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一笑

金樽邀月

回头一笑
                                       
今天，在村口碰见邻村的毛国栋。
我没跟他打招呼，我不怎么认识他，他更一点都不认识我。
要不是别人喊他的名字唤醒沉睡的记忆，我就不会回头多看他一眼。
他已垂垂老矣，最惹眼的是他那颗已叫岁月的剃刀剃净头发的光头。

有生以来，连同今天这一次，我好像只见到他两次。
第一次看见他，他留在我记忆里也是一颗光头。

那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我刚上小学一年级，一天，学校组织全校学生到镇上一所中学的大操场参加公判犯罪分子的大会。当时，我站在队列的最前头，他和另外一些犯罪分子被剃光头发，五花大绑地押上审判台。他的光头低勾着，泛着青光，脖子上吊的那块大牌牌特别引起我的注意，因为那大牌牌上写着“打倒现行反革命分子毛国栋”。“毛国栋”三个字打着大红叉，比老师赏给我们错误的作业题的红叉大得多多。我那时最纳闷的是他怎么敢跟毛主席同姓。他的名字里的那个“栋”字我就是在那一天跟大家振臂高呼“打倒现行反革命分子毛国栋”的口号时才刚认识的。会后，听高年级的同学讲他是我的邻村水头人，他那时也就二十来岁，因为在当地驻军的厕所涂鸦了条“毛主席”前面加“打倒”两字的反动标语而犯事；又听说他原先还是个红卫兵呢，因为跟别的红卫兵结冤，就模仿人家的笔迹写了那条反动标语。总之，那天他被判了三年老改。

不知道他出狱后都去了哪里，反正那以后我再没见过他，直到今天，他才穿过茫茫的岁月烟尘突然钻出在我的面前，这就不由地又让我想起一件儿时的旧事。

记得儿时，村里常有不知叫什么名堂的工作组同志住扎，他们常到我家坐。跟他们混熟了，我很乐意跟亲近他们，他们身上有很迷人的花露水或者香肥皂味。一天，一个工作组同志又到我家玩，那天好像只我和父亲在家。也许因为我挺招人喜欢吧，他温和地揽着我，摩挲我的头，问我长大了想干什么。我不假思索地说等毛主席死了，我就做他的接班人。话刚一出口，父亲的巨灵掌就没头没脸地盖了过来，盖得我鼻血喷泉似的流，我嚎啕着跑上楼，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昏天黑地地哭，不理尾追而来的那个工作组同志的叫门，撕扯着作业本纸胡乱揩鼻血。鼻血止住后，就不解恨地拿毛笔写打倒父亲的标语，写着写着就迁怒到毛主席，就接着写打倒他老人家的大不敬的标语，写的真不少。后来想起“毛国栋”的下场就后怕，就把那些标语连同揩鼻血的纸张团了团，扔到火盆里，再浇上父亲的打火机用的汽油。那时我真不知道汽油的厉害，可能汽油浇得有点多，当我把划着的火柴，向火盆掷去时，“轰”的一声就腾起一团烈焰，把我吓得够呛，就用脚踢了一下火盆，也许用力太猛，那团纸从火盆中跳出，眼见得就要烧着楼板了，我便傻了眼，忘记呼叫。后来不知怎么就灵光一闪，那就叫急中生智吧，我冲到床边拉过棉被就朝那团火猛盖，终于扑灭了。可能折腾的动静不小，那时隐约听到父亲在楼下的呵斥声，他并不知道我差点惹下大祸，只以为我愤怒于他的教训而跳脚撒泼吧…….

也许是时间过去太长，也许可以说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反正想到这些，我竟没一点后怕，只不禁婉尔一笑。于是，又回头望了一眼毛国栋先生。2007.3.9

[ 本帖最后由 金樽邀月 于 2007-3-15 18:02 编辑 ]

黑子

回首往事！～我不是那个年代出生的，但很感兴趣。这是一个充满着伤感的故事，那淡淡一笑中，又何尝没有悲伤呢？

恒心永在

问好,时代造就人,那是讲政治的年代,祸从口出,后果不堪设想.很多人因此遭殃,被化为反革命.兄弟年龄小逃过一劫,现在想来后怕呀

金樽邀月

原帖由 黑子 于 2007-3-9 16:05 发表
回首往事！～我不是那个年代出生的，但很感兴趣。这是一个充满着伤感的故事，那淡淡一笑中，又何尝没有悲伤呢？

回首往事,重温历史,别好了伤疤忘了痛.正如咱们挨了日本鬼子的蹂躏,得时时摸摸累累伤痕.
谢谢,问好!

金樽邀月

原帖由 恒心永在 于 2007-3-9 16:08 发表
问好,时代造就人,那是讲政治的年代,祸从口出,后果不堪设想.很多人因此遭殃,被化为反革命.兄弟年龄小逃过一劫,现在想来后怕呀

那个毛国栋写了五个字就蹲了三年大牢,"我"依样画葫芦差点变成烤乳猪,回头那个时代,当真是哭笑不得.
问好!

一路鸣鸿

悠悠岁月酒,滴滴故人情.也许,我们应该忘却些什么,然后怀念那个伤疤.

依米花

荒谬的可笑的感叹的
现在只觉得不可思议了

周飞雪

每一段历史都有其存在的必要性，文中所述的现象是那个时代常见的，没有经历过，只是听父辈讲，可那是人们只少都还是有所敬畏的，现在人们呢，思想解放了，无所顾忌后果是什么？
回头一笑，感叹一声吧。
问候兄

落草风起

侃侃道来,流畅朴实.一段回忆一份情,读来同感受.

低处的迷雾

传达出一种悲凉的时代感。问好

寒山依依

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历史）
呵呵，进来踩踩～

青梧

类似追忆似的的讲述，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言在此而意在彼，不该忘记~~

妙妙

童言无忌。但还是心有余悸，想想那个毛国栋的下场，不害处才怪！

雨儿

那些年、那些事、那些人。。。

一段特定历史年代的记录，回忆历史不仅是一种重现

更是一种反思，让我们更清醒地展望未来。

很好的文字，结尾颇令人玩味与思考！但似乎主题的升华点拨得还不够清晰~

问候邀月，喜欢你的文字，对我来说新鲜而有教益，谢谢你~~：）

胡月

也许是时间过去太长，也许可以说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反正想到这些，我竟没一点后怕，只不禁婉尔一笑。

这是一种成熟和练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