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济南城的性格 |
|
|
| 发表时间 2008-01-28 19:33:43 |
| |
济南的又直又实，是山东的代表，在煌煌上千年的历史中，个案比比皆是。民间不提，就是济南名士中（这个概念近年扩大了，不单指济南本土的名士，也包括来济南的名士以及从济南培养、输送出的名士），信手拈来，单子长长一串。
最远的须扯到大舜，舜耕于历山之下，舜虽不是济南人，可济南人却把舜当作了老祖宗供着，最好的山叫舜耕山，最好的路叫舜耕路，最好的宾馆叫舜耕山庄，连他带他俩老婆一起用祠堂庙宇拜着，可见济南人对舜的感情。舜一家都是混蛋，“父顽、母嚣、象傲”，却出了舜这个天底下第一实在人。舜的老爹瞽叟、继母，还有同父异母的弟弟象，仨人一天到晚想着怎么整死舜。不是叫他上房修顶，把梯子抽了要烧死他，就是叫他下去挖井，把土埋了要闷死他。人还没死呢，这一家混蛋就开始分家了，牛羊仓房归老夫妻，俩老婆还有把琴归象。可是大舜始终对家人不离不弃，一如既往地当好好儿子和好兄长。要说济南的直与实，渊源恐怕就在大舜身上了。
二十四孝中的闵子骞，这心眼实在地跟舜有得一比。不过境遇好多了，继母倒没想整死他，只是大冬天让他穿芦花做的棉衣，冻得直哆嗦，那俩亲生儿子穿得暖暖和和，结果让老爸一鞭子抽出了原形，这个老爸也不错，当即就要休掉继母，闵子骞以德报怨，说“母在一子寒，母去三子单”，从而感化了继母。连孔老夫子也感叹说：“孝哉闵子骞！人不闻于父母昆弟之言！”现在济南市的百花公园里，还有这位实心眼儿的大孝子的墓。
还有那位战国时隐居历山的高人黔娄子，放着高官不做，却时不时给齐威王出个打胜仗的密方，到死了穷得剩条褥子，横盖竖盖盖不严实。曾参的孙子曾暂自作聪明，说你斜着盖不得了。人家黔娄子的老婆正言道，先生生而不斜，死而斜之，非先生之意也。那意思是说我家老公活着死了都是直爽之人，怎么能斜着盖呢。从此传作美谈，今天千佛山兴国禅寺里，还有个“黔娄洞”，刻着这事迹。而若干年后，又一位穷酸直爽之人叫做陶潜的就表扬他，“安贫守贱者，自古有黔娄。好爵吾不萦，厚馈吾不酬。一旦寿命尽，蔽覆仍不周。岂不知其极，非道故无忧。从来将千载，未复见斯俦。朝与仁义生，夕死复何求。”
这“未复见斯俦”有些过于决断了，前不见古人，可后都是来者，济南这又直又实的性格是一代传一代。你看，就是到了21世纪，不是还有老段吗？
齐鲁人杰地灵，出大将，出贤相，出义士，出文人。有人就感慨说啥都出，就是不出皇帝。这话也对也不对。济南人不服，查查历朝历代皇上天子的祖宗十八代，查出个隋文帝来，隋文帝是陕西人，但姥娘家是济南的，而且隋文帝对姥娘家不赖，为母亲重修朗公寺，改作神通寺，又在历山上雕了好多佛窟，于是历山又叫做千佛山。但是究竟有些勉强。继续查，终于查出个皇帝来，虽然是“假皇帝”（这个假是假借的假，假皇帝是代皇帝的意思），可历史上真有这么一号啊，这就是王莽。王莽是济南郡东平陵人，正儿八经的济南人，人家的大新王朝也是正儿八经的。从哪看得出来，那就俩字，“实在”。你可以说王莽是一个失败者，但至少人家是个好人，是个难得的实在人，尤其在一堆乌烟瘴气的皇帝里面。别人当皇帝，坏的那是鱼肉百姓，荒淫无度，好的那是要当“风流人物”，要作千秋伟业，多少都有点私心。人家王莽可不是，实在着呢，要不胡适怎么能说他是“一千九百年前的社会主义皇帝”呢。王莽把自己的工资奖金、土地房产，一次又一次分给穷苦人民，自己以身作则，艰苦朴素，别说在贫富分化有天地之别的西汉末年，就是在今天，这也是个“另类”的领导哇。如果你怀疑王莽的虚伪，那人家为了严明法制，连犯事儿的亲生儿子都被他逼得自尽了，再高的姿态也作不出这种事儿吧。人家王莽当了皇帝后，和豪强地主展开了激烈地斗争，人家完全是站在人民群众一边的，要实心实意当个好皇帝，要用儒家经典构筑起一个大同世界来。但是当时社会已经积重难返，烂透了，王莽改革，最后以惨败告终，还被割去了舌头。这位实在人的下场可真不昨的。
王莽是当上了皇帝却没当好，还有位没当皇帝却好比皇帝的，就是曹操。应该说，曹操从一个纨绔子弟演变成一个积极上进、有事业心进取心的好青年，就是从济南开始的，这是他自己说的。“欲为一郡守，好作政教，以建立名誉，使世士明知之”，“故在济南，始除残去秽，平心选举，违忤诸常侍。”和王莽一样，坚决和坏人坏事作斗争，终得政教大行，一郡清平。
在济南当官，或从济南出去的官，不敢说都是好官，但好官却不少，而且都透着股实在劲儿。
大明湖畔有座铁公祠，是为忠烈之士铁弦所建。当年燕王朱棣造反，要把侄子建文帝拉下马，自己当这个皇帝，这就是靖难之役。燕王一路凯歌，降者无数，唯独到了济南，济南人民不认这个憨货，拼死守卫，燕王强攻不下，屡战屡败，还差点被铁弦设计砸死。最终绕道而走，攻下金陵后，方挥兵北上，克复济南，铁弦被擒，下场极为惨烈，史书中说：燕王即位，铁铉被执，入见；背立庭中，正言不屈；割其耳鼻，终不回顾。成祖怒，脔其肉纳铉口，令啖，曰：“甘乎？”厉声曰：“忠臣之肉，有何不甘！”至死，骂不绝口。至死，骂不绝口。命盛油大镬，投尸煮之，拨使北向，辗转向外。更令内侍以铁棒夹之北向，成祖笑曰：“耳今亦朝我耶？”语未毕，油沸，内侍手皆烂，咸弃棒走，骨仍向外。
后人刘雪樵伤心道，“一日忠魂万古祠，明湖烟雨柳丝丝。伤心争作闲游地，惟忆孤忠泣血时。”好一个“孤忠”！拿今天眼光来看，老朱家叔侄内讧，跟你铁弦什么关系，谁当皇帝不是当呢。用官方话讲，这封建统治阶级内部的相互斗争。一个方孝儒，一个铁弦，都被灌以“愚忠”之名。但是济南人不这么认为，忠就是忠，义就是义，反叛就是反叛，朱棣这种比朱元璋还流氓的流氓，怎么能归顺呢？天下还没有忠义二字？如果都这么没原则，那么今天也就不用大力提倡“八荣八耻”了。济南人要供着这样的忠义之人，而且要腾出济南最好的地方供着他，虽然很多到大明湖的游人，连铁弦这俩字听都没听过。
有则民间传说，说济南人要在千佛山山脚处为秦琼秦二爷建个祠庙，塑像威风凛凛，有若天神，在中央一放，塑像就倒了，再放，又倒了。人们纳了闷了，不知秦二爷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怎么立不起来呢，聪明人一拍脑瓜，又塑了个李世民的唐王像，立在中央，把秦二爷立在旁边，果然立住了。济南人由此更加钦佩秦琼的忠义。须知，这位秦二爷，黄骠马马踏黄河两岸,熟铜锏锏打山东九府四十八县半边天，可是地地道道的济南人，五龙潭边有他的故居，虽然前几年偶然发现经六路小纬六路才是真故居。秦琼如今是全国人民的门神，济南人骄傲够了。
铁弦也好，秦琼也好，济南人对这样的忠臣会永远铭记，让其忠勇事迹万古流芳。而济南史上又直又实的官员，源源不断，前仆后继。明中期，“历下三杰”之一的刘天民，骨头也硬得可以。刘天民碰上的是明武宗，没有朱元璋和朱棣那么残忍，但足够变态，明朝的皇帝多不大正常，不知是不是基因问题。这个明武宗喜欢娱乐，娱乐至死的精神他那时就有了。率兵和蒙古人打仗，己方死了五十二人，蒙古军死十六人，据说武宗还亲手杀敌一人。但武宗显然不识数，认为自己取胜了，于是封自己为“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朱寿”，后加封朱寿为“镇国公”。 宁王朱宸濠叛乱，武宗高兴得很，又率兵出征，孰料行到半路御使王守仁已经平定叛乱。武宗就把朱宸濠放了，再亲自抓获，又大封所谓朱寿。就这么个玩主儿，刘天民也是认真侍候，臣子之道不可违。《山东通志》记载：“天民初授主事，以谏南巡廷杖，即改户部郎中，又以谏大礼廷杖，直声震于一时。”挨了顿板子不过瘾，还要挨第二顿，真是头犟牛。这头犟牛后来被贬出京，还是犟。《明诗综诗话》中说，京官外谪出都门时要“以眼纱自蔽”，刘天民把眼纱扔到地上，说：“吾无愧于官俾，汝辈见吾面目可耳。”
趵突泉公园内有个园中园，叫作万竹园，始建于元代，明代隆庆年间，济南显宦殷士儋归乡，购下此园，改名通乐园。这位殷阁老就是蒲松龄笔下《狐嫁女》中的殷天官，胆识过人。在给裕王(即后来的明穆宗朱载)任讲习官时，“总是危言激论，裕王为之动色”。之后又有个济南人赵世卿，又是直言敢谏，当上户部尚书后，天天给明神宗上疏，这不行那不行，总跟神宗对着干，神宗要多征税，他就请求少征税，神宗要少免税，他就要求多免税。福王结婚，神宗想多拨钱，老赵就是不给，七公主结婚，神宗又想多拨钱，老赵还是不给，总是坚决按标准办，搞得神宗哭笑不得。现在哪个单位有这么个财务处长也够领导烦的，这个不给报销，那个不许开销，你还想不想干哪。后来老赵得罪人太多，就主动请辞，神宗不许。老赵就一甩手，坐着柴火车，出了京城，回了老家，在大明湖边搞了个淇园，种了许多竹子，旧济南十六景中的“竹巷清风”，就是指淇园景色。
济南的实在人实在事，实在太多了，扳着指头数得数老半天哪。如果有人搞部中国城市性格史之类的著作，济南单列一章没有任何问题。济南人不待见虚头八脑的人，交朋友认兄弟，交的就是直爽与实在。那些两面三刀的伎俩、处心积虑的算计、云山雾罩的浮夸，在济南，在山东都没大市场。虽然济南也有骗子，也有小人，也有丑事与龌龊事，但是一两只小苍蝇改变不了群松竹林的清新坦荡的大气候。苏辙赞济南好友为“交如泉水久弥亲”，济南的直与实，尤其在四处一片喧哗与骚动的今天，和它弥足珍贵的泉水一样，实在是一道令人心仪的风景线。我但愿济南把这种性格传承下去，一代一代，永远不要间断。就像济南饭店里的盘子，永远都比其他地方大上一号。
|
|
|
/1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诗歌报
( 沪ICP备05009012号-2 ) 
沪公网安备31011702001156号
IP卡
狗仔卡
发表于 2008-1-29 14:29
提升卡
置顶卡
沉默卡
喧嚣卡
变色卡
显身卡
发表于 2008-1-29 14:37
发表于 2008-1-29 20: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