谵妄（八）

水鬼爱人

八、我曾经在人事局上班

我在分到图书馆上班以前，是在区人事局上班。可以说，我刚分配工作就在区人事局上班。在所有大学同学中，我是最幸运的一个。还有几个同学也曾梦想进政府，实现自己当官的梦想，他们拉关系、走后门，花了许多冤枉钱，结果还是没有成为一名真正的公务员。而我什么关系也没有，父母是地地道道的农民，我所有的亲戚里面没有一个当官的，我父母就是想拜佛烧香，也不知道庙门往哪里开。我进了政府部门，而且进的还是去很有实力的区人事局。为什么有人有心浇花花不开，而有人无心插柳柳却成荫呢？我仔细想过这个问题。终于我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所处的的地区都是经济十分发达的地区，政府公务员也成为惹眼的职业，真正有实力的人才能有能力将自己的子弟安排在政府部门。我所在的区经济欠发达，就是现在经济也不很发达，政府部门的官员大多都是小学民办教师出身，有的曾经还当过村长之类的村官，有的官员的学历只有小学文化程度。别看这些人文化程度不高，但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对官场上的一切很熟悉，也精通欺上瞒下，也知道假公济私……很少有大学生会分到这里，所有我一毕业很轻松就进了政府部门。在我之后，才陆续有大学生分配过来。如今没有相当大劲的关系，政府部门也已经很难进了。我们的班长结果就更惨了，被分配在一家社办厂，上班不到两年，厂子就倒闭了。没办法，他只好为生计四处奔忙，只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固定的职业。我们班上最漂亮的女孩子——赵飞燕，当时很多男生都追她，为她打架，为她争风吃醋，她却傲气十足，谁也不放在眼里，大家以为她会嫁给皇帝当皇后，谁知她由于婚姻不幸，一时想不开，在自己家卫生间的污水管道上上吊自杀了。初次听到她自杀的消息，我着实难过了好一阵子。在大学时，我曾经暗恋过她。她是一个城市的女孩子，我是农村出来的丑小鸭，许多有钱有势的同学她都看不上，我更不敢明确表达自己的爱意……想不到分配后不到几年，一切竟那么突然，转瞬之间，她竟成了昨日黄花。唉！人的生命就是这么脆弱，说没有就没有了。
分到人事局不久，我就能感觉到政府部门的优越，虽说大学里学到的东西在这里统统用不上，但工作轻松自由，不时有人来人事局办事，光每天丢过来的香烟就够我抽的了，而且全都是好烟。在外面吃饭，经常碰见其他部门的人，他们客客气气的给你买单……刚开始，我满怀希望，认为只要好好干，学历又高，就一定可以飞黄腾达。人事局那些老油子欺负我不懂事，什么事都让我干。不是我们办公室的也常给我分配任务。我知道他们能力有限，好几个都是初中没有毕业，仗着老子在正位上，也混进了人事局。我忙得王朝马汉，他们却端着茶壶到处闲转，没办法，谁让我能干，越能干活越多，政府部门就是这样，鞭子打的都是快牛。
我的第一位上级对我十分赏识，时常在部门会上表扬我。有时还会拍着我的肩膀亲切的说：“在政府部门上班，就应该像你这样，少说话多干事。好好干，有前途。”我科长不乐意了，他撇撇嘴，不满意的说：“别听他的，他就会空许诺……”这位科长姓马，叫马三鞭，是位花花公子，初中文化程度。他的父亲是区委副书记，别看他年纪不大，只有二十八九岁，却已经结过三次婚，每一次找的都是貌美如花的黄花大闺女，但每次结婚都过不了很长时间，都是女方首先提出离婚。比他年长的一位科长开玩笑说：“你是不是那东西不行？无法满足媳妇。”马科长大言不惭的说：“她们都是一路货色，都嫌我结了婚以后在外面胡成精，说我不安分，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但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一见到漂亮女孩子就想追。女人也犯贱，一追就上手，甩也甩不掉。”“不是女孩子犯贱，关键是你家老头子的权势太耀眼……”至今马科长还是光棍一条，但他身边的女人从来就不缺……就在我满怀信心等着领导提拔时，正如马科长所说，这位领导迟迟不见动静（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在等我给他送礼），却在过年时由于和就导致脑血管破裂，刚过四十岁就死了。
接下来的这位领导心根本就操不到工作上，满脑子想的就是往上走，对部门的事也不放在心上，全凭办公室主任说了算，今天他不是陪这个区级领导喝酒，就是陪那个区级领导喝酒。他的社交能力惊人，功夫不负有心人，三年后，他就由人事局局长摇身一变成了区委组织部部长，现在已经是副区长了。他在人事局当局长期间，由于经常不在办公室里呆，甚至连会议也是由副局长主持，和部门的人不是很熟悉。我由于年轻，无论工作怎么努力，连领导的便也靠不着，更别提让领导给办事了。这个领导还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对于上级领导交办的事情特别上心，不遗余力。同时求他办事则是能拖就脱，从来不当一回事。
现在的局长从基层上来，待人接物有他自己的一套，他见人说话特别客气，不笑不说话，就是对司机、门卫也很客气，我从来就没有见他生气过，但就是不给人办事，一个真正的笑面虎。
我的命运如此不济，原来以为可以有一番作为，岂不知干了十年才混到一个小科长。就是这个小科长，也是在谨小慎微中博得了本部门全体人员的同情，也为了填补科长空缺才给我的。在政府部门，我这个人最大的失误就是生性耿直，不会巴结领导。这样的性格根本不适合在政府机关里呆，更适合在科研机构搞研究。但我又不甘心。
现在我总算是想明白了。我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不苟言笑。别人说什么我都会当真，凡事总是一本正经。所以别人不敢和我开玩笑，因为只要稍稍不对我的胃口，我就会生气，不管人多人少，总使人下不了台。事后我也很后悔，不断自责，也曾下决心要改掉这毛病，但事情一旦临头，我就又由不得自己。尽管我觉得我这个人本质不坏，但却没有交到几个真心朋友。我打发时间的办法就是睡觉。星期天，我可以从前一天晚上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只要不饿，我会一直睡下去。从小到大，我不爱看书，除了课本以外，我很少涉猎其他书籍，但我的学习成绩很好，可以说并没有费什么周折，我就从小学升入初中，再到高中、大学，直到参加工作。参加工作以后，学校的东西全用不上。这时才显出交际的重要，可我偏偏缺少交际本能……
下面我就谈谈我的恋爱生活，因为工作、恋爱是我在人事局工作的两个主要项目。早在上大学时，我的同学就开始谈恋爱，他们上大学的主要目的就是谈恋爱。每逢晚上，他们就成双成堆的在校园的阴暗僻静处相会……几年大学下来，我们居然也成了那么四对佳人。其他没有成功的原因主要是：一、没有分到同一个城市，两地分居的生活无论是对男方，还是对女方都是难以忍受的，最后他们明智的选择了分手；二、即就是分到同一个城市，但由于家庭的阻挠、或一方的工作不理想等原因被迫分手的也大有人在。我在大学期间，将所有的心思都用在学习上，但我的学习成绩仍然不很突出。在当时，不是我不想谈恋爱，主要的原因是我太腼腆了，一见女孩子就脸红，和女孩子单独相处不知道该说什么，再说我家里的经济也不允许我将多余的金钱用在和女孩子约会上……大学四年很快就过去了，我连一次恋爱都没有谈过。分配工作之后，由于年龄偏大，对感情的需求也更强烈了一些。在我的家乡，还几个农村的女孩子争着托媒人上门，要求嫁给我。有的长相美丽，有的家境富裕，有的父亲也有一官半职。刚开始，我父母考虑儿子从农村出来不容易，不愿意自己的孙子在回到农村，拒绝了她们的请求。但是我的恋爱生活起起伏伏，年龄也一天天大起来，始终难以找到中意的姑娘。这时父母亲才有些焦急，改变了以前的想法，只要姑娘聪明、能干、家境情况好，户口在不在农村已经不重要了。在这种情况下，我和几个农村姑娘谈过一段时间恋爱，但终于由于认识分歧分手了。
我曾经和区人大主任赵宝器的女儿赵随风谈过一段时间恋爱。但是赵宝器认为我在政治上没有前途，坚决反对她女儿和我谈恋爱。赵随风经过一阵思想斗争之后，认为我这个人不够浪漫。最后嫁给了区委办的宋大为。如今的宋大为已经是胜利街道党委书记，坐着黑色的“桑塔纳2000”，神气十足。我想，宋大为之所以能官运亨通，肯定是他岳丈赵宝器的功劳。因为这一段痛苦的经历，我至今不到公园去，不吃石榴，不吃烤红薯，也不再穿牛仔裤……
几年后，就在我二十八岁那年，我经过朋友介绍，认识了我现在的妻子水秀。和水秀谈恋爱很简单，每天就是接送她上下班，她是纺纱厂的一名女工，工作很辛苦。她最爱吃的饭就是凉皮。水秀年轻的时候很漂亮（女孩子最大的特点就是虚荣，特别是张得漂亮的女孩子，她们从小到大因为漂亮都被人宠着，在学校也受到老师的格外照顾。上了初中以后，身边时常围一大堆男孩子，使她们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学习对她们来说反而成为次要的。由于无法深造，她们只好进了纺纱厂成了一名普通的工人。纺纱厂男同志比较少，这时她们也认识到生活的残酷，在婚姻上变得谨小慎微……像水秀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不会没有人追，但她从不在我面前吐露一个字。我也装聋作哑……），脸蛋圆圆的，眼睛很大，双眼皮，眼睫毛很长，皮肤白里透红。特别是她的笑，一笑就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真所谓“回首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正是因为她的笑打动我。她的身材也是一级的棒，胸部丰满，腰肢纤细，只是生了孩子以后，忙着操持家务，缺乏必要的保养，身体才开始发胖，但并不显老，仍然很迷人。和水秀结婚以后，我就一门心思过日子，对任何女人都不感兴趣。
纺织厂的工作很辛苦，经常三班倒。刚结婚那阵子，我和谈恋爱时一样，担心妻子的安危，在她下中班的时候，到厂门口接她；上夜班时，将她送到厂门口。为此，同事们常常开她的玩笑。其实，纺织厂的女工们早已经习惯了三班倒的生活，家里人也不担心她们的安危。再说，社会治安很好，很少有刑事犯罪发生。我的工作很清闲，但妻子的工作却使我很疲惫，但我没有丝毫怨言，谁让我娶了一个纱女作妻子呢？女人的一生有三次大的转变：第一次是初潮来临时身体的转变，第二次是结婚后性格的转变，第三次是更年期认知的转变。生了孩子以后，水秀的性格发生了很大转变，以前她腼腆内敛，如今她唠叨讨厌（让我觉得她以前的腼腆全是装出来的，我一时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但我没有将这种感觉说出来）。她时常在我面前唠叨，说纺织厂的工作辛苦，常常一个班下来会累得腰酸背痛，接着就抱怨我没本事，不能给她安排好的工作，说她们厂有几个同事由于关系大劲由纺纱工人，摇身一变，成了教书育人的人民教师，有的甚至进入政府机关成了一名真正的公务员。她的话有些讨厌，但也不无道理。我在机关干了近十年，也没有混出个人样来，带累的妻子吃苦受累。她这么一说，我这才如梦初醒，以前只知道埋头工作，缺少必要的人际交流，逢年过节，单位同事人人都给领导拜年，只有我没有去。几个比我来得晚，年纪轻的人已由科员干到科长，再由科长干到了副处级领导，再到正处，我却在原地踏步。说起来惭愧，单位数我干的活最多，职位也最低，属于那种光干活不拿钱的主。
我要当官。有一个时期，我满脑子充斥的一个想法。可这对于我这样一个没有背景，没有靠山，没有经济实力的人来说，无异于上青天。于是我在上班期间留意领导的一举一动，时刻扑捉有用的讯息。我也曾请教一些和我关系较好的科长，副处级领导，请他们吃饭。也许是我的手段太直白，目的太明显了，他们虽然在酒桌上和我称兄道弟，但每次谈到正题，他们就顾左右而言他，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他们每个人都有和我一样的想法，都在暗地里使劲。
终于有一次，一个组织部的朋友向我透露一个消息，说区委领导经过研究，决定从机关抽派一些干部到基层进行锻炼，如果表现突出，就有可能得到提拔。他建议我也去报名。我听了十分高兴。事后我才明白，由于基层领导在开展工作时方法简单粗暴，导致干群关系恶化，上访事件频频发生。抽派干部到基层锻炼，就是壮大基层干部队伍，便于开展工作。
近几年，随着城乡经济的发展，房地产已经成为经济增长的热点。区级领导及时调整经济战略，将工作的重点放在了房地产开发上。但是上级民文规定，政府机关领导不能从事经商活动，政府机关的职能就是协调村民和开发商之间的矛盾。而开发商要付给政府机关一部分协调费用。政府机构为了增加收益，采取杀鸡取卵的方法，不惜向农民压低土地出让金，农民不愿意，政府机关就强行征地，导致干群关系恶化，干部和农民的矛盾不断升级，摩擦不断。上访农民已经由堵塞政府机关大门或交通要道，转变为直接到市省级、中央上访。这也是区级领导最为头疼的一件事。
我的请求得到了批准，并被下派到希望街道办事处。这是全区拆迁工作十分棘手的一个街道办事处，已经有三人办事处主任在这里落马。我的工作是和办事处其他同志一道负责拆迁工作。听办事处里的老人讲，这里在解放前是土匪聚集的地方，到现在仍然民风刁蛮。办事处领导在处理拆迁问题的办法是掏钱雇一些黑社会对当地村民采取威胁利诱的办法，甚至大打出手。我刚到希望办事处就赶上这档子事。海尔公司看中了牛市村西头的一千亩地，打算在这里建一个西北最大的仓储基地，仓储批发一条龙。这对于区政府以及街道办事处来说都是一件好事。海尔公司对区政府开出的征地价钱是每亩十三万元，可是到了农民手里却成了每亩三万元。也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牛市村村民因为地价低，拒绝在征地合同上签字。区政府对办事处领导下达硬性任务，办事处领导将村长请到一个山庄，许诺如果村长签字立刻就可以奖励十万元。但是村长展见喜在临来时遭到村民的威胁，始终不敢在合同上签字，并且提出辞去村长职务。村民自治法规定，罢免村长必须经村民代表同意，一半以上村民表决才行。办事处领导无权接受村长辞职。因此拆迁工作进展十分缓慢。区委、区政府领导十分生气，多次对办事处领导大发雷霆，限定期限。办事处领导带着满肚子的委屈对办事处土地办负责同志大发脾气。土地办负责人又委屈又生气。从外地雇了几十个“闲人”在夜晚时对一些钉子户大打出手，将几个村民打伤。结果村民集体上访，堵住市政府大门，要求市上领导给个说法。市上领导责成区委、区政府迅速平息此事。区委、区政府将这个任务交给希望街道办事处。办事处领导又将此事交给土地办。我们的任务就是平息民愤。那一天，对我来说，绝对是黑色的一天。在我一生中，那一天具有里程碑的作用，正是这一天的遭遇，断送了我当官的梦想，也使我从一名人事局的干部变成了图书馆的一名工作者。那一天，我记得很清楚，正是初春时节，柳树已经发芽，其他的树仍然处在休眠期。挂着微风，天气有些阴沉。我们的汽车刚开进牛市村，就被几个村民拦着了去路。我们车里连司机在内一共有七个人……很快就有一大帮村民为了上来，一个手里都拿着锄头、铁铣、棍棒，带队的土地办主任一看这架势吓坏了，“赶紧掉头。”开车是来不及了，大家急忙从车里钻出来，不由分说四下里逃跑。我当时没有经验，根本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心想，只要向村民解释清楚，村民会谅解的。汽车旁边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一下子就被二百多名村民围在中间。村民根本不听我解释，再说我一个挂职干部又能给他们解决什么问题呢？转瞬之间，一辆面包车就被愤怒的村民砸毁，我还没有缓过神来，村民又扑向我……我被送到医院，医生为我做了开颅手术。我在医院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妻子水秀一直守候在我的身边……出院以后，我变得神神道道。原单位回不去了，最后我被分到了图书馆。我的经历在全区机关尽人皆知，大家在私底下议论都说我傻。我分到图书馆以后，更是被人瞧不起，王馆长也不给我安排具体的工作，无论我迟到早退也从来不过问，仿佛图书馆就没有我这个人似的……
“是我的虚荣与自私害了你。假如我不在你耳边唠叨，你也不会到基层去。这样你也就不会遇上这档子事。”妻子痛心疾首的说。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这个人原本不适合当官，可是偏偏又不安于现状，受到命运的戏弄，也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你也不要自责。不过我现在也生活得挺好，天不收，地不管。我想神仙也没有我潇洒。人如果将名利之心放下，做什么事情全凭自己的性情是最快乐的事情。”

雨竹

先问好
有时间来读

水鬼爱人

原帖由 雨竹 于 2008-5-20 11:17 发表
先问好
有时间来读

谢谢。

李梦欣

小人物的描写反应大社会，很棒！期待续！

水鬼爱人

原帖由 李梦欣 于 2008-5-25 18:17 发表
小人物的描写反应大社会，很棒！期待续！

一定努力。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