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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文字主动的关联,追溯到最久的,而现在还能记起来的,是上小学二年级那会。那时我转回农村老家上学,不满七岁的模样。谁也不曾想,懵懂的创作想法竟然在这个我停顿片刻的地方偷偷探了下头。农村的孩子课外生活朴素而简单,家里也少有电视机之类可以娱乐的东西,所以在割草喂兔子或者干家务之外,似乎没有什么更好的文化娱乐生活了。但不知何时,在学生中间兴起了那种摘抄文字的塑料皮小笔记。从当时的情况来看,这样的塑料皮小笔记对我们来说是一种奢侈品,几毛钱的东西农村的穷孩子大都买不起。但我们自有办法。孩子们照猫画虎般将16开的作业本裁成四份,然后用缝衣线从一侧装订起来,就成为一个64开的小笔记本。我记得班里的好多的孩子都是这样做的,我也不例外。小小的孩子有小小的心思。我们在小小的笔记上抄上一些喜爱的文字,内容不外乎是些人生格言、谚语一类励志的文字,当然,摘抄更多的是流行歌曲的词。少有城市孩子的不干胶贴图,而黑压压的文字又显得过于单调,于是我们就把用过的课本上的一些彩图裁下来贴在笔记上,花花绿绿的,让小小的笔记本生动了起来。课余时间,大家相互交换着看,分享彼此的喜悦。人的回忆是很奇妙的,对这个情景的所有回忆定格在一个夕光渐微的时刻,并渐渐发散开。
我记得在这个小笔记上我写下了平生第一篇作品。大概是受了当时课本或者儿童读物上儿歌的影响,所以我理所当然地采用了诗歌的形式,类似七言,略有点起承转合的味道。但是,回忆的欣喜往往总会被一些无可抗拒的东西打破,由于时间相隔实在太久了,小诗的前三句,在日渐混沌的记忆中早已散失不见。只隐约记得最后一句是“熊猫吃竹真高兴”。由遗忘导致的突如其来的失落,让我难以再看出当年这首小诗的原貌,也很难对它产生某些夸大其词或者羞愧难当的感觉。当这首包含着创作热情与美妙才思的作品终于被我酝酿完成并誊抄在小笔记上的时候,我带着公开于世的羞涩和兴奋,决定拿给我最信任的人看——一个邻居家天天带我上学的大姐姐。因为在我看来,大人们是万万不能给看的;而这位大姐姐是我的同道中人,而且她年级比我高,知识也一定比我丰富,对于这首小诗好坏的鉴定,一定有着很高的权威性。
那是一个冬天的晚上,在一门心思求得肯定的心情的驱使下,我是如何也想不起那晚的天空是否挂满了如勋章般闪呀闪呀金色的小星星了。昏黄的灯光从窗户上透出来,我看到她家黑沉沉的堂屋里坐了好些来打牌的男人,屋里透出一种令人兴奋和安心的快活。但她不在那里,她那会正坐在灶房的炕边上,听母亲和一帮女人拉家常,偶尔快速地插上一两句。我站在她的旁边听着她们说着蒸馒头之类的事情,伺机观察周围的情况,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把诗歌递给她。在灶房里的升腾的热气越来越浓而灯光也渐渐被罩住了的时候,我忐忑而激动地完成了蓄谋已久的行动。我的心跳加速,脸红耳赤,暗暗体会着将要来临的兴奋心情。很快,她看完了,笑着说这是什么呢,这也是诗歌吗?
短短的几句话霎时冷却了我的心思,她的笑在我的眼中破碎,她与我预想中的反应背道而驰。我忘记了当时是如何接受这难以应承的变故,而我热切的心,已然如同那盏昏黄的灯一样,悄然黯淡下去了。没有明显的证据证明这次否定对产生了什么影响,但是此后许多年,我再也没有主动去写过一个字,唯一能成篇幅的,是老师布置的作文。
很多年过去了,事情早已渐渐忘却。只是某次有朋友挑起这样的话题,问平生第一次诗歌创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当我漫无目的的追寻渐次推前时,这件事情突然从我脑子里窜了出来。感慨唏嘘间,我自发创作的年限竟提前了十余年。虽然在学生生涯中我的作文随着年级升高愈加地一塌糊涂,但我无意掘出那次无意的否定,更无意怪罪邻家那个天天带我上学的姐姐,毕竟她只是一个小学四年级的孩子,又能有怎样正确而科学的引导呢?
想起前不久,一个当了老师的同学托我修改她们班学生的诗歌,当然是满怀信心地应承下。而打开诗歌作品之后,我不由暗暗叫苦,大呼上当。这也是诗歌?大概就是几个排比句的分行排列,最好的一个则类似于现在的歌词,压着韵地诉说伤心。这让我在叫苦之余想起我当年当头一棒的“遭遇”,也渐渐思虑起现在的语文教育,多少年了,竟无一点长进,十几年过去了,留存在他们脑子里的,还是我当年学习的那些东西。
回到我六岁那年的经历,大概不过是一次偶然之门的开合。已近二十年,某些记忆变得不太确定,比如小笔记本和小诗的关系,它们或者是两个不同的年代,在久远的时光中,无意中被我压合在了一起。不过这没什么。我只是隐隐觉得,人的命运,有时只是一句话就会转弯。
或者命运本身如此,也说不定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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