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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这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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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16 14:0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爷爷这辈子,不知总在思考什么经天纬地的大事。除非做事,他总是蜷在堂屋的长凳子上抽旱烟。旱烟袋老长老长,戳在地上。爷爷不太说话,他有点结巴,嘴里就干脆衔着烟袋。他的眼睛总是望着某个地方出神。呛人的旱烟袅袅娜娜。爷爷到死都是这个样子,在浪漫的读书人看去,像位深邃的哲人。若是夏天,黄昏将近,爷爷早早地就在屋前的场院里烧上一堆浓烟,熏蚊子。天一断黑,吃了晚饭,爷爷就蹲在烟堆旁,将旱烟袋伸进暗红的火灰里,一袋接一袋地抽。小孩子们嬉闹也罢,大人们拉家常也罢,都不管他的事。他只是不停地抽烟,闷头闷脑地像在想什么大事。
其实爷爷一辈子只做过三桩事:种田、种西瓜、当小贩。爷爷的西瓜种在离村子三里以外的河滩上。爸爸说起过小时候帮爷爷守西瓜的事。爸爸说那时的西瓜很大很大,一个足有二三十斤。我说那么好的西瓜,是不是很赚钱?爸爸说,哪里赚钱?亩产也不高,又不好卖,挑着两个西瓜四邻八乡的转上一天都卖不完。田里只种稻子,那时候禾栽得稀,田里还养鱼。田少了,产量又低,爷爷还得在弄闲的时候跑镇上,做点小生意。那生意做得苦啊,来去都得走几十里山路,还挑着百把斤担子。有回路上遇上强盗,把货担抢了,还里里外外搜身。爷爷有块光洋,幸好事先缝在腋下的衣缝里,才没有被搜走。可怜爷爷双腿叉开,双手举着,任人上上下下搜个遍,身上的汗就像黄豆样滚下来。据说奶奶后来只要说起这事,就怪爷爷不该把光洋藏着,老老实实送给强盗好了,让他们花了这钱绝子绝孙去。万一要是搜到那块光洋,散财还是小事,那强盗还会把你耳朵割掉。奶奶一辈子都在后怕这事。
爷爷闷着头抽烟,他能想些什么大事呢?他也许在想西瓜怎么不好卖呢?怎么就不能多置几亩呢?做些什么更赚钱的生意呢?遭强盗抢劫的事兴许只是偶尔想起,他在那条路上跑过无数回,毕竟只碰过一回强盗。可就是这些问题,爷爷也许到死也想不明白。这其实是关于他这一生命的大问题,爷爷注定是想不清楚的。
也许爷爷这辈子什么大事都没想过,他只是一声不响地劳作。饿了就得吃饭,要吃就得做事。哪样事情该做,也都是不需要思考的,手和脚就是他的脑袋。有年冬天,爷爷从地里做事回来,见一个乞丐裤子破得像渔网了,冻得全身发紫,缩在稻草堆里嗷嗷叫。爷爷回来,跟奶奶说了声,就给那乞丐送了条裤子去。其实爷爷奶奶总共才三条裤子,轮着换洗。不知他们又要节衣缩食多少日子,才能重新缝上一条裤子。
终于,爷爷身体渐渐虚弱了,先是腿弯儿发酸,后来脚发肿,于是一病不起,撒手西去了。他老人家只活了65岁。妈妈说,爷爷是累死的,穷死的。爷爷去世的时候,是否已穿上一条新裤子了?
爷爷去得早,那会儿我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爷爷在我脑子里的那些模糊印象,都是我根据爸爸妈妈断断续续的讲述,虚构出来的。爷爷的那些故事,我理不清时间先后,也弄不准到底发生在什么地方,但却是真实的,不像那些线装书里记载的历史,老百姓是另有一部史书的。他们更相信口碑相传的祖宗故事,时间长了,祖宗也许就在传说中封神登仙。民间传说不理会正统,不讲究为尊者讳,也不为谁隐恶扬善,只认天地良心,便往往同正史相悖。
爷爷就葬在老屋后面的山坡上。上山的路很陡,顶上却平得像跑马场。满山千奇百怪的枞树,夜半风起,林涛凄厉,很吓人的。风情月朗的秋夜,山里的杜鹃叫得人们鼻腔儿忍不住发酸。那是我们王家祖祖辈辈的坟场。有年清明,爸爸带着全家老小上山扫墓。我们在枞树林里钻了好久,才找到爷爷的坟。坟不大,只是一个扁平的土堆,也没有墓碑。爸爸是凭着坟前的一块石头认准的。我顿时眼睛有些发涩。这就是我爷爷啊!他老人家也算过了一辈子啊!我甚至怀疑爸爸是否真的认准了爷爷的坟墓,说不定我们祭奠的只是一堆没了后人的荒家。
爆竹劈里啪啦响起来,我想爷爷是听不见这喧闹声的,他再也不会闷着头想什么大事情。老人家已经安安静静四十多个春秋了。
http://blog.sina.com.cn/wangzhigao
 楼主| 发表于 2007-4-16 14:05 | 显示全部楼层
顶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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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16 14:36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个普通了一生的爷爷,并无值得挂齿的为业.如那后山扁平的土堆,几乎要被人忽略.但楼主用平凡的话语叙说得这个爷爷虽平凡却也质朴善良的性情.文字铺叙得挺丰满.问好新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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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16 15:29 | 显示全部楼层
问好,一个善良的爷爷,在后代心中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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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16 19:31 | 显示全部楼层
文字娓娓道来,为爷爷做一个小传。很好的表达。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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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16 20:54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喜欢关于亲情的文字 呵呵 顶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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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16 21:00 | 显示全部楼层
先问好,回头再细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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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3 20:59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以上朋友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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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27 19:59 | 显示全部楼层
爷爷虽然早离开我们,但爷爷那种朴实的爱永恒在我们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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