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

一路鸣鸿

复活

         确凿无疑!
         我定然从另一个世界走来!
        漂浮在三级甲等的县人民医院重症室，我看见自己静静地、直挺挺地躺着，双眼深深凹陷、紧闭，那些个叫得出叫不出名字的医疗设备不再跟我有任何地亲密接触了，冰冷地安歇一旁，再不能从一具似死似活的肉体中触摸到一星半点的灵光。奇怪的是，我竟然毫不怀疑地认为我与病床上的那具肉体存在千丝万屡地联系，我为躺着并失去生命的那一个自己感到惋惜，像是对至亲朋友之死的扼腕哀叹，同时，为我这一个充满了思想怀有无限同情心的个体感到由衷的自豪，毕竟，逝者已也！可我嬴弱的妻子、年幼的儿子和老迈的双亲，全都憔悴不堪。我所有过往的罪愆、叛逆，化作悲悲切切、凄凄惨惨的思绪，在他们流露出来的言行举止中，有了既往不咎的大义。妻还好点，穿着打扮表现出一贯的利索与得体，老父母则近乎蓬头垢面，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严重摧毁了他们精神和身体，儿子生龙活虎地绕前跑后，我努力去亲吻儿子、妻子，并竭尽全力跪在父母面前，然而，无论我怎样作、怎样说，他们都没有任何反应，我感觉自己就像在噩梦之中，被仇家紧追不舍后大呼小叫着“救命啊，救命啊”，但除了喉咙里叽里咕噜之外，卧榻之侧的妻常常只手即可化险为夷，而今天，我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嘈杂的环境也不能撼动我清醒可见的噩梦。
       所以，我断定：我是死了！对，我是死了。可为什么死了的人还有如此意识呢？难道我没死？既然我没死，可为什么一个我在飘荡，另一个我气息全无？哎，死活真是难以界定！管它呢！我知道自己没死就行了，再说，死不死又有什么关系！早死早投胎，投胎的行情天天有，只要看准了，也不差一时半会儿当然，猝死另当别论。有的人活着，可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可他永远活着，相对而已。怕就怕像我这样，是死是活都搞不清楚，我要是活着，会不会有人说其实刘一刀早死了，我要是死了，会不会有人说刘一刀永远活着，这人啦，都这个节骨眼，没考虑到自己家人的痛苦和伤悲，念念不忘的依然是自己独立于家庭之外的浮华虚名，嘿嘿，悬浮空中的我，竟然乐意感受这死的美妙，没有切身体会的人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哪怕我可以讲得一清二楚，谁会认同这天方也谭呢？
        医生、护士来了。医生还是那个医生，白大褂上衣口袋里，还插着听诊器，我想，我怕是用不着那玩意儿；护士顶个蓝纸（塑料？）帽，甩手跟在医生后面，亲人们肃然起敬。医生说：“我们尽全力了。” 妻说：“那该怎么办啦！” 医生说：“送太平间吧。” 护士像接到圣旨，转身便要去做安排。
        我訇然一下窜到护士面前，声色俱厉地吼到：“我靠你老母，老子还没死，你这个臭娘们想干啥？” 可这个臭娘们置若罔闻，扭着开着岔的白大褂癫吧癫吧开门出去了。我没能阻止她兴高采烈翘起的屁股，便只能当一个看客。父母和妻子可能尚存有的一线奇迹在此刻烟消云散，接受死亡成了当务之急，急的泪水，急的晕旋，医院过道蓬蓬隆隆、咚咚叮叮预示着手推车的来临。不行！我不能这样下去，当我彻底变成了一缕清烟，后悔就来不及了。面对紧张而又无助的家人，我只能自我拯救。我一定要让那翘屁股的娘们知道老子还活着，太平间不是我的归宿，至少现在不是。赶集似的，人黑压压汹涌而来。那些生平首次目睹尸体转运全过程的人们，打听死者姓甚名谁，年方几何。我反倒不着急了，有人问要净身么？有人说骨灰盒要多大？他们七手八脚行动起来。
       儿子一声大吼：“你们不是人！我爸爸没有死，没死，没有死，你们都是坏人……”。我从没发现儿子哭起来那么难看，整个的面部肌肉彻底改变了他原本稚气的脸，十足地拼凑而成的。妻和我的父母从两侧挟持儿子似的。屋子里活人很多，他们因各自责任和义务为一具肉体展开热烈而激烈的讨论，最大程度为自己将得利益合理并优先化，，而我，显然是投入到了一场情景剧的深处了，几乎忘了那尸体他就是我刘一刀的，尸之不存，魂将焉乎？在最危险的时候，我冒着密匝众人的前挤后拥，像一个红通通的大印盖在了机要文书之上，我从头顶处的罅隙间以一阵烟的形式，将自己的魂魄注入到自己的肉体。随即“啊”了一声。
        凝固！
       凝固！！
       还是凝固！！！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也不知道究竟多少秒，我的脑袋钻了出来，没有了轻盈的曼妙飘摇，变得实实在在了。我掀起压在身上的不祥白单下了窗，说：“劳驾。” 边说边迈向洗手间。
        妻和儿子像两只长臂猿，突然瞄准我这棵天外坠落的果子，伸张双手紧紧抱着我。进了洗手间，儿子格外开心，说：“爸爸没死，爸爸没死。” 我诧异，费力地小解，用额头擂向儿子的脸蛋，“臭小子。”
         接下来的日子，我成了名人似的。也不知道那些报道是如何添油加醋，说刘一刀死而复生，并大力鼓吹医护人员不惜一切代价和凭借高超的医疗水平，挽救了一个家庭。照相的，访问的，我以身体虚弱为由，婉言谢绝了各路人马的猎奇。好的是我没死，然而更好的是在死与不死之间，最好的是死活两方面能来去自如。
         医院成了热点，我成了焦点，都是转瞬的事，想想自己辛辛苦苦若干年，却因这样一个可遇而不可求的机缘，成就了自己“必有后福”的支撑。出院时，我一半的肉体似乎还留在重症室，让医生折腾，另一半在方圆几十里的地界内被当作接力棒流传，我只是一个空心的躯壳，等待填塞一些别样的东西。

[ 本帖最后由 一路鸣鸿 于 2008-1-25 21:40 编辑 ]

静仔

我感觉需要排下版，看得我心慌，呵呵

问好一路

青梧

文章笔调很急，带有传奇色彩，然而传达的东西令人思索。
从亡人的视角看待日常熟悉的场景显然是很有趣的，全景式的写法，令这些熟悉转而陌生转而更加客观真实地呈现出来。。。
复活带有一丝传奇色彩，从而令复活引起的各种事件显现出荒诞的意味。。。
好文章，红上，大家评：）

问好鸿明：）

有容

原帖由 静仔 于 2008-1-19 21:26 发表
我感觉需要排下版，看得我心慌，呵呵

问好一路

同感!  问候!

流浪之丑丑

幽默不泛犀利，淡写透出沉重。怪异的思绪，无尽的思考。恣意无序中，彰显恢宏气势。

青梧

原帖由 流浪之丑丑 于 2008-1-20 07:04 发表
幽默不泛犀利，淡写透出沉重。怪异的思绪，无尽的思考。恣意无序中，彰显恢宏气势。

谢谢丑丑，本回复收入“青梧评说——新年元月之说长道短”。并问好鸿鸣：）

雨竹

不容喘息  一挥而就
真的很久不见一路了
问好

黑子

文字想象奇特，写出了世态万千，确为一篇好文。问候一路

一路鸣鸿

原帖由 静仔 于 2008-1-19 21:26 发表
我感觉需要排下版，看得我心慌，呵呵

问好一路

问好静仔！祝你安好，一切如愿！

一路鸣鸿

原帖由 青梧 于 2008-1-19 22:17 发表
文章笔调很急，带有传奇色彩，然而传达的东西令人思索。
从亡人的视角看待日常熟悉的场景显然是很有趣的，全景式的写法，令这些熟悉转而陌生转而更加客观真实地呈现出来。。。
复活带有一丝传奇色彩，从而令复活引 ...

问好青梧！感谢你的评价，倒令我汗颜了！祝你开心！

一路鸣鸿

原帖由 有容 于 2008-1-19 23:37 发表


同感!  问候!

问好有容！多批评一些吧！祝安！

一路鸣鸿

原帖由 雨竹 于 2008-1-20 16:01 发表
不容喘息  一挥而就
真的很久不见一路了
问好

问好竹子！很久不来了，实在惭愧！

一路鸣鸿

原帖由 流浪之丑丑 于 2008-1-20 07:04 发表
幽默不泛犀利，淡写透出沉重。怪异的思绪，无尽的思考。恣意无序中，彰显恢宏气势。

问好流浪之丑丑！多提些不足吧！

一路鸣鸿

原帖由 黑子 于 2008-1-21 21:29 发表
文字想象奇特，写出了世态万千，确为一篇好文。问候一路

问好黑子！请多指正！祝一切如意！

周飞雪

有点卡夫卡的味道，用颠覆的手法写尽人间生存的一种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