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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禅室当代诗词札记(陆续撰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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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26 20:3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红禅室当代诗词札记(陆续撰写中)

公告:征集当代诗词精华:详情请见:http://www.shi-wen.com/dispbbs.a ... ID=37854&page=1

红禅室当代诗词札记
[胶东]红禅室主人于沧海  撰
引  言


王士祯《秋柳》之作,风神摇曳,哀感顽艳,缠绵悱恻,别有一种意致蕴藉其中,而以艳写痛,故国之思,不空不泥,读之正使人消魂无限也!当时和者甚众,虽各有可观,而士祯之作实绝唱不可和,皆无以过之者焉,而其声气感激,怀伤郁感,亦不仅在其和而已矣!则柳之风神,徒增其不可为解之思,而摇曳一变为低迴,所谓神韵,所谓含蓄,所谓不着一字、尽得风流,所谓意在言外,于是乎若是而至极,当彼之时,岂可期之以意气邪!今人兰金补《咏柳——步王渔洋秋柳四首原韵》,则纯写柳之风致者也:
谁剪初春一缕魂,江南塞北绿千门。
苏公堤上依依态,左氏坟前淡淡痕。
洁絮飘来浮玉片,柔丝荡起接烟村。
身轻自愧无红艳,嫁与东风任尔论。

几树飞花疑是霜,伊人梦罢问渔塘。
伤情丝系灞桥路,咏絮雪飞谢女箱。
愁绪但听红楼赋,细腰偏恨楚灵王。
今人未解折枝意,犹自欢歌醉酒坊。
(注:楚王爱柳腰,宫女多饿死)

纤质生来便可怜,一身白絮化飞烟。
随风随雨心悱恻,乘雾乘云意缠绵。
古渡牵衣伤缺月,离亭垂泪感华年。
柔肠几许愁中尽,都付青天恨海边!

小径流连湿露衣,几时万树竟成非?
柔条拂地风中软,细叶依枝雾里稀。
绿染千畴山隐隐,翠临三界鸟飞飞。
年年点缀春无限,心许青云不敢违。
“愁绪但听红楼赋,细腰偏恨楚灵王”,亦可谓自风味独胜,沉着工致,通四章而观之,居然楚楚而可喜也。然既无原作之精神,则自可独立成咏,何必以追踪为名乎!

今之作者,已自有不减古人高处者,而不必妄自匪薄也。尤其女子,细意情思而斟酌情韵,抛头露面而不必拘束闺中,才思之胜者古今不乏,但今易为人知耳。河南高芊若,作为小词,清丽幽绝,洒然独脱,其思致之细微处,直能越出本色之外,而见才人之情思,此非寻常之作者可至之境界也。其词盖以婉约为宗,然不主于香艳温柔,香艳之不主则不俗,温柔之事则必待情事而后成悟,则其经过与否,又非我之所能知也!温柔呜咽、逼丽缠绵,若有若无,惘然欲书,茫然无语,一往情深而寄托于物境,是为婉约词之高境,若性情及理想之色彩之事,则豪放之所主,可为用心而不为必,其亦可矣。撮录数作,以见其征:
谁把秋声含雨听,风到叶前依旧影。天边点滴画成真,飞云竞,繁英冷,山外寒烟犹记省。    空忆芬芳心自领,香雾茫茫枝上醒。一朝沉寂幻尘沙,流光映,青石静,飞入梦中花满岭。(《天仙子•秋声》)
香冷清隽之境界也,“风到”一语的是佳句。
浅恨拭如何,一剪云丝落碧荷。翠暮东风惊落絮,明波,顾盼嫣然笑语呵。    春去倩谁歌,依旧朝晖洒满坡。清露含香凝泪么?婆娑,花影风前暗琢磨。(《南乡子》)
此轻倩可人之作,直是当行!结句有味,刻画入里。
新绿上山头,闲云天外游。看水边几许清幽。拢翠含烟波影里,朝雾重,晚来收。    谁道一蜉蝣,依然心事稠。怕平生缚梦为囚。垂柳丝丝夸俊秀,画栏倚,几春秋。(《唐多令》)
此篇极有郁起意。“缚梦为囚”,极新奇。
时光又是双飞燕,柳依旧、柔丝挽。桃李花开芳草遍,痴无人管,笑闲人看,梦到江南岸。    参差前事如云散,问舍求田料羞见。灯火阑珊回首懒,且吹风笛,也随悠远,不把闲云唤。(《青玉案》)
上片烂漫有姿态,却是小女子情状,倒是大好。结句意思精奇,而似乎平淡。
耐得清寒始为春,霜刀不剪旧时痕。方知风是看花人。    山上幽凉真彻骨,水边流影也消魂。逍遥何必问前尘。(《浣溪沙》)
句句清奇,字字无尘。“方知”句佳甚,“水边”句是感慨体会到语。
芊若又能诗,《题莲一组》之作,最为余赏也:
藕谁怜湖底睡眠时,白玉玲珑莫道痴。惜把心丝千缕断,春冰薄片味流离。(《藕》)
次句尤超诣而思理不可及!真道尽藕之佳处心事!“白玉玲珑”一语,真道尽藕之身段之曼妙!真令人浮想联翩!而口颊生香!而涎水汪洋!结句尤佳,意味真在言语之外!化腐朽为神奇,乃此作也!啧啧而反复之!
犹忆小荷初映时,清风摇曳自心仪。今颜已近枯萎色,底事成灰两不知。(《莲》)
何惘惘然,在不自觉,在或伤感之无限。
筑就圆台梦呓迟,侬和莲子两无疑。一经剥却怀中子,剩把伤心说与谁。(《莲蓬》)
双关得妙。
长在君心只刹时,别离方解个中痴。人前休道莲心苦,苦到君心尚未知。(《莲子》)
缠绵!恨不得!
荷叶华盖亭亭独力支,风姿青袂影参差。守花秋底收香瘦,可有心情画水眉。(《荷叶》)
“水眉”一语极新颖。结句模样,宛然大家闺秀作小女子姿态!
芊若此作,芬芳坚贞之情怀,缠绵窈窕之意态,皆寓于中,而民歌之风味尽见,即置之南北朝篇什中,亦足自立也。
 楼主| 发表于 2007-5-26 20:40 | 显示全部楼层

杜少陵《新婚别》一诗,患难之中而见缠绵者,何其之美而贞也!开篇以“兔丝”为兴,真使人感伤无限!人世间之情味,细细品之而不胜者,若是者之流连忘之也,若是者之情不能自已也,人世间唯有情者能会此意味乎!河北宋伟《菟丝花》云:
不见女萝草,松柏相围绕。霜风自去来,岿然终不倒。嗟彼菟丝花,何来强萦抱?隔崖远结婚,相思能到老?丝丝苦纠缠,叶叶相依靠。私语趁清宵,柔情妒鸳鸟。云来谁可料,明月匿其行。风雨一何剧,谁为江海倾?与君初相聚,何忍猝别情!执手不成语,泪落雨中横。复惊霹雳声,魂定身首杳。断足彼山边,纤丝君处袅。今生已土尘,来世终缥缈。临去再回眸,望君长皎皎。
自是厥有深情,而能得缠绵之韵者,然悲苦之情有征于物,得无与世俗相与为表里邪?“望君长皎皎”,此是何等意态!若女子之有此态,又何其之惧不能动人也!又《雪践梅约》有句云:“望断天涯路,相思几处楼。中庭人独立,风竹曲怀幽。嗟叹惊芳眼,菱花对泪眸。今生终未负,身老意绸缪。”亦复风味犹然若昔,起首二语,尤使人魂为之消。

岳阳卢青山,狂颓者也,而善诗词,格调清逸振拔,辞气纵横,情深文谲,郁郁不凡,而大有豪放之风味,今之诗家词人,甚少见也。诗学三李,词似辛稼轩。如《落花》云:“朝来散萼满庭中,一寸残心一存红。自是凋零缘定命,不关时季雨和风。”多少惜花意思,耿耿之意,全以温婉出之。《白门柳》一作,叙事诗也,纵横之中见深情,辞秀而情蔚,世俗民生之事,乃能用心若是,可谓善继古人之叙事诗者矣!《昨夜》学李长吉,居然相似:“昨夜碧落仙人死,泣月流光凝涩滞。纷星河汉游磷火,归墟无声三山堕。玉树飘风挂白幡,绿萼罢舞招楚些。层层掘穴垒青山,千年败棘倒披悬。我曳孤囊不回顾,黑云压肩摧心腑。满地茫茫尸肉走,我即无魂不为忤。蕙兰衰枯杜若老,白日无为成永照。地折天倾海为倒,屠沽把盏为共笑。”意象奇诡,然尚未得其髓也。若不可解而徒为不可甚解,而思之无甚余味,则殆矣。其胸中似有一段勃郁之意,而不可解之释之,故所作恒有长篇大歌,以发其气,今之人尤鲜见也。如《登彼西山》云:“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抚袂而歌兮惘然悲矣。悄啼猿夫幽篁兮日将西矣。恍冉冉而谁来,闻微泣兮陨其衣矣。[一解]父不父兮朽墓下之尸矣。子不子兮莽鬓边之于思矣。子胡为而来和此,掷予骨于油镬兮炙予心之膏脂矣。魂不能留兮独往乎髫龀之时矣。弃走肉之躯于此间兮将安适归矣。[二解]”《采莲曲》云:“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湖里小舟能曲折,岸头郎马能蹁跹。住舟一曲郎已去,菱歌绕水空清妍。江南且采莲,莲叶空田田。看郎去马去如箭,待郎归马缓垂鞭。不知同行去已尽,湖光黯黯暮如烟。”则似李太白古风中得民歌之风味者也。又如《君山歌》,亦追风李太白者:“天耶地耶两空濛,洞庭水与东海通。海上三山仙人宫,仙人寂寞愁颜容;驾山为舟游四极,一座溯长江而上落此洞庭中。洞庭此时何所有?狂鼍怪蛟跋浪走。弥天恶瘴随涛飞,人民卉畜凋而朽。食象之蛇吐腥膻,三千里外闻欲呕。自山之来万物来,罗汉方竹生山怀。银鱼点睛黑一漆,金龟腹甲双扉开。上帝飘飘群姬舞,张乐广野如风雷。湘妃纤指切斑竹,相和水底声清哀。羿拔长剑青天灰,斫蛇垒骨成丘堆,吾民始桑麻于阡陌之隈。仙人仙人久亦死,遁身为石为兰芷。不见长髯飘萧萧,但见春秋花红紫。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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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26 20:42 | 显示全部楼层
此君山颇寂寥,渔舟偶宿来青蒿。潮声夜拍荒崖睡,山猿泽鸟时惊骚。明月出光照天水,林中恍惚移幽箫[笺]。先生长养洞庭边,日望君山不可前;同学相携笑相拥,雀跃来游正少年。七十二峰争相识,推挤映带相后先。归来远蛰云溪下,鸟巢为椽虎为马,卧息不出松柏荫,出游但访狐鼠厦。十五年间石为躯,想象君山神欲炧。故人温温犹我惜,万里来寻崖穴隙。相见不语拽我裳,翩然径向君山立。远古之君山不可追,少年之昔我不可及,纵得重游亦何益。幸有故人相扶持,不然独向流波泣。此时与子相彷徨,明日相别天一方;此时君山尝见相携乐,明日君山亦相隔而相忘。聊作此歌掷之水,流向东海苍复苍。”笔力足以发之也。又如《厂外卫生所侧,薄有小林,有树久为斧伐,但一根蔸,上残数枯株而已。予出此抽烟,忽见枯株生菌,轮绕而上,枯株尽为所覆,其美盖不可名状,因为赋此。》:“太古之精光蒙瞳,絪緼盘荡游鸿蒙。芒兮芴兮不可睹,万物漾漾屯其萌。随心而作偶一化,乾坤磅礴开虚空。犹有余灵势未尽,肆汝嬉戏乎万物之畦畛外,摇曳乎万物之有间中。或幻霓虹变灭明苍穹,或为飞蝶驰西东,为人之梦诗之思,为海之蜃蓬莱宫;为恢诡神奇无用物,以其莫测摇吾胸。前宵忽自天中堕,来向枯株附云朵,叠叠为群争昌姿,盘旋而上推汝我。东取扶桑之古干以立其骨,西摄王母灵芝之神爽以写其躯,反飒肃之西风而为其露泽,孕藐姑射仙人之清腴。或如丛楼拔地起,高携低倚相将扶;或如群女妆束罢,此偏彼侧相评估。得汝之灵枯木活,秋中忽出三数叶;老干嶙峋衬汝柔,新萼盈盈拂汝额。一丈之外即通衢,路人急进无停车。汝亦何惜乎此辈之毁誉,我与我周旋之不敷,自游自戏真如愚;风波之民讵能识乎此,此中自有大欢娱。我来四绕留半日,观汝百态翻历历。不抚汝身扰汝欢,不移汝根入我室。知汝瑰丽之美不能有其匹,知汝朝菌之身不能及乎日出――我固知乎此,不能为汝泣。知汝无方之游,遍寰区而为域,知汝无尽之游,即终古而不息。异日相逢当屡屡,我非我兮汝非汝;嗟我死生犹旦暮,怅不能携逝兮窅渺之宙宇。”可谓能以辞炫者矣!苟非情之能耿耿而不释,亦何由而得是邪!虽然,潇洒逍遥之意,曾几何时而无有也,《有所思》云:“有所思,乃在苍梧之古丘,洞庭之深池。九嶷茫茫横天地,层崖崒嵂兮云参差。意孤躯兮尚在,渺微粟于沧海兮谁能知。君子之行,曰有期兮。驾言未远,及秋移兮。搴裳滞予,江之欹兮。黄竹萧萧,当风披兮。锡予以叶,信可依兮。迨叶之枯色亦死,洞庭长流流不止;迨流之竭洞庭空,倚竹泣泪斑成红;迨竹之斑锈而黑,迨黑之发摧以白;唯君子之言兮怅犹未息。飘叶于水,逆溯而流。爰乘此叶,唯君之求。徘徊洄漾,道阻且悠。纵漂以没,亦复何忧。化予躯兮而为此洞庭之波,纷鼓荡兮无昼夜之偏颇。深以下兮激潜渊,横以肆兮礴山阿。或有至者观予何,使汝知兮予长思之未磨。上而行微澜,及长江之源头,下而炫狂涛,栗东海之巨舟。无远弗届,终世不休。趣汝舟兮使会乎情人,歼汝舵兮使猝然而中分;举汝上入乎青云,溺汝永堕乎冥阴;警汝斯世兮羌无圆美与固存。维苍梧之崖兮无其终,洞庭之水兮何汹汹。嗟予思兮,乃在不可知之鸿蒙;蹇予求兮,乃趁此不可必之飘风。”余极倡杂言诗者也,以为最足以为不受拘束之事,而能驰骋其意,惊发辞气,为歌诗中最佳之体,惜今人多不悟也!又《山歌》(序云:“予以生计故,将辞山入市。虽来涂未定,其去云溪之居则已必矣。人非草木,未免有情。佛氏犹存三宿之恋,况予寝处山中十有八载,歌哭其中亦十有八载者乎。聊赋山水二歌,以为别辞。”)云:“胡为乎公!公胡为而弃此,堕浮荡之尘中。当公初至颊晕红,精光卓烁流双瞳,长袖汪洋阴阳充,飘然来御清泠风。一时峰谷惊耸声訇訇。游云奔走传公容,横崖侧立避公踪,清溪曲跳溅公胸,乞公一濯长腰弓。诛茅结屋,树壁披篷。载歌载笑,以友以朋,群趋竞凑,为公之僮。其左则潜蛟起没之渊泷,其右则栖凤鸾之椅桐。知公之所好在斯兮,陈百物以滞乎公跫。维春之妖草莓丰,及秋毛栗森其锋,巨雪皑皑闭长冬,四时美酿何酽醲。日见公醉神曚曈,扶公者谁山之松,卧公者石柔如绒,踞肩者猴态玲珑。夜见公坐邻江枫,明月淡宕浮青穹,庄骚作口声嗡嗡,万山穆立如痴瞢。若有人兮起蒹葓,姿绰约兮鬓鬅松,环佩袅兮玉淙淙,来公前兮舞纵横。回微馨兮有复空,成二睇兮波洩溶,知公之心兮光虹虹。公宁不乐乎此,乃徙而他从。一十八年岂匆匆,呼吸久与嵯峨通,脉中涌涌山泉冲,骨中兀兀山岩雄。迁化如斧急来攻,藏舟于壑谁能封,睹公髭髯将成翁,我岂不痛如身逢。身虽有托心迷蒙,往返飘荡兼燕鸿,中区郁勃囚狂龙,嗟此地兮实公悲欢之所锺。当公忧思来忡忡,为公百计开昏蒙,幻岚幻雨供公筇。当公恸哭如失母之童,万壑回譍声熊熊,公声之已兮其馀响之不穷。公宁忍而去此,弃馀泣于腐泥之丛。公既弃兮言何庸,送公十里兮善其终;步步皆山兮山皆峰,此我所跂足兮望公东。胡为乎公!公既决而去此,胡为忽背立兮如雕铜。”此学龚定庵《能令公少年行》者也,余亦极好定庵此作,而尝拟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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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26 20:50 | 显示全部楼层
其词亦甚当行,如《临江仙》:“睡起扶头如醉,由他野草缠衫。黄昏孤鸟下苍烟。倘非寻旧梦,谁到夕阳边。    何处幽箫侵暮?听时已自凄然。人间冷月最堪怜,夜深人去后,风搅一池寒。”“倘非”之句,真使人伤感无限!尤好作《贺新郎》,夫不有豪气郁于心中,安能为此调邪!昔辛稼轩好为此调,余亦好为此调,而今卢氏亦好为此调也!聊录二作,以见其概,《贺新郎•四月三十日赠肖健》云:“肖也平生友。梦前缘、依稀是在,前生结就。君面苍芜森柏壳,我面都呈苔锈。忍相对、互嘲互丑?廿载欲栽蓬上竹,得萧疏数笋欹荒堠。看腹内,卒何有?    仍题八字座之右。道从今、‘行如甘草,立如柔柳。’甘草为医和百药,柳可由风摆首。苟如此、世何难走?君倘有闲须唤我,报梅边备得琴箫够。我闻了,去买酒。”“锢绊衣和口。更心神、纷然总被,世言拗纠。屋内清狂能拍桌,出屋丧家之狗。还只是、半饥消受。不分无能乃至此,竟诗人做到青衫旧!敢再许,屠龙手?    听风听雨长相偶。便深宵、和灯坐过,时之十九。贱子与公年俱少,总以早衰相逗。又似与、伊谁相候。我识廿年清梦冷,定哪天起诧霜毛厚。敢再许、弱冠幼?”磊落豪放之致,萧骚不羁之情,颓然见乎其中,究是何等之风味!余览作众矣,若今之人,未有若是之善辞情而能纵横者也。其作佳制甚多,虽仅在于个性之境界,而未至于“无我之上有我之境”,以世俗民生之细节增益其诗词,而卓然为古今一家,则洵无愧也!善为是者,而恒不遇于世,读其诗词,同然而憾之,归于浩然一叹而已矣,尚何言哉!

莘县张阑君,为诗辞旨清拔,孤怀郁伤,而云烟满纸之迷离,江湖苍茫之惆怅,以若无可解、若有所思之姿态出之,风味故胜,但不知其人之年岁何如耳。《遣怀十五韵》一作,录其数者:
未必流云渺去踪,年年春逝每相同。歌声可在红尘外?帆影还扬碧海中。花月一杯斟有尽,江山满眼恨无穷。凄然前后风烟里,依旧伤心那片红。
逝水长江又向东,关山望眼几重重。十年添得冯唐老,万里空怀李广封。纸上圣贤欺我信,人间风浪竞谁凶。扁舟何必回天地,归去五湖遥相从。欲卜东山归隐处,春云叠恨绕春江。
东风莫复柳边吹,摇落江潭不尽悲。青鸟茫茫尘漠漠,归途怅怅草离离。当时明月依然在,此际蓬山未可期。旧梦情知难相问,几番问讯几番疑。
忍向尘寰手一挥?家山相望倍依依。风尘来日知多累,灯火流年忆不违。眼际茫茫云缭乱,天涯漫漫草芳菲。可怜终有长相别,还引情魂故国飞。
历历云中种白榆,人间天上一望齐。风拂秋水徒多恨,水荡春风总相迷。敢信长歌终有尽,每惊红日又偏西。沧桑欲问经谁眼,指顾三山几点泥。
萧萧风里正衣单,生计悲歌铗空弹。心事一生花付水,人情几度齿生寒。由他檐下覆云易,任我世间行路难。独向苍茫不解恨,浮舟沧海问波澜。
“歌声可在红尘外?帆影还扬碧海中”,真青春好姿态!推其诗中“青鸟”、“情魂”之语,其或为情所羁者邪?流露不尽,惘然颓然,而沉着幽怨,清质明洁,而非热烈热辣之境界,或其征矣!李义山歌诗最擅此风味,迷离缠绵,而此作有之也。然义山诗绝有精丽处,此作则甚有风尘之意,而壮蔚在乎其间也。

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之作,谓之千古之作可,谓之为吾国歌诗之最高境界则不可,流连光景而感慨清华,摇曳波澜而意韵深永,足以动人虚静之心,为淡逸之趣,浩渺之思,虽为南朝华丽浮冶之救赎,而不足为盛唐之气象也,誉之过者甚以为唐诗之最,真笑掉人大牙语!唐诗之巅峰为李杜,倘亦能突过此二人者邪!唯流连光景为诗人之所长,故历代好之者不乏,亦无不可也。商河单睿,为《春江花月夜》一篇以拟之:
江干春深柳绵绵,江上潮水去复还。寂寞春风拂潮水,又抚明月在江天。江花含情向江水,明月妒花花欲燃。潮水忽送扁舟小,何人舟上漫流连。望月出时似盘大,映入江波如铜钱。铜钱自可换春酒,千里一醉大江边。月到高处白如雪,江花望见亦相怜。江花又如情人靥,一笑江上如昔年。昔年情人坐舟中,记取春江花月夜。静对良人一声笛,玉手心前岂轻诺。寻常夫妻轻别离,初识儿女情难测。笛声转作箫声苦,乍见还分谁之错。闻笛江花做愁颜,江水不堪成呜咽。情人挂帆兼去程,江花年年春泣血。我知此事古来多,情人泪比江上波。潮去当是情人忆,潮还还作相思歌。是以江上有不平,千金买醉杯不停。明月来前嘱莫笑,我将旧情不复情。长愿来去春江上,春花共月醉复醒。明月忽堕春江外,花亦睡去不复起。砧声今日作何声,此声不闻天将白。春江依旧向东流,花月连潮和梦杳。忽念情人江那边,白发江风红颜老。
其辞情略近,而情人缠绵密丽之境界,固与张氏原作风味有异也。但其中豪放之致,又足以益其缠绵之风韵,涵咏之姿态,为可喜耳!
又梦断蓝楼君,亦有拟作,已作《〈春江花月夜〉之地位及价值》,今附于此,以并比焉:
梦断蓝楼君《拟春江花月夜》之作,可谓亦步亦趋张若虚而能有成者也。余久有论张氏《春江花月夜》之意,因是而得其几者矣。世之所谓有流连光景之作,张氏之诗是也。世人之誉之,亦可谓极矣,甚而有云其为唐诗之压卷者,窃甚惑焉!闻一多《宫体诗的自赎》云:
如果刘希夷是卢、骆的狂风暴雨后宁静爽朗的黄昏,张若虚便是风雨后更宁静更爽朗的月夜。《春江花月夜》本用不着介绍,但我们还是忍不住要谈谈。就宫体诗发展的观点看,这首诗尤有大谈的必要。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潋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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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26 20:52 | 显示全部楼层
在这种诗面前,一切的赞叹是饶舌,几乎是亵渎。它超过了一切的宫体诗有多少路程的距离,读者们自己也知道。我认为用得着一点诠明的倒是下面这几句: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更敻绝的宇宙意识!一个更深沉,更寥廓更宁静的境界!在神奇的永恒前面,作者只有错愕,没有憧憬,没有悲伤。从前卢照邻指点出“昔时金阶白玉堂,即今惟见青松在”时,或另一个初唐诗人——寒山子更尖酸地吟着“未必长如此,芙蓉不耐寒”时,那都是站在本体旁边凌视现实。那态度我以为太冷酷,太傲慢,或者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带点狐假虎威的神气。在相反的方向,刘希夷又一味凝视着“以有涯随无涯”的徒劳,而徒劳地为它哀毁着,那又未免太萎靡,太怯懦了。只张若虚这态度不亢不卑,冲融和易才是最纯正的,“有限”与“无限”,“有情”与“无情”——诗人与“永恒”猝然相遇,一见如故,于是谈开了——“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对每一问题,他得到的仿佛是一个更神秘的更渊默的微笑,他更迷惘了,然而也满足了。于是他又把自己的秘密倾吐给那缄默的对方: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因为他想到她了,那“妆镜台”边的“离人”。他分明听见她的叹喟: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他说自己很懊悔,这飘荡的生涯究竟到几时为止!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他在怅惘中,忽然记起飘荡的许不只他一人,对此清景,大概旁人,也只得徒唤奈何罢?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凡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这里一番神秘而又亲切的,如梦境的晤谈,有的是强烈的宇宙意识,被宇宙意识升华过的纯洁的爱情,又由爱情辐射出来的同情心,这是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从这边回头一望,连刘希夷都是过程了,不用说卢照邻和他的配角骆宾王,更是过程的过程。至于那一百年间梁、陈、隋、唐四代宫廷所遗下了那分最黑暗的罪孽,有了《春江花月夜》这样一首宫体诗,不也就洗净了吗?向前替宫体诗赎清了百年的罪,因此,向后也就和另一个顶峰陈子昂分工合作,清除了盛唐的路,——张若虚的功绩是无从估计的。
闻氏之意谓盛唐之前,有二人为之前驱也,一则张若虚,其《春江花月夜》之作足以救赎宫体诗之侧艳浮华,一则陈子昂,其作足以转移风气于寄托言志之路,而此二人者,张之力偏于形式,陈之力偏于内容,合二者之长而盛唐可见,非谓张之作即唐诗之极致也。即以艺术之境界而言,陈之作之在于唐,并非最出色者,而张之《春江花月夜》,则反享盛誉。盖文学之有内容而形式技巧上未臻于佳境者,亦不能谓之佳文学,甚而是否文学亦在商榷之例也,陈氏之亏乃在于此。故必内容形式两臻完美,而文学之佳境可期而人乐之也。以内容观之,张作不可以方之于盛唐李杜之作,形式则各有千秋也。
张作之价值,须以诗之形式之在于唐初之位置以观之也。其要,则五言之渐为七言替也,七言之表现丰富于五言,而气势之流转之致,虽仅益两字,而其韵致大为改进;则古诗进于格律诗之中途也,其势兴自南北朝,在诗之演进中,格律尚未成熟之前,则格律之作用于诗为利大于弊,然格律既熟,则诗亦大受拘束,而张作适在其中,既无格律未成之流于杂乱之弊,况古诗之形式已大有心得,亦无格律伤严之束缚,其形式虽取诸宫体诗,而去其浮华测艳之流连于外在之形式,而代之以人生之思、光景之妙,反复咏叹以见其深情,缠绵回环以见其情之不能自已,审其内容,则思致并不出于宫体之外,而唯流连光景,其及于人,亦非若宫体诗之渲染于美人,而以美妙之情景替之,故浮华易为清华澄澈矣。唯其内容为寻常之情思也,故未能深入而具体以见社会人生及人之若干因素,而仅在意境之范围,而不足以更出其上而至于李杜神味之境界。意境是由有限以求无限者也,而神味则是将由下而上最佳化也。意境生成之中心为情景,而神味生成之中心为细节。情景易流连于光景而抒发一般之情思,细节则可由事以及人,而见人世间之情味。意境之范围若张氏之作者,即王静安所谓之“无我之境”,而以咏叹人生一般之意义,间接以及文化之意味,若“无我之上之有我之境”则尚未见也。西人谈艺有所谓“纯诗”一义,若张之《春江花月夜》,可谓地道之纯诗者矣!宋之姜白石,其词格大致如是面目,后世之词如在清季之兴,多是此类,故梁宗岱之谈艺及于纯诗,即以白石为目,非偶然也。此所谓人生之佳境界,而为人之所乐欲,而非文学之最高境界也。唯其不足与于文学之最高境界也,故凡以此为途径者,无不堕入陈辞滥调之范围而未能自出新意,此吾国之诗词所以衰于唐代之后之故也!在吾人而为言,读此种之诗固有一种欣赏美之愉悦,然不能深而未能兼真善之事,故非是尽善尽美之境界,此又涉及意境之非吾国文学之最高境界之事者矣,非一二言足以尽之,略申其意以发人思,如此也。
结论云:《春江花月夜》之作,非诗中之最高境界也,吾人之观之,固可以由之见而得诗体形式之佳意味之领悟,然于内容实无多补益也,故逗留于此而赏,无不可也,若止此步而不前,则取法乎中,而仅得其下者矣!
附录两作,以为观瞻:
                  春江花月夜(张若虚)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拟春江花月夜(梦断蓝楼)
桃花津里桃花香,花下逝水共桃芳。悠悠负红及天涯,何时桃花近远乡?晨雾缥缈胧秦舍,雾残桃林更增色。晴空纷彩难胜此,洲中白鹭闲不歌。桃水相映焕琼景,彤彤云翳碧玉青。桃中几人曾闻琴?琴韵几度曾痴人?桃花年年依旧开,逝水邈邈不复回。欲知逝水润何情?唯见落红随流水。溪雨几阵飘忽忽,孤灯如豆难遣苦。何处劳燕飞此林?谁家今夜闻笛赋?但慕桃林芳飘散,缭绕劳燕新妆奁。幽窗格下眠未成,浣纱深处嬉又泛。此愁随英送溪云,愿度朝霞饰桃纷。鸥鹭低翔采香魂,锦鳞划波水成文。良晨等闲芳菲尽,可怜玉颜空对镜。夜夜挑灯河汉耿,零馨接天倚云裁。裁云暝暝生桃香,枯草离离故园荒。休怀落英待新人,桃英归处梦浸芳。
君又有《秦淮吟》之作:
三月秦淮水初涨,柳榭冷袖兼风扬。迁客驻跸忘忧伤,骚人润毫挥翰香。氤氲紫云接贾商,市列珠玑欺蟾光。蜀锦自古天下名,贱作罗帏歌舞场。苏缎不暖黔首裳,妄为牛衣走马氅。莺啼是处影迷乱,燕飞江堤游丝长。春风拂栏春潮汤,隔江犹见春草芒。草浅连江护渌澜,渌澜万里绕空山。空山夕照映桥湾,桥湾孤舟锁暮烟。花付流水慕春碧,归巢寒鸦枝难栖。栖鸦对昃空悲泣,泣落江舟嫠人泪。泪星怜烛烛生戚,四季清泪唯今凄。几人堪知妾前事,前事如烟随风异。红尘一梦万端非,痴心犹追花月戏。歌尽羽扇桃蕊红,舞低婵娟孤星朦。千金斗酒裙下翻,万钱珥铛炉中现。玉箫曾引九华仙,瑶琴尝得凤凰伴。京师子弟宝马绊,武陵少年香车绾。一日春风一日老,往昔朱颜君见难。京师子弟得新欢,舞陵少年就鲜妍。新欢鲜妍从旧道,何时翻悟春色残。颓颜含怨居无檐,委身商贾入江天。江舟水寒风萧索,旦暮寒鸦新愁添。新愁旧恨难复遣,素手挑琴十指寒。日暮苍山万绪愁,远山岂聆妾悲叹。凄音度月缭客栈,谪人闻声瞰江畔。借问商羽因何生,撩动苦地迁谪情。寒月映江风鼓浪,风透罗衾心犹凉。顾念昔年理红妆,回望旧岁裁绿窗。方砚微凹聚墨多,矮纸敝毫泛雌黄。风叩帘栊月伴影,茶馨画阁日照香。漫卷诗书步天阶,殿中折桂喜欲狂。浮云入梦人世荒,梦惊魂动近苦乡。红颜余歌哀声响,迁客空叹怨恨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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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26 20:54 | 显示全部楼层
是作也,乍观之辞情皎皎而可喜,而绮艳哀怨而丽,而缠绵悠余声韵远出,而思致回环涵咏以尽其意味,昔之尝有见于君之拟《春江花月夜》之作也,大得近似之神理而辞情亦足以发之,此作之为犹然也,而无其迷离之致而有香艳哀怨之色彩气息者矣,此则题材有所不同而自为别有致力者也。今之为诗者至于此种之境界亦且为极难得者矣,然余既深爱赏君之才,而欲有所言亦将不得为之隐也。其言则略有数端:一则君果为少年者乎?若是则此足以为才情茂蔚之作而流连于辞,故稍见乎辞胜乎情也。少年之境界而为诗,多经于此种之境界而徘徊之而迷恋之,尤其若君之长篇大作之才力,洵可异矣!少年之境界,或贵有得于才之能发于辞也,或贵有得于情之足以过人也,或有得于志之能为理想之色彩者也,或奇怪其心而染诡谲而见深闳者也,此数端皆足以为后之成大之境界也。若才之足以发于辞,则君之能为之者矣;若情之足以过人,而见君所抒发之情为一般之情而非经于情爱之境界之情之濡染,未经于现实之世俗世界之情之锻炼,故未能至于情之深切而至之境界也;若志之能为理想之色彩者,君之人我之未深知也而不足以知之何若,故未敢断言若何,而若少年者,则志之境界未经于现实之世俗世界之锻炼,则是志之初境而非是终境,而非是持之一境界也,以是言之,是有所待者为可明者矣;若奇怪其心而染诡谲而见深闳,则见君之诸作皆未有之,未有之亦不足以为瑕疵也。凡是种种,期君皆有所进也。
又则,君之长篇大作而若是者,厥有流连忘光景之风韵而无实质之体悟,若画中之佳人,足以为古色古香之境界而不可以见生香花活色之境界也。君之为能有其事也,而此种诗之境界又必以事为之铺排而仅得神理意味,而必以意为之帅而发独思妙想而见奇情幽抱,而能与古之人为神交而际其会,而以意发之细节为之神味,若吴梅村之所然者,而梅村之作为已犹嫌其意不足以胜其辞情者矣!近人之为此种者犹有俞平伯而为差胜,然皆古色古香之境界,所谓炫弄于辞情者也,而又非独有之辞情而仅为一般之情感,则所谓隔矣!意之不足以贯之,君之此作未能免也,通篇若徘徊于美人之门而不得入,真替代君为急也!若是之故,则何以能为深,何以能为至,何以能为无理而妙、不可思议之境界邪?意也者,其最要素为情与气,情之一字君略得之矣,而气之一字则未能也。情之所自来寻常之人皆有所得所悟,而气之所自来则非寻常之人所能悟能到者矣,必经于现实之世俗世界而有其大美而出其神味,而后可以得之也!

大抵文人风流,每以绮怀艳想为事,而往往不能自已者,亦是人间一种绝尘自惜之致,实际之人未必解之也。近代学人之为诗者,亦不能外,补偿世俗而情揣神逸,苟非固守枯道、洋溢道义,亦能小有可观。故诗人无择,但有此致,便称灵奇,不足怪也。广东普宁陈义杰,纯用情思,而不杂耿郁,如风中之竹,天然隽秀。《感怀》有句云:“似此情怀只自痴,重来又是探花时。同怜明月栖云雾,我落尘埃君不知!”夫能痴自是诗人佳境,而惘惘之情,乃寄之以风味如此!《步黄景仁绮怀之十六》云:
天星数罢便凄然,何处楼高可问仙。桂水湿衣空抱影,榴花选梦不成眠。为知此景无多夜,始信斯人已忘年。阊阖迷途惟永叹,六龙顾首奈回鞭。
颔联姿态奇绝,而绮丽如许!《蝶恋花•偶翻旧书,有花瓣夹页间,斑斓点点》云:
纸上春残春却住,一缕香魂,不是繁华主。彼岸花开花自舞,乱红中有香栖处。    梦里仙洲无梦去,已不成簪,何事痴如许?身世飘零侬记取,人间惯是沾飞絮。
缠绵沉着,一种风韵,楚楚动人也;结句二语尤令人伤感无限。《满庭芳》云:
莹露窥人,绿茵随目,彩蟾飞上阑干。穿花悬柳,空渺碧湖烟。桨去波痕渐远,鱼鳞小,摇漾中天。寒星坠,误惊云杳,万顷跳珠溅。    嫣然,谁弄影?一枝留我,长住波间。怕只有,残英寥落尊前。此恨何堪见也,惟付与,浅醉闲眠。风扶起,凌波归去,回首望江南。
可谓清辞丽句,跌宕字里行间,萧骚孤报,中气振起,居然有姜白石风味也。“凌波归去,回首望江南”,嗟夫!何勾我之想而若是也!余生三十年而未至江南,思黄山谷“未到江南先一笑”之句,怅然无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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