛骨碌碌转过不停,上下左右前前后后东瞧西望, “我俩不代表公司,自行来看看你,祝你早日康复。” 看见我往杯子里放茶叶,李姨忙说,“噢,小刘,我喝白开水。”

    王静也附和道:“我也要白开水。”

    递给她们白开水,我诚恳地表示自己的感谢之情,“让你们费心了,对李姨和小王的到来,我感激涕零。”

     李姨收回部分目光,说:“哎哟,小刘,快别这么说,你爸跟我们都是老同事了,前些天,在街上碰到他,无精打采,人都瘦了一大圈了。对了,这房子多少钱?”

     我说:“三千多一平方。”
  
   “ 这么便宜,现在恐怕要六七千了。”

   “还便宜呀?欠了一屁股的帐,二手房呢!”

   “你还年轻,慢慢来,有个地方先住着就行了。怎么样?病都好利索了吧?”

    我点点头,“我也不知道好没好利索,应该不碍事,谢李姨关心。”

    王静始终一言不发,除了偶尔笑笑,抿两口水;我也实在不愿多说什么,李姨东扯葫芦西扯瓜,说不完的话,稍微安静下来,墙上挂钟滴答滴答声音一清二楚。

    李姨看了看钟表,站立起来,顺势拉过王静的手:“小刘,不打搅你休息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吱一声啊。你家装修得真不错!”




第二章      进厂

         万成集团,从前叫做万成公司,在建筑、安装行业掷地有声,想当初振一臂而百相呼应,别说浙江,就是整个中国,能与之媲美的也找不出几家。不知是公司领导决策英明,还是顺应改革开放的浪潮,总之,成就了整个公司蒸蒸日上的态势,影响力如同一枚枚飞升的子弹,带着响亮地尾音,口碑一浪高过一浪。无论什么大大小小的工程,只要亮出万成公司的旗号,对业主来说,那就是放心、开心和舒心,不亚于消费者对免检产品的认可。

    曾从父亲口中得知,万成公司先后撒网似的在东南西北中部扎下了五个根据地,每一个根据地被相应地称之为“第一工程公司”、“第二工程公司”,等等。父亲所在的浙江省丽海县属于第五工程公司,主要搞安装,一九九五年高中毕业后,我心虽然不甘地在各名牌大学的简介中鲜红欲滴且蠢蠢欲动再搏一记,可脚步铅般沉重无法继续前行。在父亲恨铁不成钢的谩骂和母亲的安慰下,我顺理成章地跻身为五公司的一名员工。那年头,能成为国企,特别如万成这样强大国有企业的一名员工,那饭碗铁的,比铁还铁。
进工地报到那天,父亲特地叫了辆公司里的小车,陪着我到工地。

    五公司分成若干小股部队,我们要去的工地,是麻姑山火电厂,因其座落在麻姑山下而得名。
说起麻姑山,还有一段来历。相传当年秦始皇率领求仙丹访仙冢,行船至丽海县海域,不料海上狂风大作,船只无法继续前行,秦始皇当即下令靠岸。沿途各地衙门、州县长官耳目众多,本来各地头目早早知悉始皇驾临,偏偏人算不如天算,始皇在这个偏僻之地停下,除了离海不远有户人家外,方圆几里却再没人烟。一行人下得船来,便前往住户人家,柴门扣响,许久不见人回应。其实,屋子里三十来岁的年轻女子早听得除了风紧外,人声也颇嘈杂,意欲拒绝开门,可来人无半点离去之意,况且天也即将黑了,可要去开门,心里又恐惧不安。一番思想斗争下来,那女子将整个脸包裹住,开了门。原来这女子患有麻风病,十里八村的人们认为她是祸水,说不定背地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上天惩罚她,移地而居,远远离她去了,她的丈夫同那些一同修长城的人都死了,乡亲们都说是她害的,生就克夫相。始皇听了讲述,不禁眉头一皱,心想朕本为长生不老而来,如果当真沾染了麻风病,岂不适得其反,同来的人早也毕恭毕敬,避恐不及,瑟瑟发抖,却又不得不一副大义凛然之态,微微躬身,始皇问身边的一位御医,此人可否能治,此人说,麻风病不但不能治,更不能接近,麻风病毒会通过呼吸祸害他人,轻者受其传染,失去生命,重者殃及身边所有人员,如同瘟疫。唯一的办法就是连人带房子统统付之一炬。秦始皇对她说如果让她死,她可愿意。女子点点头,说自己的男人虽然客死他乡,却也是为国筑起了抵御敌寇的屏障,秦始皇固然暴敛,却也前无古人,端的是英雄人物,小女子孤家寡人,行尸走肉,惧从何来?秦始皇听她说到孤家寡人什么的,目光剑一样刺向她,而他身边的武士更是怒不可揭,杀气顿生。始皇摆摆手,说你可知道朕——我是谁?朕字尾音尚未发出,便改说我了。女子并不知道真相,说小女子委实不知道各位大人。有位方士刚想说话,秦始皇制止道:“我就是秦始皇。”女子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叩了一个头,转身破门而出,风依然叫着,早有官兵车马迤俪,女子却再没回来,后来听说在附近山坡下,发现了女子的尸体,秦始皇感慨一番,命此山为麻姑山。还有一种说法是有位麻姑被丈夫和婆家准备焚烧时,逃跑出来,在这山中停留下来,遇到一位仙人,不但治好了她的病,还教会了她捕鱼和纺织的技术,麻姑毫无利己之心将所学技术发扬光大,帮助当地居民掌握了纺织和捕鱼之法,时隔多年,麻姑执意回到婆家,虽不想再续姻缘,却也信念曾经的夫家和同村的百姓,可丈夫和婆婆见原来鳞屑斑驳的脸旁而今清秀无比,疑是妖怪,便将其捆绑,活活打死,而在麻姑避祸的地方,当地人为了纪念麻姑为村民们所作的贡献,便将此山叫麻姑山。丽海县县志里收罗了这两种传说,但更倾向于后一种,无论哪一种,却都悲剧,而今天的麻姑山下,麻姑电厂正在建设之中,却是极其振奋人心的事。

     下了车,父亲的脸上一直掬满微笑,许多人见到我父亲,握手寒暄,直腰的,哈腰的,都亲切地叫着“刘主任”,直把我冷落一旁,偶尔,父亲也会将我引向人前,介绍“犬子”、“不成器的”。
当我和父亲来到一排集装箱地界,这就算是正式的落脚点了。红色横幅在风中哗哗哗响动,上面写作“工程质量胜于个人生命”,望着这样的标语,我心里发怵。每一个集装箱算作一幢房子,权作工人们休息和存放工具的地方。笑骂声此起彼伏,仿佛有人说了一句“领导来了”,顿时肃静起来。

    父亲到了一个张贴着“端接班”的集装箱,一个头型梳妆得光亮的年青男子迎了出来,父亲和他紧紧握着手,扭头对我说:过来。
我进前,父亲拍拍他的肩膀, “小张,我儿子就交给你了。” 然后对我说:“班长,张军,张师傅。”
我赶紧叫了声张师傅,张军叫我们到集装箱里坐会儿。集装箱里摆了两张办公桌,其中一张上面画了中国象棋棋盘,另一张桌子上还放着塑料袋。本来不大的空间,还摆了长长的一个三层货架,货架上堆满了各种工机具,这时候上班时间,大部分人都干活去了,集装箱了只有张军,他掏出一支烟,递给父亲,父亲笑笑,问道:“能抽吗?”一边说一边兀自掏出火点上。张军那夸张而怪异的笑,至今让我记忆犹新,那是嘴角上的皮和眼角上的皮恰如其分的在颧骨处成功会师,黄黑的牙和泛红的眼构成上下相应的风景,我像一个初到乍来的旅游光客,被这别样的风景深深打动,烙印于心。

    父亲作了一些交待,便走了。

    张军说:“小刘,抽烟吗?”

    我笑笑,拿出一支红塔山给他,自己也点了一根。没抽几口,门口传来声音“好哇,还敢抽!罚死你。”

    我即刻将烟卷夹着,将手背到背后。

    张军说:“妈呀,狗鼻子。”

   “妈就妈呗,还呀个什么劲儿。”胖胖的女人抬脚进了集装箱,放下手里的文件夹,看了看我,拿了用标签纸贴着名字的杯子,准备接水,惊叹道,“咦,新来的?”

    像是问我,又像是问张军,更像是自言自语.

    烟卷在背后开始有些烫手,屡屡烟雾环绕半个身子,飘摇直上眼帘,张军说,“小刘,没事,抽吧。”张军将烟头裹在一张废纸里,“小刘,她是咱班的老大姐,李娟同志。”

    李娟接完水,捧在手里晃了晃,说:“小刘!?”,我本以为她想问我点什么,没料她放下杯子,打开塑料袋,拿出瓜子竟自嗑了起来。

     李军说:“嗯,刘主任的儿子,娟子,等会儿再跑一趟,帮小刘去领领三大件。”


     我连忙摆摆手,“不用不用,我不要。”

    我话没说完,他们俩笑了起来,李娟抓了一把瓜子,张军摊开双手,李娟从握着的手中漏出一颗在他手中,瞥过脸用舌头卷走挂在嘴皮上的瓜子壳,吐在集装箱地板上:“老鼠。”然后朝我甩甩头,“小刘,咱们走。”
我跟着李娟出了门,张军的声音被一阵风送进我耳廓:“老鼠也是公的。”

     八月的天空淡淡的云彩,阳光温柔地铺陈地面。路上人来人往,一派忙碌景况。火电厂面貌初见规模,双曲线喇叭形的冷却塔高高矗立在不远的前方,吊车正起吊着长长的工字钢徐徐放入水冷壁指定位置,各类厂房已经有了大致的轮廓。推土机、吊车、运输车、叉车等等随处可见,发出隆隆的响声。

    我跟在李娟身后,招来许多异样的目光,李娟淡淡地说:“小刘,咱们班很轻松的。”
我将投向远处的目光聚焦到李娟的脸上:“李姐,多多照顾了!”

     她停下脚步,拍了一下衣服上不知什么时候泊留的虫子, “哪轮到我照顾哟。”
没多大会儿,我们就到了仓库,李姐帮我开了领料单。原来,所谓的三大件其实就是电工用具:螺丝刀、钳子和电工刀,另加一个皮套和一根电工皮带,工作服和安全帽也一起领了。我才知道,三大件是电工必备工具,不要就等于拒绝了干活,是万万不行的,这可是吃饭的家伙。

    领完工具,我们返回到集装箱,张军说:“小刘,喝口水,我带你去主控。” 李娟把我的工具拿过去,一件一件插进皮套,然后交给我,张军从我手中将插放整齐的工具拿走,交给李娟,“算了吧,他今天别带工具,我只是带他去转转。娟子,你把他工作服也放在箱子里,保管好,别丢了。”

     李娟猛然重重拍了一下张军的后背,不耐烦地说:“一边去。”把安全帽递给我,我往头上一扣,安全帽帽带从脸颊拉到下巴,初次戴这东西,有种痒痒的感觉。

    端接班不仅有集装箱,电厂主控室里还有一个大本营。我和张军有一搭没一搭地边走边聊,七弯八拐来向主控走去。主控在厂房二楼,从一楼上来,张军说:“这是汽轮机。”
偌大一个平台上,卧着一个长十来米的庞然大物,很多钳工工具和起重的稻链整齐排列,几位师傅工装上、手上沾满了油,黑黑的,而气轮机周围和上下连接着大大小小的管道、阀门和仪表,头顶上有一台行吊,正在吊装什么,起重指挥手摇红旗,吹着口哨,我们距离吊装孔稍远,看不清下面的东西,张军说:“走,过去瞅瞅。”看见我们过去,一些人开始招手。有些人将安全帽当作凳子坐在屁股下面,抽着烟。
有人嚷嚷:“军军,没事别瞎鸡巴转悠啥呢。”

    张军笑笑,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比画成手枪状:“小王八膏子,欠扁是吧。”

     说话间相互靠近,捶打头上的安全帽。我抬手将安全帽带子紧了紧,顺着行吊钢丝绳看下去,钓钩上挂的是一大捆涂成黄色防锈漆的脚手架钢管,现在正是大干时候,安装任务并没有彻底结束,各类工种交叉作业,爬高下低全赖搭设脚手架,作通道之用,一些背着安全带的人站在旁边,拉着另一头绑在脚手架上的绳子,防止吊装时左晃右摆,碰坏别的东西。

    我俩还没到屋里,嘿哟嘿哟的号子清晰可闻,夹杂些调侃、谐戏,张军说是电缆班在放电缆,进了屋,大本营在主控室旁边的会议室,人员很少,四五个,其余的都在设备间和控制盘台处端接。
张军说:“谁去叫他们回来一下。”

    人员陆续回来,围在一张大办公桌,凳子是自己用长长的跳板钉出来的,图纸和文件乱七八糟堆放,站的站,坐的坐,张军说:“给大家介绍一下,小刘,刘辉同志到咱们班。”张军将左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继续说,“大家歇会儿 ,喝口水,小刘,你先跟着田凤英打打字号,英子,听见没有?”


    端接在电工行当中确实较为轻松,而打字头就更轻松了。第一次接触实际工作,无从下手,田凤英摆弄打字机,对照清单,按着字号机上键盘区字符,一长串打有字号的白色标签从出口出吱吱吱出来了,锯齿连接着每一个标签,便于撕下,一个个标签就是一个个身份证,套在相应电缆始末两端,表明该电缆的身份。田姐说现在这台好用多了。

    打字机机身有一个键盘区,与电脑键盘差不多,只是小了很多,只可以输入英文字母活数字,从小的显示屏上可以看到输入的各种信息。操作手册中英文兼有,看起来十分腻歪,正如不会打字的人初学王码五笔。她并不让我动手,再说,那玩意一个人操作足也,多一个人根本插不上手,我感觉自己简直是个多余的人。













[ 本帖最后由 一路鸣鸿 于 2008-10-1 17:27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 17:17 | 显示全部楼层

小人物(供讨论)(3——4)

第三章  别扭
  中午,职工食堂。我排队买饭,前面熟人带熟人,插队的络绎不绝,闹闹哄哄,好不容易等到我,饭菜已没有自己喜欢的,随便买了一份,找个地方刚坐下,张军就过来了。
他用勺子敲着饭碗,向我吹了声口哨:“吃得惯吧?”
我吞下费九牛二虎翻检到的一片瘦肉,点点头:“还行。”
他说:“吃完饭到我那儿去吧,要不你也没地方可去。”
食堂在单身生活区,离工地不远,坐车不超过十分钟即到。对于单身人士来说,这里是一个家,工作之外的所有寄托和几乎全部的时间都集中于此,可对我来说,很不习惯离开家而单独生活,哪怕就这么短暂的中午时光。
我扬了扬一次性筷子,点点头说:“行。”他便依然敲着饭碗排队去了。
一起吃完饭,我们到了宿舍。张军住在单身楼四楼,宿舍里摆放了三架高低床,将宿舍挤塞得没有太多空间,下铺被褥齐全,显示屋子里有三个人住,上铺空着,却堆放各种杂物。有一个办公桌放在靠窗户的两张床之间,一台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机置于其上,电视机后盖打开,被几本书垫起来,电视机天线高高拉起,雪花状的画面播放着体育新闻。几根铁丝横着拉在屋里,挂毛巾和衣服。电炉、煤气炉及锅碗瓢盆一应俱全,两口大箱子重叠一起靠近门口,鞋袜脸盆随意乱扔,地上的烟头、酒瓶不少。不大一会儿,其余两位回来了,原来是一个班里的,他们说:“嗬,小刘啊,吃了吗?”
张军说:“你们吃个饭磨磨蹭蹭,早吃完了。”
张军指着高个子的向我介绍:“毛一明,叫他毛毛好了”,又指着剩下那个,“李刚,叫他刚子好了”。
我朝他们点点头,他们也笑笑。
刚子摸出一棵胡豆,抛进嘴里:“那好,咱们玩拱猪。等我一下,我撒泡尿。”
“懒牛懒马屎尿多,边吃边撒。”毛毛将刚子递过来的饭碗放在箱子上,顺手拨拉掉了一只在我看来不知是干净还是脏的袜子。
毛毛向我投来尴尬一笑,“你当这是猪窝,单身就这样的。”
“来了来了”,叮叮咚咚的脚步声踏响,震动整个楼层,进得屋里,刚子在蚊帐上擦了擦湿漉漉的手,毛毛啪一掌打在刚子肩上,“老是用老子的蚊帐擦手,看我晚上不用你的蚊帐擦脚。”
“好说好说,你只要不怕蚊子血有艾滋就行。”
“两个娃罗嗦呢,动作快点。”张军将扑克牌在手里颠来倒去。
拱猪其实很简单。四个人在窗沿垫张报纸或书本坐好,电视吱吱吱交流噪声很大,刚子一把拔掉电视机插头,用力过猛,将整个插线板拎了起来。赖子一边洗牌,一边不屑地说:“这个娃,毛手毛脚。
张军指着我让我先抓牌,我也不客气。每抓一张牌,上家的手总会被下家碰着,便引来一阵斥骂和反斥骂的战斗,除了我,他们三人似乎上演了一出群口相声,让人忍俊不禁。
出牌时张军总是耍赖,出完牌又收回去,如同弹簧受重压后产生形变,一旦压力消失,又回复到初始模样。玩了几把,张军老是得猪,刚开始说好了输了的要给其余每人发支烟,可张军输了,却不愿意践行这样的约定,毛毛和刚子俩老大不高兴,奚落张军“为老不尊”,有损班长大人的光辉形象,张军訇地站立起来,拍着桌子:“来来来,再来一把,我输了给你们统统地发双份。”
“别介,你的话能信,老母猪都上树。”
张军顺手抽出一张扑克牌,扔向刚子,刚子一声“我闪”,扑克牌如断线的风筝,坠落下来。
中午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很短,毛毛说不玩了,张军从裤兜里掏出两只烟,一根给我,一根自己点上。
刚子装出嘴谗的样子,“头儿,给我来棒。”
张军啪啪啪点着烟,对着刚子喷了一口烟雾,“给你一肉棒。”
刚子一下奔到张军面前,色相十足,掳起袖子伸手就要掏张军的裆,张军闪身一旁。
刚子长叹一声,“给我抽又不掏出来。”其实,刚子早戒烟了,却添了一个爱吃胡豆的习惯,口袋里总有吃不完的胡豆,时不时掏出一两颗,呲牙裂嘴地嚼。
毛毛哈哈大笑,被突然的剧情搞得眉开眼笑,却也忘不了提醒一句:“赶车啦。”
每天的生活重复着,上班,下班,我可以回到城里家中,而张军他们在单身宿舍,如果为了抢进度,晚上还要加班。工资在那时也不错了,其余班组很羡慕我们,奖金总是电气队最高的,我虽然没作些什么,张军分配奖金是,却把我和老师傅一样看待,有时比田风英还多。她不服气,嚷嚷说兔崽子,我不知道她是骂我,还是骂张军,反正,她的情绪常常莫名冲动。
渐渐,班组里我已经基本熟悉,可能一方面因为父亲的缘故,另一方面年轻气盛凡是爱问个不停,性格上我虽然内向,可融入这样的团队到不是困难的事实。班里,人人都有一个外号,惟独我例外,也许,他们给我起了外号而我不知道罢了。
我总觉得,打标签、递号头这样的活,完全带着强烈的女性色彩,只适合田界这样的女人,倘若硬实将一个外表虽然安静可内心趋于狂热的爷们拴在绿豆芝麻事上,简直等同于将一匹烈马圈进低矮的笼子。
各种人情世故于我格外陌生,放下书本就与电工这个行当打上了交道,学历不高,可在班组里也是罕见的高学历了,班里几位老师傅识字不多,活却干得漂亮,时间和经验磨砺了他们。加之父亲的关系,我常常真有中鹤立鸡群之感,偏偏田姐不这么想,论识排辈,新来的以服从先来的为基本准则。问题还出现在张军对奖金发放上,比谁高不行,偏偏比她高,田姐委屈,她说这不是钱的问题,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嘛!
往后,她开始支配我干这干那,甚至使唤我给她端茶倒水,我本不以为意,一个老大姐,做小字辈的也无可厚非。有一次,她正打着字号,我给班里其他人送完字头号回来,便殷勤地给她到了杯水,她头一不抬随我说话的方向伸手,在我松手的一瞬间,咣铛,玻璃杯水了,溅湿了图纸和打字机。其实,这也不能全怪我,对于女人,特别是整天在粗话连翩、脏话横飞的氛围中,多少懂了点什么,往年上学时,同学们看琼珧,我愣是不感兴趣,别人处个对象或从一墙之隔的男女厕所缝隙间传递枝条,搞大了女同学肚子炸开了校园,我浑然不觉得。可现在不同了,我想,至少她回认真看我一眼,说声谢谢,可她没有,但她的指尖划过我的手背时,我仿佛感到手微微颤动,要命的是,田姐似乎很愿意延续这样的场景,涂抹了红色指甲油的指甲盖将我的心勾了出来,我以为她接稳了,便放手,可结果。
田姐像触电一般从凳子上弹开来,双手不停地在自己身上扑腾,拨弄水滴,我也赶紧挪动图纸和打字机,她突然对我吼道:“干嘛呀?你!”
不善言辞的我早已涨红了脸,连声陪 “对不起”。心跳加速,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根本不知该如何应对,我刚想去收拾收拾。
田姐得理不饶人,“小赤佬。”
小赤佬是江浙沪一代的话,大意骂人的,我有错在先,只能忍气吞声,恭恭敬敬赔罪:“我不是故意的,实在对不起”。
她将一本图纸往桌子上一摔,说:“都他妈怪你,这下可好。”
这样不近情理!本来一肚子不情愿,膨胀的怒气壮大了我怯懦的想法,此刻,我感到自己有种石破天惊的力量,“那你他妈的别让我干。”
田姐瞬时一脸疑惑:“啥啥啥。”
我怒道:“我不干了!”
她指指门外:“有本事找班长去,跟我吼顶屁用。”
说实话,骂人这事,远远不是我所能领悟的,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我十分佩服那些骂舌如簧的人,俨然出口成章,中文词汇在骂声中尽显地方特色和个人气质,那些在我闻所未闻的言语是那样自然有机地整合在一起,形成比拳头、比枪炮更具杀伤力的武器,让人胆战心惊。
田姐属于那种很会骂人的主。或许出于某些顾及,多少留些口德,田姐倒显得收敛了些,可即便如此,比起我来,简直就是航母与渔船火拼。无论我怎样搜肠刮肚,不但言辞干涩,就连动作也那么无力。
我干巴巴地说:“老子不跟给吵。”
“小毛孩子,你他妈给谁当老子?”她指着我的鼻子。
不是对手,走该可以的吧?推开门,穿过主控,我拐进设备间,满肚子虽然愁肠百结,一旦置身于班组其他人员火热的工作现场,我反倒为自己的行为羞耻了。
设备间里,盘柜林立,灰色的、黑色的、绿色的等等一排排、一列列错落有序。到处散乱的是一根根电缆,从敞开着的柜门拉出来,蛇一样盘桓在地。大伙儿干活有认真的,有吹牛聊天的,口哨声、嘻哈声不绝于耳,他们见我来了,冲我点点头,又各自忙碌。几个人正在锯多余的电缆。其实,放电缆的和端接的有时是亲如一家,双方都能从这多出来的部分各取所需,将电缆截成小段小段,下班后往裤腰或工具包里一塞,多者十来根,少者三五根,夏天所能携带的分量当然大打折扣,好在现在十冬腊月,每每弄上几根,神不知鬼不觉跑到桥头废品收购站卖掉,至少能抵上几天甚至半个月工资,所以,大伙儿才甘愿冒风险,“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变成为自己顶风作案的借口。据说,桥头老板几年下来,收入丝毫不亚于国企老总,当然,前者是靠天吃饭,指望电工师傅们铤而走险,常来常往;后者是靠名号吃饭,想象工人们兢兢业业,两者都通过工人这个桥梁,完成(或超额完成)各自预想。
没有不透风的墙!公司开始严厉打击,并同地方派出所联手,一旦对出售铜的人抓获,严惩不待。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工人们反而在高压禁止中寻找到了一种反抗逆心而为的路子,再说,这些条条框框,虽三令五申也当不得真,往往紧一阵,松一阵,此一时,彼一时。各级领导明拿暗要,跟绅士十足的土匪一样,如果纯粹是土匪也就罢了,偏偏绅士味浓浓烈烈,张军也大为光火,每次发奖金,都得从每一个人身上扣一点,作为铺路之用,班长与班长之间,比的是谁铺路铺得有水准、有艺术,而领导在权衡多方之后,在任务分配或人员调派上就会心中有数。
张军见了我,手突然凝固在盘柜上似的,说:“有事?”
我说:“让我干点活吧。”
张军吼了嗓子:“赖子,过来。”
赖子应声而到。赖子的真实名字叫杜德彪,或许因为长相缘故,说话常常二不挂五,记得当初张军介绍他时,我真叫了声“赖师傅”,引起了哄堂大笑。
张军说:“接着干。”一边说,一边将那只被定时解除粘连的手放下,悠忽间因重力而垂下。
张军拍拍我的肩膀,另一只手备将螺丝刀插进屁股后面的工具套,说:“头儿,启子给我。”
张军把启子抛过来,说:“狗日的,你不有吗?”赖子双手捧起准备接,可并没有接住,螺丝刀的木柄砸在柜门上,“当”一声落在电缆上,顺势滚落地面。
张军用指头朝赖子点了点:“存心啊。”
赖子挤眉弄眼:“眼花,眼花。”一边说,一边拨拉开从电缆中黑的外皮、白的带子和乱七八糟的线头,捡起螺丝刀。几步之处的地方是班组里年龄最小的女孩,叫胡萍,配合班里老师傅在套号头, “萍萍,过来帮帮哥哥”, 赖子探头探脑:“老头,别累坏了我们萍萍。”
张军带我回到办公室。田姐已经收拾妥当了残局,见我们进来,脸立刻阴沉下来,像含羞草似的,经风掠过。
张军打着哈哈:“忙哈。”
田姐头也不抬:“不忙才怪。”
打字机识时务的哗哗哗吐出号头,我看见打字机总算安然无恙,心里头稍微轻松了些。
张军知道事情来龙去脉后,对田姐说:“小田,小刘也算你徒弟,俗话说那个一日为师,终身是那个啥啥啥呢。”
张军想缓解一下气氛,田姐果然桃花上脸,对着张军,抓过一张揉成一团的纸扔过来,“啥你过大鬼头。”
“人家小刘刚来,你老大姐多多担待担待,”张军点上烟,“你要是忙不过来,给你配个小蜜。”
“你缺德不缺德”,田姐娇嗔地一笑,“我对小刘又没什么的咯。”转头对我说:“小刘,是吧?”
下班时,张军对班组人员说:“明天都先到集装箱,开个班会。”
第二天早上,二十来人挤在集装箱,姿态各异,来不及吃早饭的买些早点,吃了起来。
张军分配了一下今天的任务,说了些安全第一,质量第一的硬道理,最后,讲了大家要团结,相聚一起是缘分,别弄得不开心。
我和田姐知道这个会是特意为我们而开的。我望了望她,她也看了看我,嘴角都弯折出些微笑。
果然,田姐后来不让我干这干那,而我,则屁股上颠簸着三大件,端接去了。
                           第四章    死者
白天的琐事和郁闷,被一路风驰电掣的车颠簸殆尽,回到家,心多少安然了。
被我屡屡填入各种个人信息表格,以“家属”身份出现的母亲,一个地道的农村妇女,因党中央决策和父亲多次自以为豪的“削尖脑袋办成的大事”,终得“农转非”,从大山包围的山区来到富饶辽阔的浙西平原,那些渐次陈年的记忆,横竖在母亲闲不住的追忆中浮浮沉沉,始终梳理那些简单的快乐和沉重的苦难。多少年了,母亲总讲述那些我已经淡忘的事情,节气中蕴涵的丰衣足食孜孜以求的好日子,教科书似的安慰我们年复一年,虽然没能开出怎样长盛不衰的花,没能结出多少朋硕诱人的果,但希望,正是有一种颠扑不破的希望,母亲说,好在就生了一个,要是多几个孩子,还养活不了。其实,母亲前后生了四个,但成活的只有我罢了。
城市生活在最初的时光,一直困扰母亲,人地生疏还在其次,脑子里总也琢磨在什么地方开辟一块土地,哪怕巴掌大一点,满足自给自足的生活,失去土地,意味着母亲失去了满脑子的智慧和才能,侍弄庄稼一把好手,而今一无是处般,说不出的失落。
母亲常让父亲帮忙找个事情干干,扫扫大街什么的,父亲习惯说人都老了,算了吧,又不是养不活你,母亲便不再多提及。
买菜,烧饭,家务等等,看似平常的事,母亲特意放慢自己的手脚,尽可能延长或重复一件事情的时间。就说作饭,厨房是母亲神圣的地方,不容他人干预或涉足,倘若父亲或我偶尔整理一下,母亲就会感到很不舒服,似乎怎么看怎么别扭。天长地久亲手经营和打造的所有秩序和规律深刻地在母亲脑海里脉络清晰,自己的感情赋予在所有熟知熟识的物件上,一经改变,宛如别人剥夺了她那种生杀予夺的权利和践踏劳动成果的罪恶。
母亲的厨艺越发精进,父亲也就越发懒惰。索性家里大小事物统统由母亲料理,下班回来,父亲就躲进书房练字绘画。
自我上班以后,晚饭便相当考究。食堂刚开始吃还觉得新鲜可口,时间一长,厌倦油然而生,母亲说那充其量填饱肚子,没什么营养。
晚上,父亲斟满他的小酒杯,咂了两口,母亲忙问我喝不喝点,并抓住酒瓶的瓶颈。
父亲欲从母亲手中抢回酒瓶的支配权:“喝喝喝,喝什么喝!我喝了一辈子,都喝成傻子了。”
母亲反唇相讥:“都像你那么喝,不傻才怪。你都喝了一辈子,孩子少喝点怕什么。”
父亲很不满意母亲的言语,干瞪了母亲几眼,却也没再多说,亲自拿了一个小杯子,给我倒满,急得母亲一旁直说好了好了。
母亲站起来将酒端到我面前,我抬起屁股,低头相迎。
饭桌上从来就是家庭会议的场所,各种言论,无论是与吃饭有关的,还是其他,父亲谈论的国事天下事,母亲细说的家事柴米油盐,都是新闻会客厅,我只是一个听众。饭后,我们像散了会的官员,各自为政。
母亲常问工作开不开心,我说开心,父亲从不问我工作如何,我一有机会就说工作挺难。上班几个月,父亲给我买了一堆的电工类书籍,什么《电工手册》、《维修电工操作技能》、《电子技术及应用》等等等等,这些书知识性和专业性极强,我实在看不明白,而端接的图纸和现场并不复杂,好像根本用不着这些深奥且详尽的推断啊,计算啊,需要的仅仅是熟悉程度和自己动手的能力。
工作并不象我设想的那样具有无限新鲜的诱惑,多了些虚度,专业书成了摆设,倒是那些名著,中国的,外国的,令我如醉如痴。看得多了,便随手写写,公司宣传科办了一份内部报纸,乘着自己余温尚存的对文学的热爱,我将自己写的东西给他们,诗歌、散之类的,往后因为这样的爱好,我得以“飞黄腾达”,却也接近封杀。原因是我更愿意写一些光明背后的黑暗,可我的领导下达指标让我改写黑暗背后的光明。然而性格岂是说变就变的,我无法满足他们渴望中的“丰功伟绩”,打压就成了他们唯一可以反击的手段,我无法改变自己的秉性,是因为越来越多的我可亲眼目睹的事件。
古辛的死首当其冲改变了我的某些看法和想法。
现场作业铺展得很开,特别是工期被叫嚣得很紧张。所谓三通一平,其实多半是没有路的,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好在灰和泥附着了海洋特别的味道,不那么难以忍受。
各专业形成阶梯似的交叉施工,虽然工业安全人人耳熟能详,几名专职安全员现场巡逻、纠察,可人心都是肉长的,因交情的深浅和面孔的熟悉程度而有大相径庭的判断、处理违章的方式,其实,违不违章只是写在规程、贴在墙上的陈述句,实际情况要复杂得多。
古辛的死,据说在指标之内。工地有单位的通讯员,我算其中之一,主要报道一些很正面很风光的事情,恰巧这时,对领导让我写一篇关于电气队业绩的报道,我当时一口应承了,可古辛的死,却让我怎么也不能漠然置之,怎么也看不到了突出的业绩,便将领导的吩咐束之高阁,渐渐趋于忘却,等到领导突然问起,我只好说正在收集资料,如此搪塞三两次,领导也不问了,乐得我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士兵。公司小报上登了我写的一首小诗,题目叫《上路》,就是在领导再三督问下的结果。
总在路上行走
对谁都哈腰点头
陌生的脸一次次熟悉
熟悉的脸一次次  陌生
总在路上行走
对谁都作恭奉迎
就在前面那个十字路口
我分明看见
——我在找寻什么
零乱的脚步
琐碎在粉尘飞扬的水泥路面
男人女人老者少者潮涌祠庙
在香烟与叩拜间忧喜因果
镀金的尊神镶银的仙啦
在黑夜来临之前
请带我走出尘缘的漩涡

电气队书记找到我,说:“写的还朦胧诗,好像有点不服气吧?”
我明白他的意思,但这确实是我瞬间的感受,朦胧不朦胧我说不清楚,诗歌这东西也不是我这种人能写的,纯属折腾着玩儿。我没想好怎么回答,只听领导分析:“你当我们这里是庙子是吧?其实我们都是泥做的,镀金镶银的神啦仙的我也没见过。
“你刚上班,怎么有这样的想法呢?我跟你父亲也交流过了,他也表示不理解,所以,我得提醒你一下,有些话该说,有些话是不该说的。有些话说了对你是不利的,对你父亲也会有影响。”
我脑子旋转着,不太明白这样的东西会招来多重的灾难,更难以理解区区一首不成为诗歌的诗歌即将严重影响两代人的未来。书记语重心长地说,“你呀,可以写点现场新闻,企业形象的东西,现在不正在作深入企业改革吗,这可是大文章呢。对了,如果你能写一些一线工人在公司领导的正确领导下忘我的工作场面,或者写一写公司领导不畏酷暑深入现场第一线对员工嘘寒问暖,我们可以帮你润润色,投到《工人日报》,还能拿稿费。”
大文章我不太会作,就连小文章也做不好。
古辛是名电焊工,来这个工地不到十天,主要是负责焊接钢结构上的管道支架,钢结构按分布来讲,锅炉主体部分水冷壁。水冷壁是由多组紧贴燃烧室炉墙四周与地面垂直的钢管组成。管子上下端分别与上下联箱连接。下联箱与汽包水侧之间有不受热的降水管连通,以便汽包中的炉水流入水冷壁。水冷壁中的汽水混合物流入上联箱后,经上升管(一般不受热)进入汽包,其主要作用就是:吸收燃料在炉膛燃烧时放出的辐射热,使水冷壁中的炉水得到加热,将其中的一部分蒸发为饱和水蒸气,可降低炉膛和炉膛出口烟气温度,对防止炉膛及其出口以后受热面结渣有利。因此,焊接要求异常严格,每一条焊缝百分之百透视,不合格不仅关系到个人收入的问题,也影响工期,所以,焊接水冷壁的焊工,都是经过严格培训,是焊工中的佼佼者。
古辛算不上佼佼者,但焊接支架什么的一点问题没有。焊接是一个独立的专业, 焊工与别的工种比较起来,不需要三五人组成那么一个小组,他常常一个人就可以,活都在手上,当然也离不开其它专业人员的配合,初来的,其它工种人员要交代清楚该怎么焊,是点焊,还是满焊,老资格的电焊工,面对自己将要焊接的任务,早已心中有数,无须过多交代,说多了,反而显得不尊重。
古辛的父亲刚退休,接班而来的她通过培训,取得了焊工中级操作证。中级焊工不仅可以焊接一些支架、油罐,还可以焊接一些次要路径的管道。
在公司里似乎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电焊工除了背自己的焊条桶,别的东西一概不管不问。古辛不知道,欺负新人,在那里都成了时尚,一代一代周而复始,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但如果前浪不给后浪一点颜色,后浪定会将前浪推得更高更远,既然有这么个“条款”,新人自然一律平等,不论男女,只不过在对待女性方面,手下留些情罢了。
干活的时候,别的电焊工从焊条房中领取完焊条,便支配与其配合作业的人员将焊把拉倒位,焊机打开,下了班一样,他们焊条桶一背,走了人,收拾东西的任务落在配合人员头上,可古辛一切都得靠自己,长长的焊把线从地面东拉稀车,要到十几米的高空,中间被别的东西阻挡一下,重复来回,费力得很。网络状栅隔和凌乱的工具随意堆放,掉颗螺丝或脚手架固定件是常有的。

120是在报警后半小时到达的,公司保卫科、业主保卫科相关人员维护现场,关于这样有效而及时地抢救伤者,急救人员提出几个方案,一:用磨光机切割钢筋;二:用气焊切割;三:用手锯锯割。所有方案无一例外地是围绕怎样除去钢筋,前两种当即被否定,古辛被钢筋穿透,面孔朝下,腹部里地面钢筋根本没有距离,从后背出来的却有近一米,磨光机和气焊没有可实施的空间,即使有空间,也会因为飞溅物和温度及抬动人体造成相当大的困难,再说,处于目前这样的状况,人体的移动成了首要的难题,动作弧度稍微大一点,就可能造成内脏的破损而大出血,死亡系数就大大提高,为此,公司老总和医护人员确定了第三种方案,但谁来移动,怎样保证移动伤者的人员可坚持到钢筋被锯断为止,现在请消防官兵恐怕时间上来不及,当务之急,快、准、狠,并组织人员抢救。
围观人群越聚越多,领导和安全员挥赶着众人,“该干啥干啥”,于是,闹烘烘的场面散去,大家心有不甘地一步三回头,指指点点,或远远躲着,伸出头偷偷喵几眼,或干脆返身接近现场,我们端接班几个人回到主控,几位上了年纪的老师傅都干活去了,剩下的没有人拿出工具去干活,带着抑郁而沉痛的心情,仿佛整个厂区被恐怖气息笼罩,压制众人。
田姐和英子手牵手,按住各自的心脏部位,惟恐那颗加速跳动的心穿过机体,蹦出自己的身体。
张军无可奈何地望着大伙,嘴唇蠕动,“行了,该干啥干啥”。
“去球吧!”赖子一屁股坐在办公桌上,一只手撑在桌子上,斜着身子,“谁爱干谁干去,老子今天没心情。”
刚子掏出衣兜里的胡豆,塞一颗到嘴里,“今天放假。”
“这话我喜欢”,毛毛近乎崇拜地望了望刚子,“可惜你说了不算。”
靠在墙边的田姐说:“那女的也真是,这么早干什么活,人都没到齐。”
英子挽着田姐胳臂,“等会儿领导要来视察。”
“让他去死。”
“你自个儿去说。”
“那女的也够笨的了,现在焊工谁还他妈的自己弄焊把线。”
“都是你们这些臭男人,也不帮帮她。”
“焊工都他妈的是老爷。”
“死个把人算鸟,又不是没死过人。”
“想起那场面,有点儿反胃。”
“不知道她小命保得住不。”
“那还用说,铁定咯屁着凉。”
“这屁单位真够戗!以前说的如何如何好,也就那样。”
“你们看着,她的死会被说成违反操作规程,思想麻痹造成的,这狗日的单位,一年不如一年。”
说着些闲话,大伙的心情没刚才那么愤恨。
一直一言不发的萍萍抽抽搭大哭泣,原来,胡萍和古辛同住一个宿舍,早上两人还同到食堂打了稀饭。
赖子抱起膀子,趴着头凑进萍萍身边,“萍萍,古辛走了,你要是害怕,哥哥我晚上来陪你。”
“赖子,你他妈缺德不?”田姐拉长着脸,“你开什么玩笑。”
“少他妈装大瓣儿蒜,谁不知道谁呀。”赖子没好气地道。

[ 本帖最后由 一路鸣鸿 于 2008-10-4 12:2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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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 17:18 | 显示全部楼层

小人物(5)

张军说:“别搞些没名堂的话。一会儿领导真的来了,咱们可就一锅端了。”
“我是有口无心,不象有的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说谁呢?”
“没说谁。”
“那你乱放什么屁。”
剑拔弩张,气氛冒出了硝烟。班组里有些人开始识趣地出去了,“都干活去!”田姐乘机对其余人说。
“你们俩干嘛呢?”田姐见他们话不投机,又气冲斗牛之势,“少说两句,真是的,折腾啥呀!”



第五章  桥头
张军单身在外,难免有绯闻。绯闻对于名人,和绯闻之于百姓,有着本质的差别。名人不惜用绯闻证明自身的活跃度,让天下人知其风光尤存,老百姓想方设法掩盖糗事,实在不想自己的行为在光天化日之下散布得满城风雨。可事情一旦在自己也不知不觉中超出了自己控制范围,真作假时假也真,假作真时真也假,有些事情明知错了,然而深陷期间,欲罢不能,其实我们太善于给自己寻找善果,而给他人整理出恶因,身处其中的人,对那些捕风捉影或实有其事反而无关紧要,“死猪不怕开水烫”,往往无视结果。
桥头与单身生活区仅仅隔一条马路。江南多桥,小河小桥,大河大桥,有单拱,有双拱,也有直板无拱。每座桥都以各自近似或迥异的风貌横跨河流两岸,不仅仅起着联姻两块陆地的作用,更为江南水乡平添了多少韵致。古往今来,文人墨客笔下形成了江南独有的迤俪风光和婉约气质。
     我常想,那迤俪而婉约的绿必将是绿进江南水嫩的肌肤了,才会让淙淙流水乐此不疲亘古而来,前朝旧事和两岸景色在粼粼微波中缓缓堆积、荡漾,然后会同泥沙或凋枝残叶驶进大海。我也常想,江南儿女多情或温和的秉性也许跟这样的景致相互交融了,才拥有如此勤劳而聪睿的共性。
小桥仍在,只是大部分今非昔比,多呈病体之势了。
     曾通过地方电视台获悉,据全县桥梁普查统计,危桥之多令人望桥色变,一如经过医院门口,盖无例外会惊悚于血肉模糊、缺胳膊少腿的伤者惨状。桥大多有名有姓,在电视画面上淋漓尽致露出伤痕,甚至有些桥面一端已经坍台下来,但行人、牛羊依然箭步如飞,这该是经过多少次锤炼而造就的胆识与果敢啊!有些桥两端赫然树立着警示牌:危桥,严禁通行!且在桥两端各用涂刷了红黄相间的警示色的圆柱形水泥墩子加以阻拦,可两水泥墩子之间,一些农用车、小货车及私家车依然置若罔闻,畅行无阻。对着记者话筒,他们的话语掷地有声:不走这儿,你让我们走哪儿?其实,他们只需绕道几十米,一座新桥放眼可触。当然,在乡村,年久失修的桥,一旦被灌以“危桥,严禁通行”的警告,其实就像安慰已知内情的癌症患者“没事,过两天就好”,显得一样苍白乏力。
据村民介绍,这条运河前些年清澈见底,庄户人家常常来这里洗洗衣服,甚至淘米、净菜也是常有的事,有条件的地方可以圈一个网格,养殖鱼虾,虽然偶尔有好事者顺手牵羊,但收入的增加毋庸置疑。可最近这两年不行了,河面上飘着太多杂物,散发出阵阵臭味,往昔清清河水,今日污浊不堪,村里派出人员清理,可是,污染无止境,你前面刚改造得面貌一新,后面就垃圾不断。况且厂家们不愿出钱、出人,协助村民共同治理,新兴的厂区越来越多,开发商蜂拥而来,一眼望去,簇新的建筑和亮丽的外墙,让人赏心悦目,可各种建造时倾倒的圾到和投产后陆续制造出的垃圾到处乱倒,在明明树立了“禁止倾倒垃圾”牌子前,垃圾傲然屹立,令不行禁不止 ,村里们也只好放任自流,脏由他脏去,看习惯了,忍习惯了,一切也就坦然了。中国人民有的是对付的办法,常于山重水复之中惊见柳暗花明。
    桥头的桥,不再构成主要交通要道,更宽阔的公路和更多簇新的桥成了主流,桥头的桥便转变成一种交易的纽带,在新形势下默默地完成了一次转型。运河只有几米宽,桥也无需引,单孔直接跨架过去,天长日久,桥一面的水泥栏杆全无,另一侧栏杆也残缺不全,也许,正因为这样的残缺,才有了那些卖菜人士在桥上支撑起太阳伞,抵御江南的绵绵细雨和炎炎烈日,像八仙桌的上席,能占据桥面作为营销据点,人气、财运似乎更加旺盛。
桥的这边是工业园区,桥的那边是当地居民区,一条运河和公路自然分割了工农两业的界线,虽然工业园区的工人常常深入农村,农村的务农人员也常常支援工也,互利互惠,但界限是明显的,个人的立足之地和休息时间往往在各自应遵守的范围内。工人们更多看到的是一个月下来自己的劳动与收益之间的关系,农民们看到的是各种作物在人力及自然的恩泽下产量怎样,彼此相互羡慕,一方面有地可种还有另外的收入进帐,一方面只能仰仗老板或公司老总看得见自己的辛苦并适当提高工资性收入,角色不能互换,尽管彼此都有换一换试试的冲动。越来越多的工厂、企业扎根这里,自然就有越来越多的人员住在这里,由此成就了当地老百姓自发地把自己的菜拿到这里卖,既省了摊位费,又省了往城里贩卖的运输费,至于价钱,比城里的便宜些,生意人都是老头老太,一斤菜价钱讨来还去最终敲定后,一份也不能少,当然,你多给一分,他们也绝对不会同意,饭盒或布袋里有的是分分角角零钱,不怕找补不开。刚开始只是些萝卜白菜的,后来农产品可谓异常丰富,从桥的这头,到桥的那头,老乡们摆开摊位,一律新鲜的自家采地里的时令菜蔬、瓜果,各种家禽、水产品、牛羊肉,大大方便了住在这里的单身职工,可以自己买些中意的菜,回到宿舍,亲自煎炒烹炸,每位单身每月分配一定的用电量,超过部分按工业用电费用计费。
过了桥,行走不到五十米,一排排特意建造的出租房,有小吃店、理发店、小卖店、游戏厅,录像厅等等,而且,许多单身职工带着家属,在老乡的小园子里租间房子,房租较为便宜,老乡的房子都是小洋房似的,或三层或两层,其热闹程度和商业气息不亚于城市。
夜幕降临,没有月亮的夜,这条路便黑黑的,路灯断然没有,借着小店逃逸出来的和住户人家的玻璃折射出的灯光,隐隐约约辨得清大致路况,桥头白天的热闹被喝五吆六的声音替代,三杯两盏淡酒,哥们几个算是潇洒走一回。经常出入这里的人对此处的基本情况了如指掌,往哪个方向走可以到红灯区,往那个方向可以赌博一把,什么时间是安全的,什么时间会有警察出现。而所谓的理发店常常是挂羊头,买狗肉,实则是皮条生意或小姐出租,而饭店明修栈道,暗渡陈仓,麻将、纸牌另有一番天地。
四时的景象在这里也格外醒目,春天油菜花,那一抹的黄扩大人的视野,夏天多是些低矮的作物,如红薯等,一簇簇秧苗在水田里悄然成长,秋天大棚开始成批量的出现,反季节蔬菜、瓜果在你一眼望去的白色棚子里,冬天那些种子可能藏于纵横的洼畦之中,农村的壮劳力或不算太老的男劳力都进军工厂。
乡下的站街女和城里的站街女不同,她们不必刻意打扮,也无须穿着暴露,更无须得天独厚的姿色,她们有两个集团,一个有组织,一个无组织。赤裸裸的交易分为两类,其一叫野合,随便找个地脚旮旯,二三十元完事;其二称为贵族,开一个房间,当然这个房间其实是在她们事先安排好了的,男方也可以自己安排房间,便叫“外买”,要额外付出一定数额的“劳务费”,惯常是一百元。开房并一定安全,有些女子同一些流氓地痞纠结,将男的勾引或欺骗回去,结果当然是男的便宜没捞着,被宰一刀,即便这样危险,“明知山有虎,偏先虎山行”的人也不少。对待宁死也不交出钱的主,流氓地痞则手段残忍,处置也有轻重缓急,多在屁股上用水果刀扎两下,放放血,干这一行,往往是弄一票算一票,双方所作的事都是见不得光的,嫖客受到伤害,流氓地痞收不到钱财,只能在吃一堑,长一智的经验教训中寻找有可靠保障和良好的合作伙伴。长期客、熟客无此之虞,长久以来打下的坚实基础让双方稳稳当当有利可图,隔三差五打打“牙祭”,如同进商店,置办生活必需品一样。
张军有一位相好,算是熟客,你情我愿有个几次那档子事,虽然私下里做到了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步,没有不透风的墙,大家也略略知道大概,只是爱谁谁,“没有不吃腥的猫”嘛!那时在男人们口中和公厕的墙壁上广为流传一句话:“三天不作爱,活都干不来”,更加充分折射出光棍男人的心理和性与工作的关系,正当年的男人对于性的渴望如黄河之水天上来,黄河水有尽时,而对娘们的欲念却一成不变。
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远在千里之外的四川,张军老婆肖林芳知道丈夫沾花惹草,一张火车票直奔而来。肖林芳到这里已经是下午两三点钟,没什么行李,好歹来过几次,不显生疏,随处走走,尚能遇见几个似曾相识的人,攀谈两句,快到下午下班时候,肖林芳特地到车队等侯,下班人群攒动,张军东张西望,一只手插在裤兜里,肖林芳不用众里寻他,眼珠子转动几圈就见到了张军,心里悠忽间七上八下,脸庞隐隐地有些烫,蓦然相间,爱狠交织的肖林芳还是悄悄地主动挽住张军的胳膊,吓得张军夜半见鬼似的蹦将起来,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张军看见老婆,揉了揉眼睛,仿佛亲眼见到的这个鲜活而体贴的女人,若隐若现,两人停住脚步,扭着头对视,肖林芳顿了顿张军的手,并适度地掐了下被自己挽住的胳膊,张军才相信不是白日梦,“欢迎老婆前来参观指导。”
肖林芳微微一笑,声音轻盈,“走啦。”
晚上毛毛和刚子临时住到其它房间。
门一关,张军一把抱住老婆的腰,冷不防受到攻击,肖林芳用肘回击了一下,双手掰动张军的手,“哎呀,我还没吃饭呢。”
“哦,哦”,亲了老婆一口,张军舔舔嘴,“味道好极了!”转身准备做饭。
肖林芳坐在床头,张军马上倒了一杯水,将老婆的手拉过来,放在杯子边,“老婆,先喝点水,咋来也不打个招呼呢?”
那句几乎脱口而出的话被肖林芳硬生生咽回肚子里,丈夫双手上很多伤口,乱蓬蓬的头发,突然觉得这个自己熟悉的男人有些陌生,倒不完全是别人的闲言碎语,但无风不起浪,将信将疑,有些事情在外面已经传说得活灵活现,往往最后知道的那个人才是自己,想象中,肖林芳动身前计划好了,见到丈夫,吵一架,女人惯用的一哭二闹三上吊,要不离婚,孩子爱跟谁跟谁,要不跟那不要脸的臭女人干一仗,是死是活各安天命。可见到丈夫时,她心底却泛起了层层涟漪,刹拿间涌动的温柔粉碎了原来设想好了的目标,每一个设计的步骤、计划不攻自破,是啊,一个人过日子,的确难熬,张军是节俭的,每年春节探亲,大包小包的东西,自己的一份,女儿的一份,总之,乡里乡亲的和各方父母都考虑到了。对肖林芳的好,同村的都羡慕她嫁了个好男人,又会挣钱,又会顾家。肖林芳苦涩微笑,说:“我们一起作饭吧。”
门外乒乒乓乓响了几下,“睡了吗?”
阴阳怪气地“睡了吗”随着变换了的声调,简直就像隐私被人逮个正着,弄得张军心里毛毛的。
“喊喊喊,喊魂儿啦!”张军准备去开门,肖林芳便站起来。赖子、毛毛和妖来了,端着食堂买来的饭菜,还有猪头肉、酒什么的, “弟媳妇,刚到哈”,妖边说边把夹在胳膊下的酒瓶放到地下,对张军说:“老弟太不够意思,保密工作搞得这么到位!”
肖林芳赶忙接过话茬:“我也是临时决定,走的急,没带什么东西呢。”
“看老哥说的!”张军掏出香烟,散了一圈,指指电炉子,“我正准备下面条。”
“就给嫂子吃面条?”赖子嘴上叼着的香烟因说话而将烟灰颤抖得飘了下来,“妖非要买菜过来一起吃,我们不同意,他还不开心。”
“我本来想请大伙上桥头吃,可她刚来,有些事要处理。”
“哇噻!我们不会成电灯炮了吧?没打搅你们好事?”
“格老子,玩儿嗦!”张军将普通话转换成四川话,“来来来,摆起,看哪个打搅哪个的好事儿。”
肖林芳张罗着收拾桌子,嘴里说:“几个老爷们儿,屋子搞得乱七八糟。”老爷们就来帮忙,妖说:“弟媳妇,你别忙活,歇着吧,让我们来。” 肖林芳没有歇着,收拾其它去了,几个爷们儿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电视机被转移到上铺的空档处。办公桌上摆满了菜,一瓶绵竹大曲四个男爷们均分。
赖子说:“嫂子,你搞个突然袭击,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没得啥子事就不让人来嘛?” 肖林芳和这几个人见过多次,说话也随便了些,“娃儿读初中,住校,家里头没活路做的。”
“弟媳妇好潇洒哟!”妖端起杯子朝几个人晃了晃,“按说,这个男爷们儿没个女人跟着,就像你们娘们儿没个男人跟着一个球样,心没着没落的。你看老弟这个狗窝,就跟狗窝差不多。”
“少来少来”,赖子咂了口酒,举起的筷子还没伸向装着猪耳朵的塑料袋里,“谁离不开谁!还鱼儿离不开水,瓜儿离不开秧呢?”
“你也别逞嘴上功夫,你背后要站着你老婆,你还不跟耗子一样。”妖说。
赖子掉头看看了背后,其余三人忍不住笑了起来,肖林芳抬起左手,手掌捂住嘴,身体不停地颤动,少顷,停歇下来,肖林芳提起酒瓶,给赖子满上。
“我说弟媳妇,你也别偏心,给我老弟也满上,别什么便宜都让这龟儿子沾了。”妖将酒杯递过去,肖林芳给他斟满后,妖指了指张军的杯子。
张军摆摆手:“我到量了,到量了,你们能喝就多喝点。”
酒足饭饱,三个人神秘兮兮出去了,砰一声关上门,在门外说:“早点休息。”
第二天上班,在车队候车时,妖老远就吼:“张老弟,腰不疼吧?”
张军拍拍后背:“肾好,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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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2 00:01 | 显示全部楼层
看了一大半,开首非常吸引人,颇有魔幻色彩,后面的场景生动鲜活,工厂气息浓郁,问好鸿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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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2 20:23 | 显示全部楼层
诙谐难掩犀利,位鄙屹然忧思。真诚问候,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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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2 20:47 | 显示全部楼层

小人物(6)

第六章  赖子

    古辛之死,渐渐平息。但我却时常感到那鲜红的血液在尘土中被人们视为不洁之物,却流失了一个生命,那朝下的脸庞该有怎样的表情呢?那最后十来米的距离,她是为父母的安排欣慰呢,还是埋怨父亲没和盘托出这工作的规则?以一个老前辈几十年栉风沐雨、洞悉入微,怎么竟然没一点提示呢?

     古辛的父母是古辛死后第四天到来的。老两口一把辛酸泪,古老汉讲自己简直是直接杀害女儿的元凶,农村怎么啦?农村并不丢人,农村人并不低能,咋就老糊涂,偏将女儿往火坑里推?早知道是这样,当初说什么也不会自作主张,让女儿选择她不愿走的路。我父亲曾多次与他们交谈,公司工会也派出人员特意照顾,并翻照理赔的有关条款给他们一一过目,忠厚老实的他们,多次说是他们自己害了女儿,总以为吃皇粮比吃自己辛辛苦苦种出的粮食更稳妥,要怪只能怪自己的女儿没那个命,并开到了一番公司接待人员和领导,说他们不想给公司找麻烦,一切单凭领导作主。在公司提议活化之后,拿到一笔不多的钱、带上骨灰盒也就返回去了。

     公司开展治理整顿,集装箱、各施工区域、路段,标语随处可见:“我要安全”、“安全在心中”、“工作六十秒,安全一分钟”、“工作再忙,安全不忘”等等,而这些标语也好,口号也罢,却比那“工程质量胜于生命”人文多了,血的教训绷紧了大家的神经,管理层意在使每一位施工人员“不受到教育不放过”。

    公司因为负有管理责任,被业主勒令停工检查一天,所有人员集中起来,传达“质量胜于生命的理念”,虽然古辛死了,但她的死却是严重违章及对现场环境不熟悉所造成的,不能因为个把人的死亡,就产生懈怠的心情, 一两个在指标范围内的死亡不足为奇,重要是要从中得到教育。

    家里饭桌上自然多一个又一个警钟,父亲说:“质量哪能高于人的生命呢!再高的质量,没有人有什么用,这又不是南征北战、救国存亡。”我其实也有理由相信,以一个人的生命换取一个工程的质量,这该是多么令人胆寒的啊!父母多次讲述他们见过的死死伤伤,家庭的悲欢离合,一个完整的家,其实很简单,就是几个鲜活的生命存在,直到寿终正寝,一个家可以吵吵闹闹,却没有解不开的疙瘩,像一个鸡蛋,一代维系一代。

     每次回想,古辛宛如恐怖幽灵电影镜头里披头散发的冤魂,我一阵阵头皮发麻,如同一些密集的参差不齐的草籽正努力伸直腰杆,想穿破我的头颅,而夜里,古辛变换着不同的表情,此后,经过那个地方,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我都不寒而栗。

    江南的天气,说变就变,天气预报也拿捏不准,夏天越来越热,冬天也不见冷,连往年常见的雪花也便得稀罕,蚊子迟迟不肯退出季节舞台。赖子在宿舍里没多少事可作,张军有老婆陪,喝酒、打牌、看电视,也就是将多余的时间打发打发,赖子曾说:“怎么那么多人说时间不够用呢?我的时间多得比牛毛还多,谁要嫌不够用,我可以按批发价批发给他。”

     赖子喜欢跳舞,但是现在各个公司都没有舞厅,到县城离费劲又花销大,q且不方便,只好忍痛割爱。几年前,毗连万成公司单身生活区,有一个叫神丰建设的公司,是浙江省搞土建的,他们的厂区、办公楼在一块,很气派。他们有一个标准的大舞厅,万成公司一些单身常常成群结队光顾,虽然两个公司之间的空阔地段,矗立着三台搅拌站,从万成公司破败的围墙钻过去,大路是一条车来车往的大道,绕来绕去路程就远了,近道稍显曲折,先经过坑洼不平的地方,然后钻过一用竹篱笆围成的围墙,这竹篱笆墙到底也是当时暗地里开辟出来的捷径,最后趟一段下水道,就到了。

     那是一个中秋之夜,欢度中秋的条幅和摇曳的红灯笼在神丰公司的大门口活跃节日气氛,赖子给家人打过一通电话,和妖、张军等几个哥们胡吃海喝一把,便跳舞,张军不会跳舞,说每次去了,只是坐,难受,还不如回宿舍想老婆。

    驾轻就熟,来到舞厅,赖子招呼吧台服务业上六瓶啤酒,扫视了一下四周,坐下来。服务员拿来啤酒,打开给他们倒满,三个人掏出烟点上,刚吸两口,赖子将烟往地上一扔,说:“跳舞去。”

    赖子走向瞄准好了的女士,伸出手,女士翩然而起,钩好肩,扶正腰,在音乐的节奏和旋转灯光的闪耀之下,妖也透出猎人的目光,寻找舞伴。平时跳舞,带舞伴是一定的,本来公司里男爷们就多,女士物以稀为贵,惯常不屑一顾的女人,此刻竟也是天生尤物,两个单位之间,职工们借跳舞之利,交换舞伴,也到成就了些许几对鸳鸯,如果经常不带舞伴而又不停歇地邀请别个单位的舞伴,必将引起不满。跳舞高雅点说是陶冶性情,但绝不是像我们这样的人可以体会得到的,我们更多的是寻找刺激,排遣孤寂,赖子说话本就不讲究,七荤八素不分场合地点,但论起实际,他标榜自己定力十足,“君子动口不动手。”

     突然,几个神丰公司的人气势汹汹地冲向赖子,不由分说劈头盖脸拳打脚踢,顿时舞池里炸开了锅,妖和命本能地离开舞伴,不明就里,但凡热闹是要看一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赖子奋勇抵挡,嘴里还逞强,他们两人准备拉开,那几个却丧心病狂,连他们也打,人越围越多,DJ停了音乐,关掉彩灯,亮起日光灯,在昏暗中久了,日光灯的光线可谓刺眼,赖子快速抓过就近桌子上的酒瓶,在桌子上敲碎,妖和命见势不妙,怕赖子弄出乱子,可赖子满口脏话,整个臂膀直直伸开,“操你妈,敢跟你大爷动手”,赖子用碎了的酒瓶指着,“有种的给老子来单挑。”

    舞厅开始骚乱,有合情合理劝架的,有一言不发看热闹的,有此起彼伏叫喊“打呀打呀”,动起了手,女士们叽叽喳喳退了场,人流开始向外疏散。

    神丰公司的人依仗地利人多,可能也只是觉得赖子不过是耍耍威风而已,依然推推搡搡,恶语中伤,赖子实在控制不了内心的愤怒,将酒瓶扎向前面的一个人,连续炸了三次,虽然衣服厚实,却也见血汩汩流下,这时的人总容易红眼,不论是主动方还是被动方,有人突然挥刀出来,向赖子的脸上就刺,多亏命和妖大声提醒,赖子才避过一劫。

     “刀,刀给我,老子让他狗日的白刀子进,绿刀子出。”受伤的那位说。

    公司保卫科的人来了,铮亮的手电光来回扫荡,“吃饱撑的!”赖子和那些人停下手,嘴里不依不饶为自己的委屈高喊,保卫科的人说:“不要命你们接着打。”

   “我跳的好好的,他们冲上来就打我。”赖子指着他们。

    肚子上流着血的人说:“狗杂种,老子打的就是你,不要脸。’

     “赶紧到医务室包扎一下”,保卫科的人说,“参与打架的都到保卫科来。”

    保卫科在办公楼一楼,离舞厅两百米左右,妖和命陪着赖子,另外的人也来了,“没事的人别来。”

     圆月在天空中高高挂着,柔和的光辉不满小路,有竹笛声声,吹奏出不知名的歌曲,微风徐徐而来,将地上的影子变化,几颗星星远远地亮着。

    到了保卫科,保卫科人说:“说说看,咋回事。”

    妖和命一唱一和简单陈述了一边事情的经过,这时,那个手臂流血的也由两个人护送来到。

   “解东方,你说说。”保卫科干事看了看,“包扎好了?”

    谢东方点点头,“他用酒瓶扎我。”

   “你不先动手,我他妈扎你干嘛。”赖子怒了。

    人顿时吵吵闹闹,保卫科干事拍着桌子,“当我不存在是吧?”

   “你叫什么?”他指着赖子。

   “杜德彪。”赖子说。

   “飚车的飚,林彪的彪?”

    “彪形大汉的彪。”

    “彪形大汉的彪,那你叫什么?”

    “谢东方。谢东方的谢,谢东方的东,谢东方的方。”

    “屁话多。一人写一份经过,现在写。”

     纸笔摆好,他们开始写。保卫科干事像监考官一样,转悠着看了两眼,便同其余人闲聊,得知赖子是万成公司的,说:“这事明天再通知你们单位。好好的节不过,尽他娘的捣乱。”

     第二天,赖子被勒令停职检查,等候处理。这反倒合了他的心意,如果公司连一个职工都保不下来,那领导做的也太没水准了,赖子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样的场面见得多了,只不过双方公司都要有一个姿态,具体操作当然是 “履行义务”,不太严重的事情,两个单位保卫部门打打电话言语一声就可以了,事态严重的,拟份文件传真一下,两个单位人员相互吃吃喝喝一番,就圆满了。

     经打听,原来,赖子请的那位女士是神丰公司小有名气的女子,跟任何男人不出三五分钟,就能相见恨晚,说她是“破鞋”有点不雅,虽为这样的女子,却深得他们公司单身男人的“爱戴”,谢东方是被破鞋刚刚甩掉的宠男,因失了宠,暴涨的男性荷尔蒙在下一届哥们儿的满足中迅速提升,他想找回破鞋对他的依赖,至少是她亲口说过的,可谢东方总觉得自己才是破鞋,被别人毅然决然地扫地出门,谢东方变着招接近她,而冰冷的表情让他特别不爽,几次跳舞公然以“累了”为借口拒绝,而当赖子伸出手时,就像猫见理了腥,把那个散步跳得跟做爱似的,看得他眼珠子都充血,“是可忍,孰不可忍”!酒精促使男人变得失去理智,酒是色媒人,也壮胆。谢东方在神丰公司叫“二赖子”,名副其实的赖。

      谢东方刚到神丰时是钢筋工,成天室外绕着钢筋转,夏天酷热,冬天奇冷,干了两年,一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却和社会上一些小混混打出一片,敲诈比他们年龄小的青少年,到小卖店胡搅蛮缠一阵混淆视听后偷几包烟拿两瓶酒,当然少不了天黑摸进农村人家偷鸡摸狗,聚一帮人滥赌。严打那些年,他必定会到派出所里呆一阵子,出来后吹嘘一番,公安都成我老哥们儿了,对我特别优待,要烟给烟,要酒给酒,还一起看毛片呢,听到一些人真想跟他出沾沾光,认识几个公安干警。后来,谢东方改学开车,按照他的理论,人都怕不要命的,最初,他们单位领导要开出他,谢东方抱着杯子往领导门口一躺,领导上班,他就抱着被子上班,领导下班他就抱着被子再到领导家门口,白天上班时不时到领导办公室坐坐,保卫科多次请谢东方去,刚开始还用狠,电棍乱戳,可第二次谢东方就有了对策,菜刀往腰上一别,进门就把菜刀拿在手上,说:“没办法,刚在路口买了把便宜菜刀,不介意我带上吧?”保卫科人员要是出言不逊,他将菜刀“咚”一下扎在办公桌上,刀片一阵阵颤动,翻动白光。据说,神丰公司还成立了一个“谢东方专项组”,本着治病救人的方针,决定让他学开车。开着车的谢东方,神气活现,趾高气昂地说:“毛主席都说过‘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嘛’。”

      事情果然如赖所料,过了两天,赖子继续上班,似乎一切都平静了下来。就在不经意的一天,谢东方带了一批人,翻墙越屋,摸到赖子的宿舍,鬼子扫荡一样,见东西就砸,嘴里说要讨个说法,赖子和同宿舍愤怒了的哥们儿,握紧拳头,眼睛直瞟哪里有称手的家伙,谢东方说:“要不咱们出去,要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双方唇枪舌战,赖子说:“这样,咱们出去。”

     一群人浩浩荡荡出去,很多被叫骂声惊醒了的人,都想看看热闹,可突然听见传来了一阵歌声“我们是害虫,我们是害虫,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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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3 17:39 | 显示全部楼层
久不见了,在写小说啊,很是佩服,因为小说需要深厚的生活阅历和观察力。
问候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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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3 22:34 | 显示全部楼层

小人物(7)

第七章   田姐

    赖子始终没改变冲动的毛病,有话直说,与张军呛呛几句,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好在两人也不往心里去,毕竟低头不见抬头见。

     没多久,公司就“大干”,要把耽误的时间抢回来。什么是被耽误的时间,我们不太清楚,土建是神丰公司承包的,因为所谓地方保护,本来我们公司总承包的项目,只能承接安装,土建留给神丰。

     大干百天,表现在实际行动就是加班加点,用时间换取进度。班组里田姐首先不同意,“晚上我要照顾孩子学习。”

    田姐还真不容易。

    田姐的老公——吴清源是单位焊培中心的一名高级技师,两年前死于车祸,留下一个五岁的儿子。吴清源的焊接技术名闻遐迩,是省劳模,在浙江省焊接技能比武大赛中技压群雄,独占鳌头;还是国家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在人民大会堂受到前国家主席江_泽_民的接见,江主席还亲自给他颁发了金光闪闪的五一劳动奖章,那会单位,县里电视台采访,并成了县劳动局的一名兼职焊接教员,公司组织座谈,掀起了一股学技术、比技能、练内功的热潮。夫贵妻荣,田姐也成了单位红人,住上了公司的大房子,从人们羡慕的眼神中感受到生活的美好。

     一天晚上,吴清源骑自行车从县劳动保障讲晚课回家,路过桥时,被一辆高速而来的运输车撞个正着,多亏路人及时报警,。医院诊断三根肋骨短了,锁骨断裂,右膝盖粉碎性骨折,颅内瘀血,多处软组织损伤,整个人重度昏迷。田姐带着孩子感到医院,见到情况,当即不省人事,随后而来的吴清源的父母,紧紧搂着孙子,张罗医院各种手续。

     吴清源的父亲吴天恒是单位老职工退休后,在单位围墙外一扇常年紧闭的大门口摆了个修理自行车的摊子。单位小区原来有两道门出入,后来因县流动人口繁杂,常有盗贼之事发生,弄得小区人心惶惶,于是,这道门便常年紧锁,等于弃置不用。门是用镀锌钢管制作的,有些镀锌层在焊缝处剥落、锈蚀,一个拉锁固定在对开的门中央,插入地下凿出的一个小口里,他的三轮车就停在这道门的外面。没有顾客时,他就坐在椅子上抽烟、喝茶,椅子摆放在林荫道上,更多的时候摆弄一下三轮车上各种自行车零配件,其中最大的设备当属电动充气泵。

    他很少说话,单位上下班班车停靠这里,每天早上待活儿等车时,他已经摆好位置,有人和他闲聊,间或也有人推着自行车过来,取过打气筒,打万气后走了,客气的说声谢谢,更多的头也不朝他点一下,骑着就走。
他老婆总是在临近午饭前,给他送来一暖瓶开水,说:“又抽。”他嘿嘿一笑,接过饭盒与暖瓶。

     田姐告了假,没日没夜守候在老公身边。医院的病危通知单是在一天后下达的,上海方面来的脑颅科专家和杭州方面来的骨科专家判定,生还的希望极其渺茫,可奇怪的时心脏仍有跳动,田姐租了医院的一个躺椅,抽抽戚戚的给她老公将儿子的进步和夫妻俩美好的未来,医生护士看在眼里,也只能随他而去。他颅压相当高,控制不当就会让脑子里的东西四散飞溅。田姐不吃不喝,握住丈夫的手,“老公,以前那么辛苦,我们都一起庭过来了,今非昔比,你却要撇下我们母子,你好狠心啦!”

    三天了,田姐固执地寸步不离,她说怕老公醒来看不见自己。田姐在等待,等待奇迹能降临在自己老公身上,等待好运降临在自己头上,田姐抓住老公的手,长吁短叹,眼圈一天天黑了下去,他的公公婆婆和小叔子除了将他不吃的饭菜倒掉,换上新鲜的,没有别的办法。

     “医生有办法的,你先回去休息休息,一旦有好转我们马上通知你。”她公公说。

      “是啊,铁人也挨不过三板斧,你还要照顾小的,回去吧,啊!”她婆婆说。

      只有泪水,只有摇头,没有话语,田姐推推搡搡将他们推出去,她只想多陪陪老公,看着他,她相信心诚则灵,拉着丈夫的手,贴在自己脸上,那双手没有什么弹性,也没有血色,田姐亲吻着,声泪俱下地诉说。

     “老公,我知道你在听我说话,以前你老说我唠唠叨叨,可我不唠叨了你又说我是不是病了,咋不爱说话了呢。老公,我还是要唠叨,反正你习惯了。”

     “你这是第二天了,昨晚作了什么梦?要不要我查查周公解梦,替你解解,虽然你说这是迷信,可每次你告诉前晚你的梦,我翻周公解梦讲给你听,你认真的样子,像听老师讲课的小学生。”

      “哦,儿子刚才来过了,不对,是昨天,不对,好像是刚才来过了,儿子天天盼望你回家,给他讲天安门、长城,《西游记》该讲最后几回了吧?我又讲不来,儿子可记得,这是你亲口答应他的,你不能对孩子说话不算话。”

     医生、护士常常进来查看情况,总见田姐嘟嘟喃喃,精神恍惚,私下提醒她的公公婆婆,一定要照顾好大人,她受了强烈刺激,连续几天滴水未进,别治好了一个,又累垮一个。

     公公婆婆想方设法,可执拗的田姐始终不肯离开病床半步。

     “这孩子,这么强呢!自己身体累垮了,他醒了看见了,该多心疼了,回家啊,听点话呀!”

      “你儿子想你了,你回去吧,要不小家伙老到医院来不太好。”

     “爸,妈,你们把儿子带来吧,我还能坚持得住。”田姐给他们宽心,“放心,我没事,清源他也没事。”

    “那你吃得饭,喝点水呀!你这孩子,别让我们老人着急这个,着急那个,你咋不体谅人呢。”

     田姐眼含热泪,打开保温桶理的饭菜,肚子确实咕咕叫,然而,食欲一点没有,见到饭菜反倒要吐,刚轻描淡写地吃了两口,哦一声吐了出来,吓得她婆婆赶忙递过水,又是揉胸又是捶背。

    儿子在他们的照顾下却哭喊着要爸爸妈妈,田姐告诉儿子:“爸爸虽然躺在病床上,其实他是偷懒,一会儿他不想偷懒了,就会回来,跟我们回家。”儿子说:“那爸爸不是耍赖吗?妈妈,我们不理他了,好吗?”

     田姐搂着儿子,越搂越紧,“妈妈,你哭什么呀?老师说哭了就不是勇敢的孩子。”

     “嗯,妈妈不勇敢。儿子才勇敢。”

     说服老人和儿子,田姐说我熬也要熬到清源苏醒。

    巨额的医药费,公司领导也关心,号召全公司上下职工献出爱心,丽海县劳动保障局在全县范围内发起倡议,并通过浙江卫星电视台向全国人民发出呼吁,一时间,慰问信和捐款铺天盖地,田姐置身事外,现在才知道,县劳动局来人,单位领导来人,都说要抢救,动用最好的药物和组织最权威的专家,田姐他们曾提出转院申请,可县医院胸有成竹,说这种情况下如何转院?弄不好在路上就不行,那时责任谁来承担?在本地医院,有氧气体统呼吸,邀请知名医院的专家,共同会诊,效果更好。从上海、杭州邀请来的都是脑科专家,据院方说,脑部的问题是最危险的。县交警大队在事故调查中,吴清源全责,其一没走非机动车道,其二闯红灯,其三车速太快。

    可吴清源还是死了!肇事司机扬长而去,没有留下任何罪证,留下了又能怎么样呢?田姐说:“只会增加另一家人的烦恼,将素昧平生的两个家庭彻底粉碎,与其多一家承担不幸,不如让我一家承担好了。”

     医院出具的死亡报告让田姐和她的公婆持怀疑态度,田姐她们也曾咨询,说有可能因多处骨折,譬如胸部、肋骨等断裂造成细胞组织或内脏器官严重受损,不及时采取措施,贻误救治时间,危害程度丝毫不比脑部危害小。吴清源停在停尸房,家属要求法医重现检查,并将此事上报了浙江电视台很有收视率和正义之气的《替你讨说法》栏目,栏目组也同意派出采访组前来,可当省法医和院方接触后,一切的期待被漫不经心的“维持原判”所遮掩,医院表示愿意承担百分之二十的责任,院方态度诚恳地表示:我们愿意承担部分责任,并不表示责任就在医院,如果你们家属觉得我们医院失职,可你们也应该清楚死者的伤情,我们尽了一切力量来挽救他,虽然最终的结果大家都不满意,但我们的努力你们看得见,退一万步讲,你们就算请权威的专家,知名的法医,正义的新闻媒体,我们只能说这是耗费你们自己的时间,浪费你们自己的金钱,因为事实就在眼前,事实胜于雄辩,我们医院可以配合你们家属,你们家属也应该与医院合作。

    带著沉重的伤痛和一肚子的疑惑,田姐着实消沉了一阵子,儿子吃住全由公婆包了,老两口还经常到田姐家,送些水果和补品,儿子的死对他们的打击均被他们深深的埋进骨髓,步伐明显迟滞多了,田姐便突然觉得自己自私了点儿,开始考虑怎样作一个称职的媳妇儿。

    "流出填满水纳滩的眼泪,不如想出个纽扣大小的办法。"吴老汉又开始摆他的修车摊子,大家看见他开始看报纸,有时顺手折根西洋杜鹃的枝条,剔剔牙或者仔细地清除指甲盖内的油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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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4 12:38 | 显示全部楼层

小人物(9)

第八章 闲聊
     坐落在杭州与上海之间的丽海县城,缺乏支支柱性产业,没有得天独厚的旅游资源,也没有拳头产品,靠着纺织和衣服鞋帽等加工,农村大面积的鱼虾养殖,经济也逐年地迅猛发展,带动百花齐放,许多外国知名企业前来办厂。

     多次加固、修葺的海堤蜿蜒数十里,蔚然壮观。几处新建的观海公园,成为人们休闲、娱乐的理想去处,虽然海不是蔚蓝,昏黄的浪潮一浪接一浪的跌落在防浪堤,纵横交错的扭工字在海水一轮又一轮的冲击下积淀出厚厚的淤泥。据说,当年日本入侵中国,曾有大批日本军人从这里登录,给整个丽安县彻底来了一次鬼子进村,虽然这段历史离我们并不遥远,且一代代相传,有一个纪念馆,纪念当年捍卫真理和主权的爱国人士,或许,这造成了迄今为止,丽安吴日本企业的原因。

      老一辈逐渐愈合的伤口在平静而泰然的氛围下,把刻骨铭心的往事慢慢风化,新生代绝少主动回顾那一幕幕不堪的追忆,招商引资,丽安用她聚四方宾客、揽天下商贾的襟怀,前些年,又一些日本商人,说开企业、办工厂,熟料极为资本人酒足饭饱出来后,就被当地人围追堵截,狠狠揍了一通,此事,在当时引起外交纠纷,丽安县政府、中国外交部都曾诚挚地向日本当局和当事人郑重道歉,体现了中国人民一贯的谦逊、博大的精神。

    工程接近尾声,闲暇的时间就多了起来。忙乎惯了,突然间一上班没事可作,时间便不再流失,反倒如关不紧的水龙头,滴答滴答,流速很慢,舌头是最难休息下来的,天南地北、家长里短各种新鲜事情接龙般贯穿而来。

     “我就觉得日本的东西好用,你们那么爱国,何不将家里电器全换成国产的?”

    “我家就全是国产货。”

    “拉到吧!买个玩具车,还贴着日本漫画。”

    “这跟爱不爱国不搭界,爱国也可以用日本货,不用日本货你也不一定就是爱国人士。”

    “爱国不是口头说说,但国家给你恩惠时你就说幸亏我是炎黄子孙,而一旦国家调控到了你头上,你又说我要出生在外国多好。”

    “杀头的生意有人做,蚀本的买卖没人干。哪哪哪就和爱不爱国扯上关系呢。”

    “假货层出不穷,买什么都不放心,搞个娘们还不是原装的。”

    “你也太绝对了!贪官可以整天搞反腐倡廉,不怕没有货,就怕货比货。”国产电视买回来就得维修,可日本电视看十来年一点问题没有。”

    “去死!你见过日本电视什么样?崇洋媚外!”

   “日本轿车出口到中国的,质量很差,而中国出口到外国的东西,质量绝对保证。”

    “留点口德吧!只能说你的消费水平上不了档次,也别一棍子打死。”

    大干的时候,大家都自顾自地干活,较少串岗,而现在,三五成群,打打牌,聊聊天,串来串去。

   妖来了,带着啧啧啧的声音进了门,“唉哟哟,凭你们这些毛孩子还谈论国事?”

    “我们说的是日本货。”

  “日本的东西就他妈经久耐用,我就愿意买,谁把我球咬了咋的。”

   “我们应该支持国货。”

   “话是没错。但也得保证质量,同样的价额人家的用一辈子,咱们的用三五年。”

    外国人多精明,一股脑儿来到中国,用光咱们的资源,污染咱们的环境,破坏咱们的企业。我听说广东有家手机厂,外资的,生产了一年的手机,就会装配外壳,别人核心技术会给你吗?”

     “搬到中国的企业是劳动密集型企业,人家高端技术藏还藏不及呢。”

     “中国劳动力便宜,要求又低。”

    “中国老板也该反省反省,别老是窝里斗,成天整来整去,大官弄小官,小官弄百姓,百姓弄谁呀?只能施展家庭暴力,承受能力差的,非得高出个精神分裂。”

    “这么说,你也是家庭暴力制造者?”

    “阿弥陀佛!快别这么说。”

    “打到的媳妇揉到的面,对女人就要狠,现在的女人那才半边天,整个天都成她们的了。”

    “呵呵。别在我们面前往自己鼻孔里插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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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4 13:55 | 显示全部楼层
这组人物系列语言质朴,现实性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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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5 19:45 | 显示全部楼层

小人物

第九章   裁员
       
     工程到了这一步,裁员是必然的。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干工程就是招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功成身退。几年的相处,大伙而在一个班组,或一样的任务,为一样的使命而歌而泣,虽然也有虚伪,也有矛盾,其实彼此间都有深厚的感情,吵吵闹闹也是一种了解。

     就在这个时候,总公司将从各个分公司抽派两名工人去北京工商管理专修学院深造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同时,小道消息透露:人员早内定好了!官方文件姗姗来迟,本着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报名人员一律参加由上海市某高级中学统一出的题,语文、数学和政治。

     我那时想,平时可看不出什么,可一旦千军万马涌上独木桥,便应了那句话:两军交战勇者胜的道理。各施工队报名人数不祥,相互试探,谁也不说实话,就算报了名,嘴里也理直气壮:没事找事,报那玩意儿干嘛!一方面闲情逸致,无所事事,另一方面却施展头悬梁锥刺股的努力,每当看到此情此景,玩笑总是少不了:呵呵,早知今日,当初怎么不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一天晚饭,母亲旁敲侧击地问父亲:“跟辉报名了吗?”

      “报什么报!自己的事情自己不操心,他考还是我考?”

     “真是的,你。那些退休的老头老太太都帮儿子女儿到处找关系,就你还稳得起。”

     “那些人?死的能说成活的,公的能说成母的。”

     “你看你,跟你说点正事……。”

      母亲无奈地看着我,对父亲不屑一顾:“自己去报个名,机会,要晓得把握。”

       我们公司所有报名人员的名单最后都汇总到父亲那里,海啦啦一大批。父亲拿回一摞试卷,让我务必认真作一遍,最好全部背下来。我还有些基本功,高中课程并没有完全忘记,只是政治一门有些迷迷糊糊,像文字游戏颠来倒去,答案是现成的,也无需我考虑太多,背下来就行,我有时觉得政治这东西比英语更难学,隔天,父亲有拿回一套试卷,配有标准答案。母亲很开心,说:“这是考试题,好好背。”

     我胸有成竹地说:“放心,我一定考好。”

    母亲说:“别说大话,这次人多,你爸又负责这事。到时别晕场,从小到大,你每次考试都晕场。”

      母亲的话略略揭开了我的伤疤,大学没考上,父亲很生气,我报了电大,是和母亲联手瞒着父亲,除非我拿到电大文凭。现在的文凭跟女演员的脸蛋一般,很重要,在单位,这可是进入各种管理层的基石。

    考试那天,在单位办公楼,所有参加考试的人员被三在三个会议室,一人一个座位,每一考场四人监考,有总公司来的,他们来回踱步,很多人也为这是形式,拿出准备好的纸条抄,不料被火眼金睛的监考人员识破,抓了现形,驱逐出考场,大家才知道动了真格,憋得面红耳赤,我镇定自若,从容应对。

    上午两门,下午一门,我遵从母亲的吩咐,遂大流交卷,我写写停停,若有所思,看着大家的表情,心里觉得这真是一场公开公平公正的考试,不像谣传说的那么内定了。

     考试结束后,上班的话题自然的转换到对考试结果的猜测上来。到底谁会有机会一举挺进北京,在首都接受教育,从此脱离工人苦海。我很少主动参与谈论,有人问起,我说还行,马马虎虎。班里田姐也考了,赖子说:“都快当奶奶了,还凑那个热闹。”

      张军说:“都跟你一样,没追求。”

     “你追个球!”赖子嬉皮笑脸。

      田姐说:“知道没戏,还是报个名。”

      田姐问我:“小刘,你考得怎么样?我年级大,你们应该往上走。”

      我说:“我也不清楚,管他呢。”

      发通告那天,我头名,第二名是保卫科长的女儿,夏姗姗。夏姗姗高中毕业,在单位加工车间作车工。

      本次遴选尘埃落定,话题又回到裁员。

     张军在对谁去谁留的选择时,难免闹得头大,队里听他的意见,公司人事听队里的意见,而张军的名单中,周林风的名字引起异议。

    周林风,论干活是把好手,但他不是单位正式员工,是临时工,周林风在被通知即将裁掉时,马上的一个电话引起一场轩然大波。于是,裁员暂被搁浅,公司给每一位人员发了一张家庭人员调查表,表中要求详细地列出家庭成员以及所有亲属的职业、职位等等,大家谐谑的称之为关系调查,从表中的信息一览无余地可以看到每一个人身后的背景和社会关系,很快,周林风调离了端接班,转到工程部,从事生产管理,成了一名工程管理人员。

    “早知道,我他妈填表的时候,填一个我舅舅什么的是省长、县长,实在不济也得填一个局长之类的。”毛毛说。

     “那你他妈的不是瞎扯淡吗!谁会信?省长、县长,就算是局长的公子哥会没落到来工地当个鸟工人。” 赖子若有所思。

     “工人怎么啦?臭工人怎么啦?别他娘的看不起自己,别人不把你当人看,自个儿还不把自己当个人。” 刚子大义凛然,不屈不挠的神情,闪亮着正义的光芒。

    刚子、毛毛和胡萍及班里几个老同志都被裁员,张军拿到队里给的“散伙钱”,没被裁的有加点,在县里大酒店隆重地摆了一桌,原班人马一个不落,全部到齐。

     除了张军,我们都是第一次到这样的场合,一进大厅,服务生拉开门,说:“谢谢光临。”到了电梯口,人员多,赖子的嘴巴从圆形转而成为扁平,随后微微上翘,“几个土包子进城,还走什么电梯,走楼梯不也就几步的路吗。”

      赖子说着,也不知向谁挥挥手,有些人跟他去爬楼梯,有些人仍然等待电梯。

     女服务员端来菜,就站在我们包厢,不出去,赖子回头快速地扫了一眼女服务员,“小姐,麻烦你出去,你往这儿一站,我浑身不自在。“

      “这是我们酒店的规定。“

      “什么龟腚、猫腚的,你要不站门外,酒我们自己开,有事我们叫你。你得让我们舒舒服服地吃吃饭。“

      小姐笑笑,双手在腹部前交叉,点点头,“那我门外等着,有什么需要请叫我。”

      “你别真等,你生来也不是伺候人的命,大家都一样。要不,你也座下来,跟我们一起吃。”

      “赖子,看不出来啊,一个服务员就把你狗日的吓住了。”

      “来他娘的一个加强连我也不当回事。”

     “别趁嘴上英雄”,田姐一把抓住英子的手,英子侧了侧身,面对着田姐。

      小姐赶忙出去。每一次上菜,介绍玩菜名,就出去。

        酒过三巡,赖子没头没脑地说:“真舍不得。”

        “舍,舍,舍不得谁,谁呀?”

       “不该走的走了,当然舍不得。”

       “那谁又该走呢?”

     “该走的该走。”

     “干活的吗,革命的一块砖,那里需要哪里搬。”

       “就你还敢称为一块砖?顶多是滩烂泥。”

        “就是,别拿自己当盘菜。”

        周林风突然端起杯子,满面春风地站起来:“头儿,我敬你一杯。”

     张军不尴不尬,伸长手臂,同周林风碰了杯,双方一饮而尽,然后杯子朝对方晃了晃。

       女士们喝了点葡萄酒,不喝就得亲一口。胡萍不喝,赖子说:“那你找你田姐或英子姐帮忙,不能坏了规矩。“女人天生自带三分酒量,葡萄酒,养颜驻容。”

        毛毛说:“赖子,你就饶了萍萍吧,要不我替他喝。”

      “刚才还以为你是菩萨心肠,我就说嘛,损死人不偿命的赖子,咋的个就一本正经了。”周林风的话引起了满堂喝彩。

       “你算老几,说好了的,不喝就得亲一口,来吧,萍妹妹,我有心理准备。”

        萍萍只好喝了一口,忙端起果汁。

      几位老师傅进言:“不是还有二期工程吗?两个百万大机组,到时候说不定咱们还在一个班里。”

     张军淡淡地说:“这裁人的事,我说了也不算,都是上头的决定。”

      我端起杯子,对田姐说:“田姐,我敬你。“

      张军一只手我着高脚杯的颈部:“这是应该的哟。”

      刚子离开座位,到卫生间用指头抠喉咙,吐了一次,回来说:“小,小,小刘,我敬你。大学生是吧?我欣赏,欣……,来,喝。”

     毛毛说:“你捣什么乱。”

      田姐喝了不少的酒,白金耳坠在射灯强光照射下,闪着点点灿烂光辉,整个脸通红,耳根子也红了。田姐说:“我说了我对酒精过敏,你们非不信,但这杯酒我一定喝,舍命陪君子。”

        我说:“田姐,我干了,你随意。”

       张军指了指田姐的杯子,刚子即刻斟满,田姐直起身,凳子倒在地上,碰翻了瓶酒瓶,英子和萍萍赶忙搀扶,扶起凳子,赖子说:“小田,没醉吧?”

      “我看你有十三只眼睛。”田姐说。

       “你才十三点。”

     张军说:“为小刘上北京,我们一起敬小刘一杯。”

    “别屁话,人家小刘在敬田姐,等田姐喝了再说。“

       “好你个赖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你快来呀,快来收拾我呀。”赖子唱起来,“我得意的笑,我得意的笑。”

      有人提议划拳,不会的就来老虎棒子鸡,总之,今晚不醉不归。划拳分成好几派,有三国拳,有广东拳,因为酒喝多了,舌头打不直,田姐她们就划五、十五那种,据说是香港拳,我不会划拳,他们就教我,拳来拳去,煞是闹热。

       散席,张军简单安排了一下各自回家的路线,打的的钱,坐三轮车的钱都一一付过。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脑子胀痛,似乎一张嘴就会呕吐出来。母亲说:“喝了多少酒,也不知道少喝的,这样多伤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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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5 21:3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好长
有时间细读
先问候一声
好久不见了 还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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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7 21:16 | 显示全部楼层

小人物(10)

第十章   变奏

    周林风,四川人,初中毕业即辍学在家,曾在成都某厨艺学校学习过一阵子,取得了厨师二级资格证书,开始闯荡江湖,在家期间,他在父母安排下,同邻村的一个叫汪春华的女子结了婚,并有一个女儿。女儿半岁左右,他抛开家,来到这里。

    孩子满两岁,汪春华带着女儿到地里去,一个不留神,孩子摔倒了,不偏不倚,孩子的左眼正好杯一茬矛头的玉米桔戳中,孩子嚎啕大哭,汪春华万分火急感到,将趴倒在地的孩子抱起,孩子满脸是血,左眼紧紧闭着,血还在一汩汩向外渗透,母子俩都歇斯底里,停住在电线上的麻雀忽然惊起,振翅仓皇掠过。

     王春华强打起精神,用衣袖轻轻擦拭孩子嘴边、眼睛、脸上的血泪,顷刻间,衣服便红了,一边叫“有人吗?救命拉。”,一边将自己的脸贴在孩子脸上,说:“乖乖,乖乖,妈妈不好,妈妈不好,别哭。”

      路过的乡亲们分头奔走,叫大夫的,通知她公婆的,搀扶她的。公婆咋见情况,吓得三魂丢了两魂,直说:“作孽呀,真是作孽呀!”纯朴的乡亲,带着纯朴的举动和总是纯朴的思想。

     村里唯一的医生陈大夫,气喘吁吁跑来,身后两三个男人跟着,背着药箱。

     也许,孩子没了哭的力量,躺在王春华的怀里,一抽一搐,简单清理一下,陈大夫突然有种被什么东西击中的表情,浑身一哆嗦,说:“赶快送公社医院。”

     “陈大夫,我孙女儿不要紧吧?”婆婆说。

     “陈大夫,我女儿是不是”,王春华欲哭无泪,“我女儿是不是……,呜呜呜”

     “不好好看着孩子,到处乱跑个球,”公公说,“陈大夫,想想办法,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行。”

      早有人通知队长,队长揩着拖拉机在路口停下,急匆匆赶过来,。

     陈大夫或队长耳语几句,队长一脸严肃,说:“春华,你们赶快,我的拖拉机在路口。”

     公公一把抱过孩子,婆婆步履蹒跚跟上,来到路口,拖拉机上也上了几个人,队长怒道:“你们几个搞槌子,下来下来。”

    有说上集市买化肥、农药的,又说买东西的,队长没有办法,说:你们赶快接孩子,我有要紧的事。“

    陈大夫准备上车,大家说:“大夫,不麻烦你了,你还忙。“

     陈大夫说:“不打紧,我人头熟。“

     十来人在拖拉机上,问长问短,王春华一屁股左在靠车头的位置,不言不语,她婆婆说:“遭千刀的,这是造的哪门子孽哟喂。“

     陈大夫说:“别急,别急,事情都出了,急不顶事。“

     同车人看着孩子,心酸酸的,拖拉机突突突、蹦蹦蹦行使在乡间小道,风吹拂头发,,队长摆动拖拉机手把,说:“坐好坐好,别把娃娃碰到起。“

    近半个小时的路程,车上人你一言我一语,王春华都觉得像把刀子,反复无情地向她心尖捅下来,又拔出,然和再捅下来,拔出。终于到了医院,车没停稳,陈大夫抓住车厢板跳了下来,趔趔趄趄向医院跑出。

     乡村医院新建不久,傍山而立,对面电线杆和梧桐树之间的铁丝上,几件漂洗的煞白的长大褂迎风轻摇。
有医生放下报纸,说:“陈大夫,稀客哈。”

    别稀不稀的,老朱,快,有事。”

     朱医生唰地一下将报纸仍到办公桌上,跟着陈大夫出门,正好碰到一群人鱼贯而入,孩子许是睡着,许是昏厥,朱医生按了一下门口的按钮,陆续有人来了,将孩子抱到急救室,医生、护士踏着楼梯的声音渐渐消失,片刻安静下来,门口上张贴的“静”,除了孩子,其余人员均被告知不能进入,王春华执意要进,陈大夫说:“春华,别难为他们。”

      婆婆、公公说:“医生,求求你们行行好,救救孩子。”

     “你们放心,我们一定尽力。”

    一会儿,麻醉师拿出责任书,要求家长签字,春华看了看麻醉书的内容,浑身哆嗦,每一个毛孔扩张,散发出来的都是恐惧,握笔在手,颤抖得厉害,陈大夫说:“这是手续,签吧。”

     春华签了字,捂着脸,失声而哭。自从生下了女儿,公婆不冷不热,周林风外出,婆家人对她更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也许生个儿子,情况会大为改观,可生男生女不是她春华说了算,公婆总在周林风耳边吹风,要不生个二胎,春华也知道丈夫的心思,只是丈夫说多赚点钱,罚款够了就回来。公婆烦躁不安地徘徊在医院过道,时而交头接耳,来的几个村民说有事早上集市去了,陈大夫安慰他们,不多大功夫,医生出来了,后面跟着抱住孩子的护士,朱医生满意地笑笑:‘没多大的事,你们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孩子的左眼被纱布包裹着,纱布一直缠绕到脑袋上。小嘴微张,很虚弱。

     听到女儿没事,春华眼前一黑,扑通栽倒,多亏陈大夫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她,掐住人中,春华醒来后,久久无语。

    周大夫和队长掏出身上的钱,叫了住院费,医生说:“没关系,孩子先住几天,换药什么的都方便。钱的事以后再说,你们来一趟不容易,卖点东西回去。”

     周队长说:“那就让医生支持公道了,我们也就回去了,春华?”

    春华对公婆说:“爸妈,你们回去吧,我一个人就行了。”

    朱医生说:“是啊,老人家你们回去,好好睡觉,一路也折腾得很,我们这里还有护士,可搭把手。”

    婆婆对公公说:“你回去,我留下。”

     感谢一阵子,三人准备回去,走出大门,拖拉机上有些人也上了车,队长说:“龟儿子个个的,跑的比老子还快。”

      朱医生对护士说:“你们去弄点饭菜,顺便给孩子兑点奶粉。”

    周林风到家,孩子已经出院了。

      其实,孩子眼睛本没多大事情,只是戳到眉骨,眼睛本市并没受到大的伤害,夫妻俩寸步不离孩子,公婆又提及生第二胎的事,周林风说:“都啥时候了,还生。”

     不管啥时候,没个带把的,就是断后,不孝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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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8 20:36 | 显示全部楼层

小人物(11)

第十一章 协奏

    食堂做饭,比在酒店里松快多了。有固定的作息时间,除了工资,还有奖金,收入也挺不错。

     有个叫鲁丽媛,十八九岁,可体重足有一百四十来斤,满身的肥肉,咋一看三十好几的人,可一张口说话,特甜美、柔润。

     鲁丽媛初中毕业后,便成了自由人,癫痫折磨得她求学不得,虽然发作次数屈指可数,但伤害程度随着年龄的递增逐渐扩大,一方面随时可能发作,另一方面,发作了对自己的心里和生理都会有相当大的打击,颜面尽失。故而自己不愿去学校,同学背后指指点点,却又不甘于待在家里做一个笼中鸟,2父母轮番与她舌战,执拗不过是想找个工作的念头,没辙,最后在食堂弄了个闲职,干不干活全凭她本人有没有兴趣。

     鲁丽媛歌喉不错,动不动总喜欢唱两句,而且唱得那么真真切切,摇滚时震耳欲聋,抒情时悱恻缠绵,高音飘上天,低音沉入地,由此可见,存在于个人身上的缺陷总会以其它方式予以弥补,老天自有悲悯之心。平素几个人围在一处,择菜、洗菜,她便饶有兴趣地引吭高歌,惹得大伙儿开心一笑,着实有百利而无一害,毕竟,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谁也不指望她能帮忙,工钱都从单位支付。

     周林风地到来,吸引了鲁丽媛的眼球,一米八的大个子,只是不善于砍大山,不多言,不多语,别人问一句,他蹦几个字,从不主动挑起话题,但一旦拿起铁铲翻动大锅菜的模样,即酷且帅,连甩头的动作都那么让人眼馋,如同魔术师手中的那块布,那根辊,一遮一掩,给观众神秘莫测的惊喜与震撼。偶像,实在是老天派来的偶像!周林风是魔术师,鲁丽媛是观众,周林风一举手一投足,特别是向锅里抖动各种调料所散发出的魅力,神了。

      鲁丽媛自觉不自觉靠近周林风,定点上演的魔术节目缺不了主演,也缺不了铁杆观众,没了主演,节目食之无味,没了铁杆观众,节目再精彩也冷场,偏偏这两人就这么鬼使神差地在一个舞台。渐渐地,大家都厮混熟了,周林风虽然依旧不台说话,但比起刚来那时善言多了。

    鲁丽媛说:“你负责炒菜,我来给你加调料。”

      周林风说:“拉倒吧,快。”

    “怎么啦?看不起人咋的。”

     “不敢,不敢,你不知道份量。”

     “笑话。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那好,准备调料。五钱胡椒粉,三两精盐,四钱三分味精,半勺醋。”

     哼!你这是变着戏法整人,我才不相信你能加这么准的调料。”

      周林风只不过是同她耍耍嘴皮子上的功夫,自己乒乒乓乓放了调料,大铁铲一阵翻动,然后将铁铲把放在锅边,铲起一些菜,抖了抖,用手捡起一根放到嘴里吧唧吧唧,猛然转过头,对鲁丽媛说:“放盐了?”

     “问我?”

    “还有活的吗?”

    “给我弄根,让我尝尝。”

      如法炮制,鲁丽媛也用手指搓了根肉丝,放到嘴里,“妈呀,烫死个人”,边说边将指头送到嘴里降温。

     周林风看着鲁丽媛捻取并吞食一片肉丝所表现出来的足之手之舞之蹈之的怪诞样,心底波澜微微泛起,一圈一圈的波澜撞击得很受用,两人一唱一和,其余人当然看得明白。

    闲言碎语要么称为凝固剂,要么称为分散剂,当事人心里所产生出的趋同或排异情节直接导致事态的发展方向,水到渠成,两人一块儿吃吃夜宵,逛逛街,感情的天平就这么微妙。

     那一天,周林风照例帮助大伙儿摘菜,鲁丽媛唱了几句,对周林风说:“疯子,猜猜谜语。”

       疯子说:“尽管放马过来。”

     “早上四条腿,中午两条腿,晚上三条腿,打一动物。”

       周林风低垂着头,把一根青菜当作教鞭一样点来点去,“噢,怪物,对不对。”

     “你才是怪物。不对,接着猜。”

     旁边有人说知道的,鲁丽媛努努嘴,“我给疯子出的题,又不是出给你们的咯。”

     周林风说:“我不信我猜不出来。”

      “你要是猜出来了,我亲你一下。”

       “哈哈哈,小周,这可是晴天霹雳,还不赶快。”

       “我怕被劈死了。”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周林风其实心里在想,她要是牡丹,我死值得,“牡丹,我知道答案了。”

      “谁是牡丹?你骂谁呢?”鲁丽媛说着就来掐周林风。

      周林风痛苦地大叫,“你们都不管管这野……”。

      “有种你接着说下去,看我不撕烂你的嘴。”鲁丽媛抢白道。

      鲁丽媛拿起一根黄瓜就要打,周林风站起来赶紧跑,不跑还好,一跑,鲁丽媛就追,前面跑是小跑,绕着菜圈子,鲁丽媛将黄瓜扔出去,正好打在周林风背上,正当周林风略微停下嘴里叫疼的时候,鲁丽媛已经赶过来,轮圆胳膊就一掌击向周林风的背,要不是周围大伙儿眼疾手快,把周林风扶好,周林风十有八九得摔个“嘴啃菜”。鲁丽媛看着狼狈的周林风,嘴笑得几乎都合不拢了。

     同居是传言出来的。鲁丽媛的父母当然也有耳闻,虽然婉转地表达了长辈的看法,但“代沟”是明显的,商量是没有余地的,认了死理的鲁丽媛紧紧抓住眼前似乎稍纵即逝的天外宝物怎肯轻易撒手,周林风骑虎难下,欲罢不能,男人的弱点和虚荣集中激发出来,有比较才有所得。农村的女人和城里的女人在地理概念上便先天性地矮了一截,在自己混不出个名堂的时候,有个好老爸或者有个好丈人也是直线提升自己价值和能力的不二法门。没关系的时候想尽一切办法创造关系,没法创造关系的时候就得学会抓住机会,周林风轻而易举战胜了内心的彷徨,取舍不难,难的是在悄无声息中舍,在风风光光中取,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婚事盛况空前,四星酒店整整一个大厅几十座,红地毯通向主席台,映照一对新人,金光闪闪的“喜”字咧着嘴,看得人热血沸腾,生活原来可以这样嚣张和挥霍。麻姑电厂尽人皆知,就是在整个丽海县也响当当,可知道周林风有妻室的人绝无仅有,周林风依靠怎样的手段挥刀切断前妻和女儿,不得而知,只是在更晚的时候,流传一种假说,周林风给了前妻大大的一笔钱,可能是二十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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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8 20:42 | 显示全部楼层
婚事总是空前,赵本山花了500万嫁出了女,说了一声,穷了到南方忽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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