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应

水鬼爱人

报应

“孩他妈，起来吃点东西吧！”
老头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酸汤面端到老婆面前。老婆被子外的手臂动了动，向老头展示自己仍然是一个活物。
“我不想吃。”老婆的话语有气无力。
“你好歹吃点。你这样不吃不动，让人心里难受。”
“早点死算了，省得拖累你。”
“你可千万别这样想。有你在，我在这个世上还有一个说话的人；你要是走了，我进进出出一个人多没意思！”
老婆似乎被老头的真诚感动，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终于放弃了无谓的努力。老头忙将碗放下，将老婆从被窝里抱出，让她斜靠在炕头的墙上。（墙上糊着报纸，不担心会弄脏老婆的衣服。）又将木凳放在老婆面前，让老婆趴在小凳上吃饭。
房间里阴暗潮湿。由于老婆长期卧病在床，吃喝拉撒全在炕上，房间里总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臊臭。老头的感觉已经麻木，一天几趟进进出出，全然不觉。
老头看着老婆一口一口将面吃完，端着空碗要去洗。
这时儿子从外面晃悠悠地进来，嘴里叼着一颗烟卷。他厌恶地用手捂住鼻子，但还是被臊臭薰得逃出房间，呆在外面等老头出来。
“给我二十块钱。”
连一声“爸”也不叫，语气硬邦邦的，没有一点儿商量的余地。
“干什么？”
“打麻将。”
诚实固然是一种美德，但儿子的诚实让老头感到极度不快。
“没有。”
儿子本来就大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里面射出了凶光。老头有些害怕，他知道儿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要不这样，家里没有煤了，我给你二十块钱，你上街买一百块煤，回来我再给你二十块钱。”
“不去。”
老头迟疑了一下，从衣兜里掏出二十元钱。儿子一把抢在手里，转身出了门。
老头不由叹了一口气。养儿防老。而他这个儿子已是三十好几的人了，整天在外面胡逛，无所事事。别说养老，连自己也无法养活。这几年不在外面惹事，倒让老头省了不少心。也不是长大懂事的缘故，而是在一次打架中被人家打断了两根肋骨，伤了元气。老头原指望给儿子娶个媳妇，将儿子的心收收。但他家境况不好，几十年土木结构的房子破败得不成样子，谁会将女儿往火坑里推？好不容易找了一个二婚的女人，过了门没几天，又被儿子打跑了。儿子早出晚归，忙着在村里和几个婆娘打麻将。老头想管儿子，但他不敢管，只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一门心思放在老婆身上。
这些天也不见卖蜂窝煤的在村里叫卖。如果今天不买，明天就做不成饭了。老头只好决定自己上街去买。他安顿好老婆，推出破旧的到处乱响的自行车，在后面绑了一个筐。六十好几的人了，腿脚本来就不灵活。自行车好像故意和他作对。但他还是小心翼翼，颤颤巍巍地骑车走了。只买回来五十块煤，对付着用几天，等卖煤的来了再说。
老头觉得自己肩头的担子太重了，压得他直不起腰。他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主心骨。他不敢设想有一天自己垮了，这个家会是个什么样子。他强打起精神，硬撑着这个家。但他还是病倒了，他只觉得体乏无力，浑身酸痛，骨头像散了架一般。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一群鸡还等着他喂养，那可是他们家的经济来源。儿子伸手要钱，从来也不靠近鸡舍。他最终还是无奈地躺下去，睡在老婆的身边。老婆一遍又一遍用手在他脸上抚摸，充满了关怀和焦灼。他安慰老婆自己不会有事。儿子这几天像从世界上消失一般，不见人影。想到这个没有心肝的儿子，老头的后脊梁就冒出阵阵寒气。
幸好村上的电工挨家挨户收电费，才发现这一对卧病在床，可怜无助的老头老婆。
“周文呢？”
“唉！别提了，还几天也不见人。”
老头老婆正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电工要送老头进医院，老头苦笑地摇了摇头，只让他把胡大夫请来瞧瞧就行了。
胡大夫以前是一个兽医。如今养牲口的人少了，兽医不吃香了，便靠自学改给人看病。据说胡大夫最拿手的本事就是治疗下肢瘫痪，但周文母亲的病，让胡大夫感到束手无策，打针、吃药、扎针、按摩，方法使尽，就是不见周文母亲从病床上下地。
胡大夫进来时，房间里的气味使他望而却步，但他还是走进来，给老头把脉，用听诊器在心口上听了听，询问几句，轻松地说道：“没事，劳累过度，加上感冒，吃点药休息一下就会好的。”
老头老婆这才放心。
胡大夫临走时，一再叮嘱老头要注意休息，还问可否带话给周寅的老婆，让她过来帮忙做几顿饭。老头苦笑地摇摇头。周寅是老头的亲弟弟，就住在老头隔壁。前些年，为赡养老父亲周全，两家关系弄得很僵，至今还不说话，生分得连旁人都不如。
“看来，周文我们是没有指望了。”老婆叹着气，无望地说。
“我从来就没有指望过他。”老头气鼓鼓地说。
“我们这是造的什么孽呀？生下这么一个畜牲。”
老头听老婆这么一说，一哆嗦。他不由想起死去二十多年的老父亲周全。父亲周全衣衫褴褛，面容沧桑憔悴，步履蹒跚，拄着一根拐棍，左手拿着一个缺口的破碗。由于周锦的母亲死得早，周全将他们兄弟拉扯大，又给他们娶上了媳妇。周锦一直觉得父亲偏袒周寅。兄弟分家时，父亲将大部分家产都分给了周寅，自己却要和周锦过。周锦心里不顺，当父亲失去劳动能力时，竟狠心地将他赶出了家门。乡亲们虽多方劝阻，但周锦坚持要给父亲惩罚，为此还得罪了乡亲。那时儿子周文还小。周全拖着拐棍到处乞讨。周文不忍心让爷爷遭罪，哭着恳求过周锦。周锦当时心里的恨多于善良。周全趴在周锦母亲的坟头，悲惨地向苍天呼喊：“天哪！我这是造的什么孽？老了还要受这样的报应！”周全的呼喊，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周锦的心上。父亲当时的处境和他现在的处境是那么相像。到此时，他才感到深深地悔恨。
感觉稍好一些，周金强打精神，挣扎着爬起来喂鸡。当他走进鸡舍时，吃了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他使劲揉揉眼睛，才确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他有些站立不稳，手紧紧地抠住墙，才没有倒下。
他一步一步地回到房间，大口喘着气。
“你怎么啦？”
“鸡让别人给偷走了。”
“不会吧！怎么没有听见一点儿声音？”
老头猛然想起自己的儿子周文，十分肯定地认为这一切都是周文做的。
老头一看见周文，便厉声地问：“周文，家里的鸡是不是你——？”
“是我。”
老头心里的火一下子窜上头顶，他恨不能扑上去，向儿子平静的脸扇过去。但他不敢，儿子比他高，比他魁梧，比他更绝情、更狠心。如果他胆敢打儿子一下，儿子肯定会有五下、十下回敬他。他这把老骨头是经受不起的。老头压住怒火，尽量把语气放平缓。
“告诉我，那些鸡到哪儿去了？”
“卖了。”
“那卖鸡的钱呢？”
“打麻将输了。”
老头感到彻底绝望了，眼前一黑，软绵绵倒在地上。也不知道躺了多久，才悠悠转醒过来。他万念俱灰，不停地用拳头使劲捶打地面，眼泪鼻涕把地面弄湿了一大片。
“报应！这是报应！”

雨竹

不孝之子  可恶呀
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