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客栈——写给漂泊天涯的难兄难妹（第二节）

陈三界

不知从何时起
第一批外来打工者
瞄上了南城以南
这个对于他们而言称得上风水宝地
称得上城市田园的南城以南
焦虑期艾举目无亲遭遇磨难的他们又像溺水者惊见船只
拖着大包小包，欣喜若狂地冲进了南城以南
把这里当作了避风的港湾
——实际这里就是个偌大的垃圾场
随处可见各种各样的破烂，废弃物
昏昏沉沉的烂砖
苟延残喘的断瓦
缺心少肺的残椅
垂头丧气的破旗
冷若冰霜的碎瓶
打算长此以往昏睡百年再也不过问高楼大厦的巨石
耷拉着脑袋对绚烂繁华完全失去信心的大灯笼
伤心过度无依无恋看破红尘的鸡毛鸭毛鹅毛
退出商场再也不管他妈的经济增长的广告牌
红颜薄命血染红尘再也不管狗日的GDP残剩避孕药
斑斑驳驳的是带血的卫生纸与药用纱布纠缠在一处
凌凌散散的是棕色红色黄色蓝色的烂头发纠缠在一起
一只受了伤的麻雀躲在黯然失色的乳罩里，失魂落魄地张望着
一只乌鸦把一条鲜艳的粉红色裤衩当作毛巾，不住地擦着鼻涕
——它第一次因为伤风感冒鼻涕多得没完没了
——实际上它感染了无情的性病，却无人告诉它
一只老鼠头戴避孕套跑来跑去，它多像一个自编自导天才的喜剧家
——一个生活的古惑仔
——一个大自然的嬉皮士
长满霉毛的是啃剩的西瓜皮
一只青蛙蹲在里面，正在做着清秋大梦或者在回忆心酸往事
很有些独坐西瓜皮，往事与梦思悠悠的意思
忽而青蛙醒了过来，圆瞪着眼睛
目光是那样地敌视，仇恨，不欢迎
要知道它也是无奈地寄居于城市屋檐下
它已经恨透了可以两条腿直立行走的动物
——不管你西装革履衣着光鲜还是衣衫褴褛土得掉渣
它的好多兄弟姐妹哭泣在餐馆，有的正绝望进入贪婪的肠胃
苍蝇在此盘旋
蚊子在此唱歌
蚂蚱在此跳舞
蟋蟀在此哭泣
蚂蚁在此避难
长蛇在此躲灾
一座座垃圾堆，一座座城市化进程的坟墓
一座座垃圾堆，一座座掩埋历史尸体的坟墓
一座座垃圾堆，一座座现代化不断摧毁自我的坟墓

今天，我们要在你这里安家
不要问我们是谁
我们是来自黑土地的黑氏
有的叫狗蛋驴蛋马蛋牛蛋骡子蛋
有的叫拴狗拴驴拴马拴牛拴骡子
实在不好意思报出自己的名字
不要问我们来自何方
我们背井离乡来自遥远的地方
此时的我们真想忘了那个遥远的地方
——那个容不下一个温暖梦想的地方

原有的破旧民居利用上了
且不管它招风还是漏雨吧
修一修就是温暖的家
——需要温暖的家
即便如此，总比睡马路，睡桥底要强上百倍
破烂有的是，最是不用愁
破塑料就当窗户布
破木烂板就当房门了
旧主人留下的破坛子就当尿壶吧
痛痛快快尿一壶，点点滴滴到黎明
一天一天就过吧，黑夜盼望天明
天明盼望黑夜；春夏盼望秋冬，秋冬盼望春夏
——管它还有多少风雨在后头呢
没有风雨当然是好了，可风雨过后才见彩虹的
光阴已经在乡下虚度多年了，而今迈步从头越
虽说在城里，在南城以南
将就着安了营扎了寨，然而
更愁前路有风雨，衣锦还乡是何年
打工，打工，打工
受累，受累，受累
还没有流汗，还没有流血
还没有累倒，还没有哭泣
还没有赔了夫人又折兵
还没有送出孩子喂了狼
就意味着打工才刚刚开始
灿烂明天的分娩才仅仅有过轻微的阵痛

有人开了头
便有一批又一批的打工队伍蚂蚁一般
涌向了城南以南
从最初的三三两两一伙
到十个八个一团
慢慢发展到汹涌如潮
黑压压接踵而来
黑压压络绎不绝
几乎南城的所有打工者全都汇聚于此
在此扎下了临时的家
在此吃喝拉撒，放屁刷牙
在此喜怒哀乐，做地狱神仙
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打工者一般灰
灰蒙蒙一片，一片灰蒙蒙

失去土地的“无根一族”来了
山林里的“树根一族”来了
平原上的“草根一族”来了”
老的来了少的来了嫩的来了幼的来了还没有出生的也来了
高的来了矮的来了胖的来了瘦的来了不胖不瘦的来了大肚子也来了
辣的来了甜的来了酸的来了咸的来了淡的来了苦的来了涩的来了
感冒的来了咳嗽的来了流鼻涕的来了流脓的来了流血的来了
湿气来了疝气来了脾气来了赌气来了生气来了运气来了霉气来了
鼻臭来了口臭来了手臭来了狐臭来了屁臭来了毛臭来了阴臭来了
烂嘴来了烂心来了烂肺来了烂脑袋来了烂脚丫来了烂湿疣来了烂菜花来了
骚蛋来了骚逼来了骚屌来了骚屁股来了骚奶子来了骚水儿来了骚味儿来了
盲流来了流氓来了大流子来了二流子来了三流子来了动了手术不想流的也来了

不需要房租，不需要接受各种各样的盘查
不需要忍受警察的冷眼
——警察是不会来的
这里本身就占着垃圾场的优势
夏天蝇子嗡嗡叫，烦人烦人真烦人
头昏眼花乱糟糟，浊气熏天臭哄哄
冬天风沙漫天吹，见面不识像个鬼
破破烂烂风中飘，气死气死气死你
只有当南城发生了凶杀无头案
警察才会闯进来，像龙门客栈里的捕快一样
招呼不打快速闯进来，再闪电般闯出去
南城却不总是有无头案发生
可以说，除了偶尔还有拖运垃圾的卡车气喘吁吁地跑来
卸掉垃圾，搞得环境更加污浊之外
南城以南这个地方
真就挑不出不利于打工者栖身的毛病来
倒是打工者自身有许多毛病
搞坏了南城以南这个地方

破旧的民居仅仅也就是三五间
显然容不下庞大的“丐帮”

歪歪扭扭的帐篷搭起来了
且不管它多么难看吧
蒙头一觉到天亮
太阳却是新鲜的
冷，怎么会不冷呢
不过那已经是昨夜里的事了
开始找工作努力奋斗吧
梦想是暖和的
就是因为梦想是暖和的
昨夜冻醒了好几次
好几次瞄望那遥远的月亮
月亮像是被冻住了
而冷被窝里的人却没有被冻僵

摇摇摆摆的帐篷搭起来了
吱吱呀呀的帐篷搭起来了
晃晃悠悠的帐篷搭起来了
怜怜兮兮的帐篷搭起来了

还有人搭起了木板房，可以挡住南风却挡不住北风的木板房
用的是垃圾车拖运来的装潢废料
还有人搭起了石头房，可以挡住东南西北风却挡不住老鼠的石头房
还有人搭起了砖房，钢丝房，玻璃房，叫不出名称的乱七八糟的房
一律用南城拉来的垃圾
名副其实真真正正的废物利用，挖空心思创造生存条件
逼上梁山逼出智慧逼出发明逼出无奈的挣扎
可谓战天斗地多悲切，怒指天涯泪不收

房子与房子连成一片
连成了房子的海洋
垃圾车来了也是干瞪眼
给他一个胆，他也不敢把垃圾卸在这里
别看这里住的是民工
天底下最最缺乏保障的一族
“假如垃圾车敢，我们就敢砸车
砸个狗娘养的，砸个七零八落，满地找牙都找不到牙！”

[ 本帖最后由 陈三界 于 2008-1-31 14:12 编辑 ]

开心老汉

蝇营狗苟中的呼喊。

问好！

陈三界

蝇营狗苟——我同意！
呼喊——我同意！
这就是我，以及好多难兄难妹的真实，生活的真实！

陈三界

问好各位朋友。

一介老道

也许这是同一个时代生活着的我们!
问好

水鬼爱人

散文一样的诗。见笑。

箫恩

对现实社会和生命存在本身的关怀。

路青

一天一天就过吧，黑夜盼望天明
天明盼望黑夜；春夏盼望秋冬，秋冬盼望春夏

的确啊！也许这就是他们前进的动力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