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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里的笑(本人吐血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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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6 11:1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
    当时,我并不知道我会死。
阳光很温暖,很刺眼,但是它没有丝毫的感情。当这没有感情的光线投射在我的身上和脸上时,我想起了一个人。坦白说,我并不只是在晴天才会想到她那雪白的皮肤和空气般的笑容。她偶然出现在我生命中,之后就再也没办法抹去。有些事情的发生,让你不得不叹息人类的渺小。
我要讲述的是一个爱情故事,但和爱情无关。
    那天晚上很平淡,即使我认识了她,但是我得承认那个晚上还是和我以往的时光一样无聊。
    我在寝室大门口期待着送盒饭的小伙子和我的晚饭,若不是学校规定外人不能进入寝室,我一定除了上厕所不离开寝室半步。上课?我连洗澡都不去,难道还会上课吗?
    “老师,帮我叫一下106的杨啸好吗?”
    卖盒饭的店离寝室不远,送盒饭的小伙子又没手机,所以当饭菜做完,在店里给我打完电话的若干分钟内我必须这么在寝室大楼门口等着。
    “老师,喂,老师。”
    对面那女生在跟我说话?不能吧。
    “帮我叫一下106的杨啸好吗?”
    可是,方圆十米真的只有我们两个人,我难道像老师吗?“你在跟我说话?”
    “是啊,哦,对不起,请您能帮我找一下杨啸同学好吗,老师?男生寝室我进不去。”
    “哦,你是杨啸的家长吧,他不在。”
    那女生嘴角抽搐了几下,“我……我是他班里同学。”
    “我比他小一届。”我说。
    她白了我一眼,就独自在那边打电话了。远方出现了盒饭小伙那骑自行车的矫健身影,大专三年里他简直就是我的灶神。
    “喂,杨啸,你快给我出来把话给说清楚了,别躲在寝室里像个乌龟似的,我又不能把你吃了。喂……喂。”
    “一份白饭,一份青菜。一共一元五角。”灶神不耐烦地看着我。
    “师傅,我给您一元三行吗?零钱就这么多,明天找开一起还你。”
    小伙子愤怒地骑上他的自行车走了,他知道我不可能有整钱。
    “同学,求你了,帮我去叫一下杨啸行吗?他把我电话给挂了。”那女生脸气得发白,眉角有节奏地颤抖着。后来才知道,原来这就是她的肤色。日后,我不止一次地问自己,是认识她之前的日子好,还是之后的比较好?对于爱情的探讨,从蒹葭苍苍那会一直持续到现在的菊花台,仍是一片混沌。看来凭我一介小伙之脑是想不明白的。但对于这探讨本身,一定会持续下去,看着吧。
    我真后悔帮她传话。
    她男朋友是学校柔道队的骨干,壮得跟史泰龙似的。
    “叫她滚。”
    我手里拿着盒饭,一路小跑通过寝室混暗的走道。
    “他让你先回去。”
    女生满脸委屈,在那来回踱步。她转过身的时候,我看到那被牛仔短裤紧紧包着的屁股,浑圆并且结实。坦白说,之后的我完全是看在她屁股的份上才为她传话的。
    我带着她的话,原路返回,我突然发现,我小跑时候的姿态,很有可能很像太监。
    “她说……她说让你出去见她……最后一次。”我看着杨啸水桶一样粗的胳膊没法不结巴。以后想想自己还真没用,就这样牺牲自己,徘徊在暴力和色情之间。可回想自己的小半辈子,我的生活完全就是一部cult movie,充满了和别人不一样的色调,像是盖·瑞奇或者丹尼·伯耶尔的电影。说到丹尼·伯耶尔,我真的恨一个郭姓少年竟然用《猜火车》当他小说的题目,不能说是亵渎吧,但基本上就跟黄浦江上的某条摆渡船起名叫泰坦尼克一样。(若您不巧是郭姓少年的读者,买张《猜火车》的dvd您会明白我的意思)
    “日,你跟她说,她再不走我就揍她。”说完这句话,杨啸回过头去,面对着电脑,兴奋地按着鼠标,“A区小道,警察当心,当心。”
    我很清楚打扰一个体育生打cs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更何况我只要负责学舌就行,不要增添自己的想法,和中国的教育似的。
    我小跑到那女生面前:“他说,你再不走就揍你。”
    她转过身去,开始抽泣。我见她没什么要说的了,便开心地拿着饭盒回寝室吃饭去了。

[ 本帖最后由 堕落天使 于 2007-11-6 10:21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7-11-6 11:16 | 显示全部楼层
二、
    第二次见她是在旷课学生大会。
    校长室门口站了一大溜人,表情凝重,有几个比较会演的同学装得跟没踢进点球的足球运动员一样。她则站在靠窗的地方,眼睛直直地瞪着外面。
    教务主任过来喊,金融系的学生给我进来。
    “怎么搞的嘛,对不对?你们不来上课,老师的知识怎么教给你们呢?对不对?”校长有些生气,“不能因为私事耽误学习嘛,对不对?”
    领导都很爱说对不对,我从小学到大学的校长都有这毛病。以前我不懂,会在他说对不对的时候回答他一句对。但是每当我说对的时候换来的总是教务主任的一阵唾沫星子,后来我才知道,回答对一般都是教务主任的特权。就像讲相声时,逗哏旁边应和的只能是捧哏,从每见过观众在底下配合的。我把他的活给抢了,他能不发火吗?
    “你们年轻人玩性重,我们可以理解,对不对?大学里谈恋爱也很正常,对不对……”
    “不对!”她怒目圆睁,眼角有泪。
    “黄融,你说什么?”教务主任怒不可遏。
    原来她叫黄蓉,怪不得他男朋友有些侠气呢。可现在就算你爸爸黄药师在也救不了你了。要知道,以前我光说了几声对,这老头就让我比别人多写2000字检讨。你现在说不对,他能放过你吗?
    “你刚才说什么?说大声点。”教务主任的存在绝对是必须的,若只有校长的对不对,学校非被我们拆了不可。可多了一位有体育老师前科的教务主任在,事情就完全不同了。他大可以不用怕学生和水桶一样粗的手臂,也不用怕哪个学生在他的跟前耍耍小聪明,因为他绝不通情达理。当然,他的绝情是建立在他比学生还粗的手臂,和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官职上的。
    “你刚才都说什么了?我让你再说一遍!”我就知道黄融用这点小聪明是糊弄不过去的,她无非想在我们面前出出风头,可是你玩性格千万不能在校长室玩啊,校长和教务主任又不是80后,他们又不懂什么叫非主流,什么叫坳造型的。你跟他们玩颓废,玩神经质,他们正好灭了你。
    “听到没有,我让你再说一次。”教务主任吼一吼,校长屋子抖三抖。旁边几个同学被吓了一大跳,掉下来几块耳屎,但是实在不敢用手去掏,说不定教务主任就会因为你掏耳朵给你定个目无尊长的罪名。
    “啊,老师,55555,你可要为我做主啊。”黄融一把抱住了教务主任,把屋子里所有的人都惊呆了。这个桥段好象窦娥冤里有,但是出现在这里真的是我再看坏n个光驱都想不到的。
    “黄融,你怎么了,有话慢慢说。别哭,慢慢说。”教务主任手臂再粗喉咙再响也不过是个男人,男人见到白皮肤翘屁股的女人抱着你哭都这个德行。
    “我……我怀孕了,我……我想不开。55555。”当下我就觉得黄蓉挺二的,而且不是一般的二。我觉得中国女性自古以来数她最丢脸。这个时代,你怀多少次孕都没关系,可你竟然跟老师说。你跟老师说你有孩子,就跟伊朗对着美国说,我有个原子弹是一个性质。你等着被驻军吧。
    教务主任一下就急了,好象她就是黄蓉孩子的爹。他把我们一片学生赶了出去,说再旷课就留校查看。我们几个偷笑着离开了,不管怎么样今天至少少挨了骂,少写了份检查,心情不错。心情不错去哪呢?上课?不可能。喝酒?钱都用完了。哎,还是去操场的小木丛抽会烟吧。
    这小木丛是我们男生的根据地。校园里不让抽烟,这里由于离开老师办公室比较远,来往的人又少,所以常常能见到课间大批大批的男生往这里赶。那场面,比平时出早操可要壮观多了。可现在正上着课,所以难得清静。地上密密麻麻一片烟头,有红河,牡丹,红梅……零星几个红双喜一定是有钱人抽的。学生可真可怜,其实社会上最会抽烟的就是学生了,偏偏那些好烟只有那些把烟当成名片发的大人才抽得起。
    我掏出口袋里的小本和圆珠笔,拼拼凑凑。对了,没来得及向您介绍,我是个诗人,我喜欢在深夜读顾城的诗。我成天不上课是在寝室里创作呢。作为诗人怎么可以被作息制度给束缚住呢?
    跑道上有几个胖姑娘奔跑着,汗水浸透了被肉撑开的衣服。在唐朝你们有可能是贵妃,可以让男人跑着从远方给你们送荔枝。可现在你们为了讨男人开心,只得自己在大太阳下一圈圈地跑。哎,你们独自在气喘中叹息事过境迁吧,可你们始终要记住,男人要你们胖你们就得胖,要你们瘦你们就得瘦。
    刚才那几句话被姑娘们听到一定不乐意。可你要知道,我不是男权,我压根就没权,那些胖姑娘们跑也不是为我,她们若肯跟我谈恋爱,我准保她们瘦下来,不用跑步。可是没姑娘会看上我,这个连一元五角饭钱都给不齐的诗人。
   
    我在本子上写到——
    心如止水平,
澈然堪为镜。
花容终将朽,
惟吾德永馨。
    我没有花容。
    我是学生但是长得像老师,所以我只能力求在道德上有一些操守。试想,世间的人总说美丽的人没有深度,初衷是不是嫉妒呢?像我,我承认,我经常向着法拉力和保时捷吐痰就是因为嫉妒,不是因为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矛盾。
    可见,我不但邋遢、穷、还挺坏,不像我力求的那样。那我不就是撒旦了吗?可事实告诉我,连撒旦都没有这么好当,既丑又穷又坏的人比比皆是。我只不过是一个能够看到自己俗的俗人。这首诗跟道林·格雷的画像一样。
    天空野茫茫的,灰得看不见太阳的轮廓。一个塑料袋随风舞蹈着,除去对白色污染的感叹,我只能想到《美国美人》片头的那个长镜头。我没有到中年,可是已经有些更年期的症状了。大人说80后的孩子都早熟。
    创作是为了什么?稿费或是出名?出名其实也就是为了有钱,所以基本上作家跟妓女也差不多,都靠卖灵魂过日子。可是,现今的诗很难发表,我又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写几十页纸甚至几百页纸的小说。所以我注定潦倒。不写小说还有个原因,我觉得颠来倒去写这么多东西无非是为了说清楚某个道理,何必要写这么多呢?如果有幸,作品将来被选入语文课本,老师必定要用简单的话概括出中心思想让学生背出来应考。到时候某个和我差不多的差生一定会和我有相同的疑问,既然有中心思想,干吗不直接理解中心思想,非要花这么多时间看这么长的一篇呢?     
    黄蓉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正在虐待一只蚂蚁。
    “不上课?”她问。
    “从不。”我说,“疼吗?”我把目光从死蚂蚁身上移到她的眼睛上。
    “什么?”她瞪着大眼睛。
    “怀孕疼吗?”
    “哈哈哈哈,我骗他们的,我只想让他们少罗嗦。”
    “你当时挺二。”
    她的笑容像涟漪般散去,蹲在我旁边,问我要烟。
    其实,当时听到她说骗他们的时候,我真的挺佩服她。她有勇有谋,不像我愤得不得其所,老做愤头青。她比我更像一个斗士。之前的偏见有些消了。
    “你就不怕学校跟你家里人说?”我问。
    “我跟教务主任说,如果他让我妈知道我就自杀。”说着,她在自己手腕上来回比划着。
    “借我五块钱好吗?”说实话我这个毛病真不太好,口是心非。明明是要,非要说借。但是,这个星期家里给的钱让我买了双super star 35周年,用完了。烟盒里最后一根烟又让黄蓉拿得去,教我怎么活呢?
    “我就3块了,这个星期家里给我的钱让我买了双air fouse 25周年。烟也抽完了,哎,教我怎么活啊?”她边说边叹气。“要不这三块你拿去。”
    我仔细地看着她,觉得她身上肯定装了个读心器什么的,真他妈的神,奇了怪了,我想什么她怎么知道?
    “你饭卡里还有钱吗?要不这样,还差一个星期我家里给我钱,你先养我一个星期,等我拿钱了我养你一个星期。”她抽了口烟,皱着眉头对我说。
    “你觉得我的脸像是有饭卡的吗?”我问。
    “那就不好办了,我们真是对苦命鸳鸯啊。”我知道她压根不知道鸳鸯是情侣的意思,所以没理她。
    “你家郭靖不是挺有钱,你问他要点不就行了,我看他一身限量版。”
    “谁?”
    “杨啸。”
    “哦,你说他啊,都几个世纪以前的事了。”其实,她说这话的时候,也就过去了两三天,“对了,我的融不是黄蓉那个蓉,融化的融。你叫什么?”
    “李强壮。”
    “这名字真punk。”
    “谢。”
    大人们都说,我们80后的孩子都挺疯狂。没见过面就能网恋,见了一天就能一夜情,天亮以后说分手就分手。没办法,从小到大憋的。大人们从小都有个兄弟姐妹什么的,能一起陪着玩。而我们呢?从生出来就孤零零的一个。成年以后,好不容易逮到些与异性交朋友的机会。该怎么好好相处,我们真的不知道。其实,跟80后或者独生子女的关系也并不算太大,说根本的,现在城市的速度快了,联系方便了,精神浅薄了,只是大人们适应不了罢了。就像我跟黄融的这些对话,在长辈们的那个时候,非得在写信超过5封以上才会谈到。大人当时刚认识的时候,谈的肯定是毛主席选集什么的。
    时代在变。不是我们变了,而是你们没有跟着时代在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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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6 11:16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没有风,没有云。太阳不知去处,或许是被楼房挡去了身影。天空惨白得像我穿了六年的牛仔裤。
    我走在去邮局的路上。总觉得投稿就像是把自己的孩子送去福利院,虽然我没有孩子,但是能想到那些爸爸们的心情。好在我正当青年,多的就是精子,生多几个也就麻木了。可当习惯了被退搞以后,我只能全然把邮筒当作垃圾桶了。
    以前总爱把自己的作品稿得像荷马史诗一样,不写满一堆我不罢休。现在我渐渐学会用经济的眼光去看事情,我天寄一首,每首就写两行,被退稿我也不怕。但我就不信编辑你能不认识我。凭什么顾城写两句就火了呢?
    容我向您推荐我这次写的诗《自白》:
   
    我觉得我写诗就像放屁,
    自己觉得舒服了就不管别人了。
   
    可我放得一点都不舒服。
    人没有一个是不挣扎的,我在力求舒服的同时总是自我怀疑,我其实很想改变我在编辑脑中的恶少形象。可我含辛茹苦在那儿熬夜旷课抽烟喝酒培养文学感觉,楞是一个铅字也没得到。若是编辑在我面前,我一定跟黄融一样抱住他(她)说,你信不信我给你来个激流岛命案。
    邮筒站在那里,亲切地向我微笑,他戴着一顶绿帽子。
    我走近邮筒的时候,看到了黄融。
    我当时并不是经常会碰到她,只是我这个故事要讲的就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所以省去了关于其他的生活细节,但是我相信聪明的您也能猜到一个怀“才”不遇的文学青年的生活有多么变态。
    “你看上去不错,脸色比上次见的时候好。”我说。
    “你看上去跟上次一样不好。”她微笑。
    “我知道,借我五块钱好吗?”我说。
    “我爸给我冲饭卡了,你没饭吃可以来找我。”她在当时就升华了,成了神,当然是灶神。
     我挠挠鼻子说,我饿了一整天了。她看看表已经到饭点了,就领着我去食堂了。
    “你写信给谁?”她说,“刚才。”
    “投稿。我是个诗人。”我说。
    “你真做作。”
    “谢。”
    “那在哪本书上能见你写的诗呢?”
    “我只在萌芽上发过小说。”我说。
    “哈哈,我不信,张嘴让我看。”她有些兴奋过头。
     我盯着她耳朵上若干个耳孔恶狠狠地说,是萌芽,不是门牙。   
    “那……哈哈,这样,我请你吃饭不能白请。你给我写首诗吧。”她挺坏。
    “写什么?”我说完就发觉一顿食堂的饭就能让我折腰,我怎么可能成为诗人。
    她嗯嗯哼哼了半天,问我要了纸笔,歪歪扭扭地写下几行字说,你就写这个:
    一直以为,qq隐了身别人就找不到我了。现在知道了,没有用的,我这样拉风的男人,无论在那里,都像漆黑中的萤火虫一样,那样的鲜明,那样的出众;我那忧郁的眼神,稀疏的胡喳子,神乎其神的AK枪法,还有,那瓶82年的红酒和发哥给的牙签……都深深地出卖了我。
    我看了连说不行。她用手指着我,再请你吃一天饭。我说一个星期。她说三天。我点头。
    接着我狼吞虎咽地吃完了盘子里的饭菜,把纸背过来写到:
   
    声声慢 乱写     
    躲躲藏藏,
    遮遮掩掩,
    隐隐约约莽莽。
    吾欲庸若庶民,
    愿却难偿。
    桃花眼,苍虬ran(髯),(当时没想出这个字怎么写,就写了个拼音)
    谁敢与我较短长?
    归山林,
    隐幽谷,
    仍使娇娃费思量。
    一杯残酒愁肠。
    相见欢,
    如今空对人像。
    不堪往事,
    独咀牙签悲叹。
    奈何众人偏爱,
    独爱我,低调气量。
    这摸样。
    怎一个酷字了得?
   
    写完我擦擦嘴,对着她挥手拜拜,说晚饭见。
    可我刚回过头准备迈步而去,她一把把我抓住,恨恨地瞪着我:
    “看不懂!”
    我说baidu是最好的老师。她这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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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6 11:17 | 显示全部楼层
四、
    等待黄融比等待戈多还难,晚饭时间早到了,她还没到。
    她或许在查过网页以后发觉我的《声声慢》既不讲平仄,韵脚又压得别扭,就不请我吃饭了;又或许她压根就是骗我,他和别人早就有约会。说不定他约的人就是那个粗手臂的杨啸,说不定为了贿赂,她约的人是手臂更粗的教导主任也未可知。可是怀疑的同时,我仍然这么等着,人总有侥幸的心态,难怪难怪。
    饭堂里聚着形形色色的男女,他们在那里做作着。您千万别以为我厌恶他们做作的同时,我就不做作。我从头到脚,从里都外都透露着做作的气息。就好象现在,我昂着头看着远方,其实我一直在用余光扫着旁边,怕错过某美女对我暗送秋波的眼睛。有一点是我可以总结的,80后的孩子都会用余光看清楚人的本质,绝不需要让被看者知道自己正在被注视。这是因为现在的孩子都怕被人知道自己其实对很多事情都很在意。这个时代,你在意某样事情,就说明你有某个弱点,什么都不在乎,就说明你没有任何弱点。可偏偏没有人是没有弱点的,所以只能装作不在乎,所以只能用余光看人。说得再清楚一点,在现在所谓的眼球经济大局下,我们不希望被人占便宜。
   
    我用余光看到黄融像一阵春风般地走进来了,我心里欢欣且得意,但我脸上没有笑。她看到了我,咧开嘴笑,跟我打完招呼买饭去了。我心里想,今天居然没挨饿,苍天有眼。
    她走到我面前的时候只端了一个铝盘子——那种长方形,划了几个槽的容器,大学和监狱都用这个——还有两双筷子。里面的饭菜装得满满当当的,诱人的很。
    “写得真不错。”她说。
    “是吗?”我盯着饭菜,没看她脸。
    “我把你写的诗仔细看了下,想了下。”
    “你千万别仔细看,千万别想,吃饭吧。”我盯着饭菜,没看她脸。
    “我觉得你特别有才,真的。挺佩服你的。”
    “不用客气,吃饭吧。”
    “什么时候教教我。”她手里紧紧攥着两双筷子,只顾着说话。
    “行,管饭就行。”我盯着饭菜,没看她脸。
    “我觉得吧……”
    “咱们边吃边聊吧。”
    之后她说什么,我基本没太在意,我一个人把盘子里的饭菜全吃完了,她就吃了几片菜叶。谁管她,女生为了自己的体重都矫情的很。临走的时候她说,明天中午见。然后就微笑着送我离开了。
    说吃饭的时候,我没看过她一眼那是假的。她长得挺漂亮,有白皮肤,大眼睛和翘屁股。可是她既然有一根这么二的神经,即使漂亮也不能和她深交。要出事的。
    我跟她道别的时候其实挺自卑。她的漂亮和我的不修边幅完全是个空集,可我们刚才还共吃一份饭来着。将来的几天,还要跟她一起吃饭。但是在当时,我绝不可能把事情想得这么远。我想不到我将会和她一起被退学,一起流浪(或者说私奔),一起聊人生,一起哭,我更想不到我会和她一起死。请原谅我把最后的结局已经在这么早的时候都告诉了您,我实在没办法抑制自己的感情,处心积虑地在文章里安排若干线索或者铺垫。请您宽恕我没有办法给您一个好的阅读顺序,但是请相信我的感情,相信一个80后“诗人”的感情。
    如果您不相信我的眼泪,您应该相信我的血。您至少得相信一样。
   
    我吃完晚饭,没有马上回我的寝室。我去了操场边上的小木丛。
    总觉得中国造字的广大劳动人民一定有先见之名,否则他们绝不会把学校供学生运动的地方叫操(第四声)场。天一黑,就有一群群男女往操场上赶,哪黑往哪钻。我曾经在大一的足球比赛中跌倒在一个避孕套的旁边,上边夹着根弯弯的毛发,里边发黄。我当时还挺爱干净,顿时浑身的力气没了大半,怕在下次摔倒的时候会遇上什么更露骨的东西。但是,自从我邋遢以后,就觉得不该对自己的同学这么刻薄。在我们这个年纪,遇上这种男女之间的私事,带回家处理是不可能的,去宾馆又苦于囊中羞涩,实在没有更好的方法。所以说,大人们说的话不是都没有道理,大学生还是不要恋爱的好。
    我在木丛边上点燃一根香烟,抬头找星星。上海的星星难得见到几颗,不管阴晴。城市里的人一边想着要去乡村过过闲云野鹤的日子,一边轻蔑地管那的人叫“乡下拧”;乡村里的人挤破脑袋地往城市里涌,呆了一段时间后,轻蔑地管刚来的同乡叫“乡下拧”。
    这是一个围城。
    天上没有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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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6 11:17 | 显示全部楼层
五、
    为了写诗熬了一宿。
    中午刺眼的阳光没有把我叫醒,黄融尖利的嗓音从楼底下刺了上来。真不知道她为什么请人吃饭都这么起劲。我蓬头垢面地下楼后,她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有她歪歪扭扭的字迹。
    “我写的诗,你看看。”她用手指搓了下她尖尖的小鼻子,傻笑起来。
    我刚起床,眼睛里充满了眼屎,加上大太阳滥情地照射,我压根什么都看不到:“嗯,挺好。”
    她用力地踢了我脚,说我不尊重妇女。我说,去食堂,边吃边说。
    我坐定以后,她又只买了一份饭菜上来。坐在我对面傻笑。我吃了几口,揉揉眼睛,展开她给我的那张纸,上面写着:
   
   一片刚放晴的天空,
   一支没有点燃的香烟,
   一首不压韵的诗,
   一个消失在街角的微笑。
   一杯没放糖的咖啡,
   一句想不起唱者的歌词,
   一只乱撞的苍蝇,
   一双不知道往哪看的眼睛。
   一把两个人撑的伞,
   一串水塘中慢慢散去的脚印,
   一个无关痛痒的吻,
   一句做作的表白。
   一张惨白的床单,
   一盏昏黄的台灯,
   一段社交的缠绵,
   一声冷漠的再见。
   一个寂寞的男人,
   一个寂寞的女人,
   一段寂寞的爱情,
   一对明明不在一起的人。
   
    看完后我差点噎着:“我真没想到你会写成这个样子。”
    “哪不好?我改。”她撅起了嘴巴(一般很二的80后女生都爱这样)。
    “我不想写诗了。”我真的挺尴尬。
    “怎么不写了?你这么有才。”
    “吃饭,吃饭。”
    说实话,女人的确是种复杂的动物。我自居为诗人已经整整有三年了,却总写些像放屁一样的诗。而我面前这个在老师面前装怀孕的女生,这个胸大无脑的黄融,她的处女作竟然能够如此的好。我却还在这里假装深沉骗她饭吃。
    “你……怎么不吃?”我的眼光有些不自然。
    “你饿,你吃吧。我不太饿。”她说完,就看着远方发呆,像个诗人。本来身上的那些二百五气质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吃光了所有的饭菜抹了抹嘴,不敢也不想跟她对视,就想找个机会逃走。
    “你胡子上有饭粒。”她指了指我下巴。
    “等我饿了再吃。”我说。
    “你把胡子和头发理理干净行不行?”她显然有些不满我的仪容,她就算是个诗人,也是个女诗人。
    “没钱。”
    “我觉得在你身上肯定有返祖现象。”她有些生气。
    “现在不是挺流行复古。”我说,“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她要我陪她走走。我怀着极为复杂的心情答应了。我有些烦她,有些嫌她二,有点怕她,有点琢磨不透她,也有些嫉妒她天生的文采。
    跟她并排走时,发觉她挺高,甚至比我还高些。她的确应该找外型像杨啸那样的高大男朋友,这样看上去才登对。和我这个猥琐的“老师”走在一起,真有点像《巴黎圣母院》了。
    虽然中秋已经悄然过去了一个礼拜,外面还是挺热。我走了两步,就觉得挺别扭。在我混暗的寝室里呆惯了,发觉自己越来越像老鼠,见不得光。
    她问我长大了想干什么。我说我已经长大了。她问我毕业了想干什么。我说毕业?悬。她让我好好说话,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我点上一根烟,说我就想保持现在这样。她又一次看着远方发呆,过了好久说了句:“我想去流浪。”
    她说得很轻,声音似有似无地随着风一起飘进了我的耳朵,当时她头发的线条很好看。
    她想去流浪,黄融的梦想是去流浪。
    真做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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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6 11:17 | 显示全部楼层
六、
    时间就这样过了一个星期。这天傍晚,我预感到要发生些什么。
    天空因为阵痛而呻吟,晚霞里带着血丝。
    她撑着脑袋,微笑地看着我又一次一个人吃光了整份饭。我记得那个晚上我跟她聊得挺多,她一直在笑,我也偶尔笑一下。吃完饭,我给她背了顾城的诗:……我只有我/我的手指和创痛/只有撕碎那一张张/心爱的白纸/让他们去寻找蝴蝶……
    诗背完以后,她跟我说她累了,让我送她回去。我答应了。
    路上我给她说了几个笑话,她笑得挺勉强。我注意到她的脸白得有些过份了。
    她晕倒的时候,我没能够扶住她坠下的身体。她就重重地摔到了地上,白瓷般的额头擦出些血。
    我呆在那里,手足无措。不知道哪个围观的同学说了句送医院,我这才抱起了她狂奔去那个叫医院的地方。我平常从不锻炼,她个子甚至比我高些,这让我着实花了不少力气。
    去医院的路上,她轻轻睁开眼睛,用弱得像蚊子的声音对我说,不要紧的,我能走。我哪敢把她放下?
    当我把她送到急症室的时候,我的胳膊快要断了。在病房门口的凳子上瘫坐着,满头大汗。   
    医生要我先去交钱。我问多少钱?她说二百八十五。我说没钱。她说借去,我说你借我点。她说看不看病了?我说我一路人,见义勇为的。她无奈。
    在门口等了没多久,护士就把她推出来了。
    我焦急问地医生:“怎么搞的?”
    医生对着我摇摇头说:“饿的。”
    我这才想起来,这一个星期黄融都在看我吃饭,自己没吃。一个女生能够在学校差点饿死,可见她有多二。我并不是语言贫乏,老爱用二来形容她,实在是我觉得这个数字就是为她造的。我觉得她家肯定住二号,她家电话号码一定是021—22222222……
    她到我面前的时候,精神似乎已经正常了。她骨溜溜地转着眼睛,向我做鬼脸。我对她说,甘地你好。她问我甘地是谁。我说你家亲戚。她说没这人。我说他跟你一样不爱吃饭。她说饭都让你一个吃了,我吃什么?我说你自己不打两份。
    她说:“可我只有一份饭的钱。”
    晕。她差点饿死,就因为我这个混混向她蹭饭吃。
    “你脑子正常吗?你真傻,真二。”我骂她。
    黄融真他妈的二。
    医生跑过来问她要钱。她说没钱。医生说借去。她对医生说,要不你借我点。我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跟医生和她说,我弄钱去,等我。
    走出医院,我踌躇了半天。学校里没人会借钱给我,身上该卖的东西也卖了。还能怎么弄钱呢,我低下头琢磨着。忽然看到脚上新买的球鞋,犹豫了几秒钟,跑去了寝室。
    在寝室里兜了一个不小的圈子,终于有位识货的兄弟用三百五十元加一双回力跟我作了交换。我穿上回力,往医院奔去。到了医院门口,买完水果,我开始犹豫是不是要买花。最后我否定了这个可怕的想法。
    交完钱,我坐在她的身边。她早就睡着了,挺安详。
    我盯着注射器发呆,葡萄糖滴得可真慢。
    我想等她醒来后告诉她我不其实不叫李强壮,我叫周云。我眼睛瞟过她润泽的嘴唇时,心里有些异样,热热痒痒的。
    我正在吃第五根香蕉的时候她醒来了,惺忪的眼睛有些哀怨的神色,我发现她的侧面很像三毛。也许是因为她说她自己的梦想是流浪,我不可避免地联想到了一些事情,但是她的确有三毛那样的小酒窝,她自己肯定没有意识到,而且我估计她只知道三毛是个天生脱发的小男孩。
    她瞪着眼睛看我,我避开了,拿过报纸看。
    看了一会我就笑了。
    上面写着两首诗:
   
   《哦》:哦/我/看了/笑翻了/看完了/才发现/我也可以是诗人的/因为——/我会用回车键;《我终于会作诗了》:我/终于/会/作诗了。
   
    我把报纸拿给她看。她仍然瞪着大眼睛,里边有些湿润,接着慢慢地转过头去了。
    我叹了口气,笑得有些僵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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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6 11:17 | 显示全部楼层
七、
    阴天的时候,我总能有些小小的灵感。可是今天,我什么都没想。
    我和她两个人手牵着手站在悬崖边上,她的头发被吹乱了,但我们不介意。
    “恨吗?”她问。
    “恨没用。”
    “我们其实可以回去。”她说。
    “那些门不会为我们打开的。”我冷漠地看着悬崖底下的乱石。
    “好吧。”说完,她就跳了下去。我跟着跳。
     “李强壮,李强壮。吃饭了。”
     我再一次从黄融的喊声中醒来,觉得刚才的梦有些古怪。我摸了下修剪得干干净净的脑袋还有下巴,有些不适应。对了,我昨天破天荒地去了理发店,差点忘记向您交代。
     我洗漱完毕,下楼,来到她的面前。
     “同学,帮我去215叫一下周云好吗?”她说。
     “老师,他理发剃胡子了,您没发现?”
     “oh,my god,不是我不明白,是这世界变得真快。”她有些兴奋。
     我们一起往食堂走。
    “你刮了胡子好看多了。”
    “不好看。”
    “头发也剪得挺好。”
    “不好。”
    “中饭想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我不想吃。”
    “我警告你,你再进医院我就只能卖精子了。”
     
     刚到饭堂门口,我们就被埋伏在那里的教导主任叫住了。然后被押送到了校长室。
    “手续都办好了,我们学校绝不姑息一个不遵守校纪校规的学生。”教导主任恶恨恨地说,“我跟你们的家长都联系过了,他们马上就来接你们回家。”
    “哎,我上次都给过你们机会了,对不对?你们也太不像话了,对不对?一节课也不上,这怎么行呢?对不对?”校长说。
     一股气流憋在我的喉头喘不过来,就像是抽了一根发霉的香烟。我的左手抖得厉害。看黄融,已经哭了。
     过了五分钟,她妈妈先冲了进来,二话不说就在她脸上抽了一个耳光。她雪白的脸上起了五个手指印。接着她妈妈拉住她的头发,放声大骂起来。教务主任把她给拉开了。
    “你个不争气的东西。”她妈妈还准备冲上来打她,被教务主任叫出去谈话了。
     三声敲门声后,我爸和我妈进来了,他们先后跟校长握了手。
    爸爸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说:“再给孩子一次机会吧。”
    校长满脸笑容:“我已经给过机会了,你问问周云自己对不对。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对不对。”
    妈妈先递了张名片给校长,说:“校长同志,我们周云给您添麻烦了,但是我们真心想跟您交个朋友。大家都是为了孩子嘛。”
    校长看了名片抬起头打量我妈,又看看我说:“原来是同行啊,这孩子表现真的不是一般的坏,对不对。他们班级的同学有的甚至都不知道他是谁,一到大二,老师从来都没见过他。这怎么行呢?对不对。”
    正在这时,黄融她妈又冲了进来,一巴掌打在我的脸上:“你这臭小子,真不要脸,耍流氓耍到我女儿身上了。”
    我爸冷静地看着校长,说:“这位是……?”
    校长还没来得及回答,教务主任拉住黄融的妈妈正要继续冲我脸上打来的手说:“问问清楚,问问清楚。”
    她妈妈揪着黄融的耳朵:“是不是他让你怀孕的?”
    黄融没理她,转过头去,冲着教务主任就是一瞪,咬着牙齿说:“你是不是不信我死在你面前。”
    她这句话立刻把所有人的愤怒全都暂停了。大家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我们两个身上。
    我左手捂着脸对着她妈妈说:“我跟她连手都没有牵过,怎么可能让她怀孕呢?”
    爸爸说:“那你为什么不上课。”
    我说:“不爱上课。”
    妈妈说:“你脑子是不是有病?”
    我不语。
    妈妈又说:”你快跟校长认个错。”
    黄融妈妈把黄融一把推了过来,说:“对,快认错。”
    我看着校长笑嘻嘻的脸,还有黄融脸上的五指印,心里波涛翻滚,脑子里一片眩晕。耳朵里不断传来一阵阵的回声:“快认错,认错,认错……”
    她妈妈又是一个耳光打在她的脸上,你到是认错呀。
    “我妈逼的有什么错。”我用力地打在校长的桌子上,桌子上的烟缸被我的拳头震翻了,“难道你们想把我的生活变得跟你们的一样无聊吗?”
    接着,是大人们对我来来回回的指责,乱得我听不出一句。
    我愤怒地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些什么,回头对着黄融说:“走不走?”
    黄融踏着坚定的步伐,向着校长室的出口,向着门口射进来的阳光,向着乌托邦的入口,向着我,踏着坚定的步伐走来。
    “给我回来。”她妈妈冲着她喊。
    “周云。别做傻事。”爸爸妈妈说。
    回应他们的是我们两个急促的跑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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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6 11:18 | 显示全部楼层
八、
    漫天的乌云遮住了太阳,时间停止了。
    此刻,我们拥有着世界上最多的自由,任我们尽情挥霍。我想校长室门口的那条走廊一定会留下两串沉重的脚印。而当南风吹过操场边的小木丛时,有些烟灰会被吹到一片沃土上,长成两棵大树。有一天,一个有着卷发的小伙子会在其中的一棵树下用他的吉他来纪念一个时代,或者一种精神。
    “去火车站。”黄融对出租车司机说。
    汽车开了,窗外是上海的街道和楼宇。网上有一篇很著名的文章叫作《上海,今夜请将我埋葬》,内容有些像拉斯蒂涅的血泪史,可见上海被叫作东方的巴黎是有原因的。
    这时,我想起了校长那张肥胖的脸,以及他脸上那该死的微笑。他冲着我张开血盆大口,牙齿上全是烟渍。他对我笑着说:“你不学,我怎么教你?对不对?”然后他那张笑脸慢慢变成了狰狞。
    “去死吧,伏脱冷。”我禁不住吼了一声。
     黄融疑惑地看着我,问:“你是不是刚才受的刺激太大了?”
     我摇摇头说我想起了一些不该想的事情。
    “你还有钱吗。”她在我耳边悄悄地问。
    “还有五块。”
    “糟了,我也只有五块。不够付车钱了。”她一边轻轻地对我说,一边笑。我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可以这么开心,“呆会车一停,我们就跑。拼命跑。”
    我听了她的话有些紧张了,火车站那里人多的厉害,司机只需要在那一喊,就会冲上一群人来追我们。到时候,事情就不好办了。可我也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一共二十五元,刷卡还是现金?”司机把车停在了火车站北广场。那儿全是人,我心里想,这下完了。
    我先打开了车门,黄融在那假装掏口袋。等我一下车,她就冲了出来,拉着我的手往前跑。
    司机大喊:“站住,站住。”
    黄融从容地转过身子,捂着脸,带着哭腔说:“爸爸,我是不会跟那老头结婚的,绝不。你别逼我了,”然后拉着我的手继续跑。
    由于黄融妈妈刚才留下的红掌印,她刚才这段表演真实了不少。周围顿时一阵鼓噪,有几个中年妇女指着那个司机议论纷纷。等那可怜的司机回过神来的时候,我们早已经跑进候车大厅了。我回过头去见他没有追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气喘不已。
    黄融用手整理了一下额前的头发,微笑着看着我。
    我觉得她如果早生个几十年,凯瑟琳·赫本肯定拿不了这么多次奖。
    “对了,你来火车站干吗?”我问她。
    “浪迹天涯啊,亏你还是诗人呢。”她说。
    “我们连出租车的钱都没有,你还想浪迹天涯。”
    “钱可以挣的。”
    “火车票总得买吧。”
    “我们总会有办法的,出租车钱我们都能逃得掉,火车上这么多人,怕什么?”她信誓旦旦地说。
     
    如果你跟我说黄融是一个精神正常的女生,我一定跟你急。可幸亏的是,也从没有人说我正常。连我的亲生妈妈都在校长室疑惑地问我:“你脑子是不是有病?”所以,当两个疯子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两个之间的故事绝对不会拥有现实意义。
    我们权衡了很多事情以后,夹在拥挤的人群中,混上了一辆火车。
    去香格里拉的火车。
    第一次去这么远的地方,我有些雀跃,对她说,你知道香格里拉的意思吗?
    她冷冷对我说:“你觉得我很二吗?这我当然知道,香格里拉是家豪华饭店。没想到在云南竟然能够直接把火车开到他们店里。”
    我大笑,用双手捧着她的脸,把她胖嘟嘟的面颊压扁:“那是世外桃源的意思,我这辈子算是栽在你的手里了。”
    她摆脱开我的双手,两眼放光:“世外桃源?!”
    显然她也跟我一样有些雀跃了,很二地唱起了起来:“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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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6 11:18 | 显示全部楼层
九、
    可是,那个我们一思考他就笑的家伙又一次跟我们开起了玩笑。
    我们没有想到火车上是需要验票的,并不是蒙混上了车就能到目的地的。我们甚至连世外桃源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下车一看站台上写着三个大字:嘉兴站。
    我们想去香格里拉却在嘉兴被赶下了车。我恨透了粽子。
    出了火车站,看到门口来来往往着形形色色的人,高楼还有街道,旁边还有人用上海话在交流着。我失望极了,我们根本就跟没出上海一样。
    “秀丽乌镇,枕水江南。舒适小巴,五元一位。”旁边一个男人用喇叭在那喊着。
    “走。”我跟她同时把脸转向对方,一齐说到。
   
    车开了没多久,就停了下来。
    乌镇有种不施粉黛的美,白墙乌瓦格子窗,拱桥的弧度弯得有些暧昧。不知道顺着石板上的青苔是不是能找到一条永远湿着的雨巷?
    黄融有些累了,坐在岸边的石护栏上,背对着河水,冲我微笑:“来。”
    我发现她真的很单纯,她被手臂比我大腿还粗的男人干过,绝对不清纯。但是,我能向您保证,她的内心跟翠绿的河水一样清浅。
    我走向她,在她旁边坐下。
    “作首诗吧,这里这么美。”她对我说。
    “我饿了,我们晚上住哪里?”我真的有些担心了。
    “你怎么会这么俗气?”她板下脸。
    “我以前就这样,你不是不知道。”
    “但是这里是乌镇,我们现在很自由不是吗?”她说。
    “乌镇怎么了?再自由也得吃饭,也得找地方睡觉。”
    “我以为你是个诗人。”她有些生气了。
    “我不想重复同样的话,你应该懂我在说什么。”我有些不耐烦她的虚幻。
    “念首诗吧,在这里,就现在。吃饭睡觉的事情明天再想好吗?”
    “清风透不过白墙,河水上不了岸。累了没有床,饿了没有饭。一对流浪的诗人,也总得找活干。”
    我正得意我出口成诗的时候,她流泪了。眼泪顺着她脸上的红掌印往下流,滴在了河里,在我心中发出巨响。她抱住了我,然后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吻了我的嘴。
    “我不要你变,不要你变成一个跟所有人都一样的人。”她抱紧我,并用她的拳头打我的背。
    可以这样说,就是这一个吻,导致了之后很多事情的发生。一个男人如果不切实际是绝对一件相当危险的事情;而如果这个不切实际的男人身边还有一个同样偏激的女人,等待他们的必定是贫困。一个人追求精神上的满足,物质就要空虚。要知道,精神和物质的总量永远是守衡的。
    黄融的脸上充满了泪痕,我知道不是所有的眼泪都是为我的,有一些眼泪是因为从今天中午憋到现在的委屈,肯定还有一些是因为现实的力量,我相信没有人能够摆脱这种可怕的力量。我虽然已经意识到了我们两个必定会拥有一个堂吉·诃德式的人生,但是她的吻、她的眼泪以及我心里固有的一些心绪一同浮现上来,我终于向她妥协,而向现实宣战了。
    在看似希望的绝望中,我和她全力向着风车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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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6 11:18 | 显示全部楼层
十、
    这天晚上,我们就靠在河边的护栏上睡了。
    睡之前,她把身子给了我。请允许我仅在这里向您隐瞒一些细节,我相信您可以理解,因为我爱她,我不能把她像是妓女一样脱光了展现在您面前。
    对了,您忘记了整个故事的开头吗?那请允许我赘言一下:当时我并不知道我会死,阳光照射在我的身体和脸上,这是无情的阳光,而我正在向您讲述一个故事。
    就您现在对我和黄融的了解,您一定认为这个故事讲述的是一对矫情的恋人在中国教育制度下惨死的故事。但是,请相信我已经过了骂老师的年纪,这个故事绝没有这么肤浅。请您相信我。
    您一定记得故事里曾经出现过的一个人物——我们思考他就傻笑的那个人。对了,就是他,他在我的故事中相当重要。他和阳光是一伙的。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我和黄融因为偷窃被抓进了乌镇当地的派出所。警察叔叔刚问了几句,我和她就全招了。从哪?当然是从最当初,认识她那会儿。我甚至还跟警察叔叔说了我那个爱说对不对的校长。总之,我都说了,甚至比跟您说的时候还要详细一点。我绝对要比很多真懦弱假叛逆的同代们要老实很多。
    因为才偷了一盒麦芽糖,警察叔叔没太怎么我们,录完口供,就把我们关在一个小笼子里等我们的家长来接我们。
    笼子里只有一个水泥的长凳,坐在上面可真不好受。但是比起我们这两天的生活,那可真是要好得多了,刚才录口供的时候,警察叔叔还给了我们一人一块巧克力。啊,久违的巧克力。
    黄融幸福地吃着巧克力,吃完了还问我要。我说去你妈的。
   
    一个多小时后,她妈仍然是先到的,没看到人就听到她的哭声:“哎呦,我的囡囡呀。你可吓死妈妈了呀。”
    黄融也哭了:“妈妈,我以后再也不流浪了。”
    她爸爸也出现了,我觉得她爸爸长得可真秀气,看来,黄融的长相多半是遗传她爸爸的基因。她爸爸站在她妈妈身后,露出脑袋,笑着说:“融融,你妈妈可惦记着你呢。”
    她妈妈脸一板,冲着她爸爸喊:“别光顾说话,快把吃的拿出来。”然后又哭着对女儿说,“我的囡囡呀,这几天一定饿坏了吧。”这下我明白了,黄融的好演技是遗传妈妈的。
    “云云,你也吃呀,这几天吃苦了吧,你妈妈可没为你少流眼泪呢。”她妈妈说着拿了一块起司蛋糕给我。
     我正因为听到“云云”两个字而浑身起鸡皮疙瘩,黄融一下把嘴里的蛋糕屑全喷我脸上了。我愤怒地看着她,她笑着拿起她脏兮兮的袖子给我擦脸,还学着她妈的腔调说:“云云,来,我给你擦擦。”
    她妈则在那里不住地点头:“嗯,配,真配。”
    “警察同志,这是我的名片。”看来我妈妈来了。
    “李校长,我儿子就在你们大学读研究生呢。原来是您家的公子啊。”警察叔叔有些惊讶,然后急匆匆地打开了牢房的锁,“出来吧,想吃什么?叔叔去买。”
    爸爸从后边走了过来,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没说话。我猜,如果我爸爸也有名片,照警察叔叔现在的德行,他不把我们一路人护送到上海他肯定不会罢休。
   
    黄融她妈妈一直对着我笑,我心里怪不自在的。
    出了派出所,我注意到了一个细节,黄融她爸爸开了一辆奔驰,打开车门让她妈妈和我爸妈上了车。而爸爸的司机袁叔叔打开了爸爸的奥迪让我们两个单独坐在里边。
    汽车开动了。
    袁叔叔没我父母这么做作,我挺爱跟他说话。他说我父母和黄融的父母这几天一起在一起,四处找我们,还动用了所有关系把我们的照片传给了上海所有的派出所,真没想到我们跑到乌镇来了。他又告诉我这几天这四位长辈患难见真情,互相认可,已经私定成了亲家。黄融的妈妈是上海某著名大酒店的老板,她爸爸不知道是干吗的。黄融打断袁叔叔说她爸爸是个作家,后来才知道她爸爸是个贩旧书的。袁叔叔还说“对不对”迫于我们两个家里的人脉过于强大,答应照常给我们毕业证书,而且不需要再去上课了。
    我跟黄融的确是累了,听了没多久就睡着了。         
    头发遮住我眼前的光芒。
    我和她躺在浴缸中,手腕上刚割开的伤口有些疼。
    我对她说:“我们空虚寂寞惯了,希望在同样空虚寂寞的人身上找到一些安慰。就好象一个饿极了的乞丐,看到另一个时,就不那么饿了。这并不是病态,而是人的常态。因为人总有逆反心理,并且永远有贪欲,什么是贪?永远不满足于现状就是贪的本质。最后不满足于活着了,我们只好去死。”
    她把头浸到红色的水里,起来的时候苍白的脸上全是血。笑着对我说:“我找不到你的身体了。”
    我突然从梦里惊醒过来,发现车已经到上海了,因为看到了东方明珠。我看到那像针桶一样的建筑,觉得这个城市怎么可能不病态呢?说不定晚上我们都熟睡的时候,上帝会一边傻笑一边拿着这个往上海的静脉里打些海洛因。我想,怪不得,黄浦江的水里没有什么鱼。   
   
    车停在了黄融妈妈的酒店门口。她妈妈让人带着我们分别进了一间客房里洗澡。
    我看到床上有一套全新的衣服,想必黄融的床上也有。
    洗完澡,我光着身子在沙发上抽烟。心里欣幸,竟然能够活着回来。说实话,通过这几天的出走,我深刻明白了一个道理——没有面包的爱情是绝对行不通的。至少在我跟黄融身上是行不通的。
    您别看她第一天的时候,还让我在河边为她写诗。第二天一大早,就要我给她偷化妆品,说她不吃饭行,不化装绝对不行。之后,是要我给她偷牙刷、牙膏、毛巾、肥皂。我在为她偷别人晾在外面的内衣内裤时,还被别人打了一顿。我终于知道,她说的流浪原来跟大家说的旅游差不多。
    “云云,出来吃饭了。”她妈妈在叫我。
    我穿好衣服,跟着她妈妈下楼,走到了一间装修考究的包房里。人都到齐了。
    “来,坐。”黄融妈妈把我推到她女儿身边。
    “这个,我跟你妈妈还有你郑阿姨和黄叔叔都商量过了。”爸爸照例要推一下眼镜。
    “谁?”我问。
    “哦,就是融融的父母。”爸爸说,“你们年纪也不小了,既然这么谈得来,我们大人也不反对。”
    “是啊,云云。阿姨知道你喜欢我们家融融。我们家融融将来给你当老婆好吗?”她妈妈笑着给我倒啤酒。
    我正支支吾吾的时候,黄融一口答应了。
    “我王美丽要嫁你李强壮为妻。”她先拍拍自己胸口,再拍拍我胸口。
    “当然了,你们真的要结婚的话,还需要考虑很多事情。你们现在可以先走动走动。”爸爸说。
   
     吃完饭,我和黄融的酒都有些多了。被大人拖到了各自的家里。
     一进家门我就开始抱着马桶吐了,我听见妈妈说:“瞧你儿子高兴的,喝这么多酒。我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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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6 11:18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一、
    冬天到了。
    我跟黄融认识了才三个月,但是这三个月真是热闹得和二战一样。
    对了,忘记告诉您。我和她现在一起住在两家人一起给买的新房子里,她肚子里正怀着我的孩子。
    她爸爸挺迂腐的一个人,听说我会写诗就整天找我喝酒。喝到一定程度,必定举着杯子对着我神采飞扬地来一段《将进酒》,要不就是“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我觉得他基本也是个80后,就跟他玩得挺好。
    一天,我跟他爸爸在家里喝酒,黄融因为怀孕只好在旁边陪着。他爸爸喝了几杯兴致又来了,跟我聊起了英国的诗歌,从文艺复兴说到了湖畔学派。他爸爸说英国的教育才是教育,中国的教育是欺骗。他爸爸说要不是文革他早就去英国剑桥留学了,也不至于现在这样做成功女人背后的男人。他爸爸因为喝醉了酒,说的是声泪俱下,感人至深。
    黄融在一旁安慰他。我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把自己搞得跟徐志摩似的,但是,见长辈这样难过我总有些过意不去,于是开口劝到:“您也别太在意了,没拿到剑桥的文凭不等于您没有剑桥的水平。徐志摩也就一旁听生,学的还是经济,您比他骚多了,哦,不,是您比他风骚多了。也不对,我的意思是独领风骚的那个风骚。”
    她爸爸一把抱住我:“兄弟啊,知我者非兄弟你不可啊。”
    我忙退开他:“叔叔别,辈可不能乱。”
    接着他爸爸吐了一地,我叫了辆车送他回去了。
    回到家,黄融正在拖地,我见还剩下些酒菜,就坐下独自吃喝了起来。
    黄融拖完地,坐在我旁边,说起了她名字的来历。原来她爸爸特别喜欢徐志摩,以前跟她妈妈谈恋爱的时候老给她妈妈念徐志摩的诗。最爱念的是一首《雪花的快乐》。说他爸爸特别喜欢里边“消融,消融,消融—— 融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这一句,于是有了她后,就给女儿起了个单名叫黄融。寓意黄融是她爸爸融入她妈妈心胸的产物。
    我当时听得挺入味,觉得她爸爸还真有些诗情画意呢。可后来偶然翻书时才知道徐志摩用的是“溶”而不是“融”。虽然意思没有两样,但如果用在女孩的名字上,多个三点水总要比多个虫要好。可见她爸爸贩旧书贩假书总要招些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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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6 11:19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二、
    雪下得紧,电台里放着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刮雨刷像节拍器一样摆动着。上海可真有好些年没下这么大的雪了。
    我得到了一份工作,今天第一天上任,景彦进出口公司的人事部副经理。这公司规模大,待遇好,我里边认识的人也多。
    这是我爸的公司。
    我下了出租车,坐电梯上楼。照着电梯里的镜子,我由衷发现,今天可能是我打扮得最精神的一天了。不但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头发油光可鉴、香气怡人,衣服更是前几天刚从淮海路买来的意大利货。看来我的外表已经从梵高变成王尔德了。出门的时候,黄融还认真地给我打了领带,对我俏皮地来了句,当家的,早点回来。这让我想起了我自己的父母,虽然那个蓬头垢面的我曾经对他们的生活不屑一顾。可是,放屁诗没能让我成为一个艺术家,跟黄融继续流浪下去只可能让我们成为超生游击队似里的黄虹和宋丹丹。
    所以,我妥协了。其实,也不应该用妥协两个字,应该说,我和黄融矫情够了。
    上了楼,爸爸的秘书把我带到了办公室,并给我介绍了顶头上司——张卫国,张经理。他五十多岁的年纪,人瘦肚子大,秃头小眼睛,像是动画片里的龟丞相。
    他跟我握手:“小周同志,欢迎欢迎。”
    我说:“张叔叔好。”
    他说:“这上班的时候,还是叫张经理的好。”
    我说:“张经理。”
    “刚来我们部门呢,主要是多观察观察,多学习学习,多积累一些经验,多掌握一些知识。”
    “我明白。”
    “这张是你的办公桌,我现在要去开个会。你自便吧,嗯,自便。”说着就走了。   
    我环顾了一下办公室,一排大柜子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文件。两张办公桌上各摆了一个电脑。显然除了电脑没有其它东西的就是我的桌子。我坐在椅子上发呆,人事部是干吗的?我需要干些什么呢?我突然想起来我大小是个官,应该去管理手下的人才对。出了门,见外边整整齐齐的几排办公桌,职员们个个看上去要比我年长。而且,张经理一个也没给我引见过,我还是别自做主张的好。回到房间里,实在闲得没事做,我便打开电脑玩起了游戏。谁知道,这一玩就玩到了下午5点,下班喽。
   
    我刚准备拿钥匙开门,黄融就打开家门,一把抱住了我。桌子上摆了几样我爱吃的小菜。
    我放下手提包,亲了亲她雪白光滑的脸。
    “上班累吗?”她双手架在我的肩膀上,斜着头问我。
    “不累,跟玩似的。”我转身关门。
     她笑着帮我脱下大衣,吩咐我洗手吃饭了。
    吃完饭,她在那洗碗。我抽着烟看着她的背影,她穿着粉红色的薄毛衣,秀丽的肩膀,均匀的手臂,还有那让我在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深深喜欢上的浑圆的屁股。我渐渐地有些恍惚了,或者说是清醒了,我竟然跟她就这么生活在一起了。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任何怀疑。这么自然地,像是一沟静静流淌的泉水。
    三个月前,我还是一个既卤莽又迷茫的败家子,什么都缺。而现在的我常常对着空气,对着一个偶遇的路人挥霍着我的喜悦。屋子很静,她洗碗的声音充斥着整个空间,热水的蒸汽像是仙境里的云雾围绕在我的神仙姐姐身旁。
    我忍不住,跑过去抱紧她,轻轻地在她耳边说:“融,谢谢。能认识你真好。”
    她被我吓了一跳。回过头看着我,然后笑,把洗洁精的泡沫擦在我的脸上:“傻瓜,别淘气。”
    我抱得她更紧了。
    她突然皱紧了眉头,摆脱我的双手,跑去了卫生间。传来的是她的呕吐声。
    她是我孩子的妈妈,她是我的爱人。
    我的心很暖,也因为担心她而有一些疼。我对着卫生间喊:“融,这个星期,我们去把手续给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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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6 11:19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三、
    张卫国跟个鬼似的。
    他整天不是开会就是联络业务,要不就是把我独自搁在经理办公室,自己在外面找员工谈心。
    我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把windows自带的那些小游戏全给过关了。我真不知道他把我关在办公室里,我怎么多观察、多学习。
    我见他进来拿茶杯,就上去问:“张经理,您给安排点事吧。我不能老这么坐着,什么都不干吧。”
    他笑着拍拍我的肩膀:“现阶段,学习为主,观察为主。年轻人要有耐心。”
    我只好继续坐下发呆,本想去找爸爸聊聊,但是怕被他看不起,只好继续在办公室里呆着。我心里想,反正我就在这里一边玩游戏一边拿工钱,你张卫国做事再怎么恶心,我爸也不能认你当儿子。等着瞧,明天我就把《仙剑奇侠传》带来装电脑上。等我登基了,你就准备告老还乡吧。
   
    这天,太阳暖暖地照在人的身上。在这阴冷的冬天让人产生一种亲切和谐的感觉。
    我走近办公室的时候,听到一句:“……整天打游戏,这么懒,要不是周总……”
    我一推门,看见张卫国站在一个挺漂亮的女职员的桌子旁边,两个人一看到我都挺尴尬。
    “你说谁懒?要不是周总怎么样?”我指着他鼻子。
    “我没说,没说。”他有些害怕。
    “你他妈的有话会在背后说,就不会当面再复述一次了吗?”我真有些生气,他背后说我的不是也就算了,可在背后造谣,那我实在忍不了。
    “我就跟小林在聊天,你别瞎猜嘛。”
    “张卫国,我警告你。你比我大这么几十岁没错。但别以为年纪大了我就必须尊敬你。”
    “我不跟你说,让周总来评道理。”他被我说得有些怒不可遏,“小林,去把周总叫来。”
     爸爸来时,我正跟张卫国吵得不可开交。爸爸疾步上前,不由分说地就给了我一巴掌。
    “你是不是想把我的公司给毁了?”他说。
    “我没错,错的是他。”
    “你跟上司吵架还是你对了?”爸爸问。
    “你不懂。”我说,“我不想再呆在这种奇怪的地方了。”
    “那就快滚,你跟你那妓女老婆过苦日子去吧,我不管你了。”
    这句话让我离开的脚步停下了,转过头说:“你刚才说什么?”
    “你听到了。”爸爸推了一下眼镜。
    “你为了一个这样的人,竟然可以这么说话。”我指着那该死的秃头。
    “我不想再跟你多说了,我说得够多的了。你尽管跟着这个谁让她怀孕都不知道的女人私奔去吧,我绝对不会来找你。”
    “我不管你相信张卫国还是相信我。”我的心像烧着了一样,被烫得发疼,“但是,我告诉你黄融不是妓女,她怀没怀过孕我压根不在乎。你不承认她,我也不会来找你。”
     我又一次用我的脚步声回应了一些我没办法面对的事情。
     为什么?
     我真的想问问上帝为什么,我还想问问太阳。
     为什么大人什么都不让我做,却要怪我懒?为什么长辈永远没有办法把自己放在跟我平等的位置来处理事情?
     80后?去他妈的80后。我就不信你们没有80后过。
      
    上海的街道充斥着我复杂的心绪,在上海这个有别于中国其他地方的巨大商店里,有一些感情被局限了。但是我的眼里仍然常常含着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我心里所装着的梦想的重量在长辈们的眼中轻如鸿毛,或许我在他们的眼中也轻如鸿毛,我的爱怎么会深沉呢?但是在我的身上所压的千钧重的人类文明是与你们一样的,我绝不能像一只鸟儿或是一条鱼儿般徜徉。这是从我还是一个受精卵的时候就注定的。
    这是注定的。
   
    回到家时,黄融哭着给我开的门。她妈妈接到了我爸爸打去的电话,那老头在电话中仍然用着指责的口气,仍然管我爱的人叫妓女。这当然是黄融那暴脾气的妈妈所接受不了的事情。她让黄融离开我。
    黄融在那里哭着。抱着我。并用力打我。
    “你为什么就不能忍呢?为什么?”她哭得很伤心。
    “你让我忍什么?对我的指责或是对你的?”我说。
    她哭得更伤心了。
    “我们可以逃走,我们可以把房子卖了去流浪,我们有经验不是吗?”我说。
    “不一样了,现在不一样了。”她的泪水滴落在我的肩膀上。
    人最富有的时候是在一无所有的时候。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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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6 11:19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四、
    黄融的肚子越来越大,我们的钱越来越少。
    贫困总是发生在冬天,卖火柴的小女孩之类的人物都是在冬天的严寒中去见上帝的,我只好安慰自己一句:“If winter comes,can spring be far behind?”
    黄融的爸爸和我的妈妈有时候来看望我们,并给我们带来一些钱和吃的。我收下吃的,把钱还给了他们。他们总是感慨地说:“等他(她)气消了就好了。”
    但我知道,他们的气在我妥协之前不会消。即使我和黄融已经拿了结婚证,在现实中和法律上已经成为了夫妻。但由于爸爸和未来岳母的反对,我们的婚礼没办法举行。
    我另外找了一份售货员的工作,用我少得可怜的工资供养着这个家。虽然工作的时候面对着众多张卫国,但是没办法再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了,我已经做不到了。我又开始写诗(偶尔):
    人生庙
    云说他把河水看得淡了,
    可新月偏要映出些曲折。
    晚钟敲响的只是一阵空,
    一阵空后仍然是一阵空。
    雾说他把远山画得浅了,/
    可人们仍然禁不住猜测。
    东篱下采得的是一片静,
    一片静外仍然是一片静。
     
    我不投稿,只给黄融看。黄融总是满眼是泪地看着我,说我的诗让她感到苍白。我说艺术只是一个画框,装在里面的是生命的片段和意义。苍白的是生命,而不是诗。
    她说孩子在踢她,疼。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不但帮不了她,我连我自己都帮不了。
我是我爸的儿子,黄融是她妈的女儿。我们两个的孩子在黄融的子宫里,我虽是儿子但会不会成为磨灭我儿子本性的爸爸。我的孩子会不会对我有我对我爸爸的这种情绪。空气中充斥着矛盾,庄子矛盾,我也矛盾。思考的人都矛盾。庄子想到头大的时候,用了句“无为”来搪塞。就算我无为,可我怎么知道我孩子和爸爸也“无为”呢?庄子如果在我旁边的话一定跟我来句:你又不是你的孩子和爸爸,你怎么知道他们不知道你的无为?而自己不无为呢?
上帝,你就别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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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6 11:19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五、
    春天很快就到了,花朵在没完没了的阳光下肆意地开着。
    我在下班回家的地铁上,黄融挺着大肚子在家里等我。      
    铁轨上有两条永远不会相交的直线。
    在地铁满满当当的人群中,我觉得我仿佛迷失在一片比深夜的大海更为苍茫的汪洋里。我常常会挣扎,有时候也会呼救——虽然只是仅在我狭小的卧室阳台上对着自己呼救——即使我一直拒绝挽救自己。或许,那个求救的声音根本是一个幻觉。
   
    地铁快到站了。一些同我一样的上班族正大声地谈笑着——我能肯定那是捏造出来的笑容——因为我现在也常常这样对人笑。
    有一个女人莫名其妙地尖叫起来。
    地铁诡异地停止了前进,伴随一阵颠簸和声响。又一个女人莫名其妙地尖叫,然后是很多女人尖叫。我抬起头——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
    我发现身前的一个女人用食指颤栗着指向我背后的车窗。我回过了头——立刻不自觉地停止住了呼吸,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像是灌进了整个北冰洋的水,我的眼睛也似乎很久没有睁得像现在这般大了——车窗是暗红的,其中掺着一些黄色和青色。底色之上,是一个中年男人的上半截身子。眼镜嵌入了鼻梁——其实那里本来也不应该是鼻梁,应该是人中或者嘴唇的位置——他的一个眼珠被眼镜压在了鼻梁下面,另一个不知道在哪。下半身我没有看到,应该是在列车的底下或者是挂在车厢的其它地方。我的胃很快就将中午吃的拉面冲到了口腔。
    车门紧闭着,而不是像往常那样准时地开启。我不得已不能够立刻下车,我也不能够在拥挤的车厢里找到一个能够远离这半截身子的地方。我只好用力地喘着气,用力地捏着拳头,用力地睁着眼睛。
    我看见车窗上的那一片有些发黑的暗红色的血浆,逐渐地在蔓延,在膨胀着。我很担心会看到那尸体上中枢神经还未必完全失去作用的头部,会突然对着我微笑或是对着我眨眼睛。
    过了好久,车门打开了,人们蜂拥而下。有些人像躲避野兽一样跑出了车站,另一些人则像看动物园里的野兽一样围观那个男人的上半截身体,指点并啧啧称奇。
    我很想挪开身子,却发现整个身体全都背叛了我。仿佛我的腿脚正被野兽残暴地啃食着,而被禁锢的上身只能注视着自己逐渐残缺的身体。我的手脚阵阵地发麻,而冷汗早已经湿透了衬衫。
    过了段时间,我也不记得具体是多久。一大群警察和医生向我这里飞奔了过来。很快,我就被别人搀扶着离开了地铁车站。我很想大哭,因为或许只有这样才能够缓解刚才所受到的刺激。
    但是,我哭不出来。
    我试着学别人哭的样子,忘情地嚎叫着。直到我的声音变得嘶哑,直到一阵咳嗽后,吐出了一大口血。我低头瞥了下吐出的血,竟和地铁中的那片暗红色一样有些发黑。
    我忍不住莫名的恐惧,不顾一切地向家跑去。
    “怎么了?”黄融问。
    “有人卧轨自杀了。”我喘着粗气。
    “是在你常说的山海关吗?”她问。
    “在刚才回家的地铁里。”我紧张地关上门。
    “吃饭了。”她进厨房为我盛饭。
    “融,别走。”我抱着她,“我怕。”
     她抚着我的头:“乖。别再看那些该死的书了,我们好好过日子不好吗?”
    “融,抱紧一些。”我像是个被睡前的鬼故事吓坏的孩子一样在她的怀里撒娇。
    “那些作家的血里都是尼古丁和咖啡因,然后化在文章里害人,比毒药更毒。”她说。
    “我们去死好吗?一起去死吧。”我抱着她直发抖,然后哭,“我好恨。”
    她给了我一个响亮的耳光。
    屋子里的光混暗极了,吊灯来回摆着,饭菜被打了一地。黄融躺在地上,我掐着她的脖子。我和她都喘不过气来。
    我满头满腋的汗,歇斯底里地对着黄融喊:“我恨。”
    “周云,放开我。求你了,看在孩子的面上。”她伤心欲绝,我猜她的心在那个时候已经被我掐死了。
   
    我放开她的时候,我和她都在哭。她害怕极了,不敢移动她的身子,也不敢看我。
    “你走吧,我爱你。”我说,“回你妈妈那儿去。”
    “周云,我恨你。我也会让你的孩子恨你。”她冲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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