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话》

天放

《醉话》

        醉酒的人需要帮助，人们把这当成了常识。然而被我们忘记的相同的常识是：醉酒的人是不知畏惧的，那么无畏的人还需要帮助吗？！
        
        也许真正需要帮助，渴望抓住安慰之手的只是——装醉的人罢！
        
        真正醉酒的人醒着的时候，他或许更需要的是理解以及理解之后坚决的反对或由衷的赞许，而醉了他才接受了他一无所知也无力反抗的帮助。帮助对于真醉酒着根本上确是一件负重的甚至是负罪的难堪事。
        
        真醉酒者是平时真正清醒着也敢于清醒着的人，也许看透了本质，所以他才敢醉得不省人事，醉得一塌糊涂，或者干脆就醉死。
        
        醉中何以说醉呢？所以我认定只有在醉前或醉后总之是已有些醉或还有点醉当然也可以是大大清醒如我现在一样的时候才能说醉的。醉中有醒或醒来还醉的时刻，我已屡历无奇，而真正醉入却只有一次。事后他们讲起我当时醉酒的情形，我讶然无言惟当听一个离奇有趣的故事。因为我确实一无所知，也就弄不清楚他们是在编排我还是实有其事。我遗憾，当时如果有录象机录下来就好了，肯定精彩刺激，比再醉一次更解馋更过瘾也更无害和健康。醉酒于我看一如吸毒，只可偶尔为之，乐不知疲不是有意自毁便是真正糊涂。
        
        生命中那惟一的醉，是多年前即将结束异地学习生活的最后时刻。那时我爱上了一个此时相隔万里而彼时近在咫尺的女子。我是真爱。我觉得她能把我的心栓住，让我把悲伤的往事交还给过去的日子。我很投入。于是就产生了痛苦，所谓爱情考验因此成了折磨甚至是耻辱，更何况我一贯以来就觉得这种考验是天底下最可笑滑稽可怜悲惨的怪事。我尽力克制。我忍住了一切滋味没有粗声恶气吐出，我没有车转身子，我想她大概被流俗蒙蔽了，她的聪明能通过我的启示而获得对爱情的真知。我用热爱来焚烧和照耀我的悲愤。
        
        她年长于我，于是我对她说：一个人阅人阅事更多，但也许因此而更加糊涂和疑惑，如果他不同时培养他的直觉和判断力。我担心她动用过多的理性来分析我而逐渐失去那更加根本的直观感受，那种瞬间的整体把握的能力。仓促的时间不容我们来宽松和充分地互相了解和理解，而这实际上也不必要，因为人是全息的。
      
        我执意要她答应嫁给我，而她则说要用时间和距离来验证这场爱情是否牢靠与真纯。我一下子从中看到了她，正是她对自己对时间与距离缺乏信心，对爱情无力把持。我看到了所谓深思熟虑背后的怯懦软弱，看到了不信任。我深感绝望，靠不住。几天后她要去大西北采风探奇，我要回南方，于是像重演了无数次的爱情悲剧总要出现的场面一样，我们有了一场饯别，有了我惟一一次的醉酒。
        
        那天晚上，一起喝酒的是：几个要好的同学，一位我们共同敬爱的老师。一开始，大家把酒喝的很平和和雅致，连我们一贯每喝必醉每醉必歌的老师都把酒喝成了温文尔雅的小诗，题在你的精美的小卡片。你拿出一张，他便吟写下一首，都送给你了。我不知道你要那么多卡片来干什么，要那么多写在卡片上的诗来干什么，这样的歌辞难道能以这样的形式——接受么？“谁此刻一抹红颜/让绿水清江中/峰峰——/颠荡相连”；“浩大的钟声沉潜/明月高临，水花翩跹”......于是我笑着问你：“阿频，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干什么吗？”你不解；你误会了有些羞赦。在你红着脸别转过去又低回过来的时候，我听见自己一字一顿的声音：“我真想把你这些卡片——嗤——撕掉！”我甚至听见了自己似在恶笑。我当然不会撕你卡片，但你突然间失措哑然。我知道你不明白。
        
        我们的老师他开始更多的喝酒了。他知道我们的事，也提供过方便和帮助。他明了自己，所以也能理解一切。他开始唱他的“马车夫”，唱他自己：“茫茫大草原，路途多遥远。有个马车夫，将死在草原。车夫挣扎起，拜托同路人......这枚定婚戒指，请你交还她。重找心上人，结婚莫愁怨......”低沉，断续，不依曲调，任意回环。那种悲怆，是呛不出的心头血泪在歌哭。他想通过自己的回忆和陈述，感伤和了悟来唤醒些什么点破些什么呢？
        
        我知道今夜此生，红颜尚未出世，英雄涕泪泗流。珠坠于地，泪干于面——无人擦拭！
        纵使有文光射斗，华章满目；纵使有声声祝福，深情袒露——徒自伤心！
        纵使自愿自伤如此，以自欺欺人来证明你做着爱的牺牲，爱得真诚深挚，爱得永不悔悟——于事无补！
        永恒和真实已被人们放逐到遗忘了的程度，对于尚存希望者来说，赌注下的愈大惨败得就愈痛苦。然而迷时执，悟了还要执，这或许就是多情汉子本色——命中定数！
        
        歌哭，已不再仅是一种氛围；聚饮，也不再是一种场合。在用酒不断发酵的共鸣中，一种前所未有的状态带着我渐入佳境：所有的碰杯都是倾壶自酌，心中的情爱酿造了一个人的酒量和酒度。“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醉颜红”，那实在是一种幸福；而今夜此时，一位不惑汉子凝噎的歌哭，使我的幸福，超然远出！让我一醉吧。我听不见因她而喝的女子“再喝就不再理你”的嗔怒，在忘我中我一直喝到她在又气又怜中把自己喝醉被扶回宿舍。
        
        我不知道；我隐约能记得的是自己要去拿酒的时候站不稳，就顺势来一个童子拜佛，又耍了几个架势，还随手操起热水瓶抛来抛去表演杂技以助酒兴。在一种自觉出色的满足中我渐渐的就忘记了以后的事。据隔壁宿舍的人讲，我当时是腾云驾雾般飘进他们宿舍，一直走向没遮没拦齐腰的窗口，吓得他们慌忙栓紧窗户。一位将知天命的访问学者连声责怪学校建楼时考虑欠周，五层楼高的窗口不该不安窗柱。他们说我在窗口摸了一下窗玻璃，愣怔了一阵又走开，在走廊里转悠了一圈又进了他们宿舍，一下就在门边的床上躺倒，气息如雷。过了好一会，突然“哇”的一声大响，头垂挂在床沿大张着口，满地是花花绿绿的污秽，酸臭难闻。吐完后，又爬起来走了，就回到了自己的宿舍，倒在自己的床上。他们觉得我很奇怪，竟弄不清楚我是清醒还是醉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自己在大声呻吟，脑袋是比炸裂还要痛苦的肿胀，胸腹被塞得满满，而口鼻却呼吸不到空气。我感到我将在无法忍受的难受中无力自救地死去。我拼命想睁开眼睛发出声音。......终于，有人很紧张地跑进来，跟我们宿舍的人说要让他吐出来。于是我身上好几个要害穴位被这个当过特种兵的闽南老乡按住猛掐，又疼又麻酸胀难忍，整个身子卷缩起来又拼命伸直，双脚乱蹬乱踢，像电影中垂死挣扎的坏蛋。随着几声大叫，又有什么东西从我口中喷吐落地，我感到满脸是泪水和鼻涕，满口酸臭苦涩。然而我到底还是透过气来了。我被扶起来，大口大口灌下刚从暖瓶倒进杯中的开水，听他们对我说：喝茶，喝茶，喝了茶睡一觉就好了。
        
        从酒中走出的我，现在除了知道生命无虞之外，满是空虚和苦楚。我坐起来，抱住头颈，感着那空乏和昏眩，潸然泪下。我真切地知道我在哭，没有掩饰地痛哭我的痛苦委屈悲愤无能绝望和沮咒：我真他妈的...混球啊！竟然一个也留不住..一个也留不住......我爱的 ，统统见鬼去吧。她们进天堂，我..我去告上帝。......没用啊，我真没用啊，没有人会爱我，只有我爱别人......留不住，一个也留不住......
        
        渐渐平息，终于我在迷糊中睡去。第二天阿频给我带来了以手抚额的温存和问候，这时我已完全清醒地回到了阳关下的世间和生活。我领受着阿频的美好，也准备着她最近的离去和最后的离去。
        
        我决定不再醉酒也不再哭泣，虽然一次的沉醉能使我有一次的觉悟，使我有所懂得；但毕竟，醉话始终不能多说。

[ 本帖最后由 天放 于 2007-7-18 17:26 编辑 ]

牧歌悠扬

先坐在天老师家的沙发上
慢慢听教导：）））

天放

原帖由 牧歌悠扬 于 2007-7-18 17:08 发表
先坐在天老师家的沙发上
慢慢听教导：）））

欢迎牧歌来家坐，别忘了多开导哦。

周飞雪

来听兄的醉话，人生能有几回醉呢？
下次叫上妹们去你家坐，一定要请喝酒。

天放

原帖由 周飞雪 于 2007-7-18 17:29 发表
来听兄的醉话，人生能有几回醉呢？
下次叫上妹们去你家坐，一定要请喝酒。

呵呵，有机会的话一定请兄弟姐妹们喝个痛快！

牧歌悠扬

祥评请看我的《版主看心情吧》：）））

柯默默

醉样人生^.^
面对这样的文章我不知道我可以说什么
问好天放君

天放

原帖由 牧歌悠扬 于 2007-7-18 17:39 发表
祥评请看我的《版主看心情吧》：）））

呵呵，等着看。

天放

原帖由 柯默默 于 2007-7-18 17:51 发表
醉样人生^.^
面对这样的文章我不知道我可以说什么
问好天放君

默默不必客气，随便说。

黑子

醉酒其实是最痛苦的事情，有些话说了比不说更痛苦

落草风起

醉话不醉,醉了我们读者的感觉.看到天放如此率性真实的一面,那份最初的感情在醉中沉入了心底.很想如你所说给你一份醉了的理解和赞许.常说:人生哪得几回醉?醉中何堪苦中情.一段往事,一程经历,一种人生体验.都是歌,都是歌.
很好的文字.语句过滤得很干净,锤炼得很坚实.整篇文字的结构编排情绪排解醉中解意都很自然流畅.朴实而笔力深厚的文章.
红了.大家评.
黑红先了.

[ 本帖最后由 落草风起 于 2007-7-18 20:39 编辑 ]

寒山依依

也许真的,一次就够.
依依,问候!

柯默默

红尘亿倾，醉海渺无涯。浮淖清波处，残阳沐晚霞，弹指云间，虚实幻化，身在漂泊旅，何时愿归家？春花秋月妒，惊回首，你是你来他是他，各尽风华。一樽闲愁饮罢，金銮玉殿喧哗，星日灿烂弹琵琶。歌声还有前朝旧梦。梦中有犬彘桑麻。流音划破清宁世界，任由糊涂纵架。回音荡际，我心已跨，哈哈，不闻笑骂，不闻笑骂。

天放

原帖由 黑子 于 2007-7-18 20:20 发表
醉酒其实是最痛苦的事情，有些话说了比不说更痛苦

谢谢黑子！

天放

原帖由 落草风起 于 2007-7-18 20:37 发表
醉话不醉,醉了我们读者的感觉.看到天放如此率性真实的一面,那份最初的感情在醉中沉入了心底.很想如你所说给你一份醉了的理解和赞许.常说:人生哪得几回醉?醉中何堪苦中情.一段往事,一程经历,一种人生体验.都是歌,都 ...

谢谢风起！多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