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顾江湖路,静听夜雨声

静听夜雨

一

桃花飘着飘着就白了。竹篮里的桃花枝恐怕也要枯萎了。她们正在紧张地传递花篮中的桃花枝。师傅的鼓声似有似无。

冬夜的桃花谷温和湿润。她卸下面具，望着镜子里陌生的人。那是我吗？她又轻轻摩娑一下面具，似乎要确认那黑黑的东西上面留着的是否是自己真实的体温。
黑色的衣衫，苍白的面孔，载不动太多的喜怒哀乐。我们需要面具。它们不悲不喜，不忧不惧。
戴上面具去跳舞。生活就是这样。

她们必须先学会舞蹈，在练习桃花双煞武功之前。每天和桃花共舞。“桃花枝可以是致命的武器。”这是师傅说的。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桃林深处，古琴声中，她们翩翩起舞。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春天歌唱桃花，可得春之绚烂。夏天歌唱桃实，可得夏之奔放。秋天歌唱桃叶，可得秋之静美。可是她觉得自己依然两手空空。在桃花谷，她糊里糊涂地至今分不清季节。

现在，她们都说这个冬天师傅要传衣钵给最后一位得到桃花枝的人。桃花枝每一天会经过一双手。师傅的鼓声何时停？竹篮里面的桃花枝会花落谁家？她早已不关心了。可以是任何人，不会是她。她早就没有这样的奢求了。或许，这样的愿望，从来就没有有过。

她越是想把自己融入桃花谷中的人们中去，越是深深感到在桃花谷自己始终是外人。她曾经含泪离开过桃花谷。很快又含泪找回来。
刚来桃花谷的时候，她们说她那时戴着个黑色面具，满嘴胡言乱语，样子恐怖得很。隐隐还记得一些带刺的目光，冷嘲热讽的三言两语。她也不好说自己是病了。谁信呢？师傅留她在谷中，本来就没有指望她练功，只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罢了。

“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来桃花谷一年了，多少个静静的夜晚，她就像现在这样几乎疯狂地追问镜子里的自己：我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久久盘桓？师姐师妹们因仰慕“桃花双煞”，来学盖世武功。我呢？

跳舞，练功。对她来说，那是浪费，是消耗。可是只有在跳舞的时候，她可以安静从容。她离不开舞蹈，疯狂地跳舞。舞蹈大师尼金斯基说过，我疯了，我不会跳舞了。而她突然疯了，所以会跳舞了。世界真的很奇怪，不可思议。
疯狂是多么可怕啊。她在她自己的面具上亲手刺过字。那是疯狂的代价，应得的惩罚。好几次她想扔了那个可怕的面具。她知道那个面具上的字实际上已经刺在心里，无法摆脱，索性就挂在脸上。

桃花谷的每个人都有资格传递花篮里的桃花枝，而她没有。师傅的鼓声或紧或慢地传来。桃花枝传到谁的手中了呢？

师傅说当初祖师爷在敦煌潜心钻研壁画，本门绝学的一招一式都来自莫高窟的壁画。插花步摇，甩袖扭肢，动作质朴简单。绚烂华丽，热情奔放，岁月静好，都不如最后一章的清冷凛冽。
天下绝学莫如返璞归真。

午夜里的一声叹息幽幽地搅动她的心，似乎有湖水微微泛起涟漪。青春一瞬间过去了，如同这薄命桃花。
记得坚决不要回头。竹篮里的桃花枝勇往直前。桃花谷不适合伤春的情绪。

在迷雾中抬起头，她始终辨不清自己的容颜。

二

那是秋天。夕阳的回光返照在桃林，秋叶飘飘，好像春天的桃花。
突然，她听到蝴蝶一声尖叫，那怪异的声音好像来自自己的心底，然后便跌进深不见底的梦里。十里桃花，十面埋伏。真是草木皆兵。她要突破重围，可是逃不出去。
“桃花劫”，她猛然明白这个诺大的桃园何以叫这样的名字。几片干枯的桃树树皮拼成的三个大字赫然在目——“桃花劫”——刚进桃花谷的时候确实见过这三个字。那时侯看这几个字，只觉得古朴风雅。这时忽现在眼前，却森森地透出寒意。
秋风一阵冷似一阵。她面色苍白，颓然无力，仓皇四顾，进也不能，退也不能。

“她中毒了——桃花粉有毒。”似乎有人耳语。
“哈哈，乱闯桃花谷，又不舍心中贪嗔痴怨，自是难逃此劫。你看这蝴蝶……”大声说话的大约是那个穿紫衣的女子，她放出一只彩蝶，轻轻吹了一口气。蝴蝶便醺醺地起舞，接着扑倒在地。
“就像这样——首先沉醉，然后中毒。”
蝴蝶的羽翅在风中飘落，好像枯萎的桃叶一瓣。

毒性发作。毒在皮肤。毒入肠胃。毒侵骨髓。
痛到极点，记忆自动关闭。她失去知觉，失去记忆，却顽强地活着。金鱼的记忆不超过三秒种，所以它们拼命睁着眼睛。她也一样，睁着眼睛，说话，呼救，只是自己不记得。
“抓紧我的手。要一直抓紧。你一松开手，我就没有了。”也不知道对谁说这些话。师傅从不嘲笑她的疯话，她懂得一个溺水的人的狂乱，一个无助的人的凄凉。
刮骨疗伤，一刀刀剜却命里的毒……
活着。只要活着，就十分美好。

只因那年初相识，在春风里埋首，衣袂飘飘，十里桃花同一笑。

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条清澈的小溪旁边。四面苍山环绕，谷底满地野花，一溪汤汤流水，两岸错落人家；炊烟袅袅，农人荷锄归来，牛儿吃草，狗儿轻吠。
后来她知道这里是大名鼎鼎的桃花渡。
传说祖师爷当年受挫，心灰意冷，准备了断自己。冥冥之中他来到这个渡口，见渡口一舟，一桨。他过河流，一路向西，后来在莫高窟留下来，竟成事业。这里还留着后辈的题字。


三

秋天的桃花渡，好像溪水上面一张干净的荷叶。
秋天的桃花渡，好像一杯淡淡飘香的菊花茶。
又一个阳光淡淡的秋日，她希望能重新回桃花渡去坐坐。在岸边，重拾放逐，流浪或者皈依的心情。

受伤，跌倒，爬起来。她发现她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

在岸边，忽然明白我们都是岸边的孤舟，随风流浪，依水停泊。我们将速朽，是非贤愚都将速朽，而有一些极少的名字会留下，这些名字值得我们一生铭记和深深感谢。
桃花渡，对于她，不仅只是一个地方的名字。

那时侯，她从极度的昏乱中刚刚苏醒。在桃花渡一派安静祥和的寂静里，听到自己声嘶力竭的声音，她感到不寒而栗。

她要除掉春天埋下了祸根。
她要抚摸锲在骨头上的痛。
“这叫鲸刑，从尧舜的时候起，一直就这样惩罚和羞辱罪过。”她一边刺字，一边自言自语，神色可怖。师傅默默地看着她。她近乎疯狂地在自己的面具上刺字，而后用墨染黑刺的字。

“美丽并不最重要。”
她根本顾不得回答师傅的话。也许猛地记起自己是个女人，忽然又不忍心看到自己的丑陋。她抚摸一遍面具上的刺字，不禁泪如雨下。
“我已经很丑了，我已经很丑了”。
“不，别人的目光不是镜子。流水也不是”记不得是谁小声的劝慰。

她指着岸边停泊的小船，决意要出发。
“不要西行，那会消失于沙漠。也不要东行，那会沉于大海 。”
总是极小极细的声音，却如慈母手中的密密的针脚逢进记忆的深处。

“让她去吧。桃花渡渡有缘人。记得渡者自渡。”师傅的手势，算是告别。只剩一些苍凉，奇怪地印在脑海里。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瑟瑟秋风中听到远远的渡口，舟子悲凉的吟唱。听到这一曲早就失传于世外的《箜篌引》，她泪湿衣襟。

重新擦拭泪水，在秋天阳光淡淡的午后。她真正懂了吗？人生的曲折坎坷，对于生命的意义；秋天的桃花渡，对于温暖的意义。

[ 本帖最后由 静听夜雨 于 2007-10-2 01:04 编辑 ]

周飞雪

我们桃花谷的女孩子都这是这么富有才情啊，文字有古典侠骨柔情的美，也有现代的思索。
问候静雨

天放

很有些悲怆的味道了。问好！

黑子

请问这篇文章是不是接龙的文章？如果是，能否接上去？

静听夜雨

原帖由 周飞雪 于 2007-9-16 18:06 发表
我们桃花谷的女孩子都这是这么富有才情啊，文字有古典侠骨柔情的美，也有现代的思索。
问候静雨

谢谢飞雪.

静听夜雨

原帖由 天放 于 2007-9-16 18:22 发表
很有些悲怆的味道了。问好！

谢谢天放老师.请多批评.

静听夜雨

原帖由 黑子 于 2007-9-16 19:49 发表
请问这篇文章是不是接龙的文章？如果是，能否接上去？

谢谢首席.那我接上去.

静听夜雨

二

那是秋天。夕阳的回光返照在桃林，秋叶飘飘，好像春天的桃花。
突然，她听到蝴蝶一声尖叫，那怪异的声音好像来自自己的心底，然后便跌进深不见底的梦里。十里桃花，十面埋伏。真是草木皆兵。她要突破重围，可是逃不出去。
“桃花劫”，她猛然明白这个诺大的桃园何以叫这样的名字。几片干枯的桃树树皮拼成的三个大字赫然在目——“桃花劫”——刚进桃花谷的时候确实见过这三个字。那时侯看这几个字，只觉得古朴风雅。这时忽现在眼前，却森森地透出寒意。
秋风一阵冷似一阵。她面色苍白，颓然无力，仓皇四顾，进也不能，退也不能。

“她中毒了——桃花粉有毒。”似乎有人耳语。
“哈哈，乱闯桃花谷，又不舍心中贪嗔痴怨，自是难逃此劫。你看这蝴蝶……”大声说话的大约是那个穿紫衣的女子，她放出一只彩蝶，轻轻吹了一口气。蝴蝶便醺醺地起舞，接着扑倒在地。
“就像这样——首先沉醉，然后中毒。”
蝴蝶的羽翅在风中飘落，好像枯萎的桃叶一瓣。

毒性发作。毒在皮肤。毒入肠胃。毒侵骨髓。
痛到极点，记忆自动关闭。她失去知觉，失去记忆，却顽强地活着。金鱼的记忆不超过三秒种，所以它们拼命睁着眼睛。她也一样，睁着眼睛，说话，呼救，只是自己不记得。
“抓紧我的手。要一直抓紧。你一松开手，我就没有了。”也不知道对谁说这些话。师傅从不嘲笑她的疯话，她懂得一个溺水的人的狂乱，一个无助的人的凄凉。
刮骨疗伤，一刀刀剜却命里的毒……
活着。只要活着，就十分美好。

只因那年初相识，在春风里埋首，衣袂飘飘，十里桃花同一笑。

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条清澈的小溪旁边。四面苍山环绕，谷底满地野花，一溪汤汤流水，两岸错落人家；炊烟袅袅，农人荷锄归来，牛儿吃草，狗儿轻吠。
后来她知道这里是大名鼎鼎的桃花渡。
传说祖师爷当年受挫，心灰意冷，准备了断自己。冥冥之中他来到这个渡口，见渡口一舟，一桨。他过河流，一路向西，后来在莫高窟留下来，竟成事业。这里还留着后辈的题字。

[ 本帖最后由 静听夜雨 于 2007-10-2 00:57 编辑 ]

天放

中秋夜凉，读此等文字，别有况味！
问好夜雨君！

静听夜雨

谢谢你支持这一些乱乱的一堆文字.还请多多批评.

问好.中秋节快乐!

静听夜雨

三

秋天的桃花渡，好像溪水上面一张干净的荷叶。
秋天的桃花渡，好像一杯淡淡飘香的菊花茶。
又一个阳光淡淡的秋日，她希望能重新回桃花渡去坐坐。在岸边，重拾放逐，流浪或者皈依的心情。

受伤，跌倒，爬起来。她发现她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

在岸边，忽然明白我们都是岸边的孤舟，随风流浪，依水停泊。我们将速朽，是非贤愚都将速朽，而有一些极少的名字会留下，这些名字值得我们一生铭记和深深感谢。
桃花渡，对于她，不仅只是一个地方的名字。

那时侯，她从极度的昏乱中刚刚苏醒。在桃花渡一派安静祥和的寂静里，听到自己声嘶力竭的声音，她感到不寒而栗。

她要除掉春天埋下了祸根。
她要抚摸锲在骨头上的痛。
“这叫鲸刑，从尧舜的时候起，一直就这样惩罚和羞辱罪过。”她一边刺字，一边自言自语，神色可怖。师傅默默地看着她。她近乎疯狂地在自己的面具上刺字，而后用墨染黑刺的字。

“美丽并不最重要。”
她根本顾不得回答师傅的话。也许猛地记起自己是个女人，忽然又不忍心看到自己的丑陋。她抚摸一遍面具上的刺字，不禁泪如雨下。
“我已经很丑了，我已经很丑了”。
“不，别人的目光不是镜子。流水也不是”记不得是谁小声的劝慰。

她指着岸边停泊的小船，决意要出发。
“不要西行，那会消失于沙漠。也不要东行，那会沉于大海 。”
总是极小极细的声音，却如慈母手中的密密的针脚逢进记忆的深处。

“让她去吧。桃花渡渡有缘人。记得渡者自渡。”师傅的手势，算是告别。只剩一些苍凉，奇怪地印在脑海里。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瑟瑟秋风中听到远远的渡口，舟子悲凉的吟唱。听到这一曲早就失传于世外的《箜篌引》，她泪湿衣襟。

重新擦拭泪水，在秋天阳光淡淡的午后。她真正懂了吗？人生的曲折坎坷，对于生命的意义；秋天的桃花渡，对于温暖的意义。

[ 本帖最后由 静听夜雨 于 2007-10-2 01:03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