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限中抒写无限的美——唐淑婷微型诗欣赏

寒山石

在有限中抒写无限的美

——唐淑婷微型诗欣赏

文/寒山石



微型诗是一种限制在三行之内30字左右的独立诗体，这已经成为不少微型诗爱好者的共识。但这“有限”中，却蕴涵着“无限”的创造性，以致让不少诗爱者投身其中。唐淑婷，如《湖南诗人》主编郭密林先生来电约评时所言，正是微型诗坛上脱颖而出的“一枝独秀”的诗人。对此，笔者亦深表赞同。之所以这样说，不仅因为唐淑婷是一位在短期内创作了数百首微型诗、产量丰硕的女诗人，更因为她的微型诗形成了自己鲜明的风格，有其独到的特色和魅力。笔者将其概括为“五美”：

其一，鲜明独特的意境美。诗歌作为一种文学样式，需要以精练的语言，创造出鲜明、独特、内涵深远的意境，去反映生活，感染读者。微型诗三行之内，更要注重意境的创设。什么是意境？意境是“文艺作品中所描绘的客观图景与所表现的思想感情融合一致而形成的一种艺术境界。具有虚实相生、意与境谐、深邃幽远的审美特征，能使读者产生想象和联想，如身入其境，在思想情感上受到感染。”（《辞海》1999缩印本第2453页）简言之，“意”是主观的思想和感情，“境”是客观的生活和景物，艺术作品中，“意”和“境”水乳交融，就构成意境。但诗歌意境中的形象是生动的，而不是呆板的；是丰满的，而不是干瘪的；是鲜明的，而不是模糊的。唐淑婷的微型诗，善于把个体的独特体验、强烈的内在感情与生动的客观事物契合交融，从而在诗中表现出形神兼备的艺术境界。比如她的《海上日出》；“美人鱼一疏忽/手中的红气球/挣开水的束缚扶摇直上”。在诗人看来，那一轮喷薄而出的朝阳，如同美人鱼在草原般广阔、翠绿、起伏的海面上放飞的红气球；而《野草》：“是谁不经意打翻/调色盘/将大片大片的绿泼洒在地”。当然是活力四射的纯姑娘，泼洒一地的绿，印证着“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顽强生命力；《莲的心事》：“莞尔。红晕在双颊漾开/一低头，万般柔情/隐作千层波”，这千娇百媚，万般柔情，让人不由想起徐志摩脍炙人口的诗句：“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象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还有她的《柳岸》：“雨丝，一行一行/吟 一阙/宋代小词，绿了江南”，《黄昏》：“羞红脸/解下那枚纽扣/初夜镀染贞洁的色彩”等等，无不蕴藏着一位女性诗人内在的、细腻的、真切的感受甚至感动，无不是将感性的东西经过心灵化，而心灵的东西也借感性化显现出来，真可谓从“唐诗里偷来一抹/淑女婉约的娇羞/婷婷修饰成池中玉立的粉色”。读这样的微型诗，我们会感受到诗人天人合一，用灵魂拥抱自然、倾听自然的恬静心态以及仰视自然、心仪自然的纯净情怀。正如黑格尔在谈及意境时所说：“它是一个伟大心灵和伟大胸襟的想象，它用图画般的明确的感性表象去了解和创造观念和形象，显示出人类的最深刻、最普通的旨趣。”（黑格尔《美学》中译本第一卷50至51页）

其二，真挚深沉的情感美。唐淑婷说：“诗是心底流出来的文字，拥抱真情才能挥洒最美的诗。”不错，诗歌是人类的情感之花、智慧之光、灵魂之声，是真善美的东西。我始终认为，诗歌是个人独特情感的宣泄，诗必须说真话，抒真情。《庄子•渔父》写道：“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故强哭者虽悲不哀，强怒者虽严不威，强亲者虽笑不和。真悲无声而哀，真怒未发而威，真亲未笑而和。真在内者，神动于外，是所以贵真也。”只有为真情所动，才可能写出动人的诗篇；只有你自己流着泪写出的东西，才可能让读者为之流泪。唐淑婷的微型诗正是从心底中流淌出的涓涓真情，以其细腻、缠绵、真切、独到的情感挥洒，让人为之怦然心动。且看，她写亲情，《异地》：“母亲在长途电话里/切洋葱 醺——/红我的眼”，可谓：千里亲情一线牵，此情绵绵泪涟涟；《母亲的发》：“沾着寒霜　以月为石/磨成银针，根根/刺痛儿女的心”，凝望那为儿女耗尽一生、耗尽心血的一头银发，谁能不为之动容、为之心痛？《乳名》：“这颗奶糖/在母亲嘴里含了几十年/舍不得 融化”。父母总是把朴素的企盼、殷切的期望，寄托在孩子简单朴实的乳名上。许许多多充满乡土气息的乳名，伴随人们走过长长的一生。但无论你走到哪里，也无论你改称什么，乳名，永远是一块甜甜的奶糖，含在母亲充满关爱、充满希冀的心上；只要听到母亲那呼唤乳名的声音，我们的心头也会溢满亲情、溢满家的温馨。再看，她写乡情，《乡愁》：“腌一坛家乡菜/酸 一辈子”。“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学生时代读到余光中先生的“乡愁”，诗歌的优美让我觉得乡愁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及至今日才体味到“乡愁”更多的是文化上的无根之感与漂泊无定，是眺望故乡、怀念家园的一辈子的“酸”、一辈子的“痛”，但何尝又不是滋养精神的一辈子的“醇香”；《圆月》：“一海碗浓得发稠的乡情/我用十五个夜晚饮尽/谁 又悄悄将它斟满？”。“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月圆月缺，乡情无尽，这让我不由想起自己的一首微型诗《中秋月》：“年年岁岁的乡思/注不满这一口/小小的井”；《静夜思》：“刨开月光/满地尽是故乡的影子”。故乡的影子摇曳一地，久违的乡音缭绕耳际，也不由使人吟咏出李白感人至深的诗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还有，她写爱情，更是一腔痴情、一往情深。如《爱人的礼物》：“你燃起均匀的鼾声/煲热寒夜的被窝/喂我一锅香甜的梦呓”，平平淡淡，真真切切，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浓缩为充满诗意的甜甜蜜蜜；《离别》：“拔不回钉在车窗的目光/渐空的站台/多了一尊雕塑”，一个“钉”字，足见情之所系；还有《相思难捱》：“满纸/写你的名字/充饥”，《记忆》：“把激情制成火柴/寂寞夜里，一根根点燃/暖 梦”， 《那一夜，冷！》：“烧了一撂情书/心仍/发抖”，《少女的心事》：“写一首朦胧诗/压在枕头下，让梦/邮给他”，也无不感人至深。试想，在生命的流程里，时光悠悠，年华萋萋，有谁的心事曾经没有凝成一颗颗挚烈的红豆，演绎出一段段关于相思的传奇；而那些蜿蜒流转的相思里，又有着多少甜蜜与哀惋交错的记忆？真可谓：点点红豆点点情，点点相思点点愁。唐淑婷的微型诗正是以抒真情为基调，诗中所抒之情，符合人的自然天性，无悖于人的天赋秉性，而是用真挚深沉的情感打动人、感染人，从而形成了自己的鲜明特色。这一点是值得微型诗创作者学习和借鉴的。因为，若是不能注入真情，若是你诗中抒发的是虚情假意，是“为赋微诗强说愁”，是出于某种功利目的而矫情、伪情，甚至沉湎于风花雪月或者故弄玄虚的雕虫小技而导致情感苍白，那是断然不会有人为之感动的，也会使微型诗创作陷入死胡同。

其三，丰沛充盈的哲思美。哲理诗是诗人生活阅历和才智灵感交汇而成的智慧结晶。诚然，仅从表现哲理来说，哲理诗比不上哲学，但它的诗意的表达和语言的丰富与多彩，却胜于哲学而使人更易于理解和接受。但不管怎么说，哲理诗的第一要素不是哲理，而是诗。诗是形式，哲理是内容；诗是外衣，哲理是内核。没有诗意只有“哲理”，那就不是哲理诗，更不是诗，因为那只是对生活的文字注释。哪怕是非常“深刻”的注释，也只能是十分平庸的“作品”。唐淑婷微型哲理诗很鲜明的一个特点，就是善于从一种人们熟视无睹的小事物、小景象中反映出大主题，把对真、善、美的渴望,及对假、恶、丑的鞭挞,用形象化的语言融入自己的诗篇,看似浅显易懂，实则颇不寻常，带给人以哲理性的启发和思考,并使人从中受到熏陶。如《熨斗》：“好汉一出脚/专踏/不平事”的侠义精神，《瀑布》：“小河成为壁挂/嗓音/陡然亮起来”的“时势造英雄”，《冰》：“看尽世态炎凉/水/硬了骨气”的“人情练达”，《汽球》：“一贯轻浮放荡/最终走上/不归路”的咎由自取，《衣架》：“穿上衣服/也不见得有/人样”的装模作样，《鹰》：“掉下一根毛/鸡们跳了半天/够——不——着”的“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公章》：“握它的手/姓“公”吗？”的反诘鞭挞，《车祸》：“谁？用生命/为一次违规买单！”的淋漓警示，《刀》：“一旦被抓住把柄/杀人放血/由不得自己”的助纣为虐，《针》：“耍心眼/拉关系线/妄想天衣无缝”的绞尽脑汁，《吸管》：“貌似正直硬汉/却是没骨的家伙/为几滴油水常把腰折”的媚态毕现，《瓜子》：“把心掏给人/却被/反咬一口”的“好心成了驴肝肺”，《风筝》：“ 牵一线关系/青云直上”的曲意逢迎，《红绿灯》：“总有些时候/我们不得不看上头的脸色/小心行事”的如履薄冰，等等，无不是从意象的某个特征、某个角度或者某个侧面出发，探寻生活真理、人生真谛和生命真义，见人之所未见，发人之所未发，独辟蹊径，妙语惊人，浸透着深刻的哲理，闪烁着智慧的灵光，催人沉思，示人慧心，给人以启迪，以警示。

其四，灵动机智的奇异美。奇异性是客观物质世界奇特性的反映。奇异就是不同于常规，就是打破常规，就是走出司空见惯的束缚而领异标新。奇异性可以帮助我们打破已经形成的思维模式，给我们开辟一个崭新的、未经涉猎的天地。微型诗同样是奇异的艺术。甚至可以说，奇异是微型诗的生命和灵魂。微型诗三行之内，尽收眼底，一览无余，必须有奇异的视角、奇异的技巧、奇异的表达，以独辟蹊径的新颖性和精彩性给人们带来“出人意料”和“令人震惊”的体验，使人感到兴奋，受到吸引，产生美感。唐淑婷的微型诗，相当一部分都写得灵动机智，使人心灵震撼、心荡神驰。如她写《唐朝》：“泱泱大国死了/几首小诗活到今朝”。闻一多先生在《唐诗》中写道：“一般人爱说倘使，我却要说‘诗唐’。诗唐者，诗的唐朝也。”读唐淑婷的这首《唐朝》，让人很自然地想到闻一多这段名言。我以为，这首微型诗和马瑞麟先生的《唐诗》：“唐朝的黄金没有照亮历史/照亮历史的是唐朝的诗”，有异曲同工之妙；她的《都市写生》之《一线天》：“高楼把天/挤得 喊/痛”， 《落叶》：“城市的水泥地太硬/归根路/戛然中断”，《鸟鸣》：“单薄的歌声/唱不绿/冷漠的水泥森林”，同样以崭新的视角，写出鳞次栉比的现代都市和都市文明的缺憾，充满着深切的人文关怀与和谐理念；她的“说文解字”《门对闩说》：“把横亘在心里的卸下/敞开胸怀/世界就宽广了”，虽是“望文生义”，但独具慧眼，读来妙趣横生；再如《花瓶》：“抿着嘴/含一束春光”，《夕阳》：“那枚/橙/抛过山去了”，《鹅卵石》：“河妈妈/孵一窝蛋/一家子团团圆圆”，《皮影戏》：“影子/站起来/自己作 主”，《枫叶》：“为何/走红之后/人们才争着赏识”，《日历》：“这叠钞票/还剩几张可以挥霍？”等等，也都因出奇制胜。所以写微型诗，不可平淡无奇，须有奇思妙想，方可绽放出奇光异彩。

其五，惜墨如金的精炼美。微型诗创作力求以小见大、言简意赅、语少意多、言浅意远，借助高度概括的艺术形象，抒写尺幅万里之境，以最经济的笔墨表现最丰富的内容，在有限的诗行里容纳进无限的思想和情感，使读者感到景外有景，景外有味，言有尽而意无穷。这就是艺术概括所产生的含蓄美。唐淑婷的微型诗是十分注重炼字、炼句、炼意的，力求以简驭繁，以少胜多。她写《父亲的背》：“山脊梁/弯/也弯得 硬”，可谓字字千钧，力透纸背，在“弯”与“硬”的形象刻画中创造出一种昂扬开阔的意境，一下子就把读者带进了那惊心动魄的境界，读来令人感动，也令人肃然起敬；《听曲》：“耳朵/品呷/一壶好茶”，倾听天籁之音，自然如品香茗；《伐木》：“谁 亮着凶器/肢解/未来”，读来字字如泣如诉，撕心裂肺；《瀑》：“挺/直/脊梁骨”，五个字变竖起一幅顶天立地的惊叹；《浪》：“拍岸/叫/绝”，只是将成语“拍案叫绝”分行置之，竟取得了别具一格的独特效果；《雷声》：“空/喊”，仅仅两个字，便将那种假、大、空的现象刻画得惟妙惟肖。这样的微型诗，正是以精炼而有张力的语言，营造出大量的艺术空白，从而激发读者的联想、想象和思索。

美国诗人艾米莉·狄金森说，文字煮沸，也有一种芬芳的味道。品读唐淑婷的微型诗，那跃动在三行之内的无尽的美，同样以“芬芳的味道”弥漫心头……



2007-3-7



唐淑婷，中国微型诗会员，微型诗联谊会会员、微型诗家。《中国微型诗网站》超版、《辽河精彩阅读》版主；1990年开始现代诗歌创作，代表作有《红蝴蝶绿蜻蜒飞舞的雨季》、《一林幽静一林梦》、《孤独情人节》等。2006年转从微型诗创作，已有两百多首微型诗发表于《中国微型诗》、《澳洲彩虹鹦》、《中国风诗刊》、《辽河精彩阅读》、《圣地诗刊》、《南云文学》、《橘州文学》、美国《新大陆》、香港《圆桌》和《文笔轩报》、《文艺家报》、《诗词报》等。

长河落日

品评很细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