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棉帽的故事

sunjiaquan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得到了一顶棉帽子，那是一顶真正的皮帽，皮质光滑细腻，护耳上的毛又密又长，戴上它真是暖和极了。
    但是，我极其地憎恶这顶帽子，原因很简单：在我所有的同学中竟然没有一个人戴同样的帽子。那时侯，大家戴的都是清一色的“雷锋帽”，“雷锋帽”是我给它们取的名字，其实就是黄布棉军帽，有的还别上一枚五角星，别提多威风了。可我的皮帽子又算什么呢？在众多的“雷锋帽”中，它是如此地特别，如此地不和潮流，戴上这样一顶帽子走在校园里一定会被同学们当成傻瓜。说不定这顶可怜的帽子还会被那些少见多怪的野孩子们摘下来，在教室里抛来抛去，然后，他们会嘲笑我：“看哪，这家伙戴了顶什么样的帽子呀，简直傻透了！”我也会因此落下一个“傻瓜帽”的外号。想到这些，我就更加讨厌这该死的皮棉帽了。
    可是我又不能不戴它，每次上学前，母亲总是亲手把帽子戴到我头上，并且把带子结结实实地系好，然后一遍又一遍地叮嘱：风这么大，千万别让风把帽子刮掉了，要是冻了头，人就会变傻的。第一次戴上这顶帽子听着这样的叮嘱的时候，我伤心极了，二十来米的胡同，我走了足足五分钟，在拐出胡同口的一刹那，我趁着周围没有人，迅速地把帽子摘下来，揣进怀里。而就在这一瞬间，仿佛整个冬天的寒冷都冲着我光光的脑袋来了，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心里矛盾极了，真想把帽子拿出来，让温暖重新回到我的头上。但是我不能这么做，我不能让同学们看到我可笑的帽子。就这样，我冒着凄厉的北风若无其事地走向学校。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我忍受了巨大的寒冷却没有躲过同学的嘲笑。当我光着脑袋出现在“雷锋帽”和“黄头巾”们面前时，他们惊诧的目光一下子都聚焦在我头上，特别是那个多事的同桌，他居然大声地问我：“喂，石头，天这么冷，你咋不戴帽子？”我窘极了，忽然感觉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讨厌他那幅嘴脸。
    我讷讷地说：关你什么事！就往自己的座位上挤。可他挡在外面，不让我进去，还用他讨厌的目光上下打量我。
    “他一定看出哪里不对劲了！”我想。
    果然，他的眼睛最终停在我凸出的肚子上，“看哪，今天石头的肚子怎么这么大，不是夜里偷着吃奶了吧！”
我真想给他一个嘴巴！可那样的话，我的该死的帽子就会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我用肩膀扛开他，捂着肚子，坐到座位上。
    从那天起，我便有了一个新的外号：“大肚子”，这个外号伴随了我整整一个冬天，因为整整一个冬天里，我的肚子总是那么显眼地凸起着。谁都不知道那里面竟然藏着一顶异常温暖的皮棉帽，连最细心的母亲都不知道！每一天，我都是戴着帽子走出家门，捂着大肚子出现在学校里，然后再戴着帽子走进家门。我并没有被冻傻，但也不象同学们想的那样不怕冷，多少次课间休息的时候，我躲在那个无人的角落，用瑟瑟颤抖的双手把帽子戴在头上，让冻僵的耳朵恢复知觉；多少次，我都想把那顶帽子堂堂正正地戴在头上，去体味那种真实而深切的温暖。但是寒冷的感觉在巨大的自卑面前溃败了，那个冬天，我始终没有勇气把它拿出来，展现在同学们面前。
    冬天过去了，可帽子的阴影并没有随着春天的到来而消逝，它像一条鞭子，时时地抽打在我胸口。每当想起临出门前，母亲那一遍又一遍的叮嘱，我就感到异常的愧疚，因为亵渎了母亲的关怀而愧疚。有一天我终于想明白了：我所拥有的是一顶真正的皮棉帽呀，我为什么要嫌弃它呢？它比其他的任何帽子都珍贵，都温暖，我应该堂堂正正地戴上它，也许它招来的不是嘲笑而是歆羡的目光。于是，我为我无知的自卑而羞愧，为我对这顶帽子所做的一切而懊悔不一；于是，我下定决心：在下一个冬天到来的时候，我一定要戴上它！
    当另一个冬天来临的时候，我迫不及待地把我的皮帽子找出来。小心翼翼地擦掉外面的灰尘，还摘掉了两个黄黄的小虫茧。当戴上它的时候，我呆住了：我已经无法真正地把它戴到头上，说得清楚点，这顶帽子已经太小了，已经不再适合我迅速长大的脑袋了！
    这是一顶多么好的帽子呀，我错过了它，我错过了一顶真正的皮棉帽！
后来，我理所当然地获得了一顶“雷锋帽”，而我的皮棉帽也被母亲戴在了弟弟的头上，用同样的方式，同样的叮嘱，我也从弟弟的眼中读出了同样的不情愿。出门的时候，他有意地比我慢了几步，我想，他大概是要做跟我去年一样的事情吧？
    我在拐出胡同后停下来，果然就看见弟弟光着头，捂着肚子走了出来。看见我，他的脸唰地就红了。
我说：“把帽子戴在头上，这样会暖和些。”
他把帽子拿出来，但没有戴。我明白他心里的感觉，因为我同样明白去年我自己的感觉。我告诉他，那是一顶真正的皮棉帽，是别人想得到却无法得到的好东西；我还告诉了他去年我跟它的故事。弟弟听懂了，他微笑着把帽子戴到头上。
    那一天，弟弟的皮帽子并没有被同学们摘下来抛来抛去，大多数人只是围着他，小心翼翼地摸摸那顶帽子，然后啧啧地说：“看，多好的帽子呀！”
        我的同桌也跑去看了，回来后便跟我说：“哎呀，你弟弟的皮棉帽真好，怎么你没有这样的帽子？”
我笑了：“我也有一顶一模一样的，不过已经太小了，现在戴不上了罢了。”

[ 本帖最后由 sunjiaquan 于 2007-7-4 00:20 编辑 ]

胡月

细腻动情：）

黑子

文字柔软，细腻，在语言上轻轻掠过了我的心。很朴实，却不缺失思想

落草风起

很不错的叙说,那顶帽子,好温暖.
结尾很新奇.

sunjiaquan

一起谢过胡月、黑子、落草风起三位斑竹，这几天出门了，没有及时回帖，见谅！问候大家！

星星小倩

或许，我们就是这样一顶皮棉帽。谁又能够肯定，别人的嘲笑或赞美不会随着时间而改变颜色呢？

在外界的声音里，人该不断地反思自己，但不必太过在意。因为人最终应该回归自己的内心，不是在别人的声音里发现自己的价值，而是用自己的心，与灵魂。

sunjiaquan

原帖由 星星小倩 于 2007-7-8 16:31 发表

感谢小倩斑竹的批阅和留言，读来让人宽慰！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