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倒（第六、七章）

水鬼爱人

第六章

万户侯这一走，立即在学校掀起了轩然大波。教师们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地谈论他。虽然他人已经不在学校，但是他的名字却成了教师们茶余饭后的“口头禅”，只要聚在一起，没有说几句话，话题自然就转到他的头上，他们纷纷猜测万户侯背后的靠山，说他的舅舅是区委副书记某某，他的姑夫是某某乡乡长，更有甚者说他的姨夫是市上的某一位要员……一时之间，说什么的都有。大家对于他攀上这么一个“贵戚”真是羡慕得不得了。这年头，干什么事都得讲关系，朝里有人好当官。个别想调走又苦于找不到关系的教师有些后悔，他们在心里暗暗抱怨，为什么没有早发现万户侯有这么大的来头，如果和万户侯建立关系，再通过他在中间牵线搭桥，说不定调动的事八成能行。这些平时不烧香，想烧香又找不到庙门的主，终于从万户侯的身上看到了一线曙光，虽然他们此刻无法见到万户侯的面，但他们有的是办法，于是他们从杨梅影身上做起了文章。谁都知道，杨梅影是万户侯的女朋友，他们的关系已经发展到谈婚论嫁的程度。那些教师们相信，只要杨梅影同意他们的请求，那万户侯无论如何也是无法拒绝的，他们有事没事就往杨梅影的房间跑，又是夸杨梅影有眼力，找到了这么好一个“白马王子”；又是帮杨梅影干这干那（甚至帮杨梅影批改起了作业），更有甚者竟然屡次邀请杨梅影吃饭。对此，杨梅影厌烦透了，面对大家的热情，她不知道怎样应付。每当她婉言谢绝大家的“好意”时，大家非但不领情，还说她拿架子，这让她哭笑不得。谁也不知道，杨梅影的心里正七上八下，不知道该怎么办。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万户侯的面了，也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其实，从万户侯越来越冷淡的举止上，杨梅影已经隐隐约约感到一丝不妙，心中的苦闷无法向人诉说，只得在夜里，一个人心绪烦乱地趴在床上偷偷地哭。
以前杨梅影见到老师们还有说有笑。她的朴实、温柔在教师中有口皆碑。自从她分配到学校以来，从来就没有和那个教师红过脸，平时和人说话，也总是细声细气，从不高声。但是她的轻信和草率也让人有目共睹。她刚开始和万户侯谈恋爱，侯萍就曾郑重地和她谈过话（她们俩以前在一个办公室呆过，关系特别好。杨梅影有事从来不瞒侯萍，两人好的就跟亲姐妹似的，可这次，杨梅影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从一开始就瞒着侯萍，对她只字未提。但侯萍还是看出了一些眉目）。
“我看万户侯这个人华而不实，希望你在这件事情上要慎重。”侯萍一点儿弯子不绕，一见面就开门见山地告诫杨梅影。
杨梅影一愣，脸一下子红了，好半天她才有些恼怒地说：“你不要瞎猜，我和万户侯之间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侯萍并没有轻信杨梅影的话，仍然郑重地说：“我是你的好朋友，觉得有必要提醒你。要是换了别人，我才懒得开这个口。”
“真的，我们之间什么事也没有。”杨梅影仍然死不认帐。
“但愿没有。”侯萍有些失望。
杨梅影和万户侯俩人的关系已经发展到尽人皆知的地步，杨梅影还是没有向侯萍吐露一个字，这让侯萍既伤心又生气。
万户侯走后，杨梅影整个像变了个人似的，郁郁寡欢，见了人也总是低着头，脸上没有了笑容，人也整整瘦了一圈。她独来独往，每天上完课就将自己锁在房子里。用校长周金卿的话说：“这叫自作自受。”这是周金卿最得意的杰作，在他心里巴望杨梅影会落到这个下场，他的目的达到了。
对于校长周金卿来说，也是焦头烂额。事实上，万户侯刚走，他就有些后悔，对于师资力量本来就紧张的学校来说，多一个人无疑比少一个人要好，何况教师的负担本身就重。早在开学初，他就为安排课绞尽脑汁，但教师们还是怨声载道。万户侯中途这么一走，这无疑又为他出了一道难题。他私下和教导主任侯萍商量，将万户侯的课由毛冠容、周艳芳和我三人分担，没想到遭到一致反对。以往“听说顺教”的教师们，一下子变得难以说话，尽管他费尽唇舌，在谈话中明确表态，分担万户侯的课算加课。学校有明文规定，加一节课补助一元钱。这样以来，加课的老师无疑会每月比其他老师多拿几元甚至十几元钱，就这样，三位老师还是没有将他的面子放在眼里。为此，周金卿很是恼火，凭借校长的威势才将这一棘手的任务强行摊派下去。这件事后，他心中的得意荡然无存。
还有更让他窝火的事。万户侯走了之后，他将师资困难向乡教育办主任廖晖反应，请求教育办从其他学校给他调配一名教师。没想到廖晖一口回绝，让他自己想办法。周金卿抱着商量的语气征求廖晖的意见，看能不能临时雇一名教师。
廖晖说：“原则上可以，但临时教师的工资由学校负担。”
周金卿委屈地说：“万户侯是乡上抽调去的，对于学校的困难乡上总应该考虑考虑。”
“没办法。各校的师资力量都很紧张，要进人也只能等下学期。下学期开学再说，如果乡上不进人，下一学期也不一定能解决。”
对于廖晖的态度，周金卿十分生气，私下里大骂廖晖不是人，只会舔乡上领导的屁股，在各校校长面前摆架子，真正的流氓。骂归骂，但事情还是要办。
在周金卿内心深处，还有一件事让他生气，但他又不好意思对人提及。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心里的怨气仿佛埋藏在地下的火山一样，不断聚集、聚集，实在憋得难受，他就会向教师、自己的老婆和儿子发无名火，这一做法早已引起周围和家里人的不满。他原以为万户侯抽调到乡政府上班不久，就会买好礼品主动到他家登门道谢。他曾不止一次地想象见到万户侯时的情景，该摆出怎样的架式，该说那些话，要不露声色的表现出自己是万户侯恩人这一角色。谁知自打万户侯离开学校以后，整个人仿佛从地球上“蒸发”了一样，使得他的这一愿望落空了。他不止一次地安慰自己：“万户侯不是一个糊涂蛋，明白该怎么做，兴许最近因为工作太繁忙的缘故，才没有顾得上到我这里来。”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他特意去了一趟乡政府，尽管他极力装出到乡政府办事的样子出现在万户侯面前。但是万户侯的表现实在令他大失所望，见到他只是淡淡地打了一个招呼，递了一支烟，借口有事便匆匆离开了，弄得他好没有面子。他不由得心里暗自纳闷：这到底是怎么啦？难道一进入乡政府上班就变成没心没肺的市井小人？

第七章

万户侯走了，连个招呼也不打就到乡政府上班去了。起初，我以为很快就能再见到他的面，因为他的铺盖还留在学校。谁知一个月过去了，万户侯一次也没有再踏进学校的大门。
一个星期天下午，我从家里来到学校，发现万户侯的铺盖不见了。但还是没有见到他本人。乡政府距离学校并不远，回来一趟用不了很长时间，况且到乡政府上班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何必这么藏着掖着，羞于见人呢？
在这里，我觉得有必要交代一下，我家住在距离学校四十多里的另一个乡，骑自行车需要一个多小时。虽然我年富力强，也不可能天天骑自行车往返。再说，有时候下班晚了，回到家里天已经全黑了。刚开始我信心百倍，认为骑自行车也是一种锻炼，谁知一个星期下来，我就累得腰酸腿疼。母亲心疼儿子，劝我住校，还说住校比较安全。于是我在学校安了家。星期五下午骑车回家，周日下午再骑车回到学校。以前，没有教师住校，学校每天要安排人值班，值班也是每个教师最头疼的一件事。自从我们几个人住校以后，教师们再不用为值班头疼。万户侯走后，住校的教师只剩下我和杨梅影了。虽然住得很近，但我们很少往来。下午放学后，杨梅影早早关上房门，我则时常到学校小卖部邹丰年的房子聊天到很晚才回房睡觉。
这个星期天，我早早就出了家门，骑着自行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溜跶。看着忙忙碌碌的行人，我的心里郁闷极了，想象着每个人都会有幸福快乐的生活，不像我整天在烦恼和无目的的期待中度日。早在星期六，母亲就告诉我，说我姨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据我姨说那女孩卫校毕业，开了一家诊所，一个月也有两三千元的收入。我不同意，但母亲硬逼着我见面。于是星期天一大早，刚睁开眼睛，我便逃出家门。在街上吃过午饭，回到学校已是下午三点多钟了。空荡荡的校园，几个学生在操场上踢足球。我索性关上房门，斜躺在被子上看书，倦意袭来时，我拉开被子睡了。
我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睁开眼，夜幕已经降临，房间里的光线很暗。我打开灯，有些厌烦地前去开门，我猜想这时敲门的人肯定是邹丰年。
我没有想到杨梅影就站在门外。
我有些吃惊，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杨梅影踌躇满志，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她肯定是犹豫了很长时间，才鼓起勇气敲门的。
“走，我今天请你吃饭。”杨梅影看了我一眼，低下头，脸涨得通红。
“不了。我今天吃饭晚，到现在还觉得肚子饱饱的。谢谢你的好意。”
杨梅影的脸上掠过一丝失望，羞愧地转过身，刚迈出一步，又转过身，静静地看着我。
“可是我还没有吃。从学校到街上的饭馆有很长一段距离，又没有路灯……”杨梅影用牙齿轻轻地咬了一下嘴唇说，“我不想一个人出门，——有一个人陪着会比较安全一些。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
以往这个任务都是由万户侯来完成，这次落到了我的头上，看到杨梅影为难的样子，我有些不忍。
“有人请吃饭也不是什么坏事。”我开了一句玩笑，“好。你稍等一下，我洗把脸。”
“不需要骑自行车，我们走着去。”当我准备推自行车时，杨梅影制止了我，“再说路也不好走，黑灯瞎火的，我怕摔着。”
我们学校位于村子的中部，由于家家户户此刻都点亮了灯，因此街道上并不显得漆黑。出了村，只有远处的灯光，仿佛天上寒星几点，四周黑魆魆有些怕人。月亮还没有出来，只有几个星星在蓝天上闪烁。微风吹来，虽然有些凉，但吹在身上、脸上还是很舒服。我们默默地走着，谁也没有说话。曾几何时，我一个人走在这条路上，心里满是渴望。如今杨梅影真正走在我的身边时，我一点儿幸福的感觉也没有，只是觉得有些悲哀。
“你下午几点到的学校？”彼此间的气氛有些沉闷，杨梅影显然有些不适应，但又不知如何开口，好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三点多。”
“怎么这么早？一个星期就回去一趟，也不在家好好陪陪老人家，一心只想着学校。唉！其实学校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不是我不想在家里多呆，关键是我妈唠唠叨叨实在让人受不了。”
“其实老人家唠叨也不是什么坏事。天底下，有哪一个父母不爱自己的子女？又有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子女生活过得好？父母唠叨都是为了儿女，但是又有几个作儿女的理解父母的良苦用心。我倒希望父母经常对我唠叨，但他们什么也不说。”杨梅影伤心地自言自语，“他们的心思都放在我姐姐身上，根本无暇顾及我的好坏。有时我想，我该不是他们亲生的吧？他们才这样对我不闻不问。”
我猜想杨梅影说这话一定心有所指，一时反倒不知怎么开口。我们就这样默默地走了很长一段路，彼此间有些尴尬。
“我想问你，”好半天，杨梅影才轻轻地问道，“你有没有在这段时间见过万户侯的面？”
“没有。一次也没有。”
我想，杨梅影和万户侯是情人关系，虽然不在同一个单位，但联系总不会少，杨梅影能这么说，说明万户侯并没有找过她，可见万户侯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和我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说明他们之间的感情确实出现了问题。
杨梅影又一次闭住了嘴，黑暗中，我听到她一声轻微地叹息。
距离学校五里多路，便是乡政府所在地。整条街道由于人口密集，店面林立成了整个乡最繁华的地段。还没有走到街上，老远就看见灯火通明。紧邻乡政府，有一家全街道最大的饭馆，由于饭菜质量好，随时都有许多人在这里进餐，中午十二点前后，这里更是座无虚席。晚上打烊的时间也最晚，甚至到晚上十一点多，还有顾客就餐。
我们在这里意外地遇见了一位学生家长，他一个人点了两个凉菜，半斤白酒，正在悠闲地自斟自饮。他坐的位置正对着饭馆的大门，我们刚掀开门帘就被他发现。他使劲扬了扬手，大声向我们打着招呼，“杨老师，请到这边来坐。”
这个家长我以前在学校见过，由于他的孩子在杨梅影班，他有事没事总爱往学校跑，一到杨梅影的办公室就说个没完。杨梅影对这个家长很厌烦。其实这个家长相貌长得倒并不讨人厌，四十多岁年纪，但并不显老，将近一米八的个头，显得气宇轩昂，穿着打扮显出一副有钱人的样子。据说由于长得好，又很有钱，村里好几个妇女为他争风吃醋。一次，他让孩子给杨梅影送来了一副金项链。这让杨梅影很生气，当着孩子的面将他狠狠地骂了一通，才断绝了他的非分之想。
杨梅影皱了一下眉头，嘴里不满地嘟囔了一句什么，但为了礼貌，还是向家长走去。我只好跟在后面。我猜想杨梅影的意思肯定是向家长打个招呼，然后再拣一个位子坐下来。没想到我们刚到跟前，家长一把拉住杨梅影的手将她强按在旁边的座位上，一边吩咐服务员加菜。
“其实我早就想好好请杨老师吃一顿，可就是一直抽不出时间。再说了，杨老师也不一定会给我这个面子。今天赶巧了，我一定要好好请杨老师吃一顿，向杨老师表示一下感谢。”家长的脸上堆满了笑容，一副巴结的样子。
“不用客气，你吃你的，不用管我们。”杨梅影急忙阻止。
家长把眼一瞪，假装生气地说：“杨老师，你这么说就是看不起我。我一个大老粗，没有多少文化，出门靠的是朋友。只要我张嘴，还没有哪一个朋友不给我面子。当然，你们老师是知识分子，这又当别论。”
“当然，吃饭的时候，只要你张嘴，自然不会有朋友驳你的面子。”杨梅影微微一笑调侃地说。
家长一听不是味，脸一红，想发火又憋了回去，尴尬地笑了笑。
“杨老师真会开玩笑。不是我吹，前几天，我的车让交警给挡住了，我二话没说，一个电话，你猜怎么着，第二天，交警大队队长亲自将车开到我家门口，还拿着烟酒给我赔礼。杨老师，今后有什么事，只要你张口，没有我办不成的事情。”
吹牛不犯法。在社会上闯荡，哪一个不是“胡吹乱片”。
“杨老师，我忙，没有时间，我家李强你就多操个心，不对的地方尽管收拾。放心，我决不会亏待老师。”
我一直想不起来这是那个孩子的家长，经他这么一提，我才恍然大悟。那个脏兮兮的李强竟然有这么一个“流里皮张”的爹。
杨梅影淡淡地说：“老师只有教育孩子的义务，没有收拾孩子的权利。上级三令五申，不许体罚或变相体罚学生。”
“杨老师，我那孩子你就不用客气，该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你尽管放心，我们家长决不会找老师的后帐。”家长说得慷慨陈词。
这个家长一定将我当成了杨梅影的男朋友，尽管酒桌上我一直没有开口，他却客气地频频向我敬酒。我出于礼貌，只是将杯子端起，酒却不粘嘴唇。我的酒量我知道……临出门，他还给我买了一包“芙蓉王”香烟。我坚决拒绝接受。
杨梅影却说；“拿上，不要辜负了别人的一番好意。”
家长笑嘻嘻地说：“还是杨老师仗义，我喜欢，我喜欢。”
虽然吃了一顿没有掏钱的饭菜，但杨梅影的心情变得更坏了。在回学校的路上，她不满地说：“我最看不起这号人，仗着有几个臭钱，财大气粗，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一个农民能有几个钱？我看他整天一副闲人样。”
“你不知道，前几年，他承包了村上的砖瓦厂，干了两三年，积攒了六七十万。这下可不得了，一天到晚不着家，据说在外面还包养了一个‘二奶’。自己在外面‘仁五仁六’，把自己的孩子弄得跟猪似的，又脏穿的又烂，在酒桌上居然好意思说出大话来！”
“这有什么，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几年后，我听说李强的家长在勉县开金矿，不到一年时间就将手里的几十万元花光花净，还欠了人家一屁股债，吓得不敢回家，常年在外面躲债。不过这是后话，我在这里暂且表过。

李梦欣

人物的塑造很鲜明。很棒，继续！

水鬼爱人

谢谢，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