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江上渚

全鼎子

烟波江上渚

   常想起两句唐诗：“渚清沙白鸟飞回”和“移舟泊烟渚”。爱前者清白分明，物态澄平，也爱后者蒙昧迷离，愁缘烟起的高古格调。两者意象均系于一“渚”，让人悱恻又憧憬。想那江洲河渚，或许芳草萋萋、芦荻绵延，或许又随波隐约，白沙砾砾，大者成乡成县，小则荒禽野宿，都是江河惨淡经营奋力堆积，也算自然的造化。
   事实上，“渚”不过是水中名不见经传的沙地，可能枯水季才露出水面，与“洲”不可同日而语。“洲”一般远岛离离，水林葳蕤，以烟波浩淼作背景，横亘森严气派；“渚”则藏头掖尾，气焰低下，人迹罕之。铜陵江面和悦洲上游冷不丁冒出的新洲大约只能叫“渚”，别说无人居住，便是那洲头盈水期也没顶沉陷。这情形在长江里见得多了——一处人类营建多年的江心洲保不住就被水流带走，在很远的下游某处重堆积，天然的质量守恒！
   不分青红皂白，我爱将水中陆地一律称作“渚”，也知道动不动洲渚不分贻笑大方，却坚持得近乎固执，非但口念“烟波江上渚，笼云秀积村”让人飘飘然诗情画意，更深层的缘由是觉得“洲”太夸张，审美张力不够，不如“渚”来得贴切。“移舟泊烟渚”何等的愁水三千？“移舟泊烟洲”？大跌眼镜！
   从长江下游往上历数，有多少水中“渚”啊！长江口崇明岛应是长江水系最大的“渚”，状如龙嘴戏珠，据说岛上也五谷丰登，六畜兴旺，是上海的大菜篮子。稍往上至常州江段，有个扬中县，也是江心岛，却是个县，全国都少见。及至南京，有个八卦洲，南京长江二桥就机智地用它作了大桥墩。再往上铜陵至池洲江段，大小江渚也不胜枚举，什么黑沙洲，胥坝洲，老洲，凤凰洲，扁担洲，让人眼花缭乱。若从空中俯视，这场面就气魄了：长江如龙如练，日泻千里，江渚忽明忽暗，波诡云谲。往美里说，仿佛长江巨龙体表镶嵌的宝石，增辉千百分！
   长江愈往下游江渚数量愈成倍增长。以宜昌为界，上游水流湍急，积渚所需泥沙被挟裹直下，等到中下游开阔江面，水流迂缓，便沉积成洲渚。上游如今有了三峡水库，洲渚有是有，都是库水淹没了众山头腰身，人造之罢了。即便水土保持较好的杜甫时代，“渚清沙白”的景致大概也只属于中下游长江。“渚清沙白”一方面凸显出作者写功入微，遣景造境高人一筹，也使杜甫于“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之外，另辟清纯雅致一品，不比“流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稍逊婉约。
   我不知道别人是怎样的居留在唐诗里，我倒是喜欢拟古地看待自己生活的实境。在一截断壁前，我猜测着它昔日的荣华；古道旁，我料定往日红男绿女络绎不绝，走向那无边的春光；还有脚下的青石板街路，我想象会有多少落魄的书生酩酊迤俪……其实这样穿梭在古诗歌的缝隙里，稍有复古嫌疑之外，不失为沥心磨志、继往开来的好手段。我愿意这样行走在现实与唐诗的边界，恍惚观照，以求古仁人之心。那和悦洲外江的新渚就是近年来暗积拔萃，悄然出头的江流儿，本地人称其为“潜洲”。如果选个春和景明的天气登岛，在满眼春花的簇拥下，直奔上洲头，但见那略高于水平面的沙渚轮廓线柔润圆转，浑然一体，间有暗渠盈水，九曲回肠，长嘴江鸥和白翎起起落落，灵动啁啾，真正是“渚清沙白鸟飞回”，别无二致。徜徉其间，江面跟人是那样近，总幻觉水已比肩，活脱脱水墨画般，真美！假如是雨天，拢舟归岸，虽不如晴朗天时一望无垠，却见得水轻雾薄，缠绵排闼，将沙渚呵护包拢，立刻成了“移舟泊烟渚”胜境。如此便想打出“潜洲”旅游主题词：孟夫子故地，客近忧愁去。“去”字用铜陵土语读“qi”，就押韵了。
   得注明一下，孟浩然泊船宿建德江，此处乃鹊江新渚。鹊江鹊江，长江铜陵大通段。否则，侵了人家浙江的权，弄不好要吃官司的。


[ 本帖最后由 全鼎子 于 2008-1-21 15:38 编辑 ]

雨竹

先问好
一会来细读

橄榄梦

问好!拜读!

黑子

问候，古为今用，也就少了很多拘束的。
文字古文功底深厚，也能考证得有理有据，很是一篇好文

流浪之丑丑

细细品读，增长见识，欣赏，并问好朋友。

全鼎子

全鼎子向各位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