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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错就改
一九七二年,我上小学二年级。学校设在邻村的落成于清朝嘉庆年间的“黄氏宗祠”。学校开四个年级,每个年级都只有十几个村童。一年级、三年级合并着设在祠堂的大厅,二年级、四年级也合并着设在祠堂的戏台上。学校只有两个老师,分教着一、三年级和二、四年级所有科目的课程,真难为了他们啊!
教一、三年级的老师叫李回荣,教我们二、四年级的老师叫郭进顺。李回荣是公办教师,郭进顺是民办教师。李回荣老师年纪稍大,比较温和;郭进顺老师那时就二十来岁吧,性格偏激。两个老师都相当尽职,我非常怀念他们。但我下面要诉说的我和郭进顺老师之间的一段往事,对于郭进顺老师却有些大不敬,不过那确实是历史的真实呢。
那年秋季的一个下午,上完第一节课后,老师放我们回家拿工具,说要到祠堂的后山上挖防空洞。
那会儿,我们村庄附近驻扎着部队,战士们在村庄周围的山头上相对隐蔽的地方挖了很多眼防空洞,那应该是为了响应“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号召吧。我们学校也要挖防空洞,大概也是遵照“向解放军学习”的“最高指示”而有的行动吧。
记得那天下午,我和同桌黄华明从祠堂跑出,因为都内急,就一起钻近祠堂旁边黄华明家的茅厕放松。我不无嫉妒地对黄华明嘀咕,说防空洞挖在他们村,蒋介石的飞机要是飞来,我在往防空洞的路上跑的时候就会被炸死。我只是出于小孩子心理随便说说,黄华明却上纲上线说我反动。我虽那么说,但我这人自小劳动一向积极,我还是飞跑着回家,拿了只畚箕就又飞跑着赶到挖防空洞的“工地”。见我们二、四年级的许多早到的同学正挖的挖,扛的扛,干得热火朝天,我也就立刻投入战斗。
我们那时都非常在意老师的表扬,因此都“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干得可欢了。我甚至拿手当锄头往畚箕里扒泥土。正扒得忘我的时候,耳朵被郭进顺老师轻轻弹了一下。郭进顺老师平常有个“小动作”,就是喜欢把拇指和食指搭在一起轻轻地弹他喜爱的同学的耳朵。我正准备享受他的表扬的幸福的时候,他却把“弹”的动作变成“拎”的 动作,于是,我就像一只小鸡似地被拎着转,他把我拎痛了。他的脸色相当严峻,不像疼爱人的样子。他把我扔到一旁,我是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只好捂着疼得火辣辣的耳朵,呲着牙强忍,偏着头惊疑地看着他。他说:“你刚才说什么?”我莫名其妙,想来是不停地眨着眼睛吧。他多少有点提示性地说:“你刚才和华明说什么话?”我算是明白了,我被华明告发了,我恨恨地盯了一眼那出卖我的混蛋。他有些羞愧地低着头,我也跟着低头,不敢吭气地表示认罪。
郭进顺老师又戟指点了一下我的额头,说我是“特务假积极!”他跟着又要拎我的另一只耳朵,我本能地拨开他伸过来的手。肯定拨得有点粗鲁,有点猛,加上双手沾着泥土,泥土的小颗粒就纷纷射向他,他也是本能的跳开,不小心脚下一崴,差点摔到。这下,他来气了,就掏出哨子猛吹一气,把大家集合起来。他说了一通话,说什么,我真记不起来了。总之,他说了话后,就起头让大家背诵毛_主_席_语录,那些“语录”里肯定有一条是“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接着他又起头让大家唱语录歌,那些“语录歌”里,也肯定有一首是:“凡是敌人反对,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我们就要反对。”然后,他就命令我站到队列前做检讨,我梗着脖子不干,因为那太像“斗地主”啊!
见我顽梗,郭进顺老师就更来气了,他示意四年级的几个大同学把我押出队列。那些平常就爱欺负小同学的家伙,狐假虎威地过来,义愤填膺地把我双手反剪起来,像押“胡汉三”似地把我硬推到队列前,并且按我的头、踢我的脚要逼我下跪。我激烈踢腾着抗拒,甚至动用牙齿反击。呵呵,我那时真个是武装到牙齿了呀。
我开始哭喊,我豁出去了,扯着嗓门叫嚷着那些同学家长的名字。叫嚷家长的名字,那是小时候同学间大家最忌讳的。我还骂华明是“二报精”,是猪生狗养。华明便像疯狗崽似的要冲过来打我,结果被郭进顺老师给制止了,他恨恨地反骂我。整个场面实在混乱得不得了。
我的种种桀骜不驯服的反应,肯定大出郭进顺老师的意料,他后来倒有些平心静气起来,他指着高年级同学胸前别着的“毛 泽 东 思想红小兵”的胸牌问我想不想加入“红小兵”,我口没遮拦地应声而答:“入个 屁 _兵!”唉,小时侯,我多 粗 野啊!
郭进顺老师一听,瞪圆了双眼,脸一下子就涨成猪肝色,他捋了捋袖子,暴喝一声道:“你小子胆大包天,你小子不知死活,你小子敢侮辱‘毛 泽 东思想红小兵’!好你个小反革命,我还不信就制不了你!”他冲那些像好斗的小公鸡似的高年级同学叫“拿绳子来,给我捆起来”!我相信那只是他吓唬我的话,可是那些坏家伙当真似地积极响应,他们急忙动手解畚箕上的绳子。我其实也只是仗着被煽起的火气撒泼,内心还是虚弱,发着毛呢。见风声紧,我急忙卖了个破绽扯呼。那些好斗的小公鸡紧紧追赶,我抓起石子没头没脸招呼他们,嘴里干嚎着,像发狂的小狼崽!哦,那真是一场拉锯仗,真有点“敌进我退,敌驻我扰”的架势哟!
我记得我还高喊了几句口号,起先是“打 倒 郭老师!”后来更是大不敬的“打 倒郭进顺!”郭进顺老师被我彻底惹毛了,他也火冒三丈地追过来,我才夹着尾巴逃回家。
第二天,我没去上学,也不敢再去上学。父亲知道后,就用竹鞭招呼我。父亲那时也许是因为被艰难日子煎熬的缘故,脾气特别暴躁。他“挥动着鞭儿”,一下又一下招呼在我屁股蛋上,一下又一下招呼在我的大腿上,真把我给招呼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啊!我歇斯底里地哭嚷,叫喊,发誓说打死我也不想再上学了。父亲终于累了,他沮丧地扔了竹鞭,说不管我死活了。母亲比较有耐性,她哭哭啼啼,苦口婆心地劝导着,我一样把他的话当耳边风,让她白费唇舌。
第三天,郭进顺老师上门家访,说了什么我不知道,我是先看见他,然后溜之乎也!
几天后,听跟我同年级的堂姑说,郭进顺老师组织全体学生到大队部所在地的村小学去开会,请了一个叫郑业钟的老汉给同学们讲旧社会的苦难,。堂姑姑说,很多同学听了后都大哭起来。
不上学后,我跟那只总是鞍前马后陪在我身边的小黄狗一起疯玩,摸鱼、采野果、掏鸟窝......几个星期后,尽然也有些厌烦了,于是在母亲请回刚嫁到郭进顺老师家乡去的大姐劝说下,顺水推舟地重回学校。
重回学校后,我曾当着全体同学的面,站在“戏台”上向老师、向同学们诚恳地做了检讨。郭进顺老师在我检讨之后,很高兴地说了句“有错就改,改了就好!”的话,之后带头给我鼓掌,同学们跟着也报我以经久不息的掌声!
补记:
当初,我们挖的那眼防空洞是在一个壁立处纵向掘进,深度应该有五米,在一次暴雨中崩塌,记不起那是一九七三年,还是一九七四年.
2007-8-11
[ 本帖最后由 金樽邀月 于 2007-8-12 12:38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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