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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销员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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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2-28 09:3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与L的认识,是在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中期。那时,我在江苏油田的机械修理厂工作,因为单身,仍在父母那儿蹭饭。父亲是个市场先锋派,创办了本地的第一家民营企业,由此,家中热闹非凡,乡镇领导,工商税务,乃至父亲手下的员工,都喜爱到我家里谈事,然后吃饭,因为我母亲烧的一手好菜。
  那天中午,我下班回来,见家里坐了一位三十岁左右,乡村教师模样的年轻人。他戴了一副黑框眼镜,歪斜着身子,借着窗户的光线翻着报纸,而头发却是刷子一般向后,不,是向上排起。父亲介绍道:“这是L记者,这是我大儿子。”
  L放下半遮着脸的报纸,面无表情地冲我点了一下头,又扯起报纸。
  或许是文人,都有些傲慢。虽然我一身油腻的工服,但有江苏油田工作的标志,这在当时是很令人羡慕的。中午饭特意为L准备了几个菜,显然我父亲对他有所期待,不停地给他夹菜,谈着一些我不明白也不感兴趣的地方领导的人事变动,或他们的所谓趣闻。后来,为了扩大话题,父亲又把我拉入:“我儿子也喜欢写一些东西的,已在石油报上发表了不少诗歌。”
  L噢了一声,继续用筷子夹菜,半晌才冒出一句:“都什么时代了,还写那些东西!”
  其实,L并非什么大记者,而是J市报的一个通讯员,临时在镇上的一个文化站落脚,因写了一篇我父亲公司的“豆腐块”报道,而有了不一般的关系。然而,L的那句话倒真的很快应验了,1989年末,因为工作的不顺心,我一怒之下,辞去了油田的铁饭碗,投奔了父亲的小公司。父亲其时又上了一种颇为新奇的反光漆产品,亦急需生产与技术管理的帮手。待我按当时的时髦“下海”时,L已在我父亲的办公室坐了近两年了,办公室秘书的角色,他见了我,仍那样不冷不热地点了一下头,一副文人的清高样,与公司上下对我的热情招呼形成了令人不舒服的反差。或许,L是有资格的,产品前期的准备工作,以及花钱从各类高新科技展销会抱回金奖,银奖,L都是主创人员。然而,L对他的角色似乎并不满意,当公司正式把反光漆产品打向市场时,他自告奋勇地要求去做一名推销员,表示对这种夜间灯光照射后,能反射出亮光图案的产品很感兴趣,很有信心。而其他人则私下认为,是鼓励推销员的产品高价差吸引了他。
  负责市场开发的副总经理张向前听说L要到他手下来,很不以为然地撇了一下嘴,用他那上了润滑油似的东北话评价道:“L这种话都说不顺溜的人来跑市场纯粹是瞎掰乎。”当时,公司上下都把反光漆市场的宝,押在张向前这个神通广大的人身上,据说他上到中央,下到地方,没有玩不转的。张的到公司来,也颇有些神奇色彩,这个曾在东北小城伊春拉过板车的大混混,不知怎么认识了正准备向我公司投资的台方老板,一番交谈后,台方老板认定他是个难得的人才,要求把张从东北调过来。于是,我父亲动用了他的全部关系资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张的人事关系挂到了J市外经委。张虎背熊腰,脸型颇似正走红的小品演员范伟,但戴了一副金丝眼镜,手指上醒目着两颗猫眼那么大的金戒指。他开口讲话,若水银泻地,十分钟之内,能把你搞掂的与他称兄道弟,说到动感情处,这大男人能当作你的面淌下泪水。按照“与国际接轨”的要求,张在公司为自己装修了一间豪华办公室,每天发表一些令人目眩的不知如何下手的阔论,或与另两个推销员合作,拿有些口吃的L开心,把L气的蜷缩在墙角抽闷烟。然而,不到一个月时间,张已与J市外经委的领导打得火热,只偶尔在公司露露面,或许,他对推销新产品这种费工又费力的活儿并不感兴趣。不久,已投资了一笔微款的台湾老板瞒着我们,走私一批当时还十分稀罕的BP机,不幸被海关扣住,张不知通过什么路子,硬是把这批BP机搞了回来。一时间,J市每位科级以上干部的腰间,都挂上了这来路不凡的BP机,张成了J市名人。至于张终于席卷了J市外经委的两百万元巨款,至今下落不明,则是后话了。
  既然神通广大的张向前指望不上了,L与另两位本地推销员的位置就凸显了出来,我父亲也给予了他们宽裕的资金运用。一年下来,另两位推销员都有了斩获,而L一无所得。两年下来,L除了带回一大堆市场信息,让我一一记录,以及花去了两万多元人民币,仍是没有一文进账。公司上下议论纷纷,都认为不该重用L这么一个无能的人,但我父亲力排众议,坚定地认为:“L是忠臣!”我私下臆测,我父亲对L的力挺,可能与他年青时做过中学语文教师,隐潜着的那么一点文人情结有关。
  张向前走后,我顺理成章地顶上了副总经理的位置。可能有人认为老板的儿子指挥工作应是势如破竹,实际上不是那么回事。父亲手下的几员干将,包括L,其时都已有了元老重臣的味道,对我这个后来居上者,表面上竭力敷衍,背后则悄悄使绊子。两三年下来,待我把公司的生产技术部门理顺之后,父亲便让我参与市场管理工作,定时听取并记录推销员们的回报,又选了日子,以“了解市场”为名,让每个推销员陪我出去走一圈。
  L虽然没有跑到一笔业务,但还是那般斯条慢理,一副自信的样子。说L有书生气没错,然而,他的黑眼镜框后有时闪现的那一丝狡黠,乃至某种冰冷的东西,则恐怕不是专属于书生的。在中国乡镇企业的发展中,推销员是必须依赖的一群,但又是不能完全信赖的一群。既然他们花了公司的钱,公司了解他们业务上的真实情况,也就是天经地义。轮到我与L出行时,父亲特意关照道:“你们是小兄弟,要相互照应。” L慨然一笑:“老总,你放心!”
  我与L的线路,由景德镇,鹰潭,上饶,南昌,株洲,这般一路行来,每到一处,L都是先领我游览当地的风景名胜,或人文遗迹,并开玩笑说是让我找回些失落的灵感。而真正让我留下不可磨灭印象的,是在鹰潭的中心广场,庞大如集市的夜间大排档,专吃那水乡一带司空见惯的田螺,在啤酒撞击的泡沫中,竟然吃出了一种山呼海啸的气势,直可列入吉尼斯记录。在这些地方,我与L颇有些相得,常不觉中书生意气萌发,指点起江山,最终以发些“人心不古”之类的感慨收场。
  然而,一到L的那些潜在客户那儿,与另两个推销员夸张地把我推出,然后滔滔不绝地两边引话,以显自己特殊的位置不一样,L把我这个公司副总斯条慢理地简介给对方后,就一声不吭地坐在一边,像个拘谨的书生,闭着那稍向前突出的厚唇,任由我与对方寻找话题,当然,大多是不咸不淡地聊一会儿,然后告辞,带走对方几句热情的“有业务就找你们联系”之类的客套话。其实,这就是L文人式的狡黠处,他高深莫测地坐在一边,可以推说是做我的陪衬,又使我对他与这些潜在客户的关系摸不着深浅。如果我发挥的好,谈成了业务,即使他原本与对方关系不怎么样,仍可归于他的功劳;如果业务始终没有下文,他也可以拿我来做挡箭牌。
  与其他两个推销员的出行,可谓丰富多彩。每到一处宾馆住下,他们便与熟悉的女服务员打情骂俏,晚上更是拉上我,到那些形形色色的茶楼,夜总会,找女人鬼混,消磨时间。与L在一起,这方面就枯燥多了,他喜欢躺在宾馆的床上,不厌其烦地拨弄电视机遥控器,而任由我百无聊赖着。当然,在业务上,L也有他文人式的独特处,我们每到一地宾馆住下,他就到服务台找来本地电话簿,往往是又黄又脏,缺页少码。然后,L手指沾着口水,一页一页地翻起来,凭着他对文字的敏感,把那些认为可能成为潜在客户的单位名字一一记录下来,再用宾馆房间的电话,耐心地一家一家地通话,反正是本地电话,宾馆不收费的。虽然我公司预支推销员的出差费用,但这出差费用归根结底还是要摊入推销员自己的成本的,L的这一招,既能节省费用,又能缩小潜在客户的搜索范围,经我的宣传后,其他两位推销员都有茅塞顿开之感。然而,他们更有了新发展,还在公司里,就争抢起那本厚实的全国电话号码簿,整天趴在办公桌上,往全国各地拨电话,搜寻猎物。一年下来,公司电话费触目惊心。
  在景德镇,L的这一招还真的差点逮到大鱼。那天下午,他长时间地通了一个电话后,眉飞色舞,让我晚上请他喝酒,他斯条慢理地喝了六瓶啤酒后,对我说明天“有名堂”。第二天上午,我们叫了一辆出租车,来到当时还很寒酸,只是一幢灰旧大楼的交警队,进入那个对反光漆“很感兴趣”的陈科长的办公室。陈科长年轻精干,显得很专业,正和两个推销员模样的人交流着什么。L知趣地坐在一边的长椅上,我也随着坐下。约半个小时后,那两个人终于站起,并约请陈科长中午到瓷都楼吃饭。科长摆了摆手:“你们先做好一个样板工程再说。”L站了起来:“我们就是扬州生产反光漆的。”
  “哟!从江主席家乡来的。”陈科长热情地请我们再入座。
  “其……其实,江……江主席的老房子离我家不远。” L平时讲话就有点口吃,兴奋或紧张时更显严重,我听着都有些难受。
  我们聊了一些江主席的轶事,然后转入正题。
  “我对你们的反光漆很感兴趣,我曾在国外的有关资料上看到,我也很想让中国的夜晚闪亮起来。这样吧,你们到交通设施厂找一下刘厂长。”陈科长认真地写好地址,L像是弯腰又像是鞠躬一般地接过。
  我们叫了一辆人力三轮,顺便着轻松兜风,问过几个路口,找到了那个近郊的交通设施厂。只见到处是废弃的好的与坏的铁架,攀爬着红锈与藤类植物,三三两两的工人游荡着。进了刘厂长的办公室,我们特意说明是陈科长介绍过来的,希望能得到刘厂长的帮助,为中国的交通事业做一点贡献。刘厂长又矮又胖,坐在一张灰旧的办公桌后,请人倒来两杯茶水,然后双手一摊:“产品是好产品,可是钱呐!现在的景德镇早就不景气了,人全跑到广东去了,倒闭的工厂都收拾不过来。陈科长总是叫做叫做,交警队欠厂里的一百多万,两年多了,还没个音响呢!”
  一看势头不对,我与L便起身告退:“希望刘厂长能记住我们的产品!”刘厂长点着头:“放心!”然后撑起肥胖的身子,把我们送出大门,算是还了陈科长的面子。在我的印象中,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景德镇,是一座灰旧的丧失了活力的城市,总是在叹穷,在叹穷的涡旋里打转,根本无法令人联想到它的名字上的华丽晶莹的光晕。
  我不禁对L动了一点恻隐之心。我与公司上下曾一致瞧不上L的业务水平,却忽略了L的一个优点,就是超常的忍受力,承受力。与L的这一躺南方之行,本还要去安徽黄山的,L却以公路局的有关领导不在家支吾了过去,或许他有他的想法,或小算盘。两个月后,果然是黄山,响起了L的礼炮第一声,接到了一笔三十万元的施工合同。其实在这之前,L已在黄山下了很大的功夫。L的突破口是在局长夫人身上,他与门卫闲聊时,得知夫人因风湿性关节炎住院,他立即提了礼品前去看望。偏偏夫人是个文学爱好者,L便与躺在床上的她聊起一些中外文学家的趣闻轶事,帮助她打发医院难熬的时光。L前后去了三趟医院,陪了十天。
 楼主| 发表于 2008-2-28 09:35 | 显示全部楼层
  “L开和了!”公司上下当作奇闻传告。而有了第一笔业务之后,L的手气似乎也顺了起来,接着开发安徽北部市场,捷报连连,自然,这背后离不开黄山的介绍链接之功。现在,L一出差回来,就给围过来的公司人员一圈圈地撒烟,然后,斯条慢理地讲一些外面的奇闻。L的口才很不好,说到关键处就有些结巴,但公司的人员都听得津津有味,有时还提一些问题,比如山区的男女是不是如传闻中的共用一个厕所,全家男女老少是不是按年龄顺序挤在一个炕上。这时,L便露出一副不屑的样子,然后卖关子道:“下次你跟我走一躺就知道了。”然而,不论什么时候,只要我父亲的办公室一传呼,他立即三步并作两步,作小跑状过去。听我父亲讲话时,他总是双膝并拢端坐,耷拉着下巴,显出一副需启蒙的样子。
  L渐渐以我父亲的干儿子自居,而我父亲对这么个干儿子也非常照顾,L跑到第一笔业务前所花掉的三万多元费用,先挂在公司账上,而此后的每一笔业务,只要款项一回来,马上结清L的所得。L成了我与父亲最放心的业务员,甚至成了公司上下嫉妒的人物。
  L跑到第一笔业务的第三年八月的一天,突然急匆匆地从外面回来对我说,安徽淮北急需八吨漆,他要亲自押送去。象往常一样,公司一路绿灯,只让L在库房打了张收条。然而,L把货发出去后,近本个月也没有个电话回来,当时的“大哥大”手机还没有普及到每个推销员身上。又过了两天,L给我父亲打来一个电话,说正在河南南部下功夫。
  那阵子,施工队在家息着,有一个主力施工队员也好多天没露面了,说是身体不好。那天晚饭后,我按照习惯,到附近的乡村散步,突然鬼使神差地想到他家看看,打发些无聊的时间。这个施工队员姓王,因年近五十了,公司上下都称他老王。老王的家就在邻近的乡村,路并不远,但我还从未去过,当然,他也从未象厂里其他职工一般有过邀请。问了村上的几个人,终于看到了一条死河边的他家,裂了纹的土坯墙,茅草顶,在夏日的夕照里,给人以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老王人精精瘦瘦的,似乎只剩下筋骨,爆竹脾气,一点就着,但干活却是一把好手。他的家庭生活,是公司上下常议常新的话题,他的收入其实不错,却一直单身,与兄嫂住在一起。他的哥哥终日只知道喝酒,喝的神经都出了问题。兄嫂有一个女儿,长的很漂亮,在本地中学读书,成绩也不错,但社会上都流传那女孩儿是老王的。走到茅屋前,矮木桌旁刚吃完晚饭的老王吃惊地站了起来,没有一点病容,只是黑瘦了些。他忙请我到屋里坐下,留下他那体壮如牛却颓唐不堪的哥哥,仍在外面握着酒瓶子,一副与世隔绝的样子。老王的家里没什么好描述的,“贫穷”二字就足够了。我关切地问起老王的身体近况,关照如有什么困难就直接告诉我。一会儿,老王的嫂子端着空饭碗,从邻居那儿串门回来了,老王脸上立刻显出欢喜,介绍了我。他的嫂子虽上下衣裳很旧,但人显得干净清爽,我对有些不知所措的她说:“我爱人刚好有一批过去的衣服,都穿不下了,你有时间去挑一下,都是一些好衣服。”
  第二天早一上班,老王就冲进我办公室:“经理,我对不起你!”原来L在安徽亳州谈了一笔大工程,就私下里与他老家的一位老板商议,合伙买了一台旧的施工设备,组织了几个人施工,利润两人平分。老王那些日子没上班,就是去帮他们施工的。老王还告诉我,工程合同仍是用的我公司的名字签的,没用完的两吨漆,都被L拖他家去了。没想到一次偶然的散步,竟捞出这么大的事来,我忙叫来父亲,我们都非常震惊,提防了所有其他推销员,就是没有想到L。我们立即开了一张公司介绍信,让平日与L有隙的一位推销员前往亳州,与有关单位交涉,冻结往来款项。然后,打电话给派出所杨所长,请求帮助,这些平日在一起吃喝的人该派上用场了。杨所长亲自开着一辆警车,与我一同来到L乡下的家,L正在他的破旧的老屋西侧,与一群人忙着新砌的小二楼,手上掂着一片木板类的东西。一见我与一位穿警服的人走来,L忙扶了扶黑眼镜框,向前打招呼。“亳州施工后剩下的两吨漆在哪儿?”我直截了当地问到。L看着我身后表情严肃的杨所长,一下子脸色刷白,愣了半晌,把我们带到他的邻居的牛棚里。装好漆后,杨所长对L说:“请跟我走一趟吧!” L乖乖地上了警车。
  一见到我父亲,L就恼怒地喊道:“干爸,你让我以后怎么做人!”我父亲拍拍L的肩,安抚道:“把事情解决掉,过去的就算了。”他这一辈子遇这样的事多了。陪杨所长吃晚饭时,父亲特意把L也叫上,L铁青着脸,始终没有动一下筷子。晚饭后,按照我父亲的要求,审问就放在公司办公室,杨所长表情严肃,煞有介事翻开笔记本,拿出一支笔,谁知L依旧是一声不吭,上牙咬着下唇。僵持了近两个小时,杨所长终于不耐烦了:“这样吧,跟我到派出所去,今晚先呆在禁闭室。” L这才一松牙,把事情的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杨所长把我父亲拉到一边,耳语了一下就告辞了。我父亲走过来,对L说:“你还是我的干儿子。”并叫我把L领回家,睡在一起。陪L睡在一张大床上,他在里,我在外,哪里睡的着,L这个有点书生呆气的人,万一想不开,干了傻事怎么办!而L也一夜没睡,两眼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第二天,L一见到我父亲,就开口道:“大老板,我帮你把事情处理好!”然后,L打电话给他老家的那个共同谋事的老板,叫他把已拿到的工程款吐一部分出来。一开始,L的口气很自信,以为对方一定会听他的,谁知劝说了半天,对方怎么也不肯把已进口袋的钱掏出来。L甚至喊道:“我就在局子里,拿钱把我救出来!”对方就是不为所动。终于,双方在电话里对骂起娘来。扔掉电话,L颓坐了一会儿,说:“我去把还在亳州的余款拿回来。”于是,我们让那个去亳州冻结往来款项的推销员再陪L一起去,亳州方面知道自己违反了合同法与财务制度,很心虚,痛快地把余款汇给了我们。
  一场风波似乎平息,大家都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不久,公司推销员小蔡在安徽宿州接了一工程,而小蔡与公司施工队偏偏正在另一地,无暇分身。我便决定把工程转包给盐城的祁经理,仍用自己生产的漆。为了表示对L的信任,我让L负责这项工程的监工。按照一般经验,推销员在犯事后的至少两年内,会对公司表现出积极的姿态。盐城的祁经理带着施工队来了,一副乡镇小包工头的灵活与精于计算的样子,而他也确实是从泥瓦匠起家的,这之前,我已转包过几笔工程给他。
  我把L介绍给祁经理,祁经理连忙上来握住L的手:
  “请多关照!”
  L不冷不热地应道:
  “你要是工程质量出了问题,我可没法向公司交待哟!”
  宿州的工程干了四天后,降了一场大雨,L心急火燎地给我打来电话,说许多划好的标线都在雨后脱落了,可能漆有质量问题,要公司速发一吨好漆过来补一下,以免影响声誉。我叫祁经理接电话,他也哼哼哈哈着说是。放下电话后,我总觉得祁经理的话音有点怪,便叫另一工地的小蔡立即赶过去看一下。第二天,小蔡回来电话,口气很轻松,说是部分路段因为太脏,雨水把污垢覆到了漆面上,用水洗一下,还是好的,他已向交警部门作了解释。L曾多次参与工程,怎么对这一常识性的问题都不明白,我不由有些恼火。
  工程完工后,L打电话问我,是否让祁经理的施工队直接回去,我说不行。祁经理接电话时,我口气严厉,提醒他不要因小失大,祁经理回道:“是!是!”
  L他们还在回来的途中,小蔡已愤愤地给我打来电话,说宿州的施工偷工减料,少用了一吨多漆,都被L与祁经理拖回去了。他们在宿州还以公司名义向交警队预支了数千元生活费。其实一开始,我就让小蔡在宿州雇了人,暗中记录施工的情况。
  祁经理的施工车一进公司大院,我便吩咐人把大门关上,锁好。车上除了空桶子,一桶漆也没有。L轻松地与祁经理走进办公室,我问过辛苦后,点着祁经理道:
  “这几年我对你怎么样?”
  “好!好!”祁经理忙不迭点着头。
  “你他妈的还知道好!”我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今天你就不要着急了,什么时候把问题搞清楚,什么时候走。”
  祁经理也紧张地站了起来。他是走惯了江湖的,已预感了什么。他的施工费还没有结,他的价值十余万的车子被我锁在公司大院里。他马上把一切都抖了出来:“……都是L叫我干的,他说他是老总的干儿子。”
  “我们还是合作伙伴。那带回来的一吨多漆哩?”
  “放在离这儿不远的一个路边旅馆里,”祁经理头上冒出汗珠,“一开始,L让我把漆直接送他家里,我多了个心眼。这是L分给我的六千元。”祁经理从随身的小黑包里掏出一叠百元钞票,双手微颤着递给我。
  “好!你带你的车子去帮我把漆拖回来吧。”
  “好!好!”
  祁经理走后,L仍呆呆地坐着,脸色刷白。他没想到,宿州那几天在祁经理身上下的大功夫,在更大的利益面前,顷刻土崩瓦解。他喃喃自语着:“我家里新砌的房子钱差的紧,我,我,我恨……”
  也不知他究竟恨什么。我压抑住愤怒,对这个自以为很熟悉此刻却无比陌生的L平静地说:“现在,你走吧!公司养不起你了。”
  L上牙咬着下唇,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道:“好!那……那我还要与大老板通个电话。”显然,他还有某种期待,他拿起电话,叫了声“干爸”,说了些“公司不要我了”等等。我父亲在那边哼哈了几声,就关掉了“大哥大”。其时,他已把公司完全交给我,终日与几个退休的老同学打打扑克,泡泡澡堂,颠荡了一辈子的他也想享享清福了。
  于是,L扶了扶黑眼镜框,昂起他那板刷般的头发,颇有些悲壮意味地离开了公司。总账会计匆匆走过来说:“账上还挂着L的三万元呢!”
  我叹了一口气:“算了吧!”有一种终于了结之后的轻松。
  离开公司后,L曾去投奔那个当初共同谋事的老板,依靠L指点的路子,那个老板如今发了大财,但他只答应L以一个普通推销员的身份待在那儿。L大骂了一通忘恩负义之后,赌气自己另起炉灶,就在他东奔西跑地筹资期间,偶然地翻阅一本文摘类的杂志,看到一篇介绍直肠癌症状的文章,悚然想到自己也常便血,便去医院检查,还真的是癌。手术后,L体外挂了一个粪袋,又为他的公司奔波起来。然而,那些当初答应借钱的人,这时都纷纷以各种托词躲了起来,L只得呆在家里生闷气,或对老婆孩子发脾气。
  感慨了一番世事无常之后,L循规律在我的脑海中继续淡出着。就在得知L病讯后的约半年,我亦基本将L淡忘的差不多的时候,推销员小蔡突然神秘兮兮地走进我办公室:“L死了!”
  “什么?这么快!”那个戴黑眼镜框的乡村小文人的形象,瞬间眼前复苏,并在某个距离上永久地定格了。
  我的心中涌起一种无以言说的苍凉。鲁迅先生曾叹息,中国缺少抚哭叛徒的吊客,有那么一会儿,我起了亲自送一花圈的念头,但很快又打消了。中国的国情,恐怕不是抚哭叛徒的地方,在那乡村的花圈阵与穿白衣的人群中,自己很可能闹出个笑话来。
  总账会计也闻讯跑了过来:“账上还挂着L的三万元呢!”
  “就让它挂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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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2-28 11:4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人物形象在你的笔下真实而具有时代感,只是背信弃义的事情和人物在这个时代演绎到了一种极致,这一段时间也正遇到类似之事,心中郁闷呢,
新年快乐!问候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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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2-28 15:22 | 显示全部楼层
飞雪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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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2-29 18:1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篇文章用纪实的笔调,各个事件和细节中刻画出L的形象。我看到这样的伪文人骨子里肮脏的一面。

红了大家赏!
问好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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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 18:16 | 显示全部楼层
问好青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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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3-1 19:34 | 显示全部楼层
1、结尾颇有鲁迅先生的小说《孔乙己》的味道。
2、许多文人都是这样,以一副装酷的表情掩饰自己的无能。以文人自居的人,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文人,是一些伪文人。
3、整篇小说结构严谨,选材也不错。是一篇不错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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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3 15:55 | 显示全部楼层
谢水鬼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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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3-15 22:10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水鬼爱人 于 2008-3-1 19:34 发表
1、结尾颇有鲁迅先生的小说《孔乙己》的味道。
2、许多文人都是这样,以一副装酷的表情掩饰自己的无能。以文人自居的人,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文人,是一些伪文人。
3、整篇小说结构严谨,选材也不错。是一篇不错的小说 ...
原帖由 青梧 于 2008-2-29 18:18 发表
本篇文章用纪实的笔调,各个事件和细节中刻画出L的形象。我看到这样的伪文人骨子里肮脏的一面。

红了大家赏!
问好庄老师:)
原帖由 周飞雪 于 2008-2-28 11:43 发表
这个人物形象在你的笔下真实而具有时代感,只是背信弃义的事情和人物在这个时代演绎到了一种极致,这一段时间也正遇到类似之事,心中郁闷呢,
新年快乐!问候庄老师!
非常感谢水鬼和飞雪,本回复收入“青梧评说——三月,催开春天的花朵”,并问好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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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7 17:07 | 显示全部楼层
问好青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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