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记忆被雪花点燃

王向威

小说：记忆被雪花点燃


（一）



岳平决定去南方的时候，冬天的雪，在他生活的小城上空飘飘洒洒的样子，让他的心里有种从未有过的温暖。刚一入冬，雪就沿着岳平向上仰望的目光飘落下来，岳平看到窗外的唯一一棵梨树，光秃秃的枝杈上，一些首先抵达的雪片，停留在那，白白的，像记忆里那些白得晶莹剔透的梨花。



岳平把这些细密的雪花比喻成欢送自己的朋友，或者在这个小城生活四年所留下的记忆。岳平想，后者可能更准确些，在小城真正能称得上朋友的人，如头顶梨树上孤零零的几片枯叶，少得不忍去想。而记忆却是繁复的，在有时它突然袭来的那一刻，飘飘扬扬的大雪好象蔓延进了脑海，下个不停，每一片雪花都代表着一份记忆。伫立户外，岳平在大雪的飘落中，安静极了。凝神去看片片雪花的时候，一不留神，就找不到它们的影子了。如今要离开小城，确切说，是与低矮的房屋、狭小的庭院和一棵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的梨树作一次告别。岳平觉得还是值得庆幸的，在自己要远去他乡的时候，因为雪花的到来，一个人的旅程不至于显得过于孤单。



岳平长时间望着一个地方时，单调的感觉总是不可避免滋生出来。对雪的凝视也是这样。岳平低下头来，挪挪脚，才发觉地面上白茫茫一大片。雪花已经覆盖了地面。岳平朝屋里走去，咯吱咯吱的声响在他脚下打破了周围的安静。



屋子内的摆设有些凌乱。岳平的两个大皮箱横亘在地面上，里面装着南行所需的衣服，更重要的是那些书。岳平想到书，就有些许难过。在小城生活的几年，现在来看，最有收获的便是这些书了。但现在也只能带走一些。庭院、房屋和装饰极好的书架将不再属于自己。岳平想，这一切多么快，他本想安静地在这个小城生活的，头发花白了，还可以在一个人的身旁，读些东西给她听。再过一个夜晚，新一天才刚刚开始，一列途经小城的火车，将带上他重新寻找生活的终点，不再属于小城，也不会属于前往的南方，整个旅程，他和他的行走只属于一列轰轰作响、不愿安静片刻的火车。



（二）



我认识岳平的时候，夏天已经过去将近一半。有天傍晚，我匆匆赶赴学校，具体原因现在已模糊不清。我骑车从市中心出发，沿途的街道边缘，店铺前的灯火通明，要和明亮的灯盏相照应似的，越来越多的人加入灯火下的人群中，一片片喧嚷很快形成。一天的炎热终于在这个时候消解许多，凉爽的风阵阵吹来，我感到了舒服，但我的骑车之行过于匆忙，额头始终停留着一层汗液。街道、人群，附近公路上飞驰不断的汽车，在我的抬头一瞥中往后退。我一心要快速迈进位于小城西角的学校大门，完成一桩突然降临的心事。



这是多年前的一幕记忆。后来与岳平相熟的日子里，这个时间得以以一种清晰的方式重新表述，多年前的意思，其实就是岳平来小城的第二年夏天。那晚我在学校，并没有遇见要找的人。我的计划在我全身大汗之后，仍被搁浅起来。烦闷的情绪迅速萌生、爆发，我只好在学校安静的通道上溜达，无所事事。



我路过报亭，向学校教学楼左角一处花园转去。一个模糊的身影在那里转悠，我往前走，能够看到他手里握着本书，年轻的脸庞上戴着副眼睛。我猜想，他一定是这个学校的教师了。



那个人就是岳平。我走进花园，开口向他询问了一些与学校有关的问题。他扭转身，在灯火朦胧的夜色中，我看到他年轻的脸上，布满哀愁。他的回答比我想象的要好许多。也许是内心那个被搁浅的计划在作怪，我需要一个人来聆听我此行的希望和到达之后的无可奈何。所以，当岳平微笑着回答完我的问题后，我们的话语像傍晚吹起的风，在花园里接连不断地进行着。



我承认，岳平是个很好的听众，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朋友。也许就是这，才开始了我和岳平的友谊的。那天晚上，后来的事情是，我被邀请随岳平来到他离学校不远处的家里。



岳平轻描淡写，说房子是租的，刚来小城的时候不习惯学校拥挤的住宿，就搬了出来。因为看到院子中有棵梨树，在和房东简单地讨价还价之后，住了下来。



那晚在岳平的住处，我才知道他作为一个老师，知识的渊博。他的其中一间房，书架上满是书。昏黄灯光掩映下的书桌上是他的手稿。那些充满生活趣味和精神追求的小说，给我后来的阅读带来很深的印象。当然，在那晚，我向这个刚刚融入小城生活的岳平讲述了这个小城，虽然是白描式的勾勒，岳平在后来的另一篇小说中还是做了一些描述。



（三）



在认识后的很长时间里，岳平是以一个工作认真、生活美满的形象被我记住的。我们的交往在日后变得频繁起来。对于主持县城一家小报的我，岳平是那种我渴望得到的朋友。岳平的小说被我介绍，在小报上得以发表。印刷厂送来报纸的那天，我往往从报社，直奔岳平的住处。我送去的报纸，对岳平，更能增强他读书写作的兴趣。有些时间间隙，我会和岳平一起在县城大小的书店，走来走去。每次都会有所收获，一本本的书被买回来，它见证了日子的流逝和我们友谊的日渐加深。



后来我知道，他是在与我相识的前一年夏天，从几百里外远的城市来到这个平原小城的。大学毕业后，一个叫梨花的女子，使他冲破一切阻力，来到她的家乡。在梨花工作的小城找到了在一所学校教书的工作。



作为北方的一个小县城，我生活的小城异常平静，一旦你来到小城，就会很容易想到秋天平静的湖泊。生活是昨天、今天和明天的相互重复。人们乐意接受这些，早出晚归。在我眼中，岳平的生活也是这样。他感到满足。守侯着一个人和一份希望。没有太多朋友，但依然感到快乐；没有什么奢求，但每天都可以获得充实。



有一次，我在岳平住处，见到了被她叫作梨花的女子。像一朵洁白的梨花，在书房和厨房之间安静地穿梭。一顿可口的饭菜很快被她做好。我和岳平聊天的时候，我看到他淡淡哀愁的脸上，写满幸福。



（四）



我们认识之后的第三年春天，“非典”肆虐。即使在我现在的记忆中，还时不时会显露出那时可怕的样子。人们闭门不出，通过电视和广播来了解外面的世界。“非典”像阴影一样笼罩了我生活的小城，恐怖无处不在。我和岳平见面的次数，急速减少。我们只是偶尔通下电话，问下彼此的情况。他在电话中说到，妻子梨花已很少回家，要经常在医院加班加点。通过电话传过来的岳平的声音，疲惫而沙哑。他的言语，提醒了我，梨花作为一个医生，在这个特殊的时期，危险时时与她相伴。



春天过去，炎热的夏天终于来临。“非典”的阴影也渐渐消散，我迈出屋子，让在室内蛰居了几个月的身子，随便走走，准备和岳平庆幸一下，因为我们的相识已有三年时间了。但我们长期的担心终于什么也没有挽留住。我在一天中午接到岳平的电话，他用急促且略显哭泣的声音向我诉说了梨花的离世。



我匆匆赶到岳平的住处，安慰悲痛欲绝的他。通过岳平的讲述，我才知道梨花出事的经过。她们医院在治疗一位患有“非典”的病人时，梨化不幸感染，虽然极力治疗，还是没有挽回她年轻的生命。



我很容易想象到岳平的难过。在梨化去世之后的夏天，整个秋天和寒冷的冬天，岳平孤单的影子一直在我的眼前徘徊。他一直在小城的街街巷巷中走着，反复地走，好象要把和梨花共同生活和经历的一切都铭记。他的文字变得忧郁。我便放弃工作之余的闲暇时间，到岳平那，陪着他说些往事，或者一起喝酒。但是冬天的一次酒后，在我要往家回的时候，岳平告诉我要离开小城的想法。



（五）



我一夜未眠。户外的冬天，北风呼啸，裹挟着漫天的大雪一次次拍打我的窗户。这样的时候，睡眠已经显得多余。我难以想象，这样的夜晚，岳平是怎样度过的。他的一部分书摆在我房间里一个闲置已久的书架上。在相识三年多的时间里，岳平和我相知已深。那些他带走和未带走的很多书，是我们一起逛书店买的。很多生活的细节，像被写进一本书中的文字一样，刻进了我们的内心。



沿着早晨积雪深厚的街道，我跑了起来。雪花扑面而来，我并没有意识到寒冷，雪花好象在催促些什么，不久，积淀的记忆被燃烧一般，一起涌来。我敲开大门的时候，岳平站在房间门口，正等待我着的到来。



在去火车站的路上，岳平沉默无语，四处张望。我说一些与雪花有关的事情，试图让沉闷的气氛得以缓解。我看到岳平的眼睛明显湿润起来，嘴唇动了动，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六）



多年之后，我再次回忆与岳平的友谊时，画面总是会停留在一列远去的火车上，那年的雪下得过于大，在北方，这并不是多么稀罕的事情，但我还是无法忘记：火车绿色的车皮被掩盖起来，整个火车给人一堆雪的感觉。那是一堆在急速行走的雪。岳平就在这样一堆移动的雪中回转头，向我招手。



                                        07—06—10日，11日。

                                            写于寝室

马她雨

沙发 呵呵

马她雨

有些感情虽然没有轰轰烈烈过 有些爱情虽然没有明确的发生
但是我们总是会记得一些人 用一生的时间

周飞雪

感觉文字象是一种回忆录的写法.
问候了

黑子

整个小说，采用第三视角，写得不紧不慢，感情虽平，内容却真

王向威

多谢各位

寒山依依

很喜欢的故事.
读着是和缓的心情,好比深知,人之于尘世,总也如叶飘零.
读完,是缓缓漫溢的一丝哀伤.

也喜欢里头许多看似平淡,却是关于生活的理性思索的句子.

问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