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 失败主义时代的颓废斗士

水的翅膀

失败主义时代的颓废斗士
                  ——从水的翅膀诗歌的恐惧和不安谈开去

                                  朱佳发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失败主义统治的时代，我们身边或远方可敬、可爱、可恨、可畏之人所作的所有亘古努力，都无法逃脱失败阴影的笼罩和诱惑。强大而精明的人类总在制造一个个物质符号和沉迷一种种享乐快感，并以高科技的嚣张和绚烂生活的霉变气息享受着自以为是的成功，然而致命的是，人们总是回避或忽略这样一个认识盲区：人们走向现代和未来的一切胜利，其实都是失败的俘虏，人类最终达致的是毁灭自身的失败。从这个意义上说，人类发展史就是一个失败史：现代文明的滋生是以本真的人性沦丧为代价的，而人在野性渐远的同时，即便拥有和享用着自鸣得意的物质蛋糕（并且越做越大），精神毛发也随野性本能的退化而稀疏，大脑日益精尖，内心逐渐空洞。

    因此，处于失败主义浸染的时代的人是颓废的，哪怕是大彻大悟的先知先觉，哪怕是试图洞悉世界之恶、点燃人性之光的诗人。所不同的是，在道貌岸然的世界和诚惶诚恐的人类面前，诗人和所有少数清醒的灵魂探险者一样，手中应该执有随时掷向黑暗的利器，尽管出击的姿势在庸常大众看来是那么的无力、那么的格格不入、那么的蹩脚，但内心永远坚不可摧。

    然而内心坚不可摧的外表却是弱不禁风的。这是一个悖论，不幸的是，诗人往往就是被残酷的现实一语成谶的。

    面对水的翅膀的诗歌，我们就会自觉不自觉地被弥漫其间的巨大的恐惧和不安撞伤，以致无言以对，以致泪流满面。

    我们先从他的《寒号鸟造宅》进入。在 “哆啰啰，哆啰啰，寒风冻死我，明天就垒窝。”这则妇孺皆知的寓言故事中，寒号鸟是懒惰的象征，是个一昧炫耀漂亮羽毛和卖弄动听歌喉，最终在大雪降临时，在寒风中被冻死的可怜形象。《寒号鸟造宅》里的寒号鸟，也是个连被子都没有，被拔光了羽毛的悲剧者。所不同的是，她的羽毛是自己主动而被迫拔的（这就是现实的相悖）。“为了买一小块造房子的地”，为了买建材、家具，为了“请亲戚来喝新居落成的酒”，她一根一根地拔着漂亮的羽毛，直至“众宾客尽欢而散，她赔笑送出门/起风了，下雪了/她忽然记起新居里还没有被子”——她拔光了浑身的毛！

    现今的“房奴”就是无奈的“现代寒号鸟”！看罢此诗，嘘唏之余，我立马就想到了卡夫卡《变形记》里一夜之间变成甲虫的格里高，被格里高在生存夹缝中无时不在的巨大的恐惧和无奈击中。如果说数年前看《变形记》没有太多感触的话，如今再次走近被世俗扭曲的格里高，已然成为“房奴”、同样在琐碎的生活重压下喘息的我，生出的却是刻骨铭心的共鸣和隐痛。

    而在《我能进来坐一会儿吗》一诗中，除了生存的恐惧，还有着对现世人心的怀疑。当净土被糟蹋、杏树被害死，好心、怜悯和爱被出卖后，当土地被霸占，“朋友们在我的庄园里温酒谈笑”，而“瑟瑟发抖的我”，只能“在门口小声地问：我能进来坐一会儿吗”时，一股莫大的悲哀顿时袭来，人情的冷漠和善良的无助如阴郁的灰霾盘旋头顶，久久挥之不去。

    在物欲横流的社会中生存，背负生活重担的现代人有着太多的无奈、太多的苦痛，但日子还得继续。诗人也不是活在真空里，他也在无奈着，挣扎着，而诗人要做的，却不是无谓的抱怨甚或自弃，他要只身深入尴尬、污浊和丑恶的内部，探寻、怀疑、否定、及至重构内心的真实。但重构内心的真实是要付出代价的，必须牺牲身上或可闪耀光环的外衣、附粘现实毛发的皮肤甚至授之父母的血肉躯体。诗人既要手无寸铁地杀进危机四服的城堡，又要在貌似强大和秩序井然的城堡一隅，偷偷铸造出诗歌的双筒猎枪，装上词语的子弹，随时准备突围。显然，诗人的突围是注定是孤独的、失败的，正如一生无家可归的里尔克所言，是毫无胜利可言的——“挺住意识着一切”。

    在失败主义潜游的现实语境下，“挺住意识着一切”的品质决定了，诗人必然是两面性的，既是游走于世俗外围的苦行僧，又是常驻世俗内部的浑噩者。前者是说诗人应是清醒的智者，而后者，则是说诗人又是不能脱离生活的，他必须时时匍匐地面、感受地温，必须把自己扔进咕噜作响的生活大锅，成为锅内大杂烩的模糊一份。若此，他才能触及真正的冷暖、善恶。如此两面性直接导致的是，诗人在生活方面的颓废——诗人是颓废的斗士。

    在水的翅膀的诗歌里，颓废的斗士也就是“假英雄”。从儿时起即怀揣英雄梦想的诗人，却被困如小贩般“叫卖别人的灵魂”的迷城里而永远走不出。尽管他“嚎叫如北国的狼”，尽管“我已经战胜了/这废墟里的恐惧，我也已经从倒下的地方/发现了泉眼，甘甜的水，冲掉我血腥的誓言。”但始终远远走在他前面的，试图给他注入英雄骨髓的祖父，面对“我”近乎悲壮的奔突和泄气，只能回头“哀伤地看了我一眼”（《假英雄》）。也因此，难舍英雄情结的诗人总是矛盾和尴尬的，当“纸上已经不见刀光”的时候，“我是真的害怕，害怕从此以后/一切皆因我的消失而出现/一切后来变从前/你能让英雄埋没，却不能使他回头”，而“假英雄”也就“不应该有什么值得去书写。所以——/他的碑文是空的”（《悸动》）

    这样一来，诗人就似乎陷入了什么都不是的泥淖——“雪人不是我，冰人不是我/病人不是我，说梦话的人不是我/太阳下，泪流满面的人不是我/把江南埋进酒杯的人不是我”而这个什么都不是的人，因着内心的激越的回落，最终是要回到“平常人”行列的，他不可能抓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球，也不可能把自己摁下地底而消失，只不过，此“平常人”是不断在行走的，他不会在某个站点停留，他要在心灵的不断迁徙中消亡和再生——“他要去远方，去雄伟的高山/去广袤的草原，去宽广的大海/去他的墓园”（《都不是我》）

    在颓废中生活，在颓废中抗争，颓废斗士内心的纠缠和打斗犹如一把双刃剑，刺伤黑暗，灼痛自己。《我站在广州天桥上》这首诗中，在喧嚣、芜杂的都市缝隙中踌躇时，与大街上穿梭往来的“若无其事地算计着对方的干瘪和浑圆，都长满麦芒”的都市人擦肩而过时，诗人突然就怀念起一直骄傲地守着土地的父亲：“这时候，我的父亲正站在故乡/金黄色的外衣，威严地巡视着他的麦地/他向我投来怜悯的目光，却看不见我/是的，他的孩子太多了，已经飞向四面八方/可怜他哪里记得我，我脑后长着反骨”无论长不长反骨，诗人是回不去了，他只能在都市里演习掩护和隐蔽，嘶哑地歌唱，出其不意地冲锋。

    这种惨烈的纠葛，在水的翅膀诗歌《恶之书》中得以淋漓尽致的挖潜。撕碎面具，打开胸腔，一颗“愤世嫉俗而又俗不可耐”的心血淋淋地呈现在猥琐的世人面前。全诗充满矛盾，纠集内心的是不可理喻的自悲、自责、自嘲、自傲，羞耻的奢望与虚伪的行径叠加，使诗人一开始便“狠狠地瞪了来路一眼/我决定走另外一条路回家”。但究竟要走哪一条路，现在走的又是什么路，诗人是迷惑或者大智若愚的，以致真的走到家门口时，看到令人生出希望之感的这个城市唯一远离龌龊的广播体操音乐时，诗人的内心却又害怕起来了：“我很踌躇是否要拜访他们此致敬礼/谢谢你 对不起请原谅我爱你”。迷惘、颓唐、高傲交织，内心的义无反顾变得飘渺而决绝：“我的床离泥土几揸离写下那些不朽篇章的人们有几个坑道”。但即使如此，诗人骨子里头的热望还是向着足以一生引以为豪的家乡，家乡善良的乡亲，“我有足够的理由认为我的家乡富可敌国/尽管那里只出产廉价的山芋”。

    家乡何以富可敌国？显然不是商品，不是钱币。至此，我们就能从水的翅膀诗歌中看到颓废黑衣遮蔽下的诗性回归。

    事实上，我在本文所指的失败也好、颓废也罢，只是现代人在尴尬的生活夹缝中的一种生存姿态而已，对于诗人来说，它是一种无奈的策略性的生存影像，而与妥协无关，更与自戕相去甚远。诗人之所以在生活方面无能和颓废，是因为，诗人永远是精神流浪者，他在作精神自我流放，他要完成自身和众生的精神救赎，他注定要承受更多常人无法理喻的痛苦煎熬。这也正佐证了，为什么世界上大凡卓尔不群的杰出诗人、艺术家在生活上都糟糕得一塌糊涂。

    但同时也有一个问题是，到底艺术和生活是一种什么样的暧昧关系，以及千百年来人们总是理不清、做不好？艺术和生活永远是敌对的吗？为什么艺术的天才总是生活的低能儿、总是被社会所遗弃？这个问题似乎谁也无法回答，尤其在颓废的失败主义时代。而我始终一厢情愿地认为，要艺术也要生活。我知道这很难，但我们要为此努力。作为一个诗人而言，不能丢弃的是信念，是一个敢于向生活和艺术挑战的斗士的决绝。

                                               2008年3月11日

文章引用自：

分类：[url=http://blog.sina.com.cn/u/1239530830#cmd:asc(http://blog.sina.com.cn/s/alist_1239530830_4_1.html)]文学评论[/ur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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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nnygirl

挺住意识着一切

有容

呵呵,这种帖子多发

寒山依依

一定得支持翅膀大叔！

蓝色手枪

写这个评论的人很有哲学思维..对社会的洞见深刻..

俺很喜欢的一篇..

竹夜用手鸡读的..现在才来发铁..

水的翅膀

谢谢兄弟姐妹们捧场。手枪胸低，这人就跟我同城，是个记者，下次你来我们灌晕你

蓝色手枪

最近不读诗了.但以前膀子的虎皮里有几段写的却极好..

不要把我的啼哭当作歌声
    梦境里我已经鳏居多年
    我不是刻薄的人
    紧闭咯血的唇
     
    良人 蘸水而开的那些谎花
    你莫理她
    解开我身上的枷锁
    我带你腾身却向轻云里
     
    3.丢失的橄榄枝
     
    子弹打中我的头部
    一个国家遂有英雄
    举世无良药可以医治口吃
    众人粉饰太平
    独我嚼碎橄榄枝
     
    为什么轻视那些火红的夹竹桃
    你不爱她为什么要逃
    把我的眼睛蒙上
    让我数三声
    让我醉,跌倒,大声尖叫
    举凡种种中毒的症状
    不是因为燥热,而是因为难过
     
    4.比翼之邻
     
    他们敢讥笑我胆小
    他们住在黄金的房子里排练舞蹈
    蛇在台下酣睡
    唯一的观众戴着手套..........



-----其节奏感的旋律.优雅的文风.及时隐时现的民族忧患意识是俺所最为欣赏的...

水的翅膀

胸低啊！好人啊，您叫俺羞四了

蓝色手枪

原帖由 水的翅膀 于 2008-3-25 17:40 发表
胸低啊！好人啊，您叫俺羞四了

----胸低?

严重警告..俺是飞机场.所以俺从不露点滴..

水的翅膀

知道了，俺错了

笨嘴笨舌坏人

恩，这个推荐精华。。

凤儿

偶晕啦

蓝色手枪

原帖由 笨嘴笨舌坏人 于 2008-3-27 22:03 发表
恩，这个推荐精华。。

---那俺就设了...

水的翅膀

咋还没设那？？？

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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