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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夜晚这样漫长。凌晨,我走在马路上,几枚落叶翻来翻去。此前,我已失眠多时,索性爬起来写点东西。点亮台灯,微弱的光线打在纸板上,仿佛有一群蜜蜂在飞舞,又似曾看到了毒针张开,这时我正面临着危险:路面闪着微光/像个切口/我流了出来/痛苦让我再次失眠/漫步能否修正这个错误/没有声音回答我/一个人的夜晚/身体被黑暗的绷带缠绕/一个不小心的动作/会令我在某个切面上嘎然而止。于是,我想到该出去透透气了,而危险没有停下,继续拎起我摔得更远:风离我很近/阳台上/花儿微微颤动/我走过去/心情无法平静/也许我离阳台很近/风穿过身体的时候袭击了她们/而几乎是同一时刻/对面/有人影晃动/一切变得陌起来。
我想起来了,昨天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渤海路边行走,灯光和谐,三三两两的路人柔和地分布在前后。这样的布局难免让人困倦,我停下来打量四周:高高矮矮的建筑物有几个窗口还亮着灯,鸽子早就飞走了,偶尔有汽车刹住轮子的爆音传过来。不远处有一处所在,我加快脚步,推门而入。浓郁的咖啡,南国的竹椅,客人正酣。我照例点一杯,告诉可以再浓些。其实香味已是密不透风地拥挤着,如果有一阵风吹来,会催生无数朵花瓣在优雅的阁楼里飞旋。几个人推门而出,带走了一丝香气。
继续向前走着,路面渐渐亮起来,人们开始从不同位置汇集到路上,有些杂乱无章,与某一天相近。那一天,我读着一个人的诗,读着读着眼睛潮湿了。是什么让我感动?后来,我改变自己的阅读姿势,开始耐心地去读整本诗集,扼住情感,读后如释重负,也便索然无味了。是丢失后形成的空白支撑着我不再流泪,或者像一串气泡被时针“嘭,嘭”地扎碎了吧。我又想起来了:现在/满屋子香味/水仙花,玉兰花,还是茉莉花/某些相似的植物/聚在一处观望。它们聚在一间花房里相互观望,时间长了它们的味道便朦胧起来,分不清彼此了,俨然一瓶高级香水。
正如别人看着我,十年了,他还一点没变。而我还能走多远?三十年,五十年?生命如此珍贵,容不得你再去浪费,要懂得节俭,抵抗,容忍。假使你去吸毒,嫖娼,酗酒,没有节度,那是对生命的巨大浪费,那无异于面临死亡。而此刻我发现,我已走上了歧路,脚下是茂密的青草,有几朵野花,淡雅别致,我的心思一动,油然地感到愉快。蓦地,发觉天已大亮,公路上车流人流激增,这时适合混入中间,不留一丝痕迹。
有时候,我真的好感动,我竟可以在唐朝诗人身边徜徉留连!他们构建了宏伟的蓝图,楼声台韵,如泣如诉,时而排山倒海,时而叶细鳞微,千余载回响不绝!而又何等地荣耀啊,他们响当当地被铅字磨合成一片片闪光的贝壳,穿越时空的海洋,进入我的小屋,那是几百页沉甸甸的盐啊!在我眼中又是几百亩碧波荡漾的荷塘!坐在月牙形的小船上抚波弄影,嬉戏品铭,别有洞天:海客谈瀛洲,烟波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霓明灭或可睹……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一个身影浮出水面: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或者:渔舟逐水爱山春,两岸桃花夹古津。坐看红树不知远,行尽青溪不见人……快哉快哉!
而岸在哪里?四处烟海茫茫,不见古人,不见洞箫。合上《唐诗三百首》,疑惑涌上心头:他们一个个面目昏黄、憔悴,手中托着诗歌的霓裳,辉煌着却又摇首嗟叹,是开始还是结束?是存在于字里行间还是脱离于文字之外?如果这是一个灵魂词藻的终结,而是否就早已在笔墨之间溃决了呢?随着一个朝代的鼎盛而兴起,诗人们或留连,或眦目,或抽身世外,或昏聩其中,不断地与心灵抗争。一个强大的帝国,升起了一座丰伟的诗歌殿堂,它不断地膨大,令人恐惧地迅速繁衍,可谓惊天地泣鬼神!是人类在艺术朝圣路上的一次终极大爆炸。是一场对情感最深刻的挖掘,无异于一场浩劫。当烟雾散尽之后,你听:往事悠悠添浩叹……故山岁晚不归去……林下听经秋苑鹿,江边扫叶夕阳僧。……
继而是挣扎,不停地挣扎…………像失去了骨头,我们的骨头已抽身而去,无奈,愤懑。于是:枕着黑夜栖止/凭一截枯枝/……/给我一些铁吧/一柄残忍的锤子/悲戚又孤独……入夜了。我看到一群星星在天上飞奔,它们总是快过我的眼睛,有几颗已坠入视线的陷阱。有多少个夜晚,多少次陷落,却无法表达,却哑然了;或者墙上流着一条大河,愈来愈汹涌,我迅速脱光身体,用裸露去博击,挺进,却被墙壁挡着。是啊,你疯了吗?墙外——岸上,已人影无踪!其实,今天,或许明天,我都会坐在我的书房里,在这样宁静的夜晚,没有故事,只有自己与自己对白,有几次真的做了好梦:来到乌有的河边,披着鳞光闪闪的蓑衣,对着鱼群炫耀,看啊,我的纹身多漂亮。这样的夜里,失眠成了最好用的药物,拚命地倾泻,倾泻着。我知道,有很多人和我一样蹲在角落里倾泻,而黑暗从不拒绝我们倾泻,这个巨大的漏斗仁慈,宽厚,微笑着,爱抚着,就如同我们从未受过伤害?是啊,是谁伤害了谁,是我们伤害了夜晚,还是夜晚伤害了我们?
有个声音说:都见鬼去吧!我没有那么多粮食去喂养生病的乌鸦,你没发现么,庄稼已绝收,到处是龟裂的土地?而你可知道,我们有多么饥饿啊。你看到了么,那束火苗在我们的身体里燃烧,那隐约外泻的光斑,与这个夜晚如此和谐……蚌贝里有闪光的船……起航了,我用手划破海水……
其实啊,或是沉没,或是搏击,终究逃不过挣扎,挣扎……
[ 本帖最后由 梦隅 于 2006-11-1 18:53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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