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刀记

一路鸣鸿

磨刀记

         拎起菜刀，匆匆穿过客厅，我咚咚咚蹦跳着下楼。妻在后边大叫“干什么你？”，我头也不回：“没事”。声音在寂静的楼道回荡，有种嗡嗡地回响。

        妻心急火燎惊讶万状跟踪而来的时候，我已经和老师傅坐在小区的石凳上抽着香烟了。妻摁着我的头“猪啊。我以为你要杀人呢！”老师傅抬起头，呵呵一笑“你老公杀过人？这生意我不作了。”边说边将草帽摘下，放在低矮的雀舌黄杨从上。我说“师傅，我可只杀过蟑螂蚊子，连蚂蚁都不敢杀害哈”。妻撩起长裙，膝盖并拢抵在一处，蹲下“师傅，多少钱？”老师傅将菜刀拿在手上，像一个老千高手，试图从一张牌的正反面看出作弊的奥秘所在，烟卷沾粘在唇边，随着说话的语调和速度颤颤巍巍，不短的一节弯曲的烟灰终于坚持不住，掉落下来，老师傅伸出三个指头“三块”。“两块”，妻伸出两个指头，像剪刀。我推了一下妻子，说“你回去吧，这么热跑下来干什么”。妻站起来，转身上楼，一会儿，又慢悠慢悠地回来了，摊开手掌，笑容可掬又憨态十足地说“钥匙”。我掏出钥匙，在她面前晃动，她哗啦一把抢了过去，快上楼梯还回头嘀咕“神经病”。

       我和老师傅抽完烟，他就开始整理行头。一条巴掌宽的长凳，前端圆圆的木钉子高出板凳约三四公分，“贝因美”奶粉筒钻两眼，用细铁丝作成提手，挂在木钉子上，奶粉桶里有大半桶水和一把毛刷，水很浑浊，毛刷可能用时太久，部分毛脱落，握手部分黄黑相生，军用水壶也紧靠着“贝因美”吊着，还有一根系成圆圈的长麻绳，在板凳三分之一处一排钉子整齐排列，稍后是一个钢筋制作的倒U型架子，并形成两个台阶；凳子后端挂着一个革制黑色皮包，黄铜拉链已经坏了，大开着口，露出榔头、油石和破布，另一个印着五公斤装的“东北大米”袋中装着一台手摇砂轮机。老师傅安装行头驾轻就熟，顷刻间便坐在板凳上，开始操刀。

        开刃并不是很麻烦的事情，老师傅左手紧紧握住刀背，右手均匀摇动砂轮机手柄，从靠近刀把一端作为起点，慢慢向下移动菜刀，然后颠倒过来，另一面从刀尖开始，慢慢向下移动。刀在厚厚的砂轮片上哗哗沙沙作响，偶尔一些火星飞向老师傅胸口，我说“师傅，你逆时针方向摇动，火星就不会飞到自己胸口了”。老师傅点点头，端平菜刀，仔细瞄了瞄，开始逆时针转动砂轮，飞落的铁屑细沫在他赤裸的胳臂上、短裤上，形成黑色沉降，我一时不能肯定，这些黑色的东西是出自刀锋，还是来源砂轮，抑或兼而有之。老师傅从脖子上抽下毛巾，呸呸地拍打黑色尘埃。

        油石与板凳面成三十度左右夹角，粗油石在上层，细面油石在下层，从桶中取出毛刷，将水涂抹在油石和刀口上。开始磨刀时，老师傅右脚套进麻绳中并尽力向前蹬，借用此力确保上层油石固定结实可靠。我看见，老师傅在用力磨刀时，套进麻绳的那只脚整个脚掌有节律运动开来，脚指头时而同时上翘，时而同时内收，似乎初次荡秋千时因胆怯心存害怕却有不肯从秋千架上下来的淘气小子，显得有些滑稽。老师傅一面磨刀，一面不时地用毛刷浇水，没多大工夫，撤去粗油石，用下层的细油石作精加工处理。最后，食指在刀锋处拨拉一下，点点头“好啦”。老师傅问我“你这刀是切菜的，还是砍骨头的？”我说“切菜，那有那么多骨头砍呢。”老师傅说“你不早告诉我。”我说“你又没早问我。”老师傅又开始重新开刃，重新磨刀，并说“我看你这到这么重，自然想到是砍骨头的，切菜的话，这刀太笨重了。”我说“我随便买了一把，说明书上写的切菜什么的都可以呀！”“西瓜刀也可以切菜，你用吗？再说，你这刀生锈，就不是不锈钢的。”老师傅说，“不锈钢是不会被吸铁石吸上的，你这是不锈铁。”我说“嘿嘿！还有不锈铁？”他说“有的，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不同，其实差别太大了。”我说“我在超市买的，上面说的不锈钢，无须开刃。等我买回家，除了切豆腐，还真切不动别的。”老师傅说“小伙子，一看你就是不懂生活的，不开刃切豆腐都不好使。”我说“现在干这行的人太少了吧？”我掏出烟，给老师傅点上。他说“现在年青人谁还干这个，都挣大钱去喽。”我便想到“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那些年月，而今天，民间无数手工艺绝活面临严重断代的尴尬，师傅们苦于无徒弟可收，年青人决然看不上这种枯燥而一时难以掌握技法的行当，也许，挣钱太少见效太慢才是关键因素了吧？

        和老师傅聊着，知道他是某公司退休职工，曾从事车工几十年，有一子一女，都在外地工作并有他们自己的小家庭。儿女们回来看望他们老两口时，总免不了埋怨他老伴，反对他干这事。儿子甚至稀里哗啦把他的行头偷偷扔进垃圾筒，他便训斥儿子要断绝父子关系，没办法，他儿子给他治理了一全套崭新行头，那台“宝泰（宝字是繁体中文）”牌砂轮机就是那场赌气的最大战利品。他说，总不能吃饱了坐在家里等死吧，出来活动活动，又不累，还能赚两小钱。

      当我提着磨好的菜刀到家时，妻说“耶！你这到磨的有时间哈！”我说“老师傅是个好人，我跟他唠嗑呢！”妻不以为然地说“除了你老婆，你眼里还有谁不好呢？”我赶紧搂着她的肩“说啥呢！”“磨剪子……，抢菜刀……”老师傅的声音在阳光下蔓延开去，竟是多年难得一闻的记忆了。我突然拍着脑门，怎么就没提醒他可以弄一个录音的小喇叭，便省得肉嗓子这么频繁地干叫了。

[ 本帖最后由 一路鸣鸿 于 2007-7-3 23:25 编辑 ]

黑子

细致的观察，文字的流动性，内容的丰富度，都是一路一贯的风格了！～
虽然七七八八一堆，却是真真实实一个！～红

鱼飞蝶舞

来读一路的心情文字，问好！

韵雅

一路不但细心，也很风趣，这篇文字中有些许跳跃的诙谐。

周飞雪

如此细致如微的生活化风格,真是辛苦一路了,为什么你的笔下这些人物如此栩栩如生,那是因为你有一双深情的眼睛和宽厚仁慈的心.
问候一路,快乐一夏.

胡月

学习一下：）

一路鸣鸿

原帖由 黑子 于 2007-7-3 21:19 发表
细致的观察，文字的流动性，内容的丰富度，都是一路一贯的风格了！～
虽然七七八八一堆，却是真真实实一个！～红

感谢黑子评阅!问好!
请多指正!

一路鸣鸿

原帖由 鱼飞蝶舞 于 2007-7-3 21:50 发表
来读一路的心情文字，问好！

感谢鱼版前来,辛苦!问好!
多指教!

一路鸣鸿

原帖由 韵雅 于 2007-7-3 22:40 发表
一路不但细心，也很风趣，这篇文字中有些许跳跃的诙谐。

感谢韵雅评阅!问好!
写得不好,还望指正!

一路鸣鸿

原帖由 周飞雪 于 2007-7-3 22:53 发表
如此细致如微的生活化风格,真是辛苦一路了,为什么你的笔下这些人物如此栩栩如生,那是因为你有一双深情的眼睛和宽厚仁慈的心.
问候一路,快乐一夏.

感谢飞雪评阅!问好!
也问候飞雪,夏安!

一路鸣鸿

原帖由 胡月 于 2007-7-3 23:39 发表
学习一下：）

问好!
胡兄过谦了!我应该向你多学呢!

落草风起

一路的文字很有生活情趣.调侃起来蛮有意思,读来轻快.喜欢.

金樽邀月

很生活化,喜欢!
觉得总体上可以再疏朗些.
只是个人看法!
问好!

一路鸣鸿

原帖由 落草风起 于 2007-7-4 00:47 发表
一路的文字很有生活情趣.调侃起来蛮有意思,读来轻快.喜欢.

感谢草的评阅!问好!
多指正,多指正!谢谢!

一路鸣鸿

原帖由 金樽邀月 于 2007-7-4 12:01 发表
很生活化,喜欢!
觉得总体上可以再疏朗些.
只是个人看法!
问好!

终于得见邀月兄光临!很高兴!
我想,一个市井小民,这样就可以了,至于说到疏朗,也许,至少我在回顾老师傅时,不想过多笔落于疏.
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