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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问诗坛(9)
石 泉
九、诗坛能坐视“诗人三落”吗?
在历史这尊"青铜器"上,早已铭定:诗歌,是一个时代的精神醒雷;诗人,是一个民族的智慧图腾。伟大的诗篇、伟大的诗人,总为这个民族引为自豪。
自古诗人多磨难,但其精神世界,却总是那样丰满与雄健。矢志不渝地追求现实生活的理想化、追求艺术人生的完美化,是诗人与生俱来的品格。这种追求,让一个民族不断地发现现实与理想的距离,不断地看到新的希望,不断地产生新的动力。因为诗人对脚底这块热土太多情,对头顶这片蓝天太多情,对周围的芸芸众生太多情,因此,诗人的思考,总是站在时代前面,为理想开路,永不停息。当时代实现了先前的理想,他却又发现垃圾场边还有一个弃婴!正是这种品格,使诗人不屑于歌功颂德,不屑于顺河打趟;也正是这种悲剧性品格,决定了诗人的悲剧性结局。诗人似乎天生就是让后人怀念的!
古往今来,多少诗人为了这种追求,不惜用血与生命来抗争;多少诗人为喊出正义的声音,而甘于笑对苦难人生。多少年来,我们受够了“伟大和崇高”的愚弄,凡是人为张扬的“伟大和崇高”,我们都有理由怀疑其为功利所驱使。但是,我们却没有理由怀疑在我们的土地上,的确有“伟大和崇高”精神的存在,比如讲诗歌精神。它是一代一代诗人,用人生悲剧的代价冶炼出来的。诗人的悲剧,其实就是一个民族的悲剧。因此,诗人的人生悲剧,总是那样让后人扼腕叹息,总是那样长使英雄泪满襟!
当代中国,早已是“人民的天下”了。按理,诗人可以放马追求心中的“完美”和“理想”了,可以放开揭示人们真实的生存状态了,可以放声呼唤社会和人生的合理秩序了。但是事实上,距离究竟还有多远?不难判断。再说,人民有能力来呵护自己的土地上升起的“智慧之星”吗?
诗坛,也早该是“人民的诗坛”了。可是,作为精神拓荒者的诗人,至今仍然是一群精神流浪者!
一切都在改变,唯有诗人的命运,多舛如初。
我们的时代,曾经出现过“站在楼顶随便扔一枚石子,都会打中‘诗人’”的“奇观”。经过大浪淘沙,有的自绝了“诗性精神”,因为他们的脆弱,我们无需惋惜;有的放弃了诗的追求,因为人各有志,我们无需责难;有的耽于安乐,江郎才尽了,因为诗歌不需要滥竽充数,我们无需强求;有的已被奴化,一味地谄媚邀宠去了,我们无需指望。他们传承不了“诗性精神”,也承载不起人文关怀的责任,他们把挑子撂给了最后的坚守者,我们只能任其随风飘去。我们关心的是,最后的守军和大批立志负起诗的责任的青年,他们能走出落难、落魄、落寞的命运吗?
一、“诗人落难”并非危言耸听。“文字狱”是中国政治的恶根,风雨一来,便漫山遍野疯长。始作佣者,当追至秦代的“焚书坑儒”,那是最黑暗、最残暴的时代。此后直到唐代,诗歌环境相对宽松。也许是唐末的黄巢从“反诗”泄愤到动真格的造反称帝,给了宋以后统治者太大的刺激吧,此后的“文字狱”便时常大行其道了。震动国人的“文字狱”个案,当始于宋代的“乌台诗案”。那是十足的“故意从文人的作品中摘取字句,罗织罪名,构成冤狱”的“文字狱”。苏轼的“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唯有蛰龙知”两句咏柏树的诗,竟被权臣诬为“有谋反之意”,苏轼差点就送了命。当时,已退居金陵的王安石,不计前嫌(苏曾经是他的政敌),仗义执言,愤然上书:“安有圣世而杀才子乎?”苏轼不仅是豪放的诗人,而且也是政绩显赫的官员,而他一生,却多是在围攻、夹击、抄家、坐牢、贬谪、流放中度过的。他的妻子说:“他一生好作诗。诗有什么用,反而惹祸!”“乌台诗案”为“以诗定罪”的开了先河。明代朱元璋大兴“文字狱”,因他是和尚出身,凡发现诗文中有“僧”、“光”及同音字,对作者即行诛杀。明初大诗人高启的“小犬隔花空吠影,夜深宫禁有谁来?”的诗句,让朱元璋觉得是故意讽刺他的后宫不干净,由此开罪了皇上,后来朱元璋找个把柄,将高启腰斩于市。清代康熙、雍正、乾隆三代,“文字狱”更是愈演愈烈,动不动就株连、滥杀。
历史常常出现不可思议的“悖论”,在“人民的天下”,也常常有喊出人民呼声的“侠骨”被压碎的事情发生。第一个祭刀的,是当年因谏诤被“公开批判”、“秘密杀害”的王实味。开国之后,第一个中枪的,是文艺理论家、诗人阿垅,尔后又“引蛇出洞”,弄出个以诗人胡风为首的“反革命集团”。多次表白“我可以被压碎,但决不可能被压服”的阿垅,最终屈死狱中。此后的反右、文革,“文字狱”更被推向“高潮”,满天下追查“天安门反诗”的嚣声,我们至今仍嗡嗡在耳。“文字狱”的阴影,一直延伸到“新时期”的初期。
“文字狱”无疑是专制的产物。与封建专制的“文字狱”不同的是,现、当代“文字狱”却是“以人民的名义”!这当然是一种更可怕的噩梦。这些年来,“朝廷”废止了“文字狱”,而“郡县”的“文字狱”却时有所闻。媒体披露的被人民公安逮捕和人民法院判罪的,虽然只有那么几个人,却深刻反映出“公权加速异化”、“地方专制猖行”的社会现实。“避席畏闻文字狱,著书都为稻梁谋”( 龚自珍《咏史》诗)那种状况,难道不也是今天的现实吗?“文字狱”历来为善良人们所切齿,却为专制独裁者所嗜好。只要专制、独裁的存在是一种现实,诗人敢于喊出真实的声音、媒体敢于传播这种声音,那么,“文字狱”疯行,诗人落难,就是绝对现实的事情。从“彭水诗案”到“稷山文案”,已经做了现实的注释,而因“文字”受处罚、遭报复、挨黑砖这类做“内部处理”的,更不知该有多少!
古时,朝廷的谏官有不少是诗人,不任谏官之职的官员诗人,也有不少冒死谏诤的佳话。他们“与帝王争是非”、上“纠绳皇帝”,下“纠绳百官”,宁可被杀、被囚、被罢、被贬、被围攻、诬陷、流放,也不放弃正义,诗人的气节是何等感人!
几十年来,面对“圣时杀才子”、“强权碎侠骨”,诗坛,你为什么总是逃避自保!
二、“诗人落魄”也非子虚乌有。“落魄者”,穷困失意也。诗不仅能“祸人”,而且能“穷人”。
“诗能穷人”这句常言,述尽诗人之痛。自古以来,那些曾经“居庙堂之高”的诗人,因为坚守良知和正义而被罢官、贬谪、流放,尽管精神痛苦,在生存方面,也许尚无饥寒之忧;而那些“处江湖之远”的平头诗人,不仅有巨大的精神痛苦,而且终生伴有生存危机。大诗人杜甫,曾经穷困得跟着养猴的人到山谷里去拾橡栗;在天寒地冻季节,穿着夏天的薄短衣到山里去挖黄独充饥,挖到天黑,空手而归,妻儿饿得有气无力,连四邻都为之流泪。诗人殷遥,死时家里一无所有,年仅十岁的女儿天天啼哭,亲友可怜她,才凑了点钱发丧。这里,我们不妨摘引一些诗人述穷的诗句。
李贺——“无钱酒以劳”、“乃歌一解以送之”(无酒为朋友送行,只好作歌送友),“终军未乘转,颜子鬓先老”(李贺贫病交加,还不到十八岁就鬓发苍白,二十七岁就离世);王季友——“自耕自刈食为天,如鹿如糜饮野泉”(穷得与野生动物为伍),“雀鼠昼夜无,知我厨廪贫”(连鼠雀都知我家贫穷不肯光顾);段文昌——“曾遇阇梨饭后钟”(饿得实在不行,听到开饭的寺钟声就去混口饭吃,久之,僧人都讨厌他,改为饭后敲钟);孟郊——“借车载家具,家具少于车”(穷得连一样东西都没有),“暖得曲身成直身”(大寒天冻得身子都蜷曲了,有人送来炭火,身子才暖得直起来);贾岛——“鬓边虽有丝,不堪织寒衣”(鬓发能有多少呢?连鬓发都想弄来织衣御寒,不是冻怕了岂能想得出?)。欧阳修在《六一诗话》中说“孟郊、贾岛,皆以诗穷至死”。
以诗人的才智,如果能舍弃自己的追求,或博取功名、或趋炎附势、或投身商贾、或躬耕田野,天无绝人之路,何至于穷困潦倒?但是,诗人的天性,常常令其不肯回头。
英国诗人济慈说:“英国产生了世界上最好的作家,一个主要原因,是英国社会在他们活着的时候虐待了他们。”这与欧阳修说的“非诗之能穷人,殆穷者而后工也”的意思一样,是说苦难才使他们写出好诗来。如果从艺术来源于生活这个角度看,当然是对的。但我总感有些偏颇,因为,伟大作品并非全出于穷困文人之手。当然,亲身经受过苦难,写苦难的切肤之痛会更细腻、更生动感人。
旧时代社会亏待诗人,因为那是旧时代。在人民当家作主的新时代,如果还坐视诗人穷困潦倒,这与情与理都说不通。诗的创作,是一种最艰苦、最耗神的精神劳动,说它是一种“精神苦力”,一点都不为过。诗人的劳动价值得不到承认,这难道公平?更何况,由于诗坛不开明,诗人耗尽心血写出的作品,越是能反映时代真实的越是不能发表,连那点微薄的报酬都得不到,作诗岂能不使人变穷?当然,生存不下去,你尽可以躲开诗歌,社会并不嫌弃多一个商人,多一个“公仆”,多一个民工,也并不惋惜少一个诗人,这对诗人当然无话可说。但是作为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如此轻视精神劳动,如此“虐待诗人”,这个国家和民族,还能说是健康的吗?
面对诗人的辛劳和穷困,诗坛,你为什么总是默不作声!
三、“诗人落寞”更非空穴来风。诗人早已成为“边缘人”,被社会冷落在一边。他们既无缘享受到社会发展的“成果”,更谈不上得到社会的尊重。当然,这里主要是指那些以诗歌为毕生事业、苦心孤诣、在诗歌荒原上的默默耕耘者。
首先,“落寞”的并非“伪诗人”。由于诗坛的沉沦和诗风的萎靡,一些招摇过市、欺世盗名者,盗走了一顶顶诗人的“桂冠”。他们谈不上“诗歌精神”和“诗人气节”,他们迎合世俗、逢场做戏;出楼入馆、歌功颂德;低眉俯首、拜金逐富;误导青年、蒙骗社会。他们为权势和财富所奴化,败坏了诗歌,扭曲了人心,是一群亵渎诗神的祸害。但是,他们却拥有了或者说骗取了诗界“话语权”,甚至掌管了诗歌的“生杀权”,这些人当然不会“落寞”。 毕竟,伪诗人总是经不起历史的过滤,谁也割不断历史的舌头!
其次,“落寞”的也非“准诗人”。当今一批热爱诗歌的青年苦苦寻找诗歌的出路,他们中,流派林立,花样翻新,怪招迭出,好不热闹。他们在诗歌技巧上的探索精神可嘉,但是,他们的诗歌主张,难免离题万里。他们总想绕过诗歌沉沦的实质、躲过湮灭诗歌的环境、避开过于敏感的政界神经,来开辟诗歌的新天地,这显然是天真的。其实,诗歌的真正出路,并非只在“技巧”上,而更在于“实质”的改变和“环境”的突破上。就诗歌本身而言,“诗性精神”是“血骨”,“艺术真实”是“皮肉”,“表现技巧”只是“服饰”和“化装品”。这些“准诗人”,随着阅历的加深,终会分化,其中也会有一批人成为真正的诗人,但同时也走进了“落寞”之列。
“落寞”的,是那些真正称得上诗人的成熟诗人。由于他们深悟“诗性精神”,不肯顺时俯仰;由于他们怀抱“赤子之心”,不肯欺世盗名;由于他们崇尚“敦厚踏实”,不肯空言塞众。因此,他们实际上也就被剥夺了诗坛言说的权利和自由,他们只能把精神痛苦深藏在心。他们只剩下一条路,就是把对社会和人生的理解、把对理想和艺术的追求,倾注在他们的作品中,尽管他们的作品,在当今注定难见天日。有时,他们也按不住言说的冲动,为了绕过另一种类型的“文字狱”(文字审查),发表的诗作中,总隐隐约约有欲说还休、负屈难申、悲苦难言的意味。而这种“隔山弹鸟”的表达,对激情横溢的诗人而言,其实是一种残酷,结果是更加深了诗人的“落寞”之感。总之,由于他们具备了诗人的德行,同时也就收到了“落寞”的报应。
作为诗人,当然要耐得起寂寞,这是一句很轻松、很现成的套话。但是,作为社会,封锁艺术的真实、关闭正义的声音,难道是合理的吗?盛世之治,当兴开明。当今诗人,多生活在底层,最知民间痛痒,既是“人民的江山”,就应该让他们自由述说生活之痛、世俗之弊、施政之失、民众之望。这于政、于民都有莫大的好处。为什么不能让诗人在当代就能发挥巨大的精神作用?难道还要象历史上的黑暗时代那样,只能让诗人在若干代之后才能重见天日吗?那样,“人民的天下”,对诗人究竟还有什么意义?当然,即使在“人民当家作主”的今天,诗人的言说自由,也不可能靠谁恩赐。这需要呼吁,需要抗争。
面对诗人的隐痛和苦楚,诗坛,你为什么总是一言不发!
凡是了解诗歌的人都知道,真正的诗人,都是民族的精英啊!
天!当今,谁为诗人而哭泣?
(下一篇:《诗坛能逃避“良心拷问”吗》)
[ 本帖最后由 O石泉O 于 2007-6-6 00:46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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