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加工厂(1-5)

S城写作

棉花加工厂

——我在心里掌管着这家棉花加工厂，
    不让任何人靠近它。

夜晚来到了，一群鸟飞了进去，
一群蝙蝠飞了出来，我听到
铁皮的响声，那是谁呢？
蛇从草丛中出来，在墙角上昂首：
每当这时候，我仰望着天空，
躺倒在那里，紧贴着泥土，
在心里大声哭，不让任何人听到。

我在黑暗中织布，棉纱早已霉烂，
日月如梭，没有可以炫耀的东西。
然后轻声歌唱，在心里。

在高高的水塔顶上，我看见
灯火的光仅如萤火，撕裂远方
天和地相融合的地方。

从不在这里点灯，也不用电，
我的棉花加工厂，用古老的织布机
我一个人坐在高高的织机上
织白色的布，霉变的花纹。

等着蝙蝠回来，倒悬在屋檐下，
我为它们警戒，
一个又一个夜晚，
谁能知道我从不孤独呢？

从来没有人看见我的技艺，
在高高的棉垛边上，
堆满白布。

天亮之前，四处巡查。
天亮之后，锁上门，
回到家中。

没有人，参观我的棉花加工厂，
一只黑花纹的猫，
它明白一切，慵懒地卧在厂房前的台阶上，
有一盆菊花开了三个月了，
一株金橘，一盆宝石花陪伴它。

我的棉花加工厂，是我一个人的，
不收棉花，不招收工人，
我的棉花加工厂，堆着高高的棉垛。
那是我织布的地方。

没有色彩斑斓的布匹，只有白色，
和霉变的灰色。

                 2006-12-22

棉花加工厂（二）

——有一个晚上，月光很明亮，
    一群老鼠似乎在祈祷，努力地直立然后匍匐在地。

我听到水流的声音，猫头鹰的叫声，
内心充满情欲的折磨，
空山之中弥漫着雨雾吗？

谁知道另外的世界到底在做些什么呢？
它们或许只是顺着本能奔跑，
我在想：没有人类，上帝，
他会把苹果给谁吃呢？

夜晚也如此明亮，老鼠们完成了仪式列队散去了，
我躺在棉垛上，知道一切的确无法挽回了，
没有人翻晒这巨大的棉垛，
老鼠们早已在内部安了家。

我越来越不习惯离开这里了，
不读书，不写字，
也不接触网络。

两三天不吃也不喝，也不动。
风一点点变得温暖，从敞开的门里吹进来，
冬天慢慢走远了，留下足够多的回忆。

在这个棉花加工厂里，
怎么能再设想一次远途旅行？
怎么再设想，
有人满心困惑地来访？

天亮过了，又黑了，
鸟的哀鸣象哭声，
我浑身绵软，爬下棉垛，

抬头看去，却是一个光明的世界，
似乎有一只黑乎乎的鸟直直地向上飞去，
终于遥远，腾地燃起一团火，
落下来，摇摇荡荡。

坐在高高的老式织机上，
（日月如梭，将生带来，又带走，）
我晃动身体，想起了先人，
或许还有浪涛的声响冲刷着海滩。

                    2006-12-23


棉花加工厂（三）

——有一段时间，我每天坐在那里静思
    希望在夏天来临之前写下第一首诗

为此，我不停回忆刚刚逝去的那个冬天
对身边的春色视而不见
事物进入反面，以影子的方式舞蹈
毫无规则，使人头疼

有天晚上，在黑黑的黑夜之中
谁知道呢，竟然能听到一个影子在不停地喊：
疼啊！疼啊……
难道影子是光明的吗？

我无法聚拢起一堆散乱的词
不免焦躁，有时也不免哀伤
难道一个人的生活可以是为了写出什么而延续吗？

有老鼠悉悉索索地在活动
我突然间大惊，竟然有一只在我的腿上舞蹈
惊悚中我抓起它掼向地面
之后我感到筋疲力尽，低低的呻吟声在地上

我沮丧极了，难道在夜晚也有布谷鸟在叫吗？
一只迷途的布谷鸟
它的叫声多么凄凉，仿佛它在哀鸣春天将亡

有时我喃喃自语：
棉花，棉花
仿佛我依然站在高过头顶的棉田里
将小手伸向一朵朵停落在棉枝上的云
采摘童年的梦境

棉花，棉花，它因为种植而珍贵

而今天，我守着我的棉花加工厂
不过是等待它的腐烂
将它们变成棉布，不过是我无力的反抗
有谁知道摇动一辆纺车的艰辛？

天亮之后的棉花加工厂
是被废弃的一片旧厂房
紧闭的大门外面，有一条尘土飞扬的路

蒿草摇着黄花一片炫目
还是有人边走边唱：
他对着原野，哀伤到流泪

                            2006-12-24

棉花加工厂（四）

——我时常冲动地要说出真相，后来
我终于明白，有人活着只为画一幅谁都看不懂的画

以前我总以为，走远路能看到自己从未见过的事物
而现在，我对此不屑一顾
你知道吗？你所看到的都是已被人发现的

于是我迷恋黑夜，甚至是水墨画
在黑夜里，我打开一匹白布
随意涂抹墨汁，我知道自己不会有任何创造
我所画的，不仅不是风景
更有可能的是，破坏了原本迷人的霉痕

我这样待在我的棉花加工厂里
靠地窖里的苹果和酒生活
终于有一天，我醉得太深了
恍惚中在黑暗里看到了自己的梦

后来，我不停呕吐
因为我知道了我从不喂养的猫如何生活
它不但偷食檐下的鸟
更是一窝一窝地吃掉光溜溜的小鼠

院子里的草越来越深了，而房顶开始漏雨
有一天夜里，我听到雨滴落在棉垛上的声音
那么柔和，让我心生温暖

另一个晚上，我怀念温暖的心思更加强烈
思念红色，于是
咬破手指，在一匹白布上画火

而有一天深夜里，我怀念音乐
我起身轻轻敲击老式的轧花机
轻轻拨动弹棉花的弓弦

何必再寻求理解呢？
有人不过是要找回小时候丢掉的镍币
根本没有什么价值

何必要找回梦呢？
终究要醒来
何必要活这一趟呢？
终究要死

可是，在天亮以后
我终于还是要回到人群之中
靠讲谁都听不懂的故事保持独立

                  2006-12-24


棉花加工厂（五）

——在一个外人看来，这个厂多么古怪
日复一日，只有影子在劳作

天慢慢变得燥热，而我也终于明白
有比寂寞更深的寂寞，有比灰尘更厚的灰尘
我不过是老去，不过是慢慢地结一层壳

我用板条将门窗都封死，一个人留在室内
靠喝凉水、吃腐烂的苹果
一天天体会，活着的感觉，平静

整个夏日，老鼠泛滥成灾
猫还守在门口，但它已不能进来
有一天我对老鼠的世界产生了兴趣
我扒开棉垛，看见了粮食

有一天暴雨之后，雨水漫进了室内
居然有老鼠被淹死了，在脚边随水波浮动
我从打包机上拆下一片锋利的刀刃
解剖鼓胀的老鼠，看见了：
心脏、肺、很大的胃、水肿的肠子……

屋顶好像更破了，而雨水越来越少
臭味不可抑制，我好像也将失去耐心
可是，我并不想再走出去了，因为
没有人寻找我，一个消失的人

布匹浸了水，呈现出黄色
老鼠也越来越大胆，它们公然在我的四周爬
我该怎么办啊？

我开始纺棉线，逮捕老鼠
将它们一只一只拴住脖子吊在房梁上
猫开始用爪子抓门，窥视

……

后来我坐火车离开了那里

                  2006-12-24




[ 本帖最后由 S城写作 于 2006-12-25 00:25 编辑 ]

自来水

提读!

柴进

依然是干脆的短句，但是兄弟的风格有些变了，会是什么样的新思路？

我拭目以待。

柴进问好。

村庄

没有色彩斑斓的布匹，只有白色，
和霉变的灰色。

刘建彬

没有色彩斑斓的布匹，只有白色，
和霉变的灰色。

很有内涵。问好！

李清荷

我要静静学习,别打扰我啊

紫穗穗

喜欢其中一些隐晦的意象，让人思索。问好

雪梨之秋

另一番味道，学习！

水牛

当下生存境况的呈现．
内心的矛盾对抗．

水者

有的人心里是一片草原，有的是一座花园。我又知道，还可以是棉花加工厂。

陈言

细节进来不错

炉子

对内心的观照，写作之后一片澄明。祝贺。

白鸦

棉花加工厂，一种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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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挂！

轩雨抚梦

漂亮！！问好！

老土火火

非常好的寓象，写得丰富而饱满，学习再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