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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6-11 1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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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小琼的诗
打工,一个沧桑的词
写出打工这个词 很艰难
说出来 流着泪 在村庄的时候
我把它当着可以让生命再次飞腾的阶梯 但我抵达
我把它 读着陷井 当着伤残的食指
高烧的感冒药 或者苦咖啡
二年来 我将这个词横着,竖着,倒着
都没有找到曾经的 味道 落下一滴泪
一声咒骂 一句憋在心间的呐喊
我听见的打工 一个衣冠不整的人
背着蛇皮袋子和匆匆夜色 行走 或者
象我的兄长许强描写的那样
“小心翼翼,片片切开
加两滴鲜血 三钱泪水 四勺失眠”
我见到的打工 是一个错别字
像我的误写 它 支配着我
一个内陆的女子 将青春和激情扔下
背负愤怒和伤口回去 但是
我 仍在夜的灯光里写着
打工 打工 并不沉重 也不轻松的词
打工这个谬称 让生命充满沧桑的词
打工者 是我 他 你或者应该如被本地人
唤着捞仔捞妹一样 带着梦境和眺望
在海洋里捞来捞去 捞到的是几张薄薄的钞票
和日渐褪去的青春 也是 某个女工的叹息
没人倾听 安慰 它是 遗失路边的硬币
让我 充满了 遐想 打工这个词
是苦 是甜 是累 是酸 或者是我在
这个难得的假日 黄昏 写下的一截诗句
二年后的今天 我在纸上写着打工这个词
找到了写着同一个词的张守刚 徐非 还有
在南方锅炉里奔跑着的石建强 以及
曾文广 任明友 沈岳明……他们在纸上
写着这个充满谬误的 词 打工
我找到 他们的 心情 象深秋的一缕阳光
也象露水打湿的身体 我记住的
是这些在打工词语中站立的人 他们微弱的
呐喊 真挚地让这个词充满无限 的 色彩
透过夜班的女工的眼睛 打工这个词充满疲倦
在寻工者的脚印里 打工这个词充满艰辛
在失业者的嘴里 打工这个词充满饥饿
当我们转过身去 打工这个词充满回忆和惆怅
我不断地在纸上写着 打工 打工 打工
我的笔尖象一颗微亮的星辰 照着 白天的伤口
夜晚的乡愁 添加着 我们的记忆
亲情 它里面交叉着 重叠着 百味
它在我的身体里安置了 故乡的灯火
我很艰难地写出 打工 这个词
更不容易 用带病的躯体来实现这个词
为了正确地了解这个词 我必须把自己
浸在没有休息日的加班 确切地体味
上班15个小时的滋味 准确地估算
自己的劳动价值 精确地
握住青春折旧费 把握住这个词的滋味
它的苦涩与欢乐 无奈与幸福
或者有时间 坐在灯光下
像张守刚一样编着一些:“在打工群落里生长的词”
或者像罗德远一样用打工这个词来敛聚内心的光芒
在这个词里 我不止一次 看到
受伤的手指 流血的躯体 失重的生命
卑微的灵魂 还有白眼
就象今天 我目睹自己
一个刚来南方有着梦想和激情的郑小琼
渐渐退次成一个庸俗而卑微的郑小琼
打工 不可能 成为躯体的全部
这个词 永远充满剥削的味道
就象许岚 她写下一个白领丽人的自叙中
不可能改变自己是浮萍一样的身份
打工是一张标签 它让你在市场中出售
在别人的槽中喂养 打工
你必须终年流浪 打工
你必须像张守刚一样
深刻地了解 一些与它有关的词语和事件
比如工卡,打卡,工号,炒鱿鱼
你还必须用三百斤稻子换来出乡的车费
四百斤麦子办理暂住证 健康证 计生证
未婚证,流动人口证,工作证,边防证……
让它们 压得你衰老而憔悴
我永远活在打工的词语中 把家安置在
一只漂泊的鞋子上 难以遏制
只能和着 两滴泪水 七分坚强
一分流水样的梦 来渲染这个 有些苍凉的词
就象这个黄昏 在纸上 敲开,打工这个词
牵出内心的疼痛 蘸上加班的麻木 写出
在周围的 可能还在发生的 幸与不幸
包括流逝的人和物 比如深圳的安子
比如不下跪的孙天帅 比如遭搜身的女工
比如怀念着的童年,往事 开始飘雪的故乡
讲着这些 我租住的房子 电扇 散落的书本
也落泪了 在打工这个词中
我每天都坚持 拭擦 内心 的欲望
虚构未来 把自己捂在某个淘金成功的寓言中
让它温暖孤独而忧伤的心 使它 不会麻木
虽然 偶尔 它也象掉下的叶子
枯涩而绝望 有时 它会陷入羔羊一样的迷茫
我却感觉不到 疼痛 已经深入骨髓
在更多的日子里 我是一个盲目者
在打工这个词上 摸着 等着 找着
相爱着 并且装进匆匆的行李中
或者象许多人一样 枕着一台收音机
倾听着 默默地 想起 蒲公英 风信子
大雁 和一群在工业区上空飞翔的燕子
听见乡愁的躯体 飘泊的梦想
或者坐在灯下 回忆远方的爱人
年迈的双亲 甚至等待一个持久的奇迹发生
我倾听到的打工这个词 它荒谬地将青春
葬送 我不知道 在这些岁月里 这群人
这首卑微的诗歌 扬起的尘埃
会成为另一种痛 回忆 或轻易地
让人践踏 从灵魂里 抽出 一些咒骂
无奈 还有不可能的假想 但只有这个词
它让我们 干净地 纯净地 澄清地走进深圳 佛山
东莞 中山……
也不可能沉静地 恬静地 寂静地写着诗歌
再一次说到打工这个词 泪水流下
它不再是居住在 干净的 诗意的大地
在这个词中生活 你必须承受失业 求救
奔波,驱逐,失眠 还有打着虚假幌子
进行掠夺的治安队员 查房了 查房了
三更的尖叫 和一些耻辱的疼痛
每天 有意或无意 我们的骨子里会灌满不幸
或者 有心无心 伤害着纯净的内心
让田园味的内心 生长着 可乐 拉罐
塑料泡沫一样的欲望
善恶
世间正缓慢地静寂下来,时间
列队而行,充满了流逝的味道
质地清凉的人却怀抱一腔怨恨
树木在秋天中摇动头颅
肉体与姓名,一座水晶的城
乡村与城市沉入地平线以下
时光不再停顿,剩下六个烟囱
朝着天空愤怒着,多么浩大的内心
有着比这更为深的沉痛……
却眺望幸福会比海洋宽一些
秋天正挤进栎木的骨头中
那些世间行走的生命与灵魂
恶太多的人还在作恶人间,
善太多的人却一心想挤上神殿,
有多少善就配给多少恶吧!
不返回地狱也不祈求天堂
活在这个万物平衡的人间
黄麻岭(组诗)
散步
在黄麻岭,黄昏如此空旷
它们多么像我少年与暮年样子
时间在上面留下一点,一点,空旷
沿着凤凰大道,一个下午让我切割成了
三角形,圆形,它们走着
一直走,沿着苍茫而荒凉的夜色
啊,从四川到广东,我只是一个奔波的人
身边的流水线,机台,它们围拢着
噬咬着,在我的手上,身体上,骨头里
在黄昏的光线里,在夜色的虚无间
我逐渐地丧失着
风声从荔枝林中,寂静地吹着
时间照耀我的脸与疲倦,啊!那不可挽回的时间
照着脸上河流――我目睹黄昏沿着空旷的大街落下
夜色来临……
色与斑
她们沿着褐色的机台,走在五金厂的灰色间
手持着青葱的青春,白色的图纸贴着
晨光的黄,在晃动
新的一天投影在淡兰的墙上
有人听见蓝色的哭泣在月色里,一声
哭出了一片枯黄思念的秋色
温暖的阳光照亮了她
宽阔的,静谧的身影
蓄满了银白的铝与镍,缓缓倾注着
红色的合格纸片,暗绿的爱情
瓦蓝天空那么安静
它盛放着一个异乡女子在黄麻岭从零到一的人生
月光正上升
夜色打开宽阔的街道与荔树林,只有一些
月光在上升,它啊,要用怎么样的速度
才能追上已经消逝的黄昏
她,用同样速度跑着
在时间钢蓝色的轨道上
她看见不远处的童年,少年,低垂着头
站着,没有谁会铭记的它们
月光在上升着,它是光滑的
照着,这些光,它不停地奔波着
它不断地照耀着一些缓慢流逝的事物,
也照亮了另外一些将要来临的事物
她沿着月光悄悄低头返回自身
月光继续上升,移动,在宽阔的
令人迷醉的天空
在城市里,她像一缕月光
奔跑,一路昂扬着头
月光上升着,它送来了辽阔的夜
它把她的童年送到了千里之外
银湖公园
还需要一小块安静,最好能听见梦的喘息
我知道漫山遍野的花在开着
在一小片安静中开着,黄昏慢慢低垂水面
静……素描,淡的,浅的,打着寒颤的心
在银湖公园里
风,流水,几只浮着的白鹅
以及叶片的声音
一个彻底安静下来的城市
看见万盏灯火,闪烁着
它们是清凉的,有着野花的香味
尚未被开发的……静,如此辽阔
多年前的黎明沉默不语
风不动,月光慢慢积蓄,
沉入湖底,生活如此地冷清
和孤单……在异乡,在银湖公园
在白鹭弯曲的光滑间,我站着
像一枚果实不动声色地挂在
辽阔的安静枝头
暗
一些暗,顺着风吹送着
一些暗,像沙粒一样张嘴呢喃
一些暗,慢慢挤进生活的皮肤
一些暗,沿着黄昏的楼角与水泥街道
它那么的尖锐,那么的微小
在黄麻岭的荔枝林间
它有着自己的方向,籍贯,姓名
在蔚蓝的天空与树木之间,它们走动
一点,一点,慢慢地靠近我
弯下腰来哭泣的时间
它渐暗了白天,机台,爱情,亲人
它卷起的一条回乡的道路,在我肉体
它缓慢地,安静地,生长着
草根
暮色,扩散了,一层灰色的铁融化了七月
回到荔枝林,一片虚静……七月的飞虫
和草尖上的一滴血,侧着的红
草浅了,一棵草低下头
看见一个漫游者的脚后跟
银湖公园,遇见一株草开着朵朵紫蓝的花
月光听见到它花开的声音与清香
淡淡花开的七月,留不住银湖公园湖中月光
我在深夜的湖边倾听一棵草的哭泣,它是一个
漫游者在路上经过,短暂的
消逝在暗处
一盏路灯点亮草尖和我的脚印
我们有着相同的姓名啊
――草根
青草深处,荔枝树下
我的朋友与亲人呵
在这居无定所的异乡,我跟一棵草样生长
在万物安详的暮色里,晚风吹来
吹不低下我们的头
眺望
黎明
留出一小块空地
许多事情从空地里奔驰而过
许多鸟从远方奔驰而来,多少年了
我还站在这个叫黄麻岭的空地上眺望
从五金厂到家具厂,从图纸到机台……我打开
生活一块小小的木窗
截下一小块空地,一小朵阳光!
一段小小的时光从空地奔驰而过
蝶蝴样的青春走了
留下一具空壳的回忆
从奔波中抽身眺望
我的目光是黎明推开一片小小的阳光
只好目睹往事与旅途辽阔而漫长
黄麻岭
我把自己的肉体与灵魂安顿在这个小镇上
它的荔枝林,它的街道,它的流水线一个小小的卡坐
它的雨水淋湿的思念头,一趟趟,一次次
我在它的上面安置我的理想,爱情,美梦,青春
我的情人,声音,气味,生命
在异乡,在它的黯淡的街灯下
我奔波,我淋着雨水和汗水,喘着气
――我把生活摆在塑料产品,螺丝,钉子
在一张小小的工卡上……我的生活全部
啊,我把自己交给它,一个小小的村庄
风吹走我的一切
我剩下的苍老,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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