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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献玉(小小说)《红尘男女之十》
1.
你看他,赤膊斜躺在大转椅上;双脚叠着搁在电脑桌面;脑瓜歪靠着椅背,枕着左手;右手托着下巴在转椅的扶手上支着;嘴角流出的口水从右手的指缝滴溜而下。呵,他迷糊过去了。身上,苍白的脸上汗涔涔的,象一条潮湿的咸鱼。电脑怜惜他似的突然黑了屏,我让电扇定向对着他吹,怕他“咸鱼翻身”,蹑手蹑脚地,我走出了门。
2.
他叫郑献玉。献玉,咸鱼,呵呵,谐音啊。他刚成年,是公司的资料员。半年前,刚认识他时,他挺精神的,脸色红润,决不象现在这般骨感,一副咸鱼样。半年前,就是半年前,他开始玩一种叫“征途”的游戏。因为工程接近尾声,没啥事,时间大把,还因为他是包工头的外甥吧,所以他敢明目张胆,不分昼夜在那种游戏的天地里挺枪跃马,纵横驰骋。
3.
他最豪情万丈的时刻就是从银行充值回来的时候,总是一副迫不及待、恨不得一头扎进电脑的架势。三下五除二就购齐武器、更新装备,操作鼠标的手,象控着缰绳,坐在那张转椅上象跨在骏马上,车过来转过去,欢呼怪叫,大有气吞山河、横扫千军的气势。
4.
他也有安静的时候,两眼紧盯荧屏,双手哒哒打字,那是他精神脱壳,流连在虚拟世界的地摊上,就秘籍啊,各式各样的武器装备呀,跟人讨价还价。但这种安静通常不会持续太长时间,就又喜怒无常了。有一次,我看见他突然就赏了自己一个很脆的耳光,那是因为人家耍个偷梁换柱的把戏把他给忽悠了。
5.
还有一次,他沮丧了好几天,原来人家给他设了个套,他贸贸然就钻了进去,让人家窃取了他的帐号,洗劫了他的许多“金元宝”。好长一段时间,他见人就诉说一番,其痛心疾首不亚于阿毛被狼叼走的祥林嫂。他总伺机也干它一票,却老没机会下手而骂骂咧咧,抓耳搔腮,活脱脱一只急红了眼的大马猴。
6.
象一个人喝酒会很闷、很不畅快那样,他经常跟我描述个中情由,遗憾的是我不是他的同道中人,不能沿着他的描述进入角色,响应他的喜怒哀乐,这常让他悻悻然。其实,他很有几个志同道合者,每每碰头,就血脉贲张,聊个热火朝天。不过,我也并不全是坐山观虎斗。碰上他玩到“智力问答”的时候,我也是有问必答,而且往往“中的”使他获得奖励,这时候,他总是煞有介事向我鞠躬,并且牵住我的手使劲的摇,大声说:“谢主隆恩”。我因此也乐了好几回。
7.
哦,那一次,他真乐坏了。两眼放光,声音颤抖。他说,他得奖,奖品是一台笔记本电脑,不过要先汇六百元过去。我叫他要小心,别上当。他说,不会的,这是国家网站,不可能是欺诈。我还是要他小心别上当。那一次,他虽然激动,但到底长了心眼,最后证实,那就是骗局。我因而受到他“姜还是老的辣”的夸奖。
8.
“征途”,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游戏,我至今还是不甚了了。只听他说,很刺激,很好玩,每天同时在线玩的有好几十万人,它不是计时收费,你要玩得畅快,你就得花钱“买装备”。装备差,就只有挨打的份,象萨达姆那样.他已经玩了半年,花了几千元钱了,依然没有打退堂鼓的意思。他说,网上玩掉几万元的玩家有的是,甚至玩去十几万元的大玩家都有呢。
9.
看他那架势,并没有收手的意思。象个战事正酣不敢离开阵地半步的指挥员,每天,总见他象一枚钉子钉在电脑前。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废那么两三晚觉,忘那么一两餐饭,是常有的事。眼见他的眼窝一天天凹进去,颧骨一天天凸出来,嘴皮也一天天显得包不住牙齿了,我的心便生出怜惜之意,劝了他好几次,却都似劝瘾君子戒毒那样不过是空口说白话。而他畏惧的舅舅,因为工程要结束了,向上讨帐,望下躲债,天天总不见影子。
10.
轻轻地,我推门进去,却见他已经醒过来了,又踏上“征途”,激战正酣。脸上,打赤膊的身上汗涔涔的,像条翻身的咸鱼,我心里又生出一股怜惜之情。他真的不可以再玩了,他太虚弱太瘦了,瘦得一把弹簧秤搭住他的脖颈就可以秤出他的斤两了啊!
2006.10.6初稿
小钱其人(《红尘男女之十三》
1.
小钱是个小包工头。全公司上下,除了我,都叫他小钱。他三十二、三岁,是比我小,但是人家大小都还是个老板;再说,他大手大脚大臀部大脑壳大胸脯,粗胳臂粗腿粗脖子,五大三粗的汉子,叫人家小钱,岂不太过于娇滴滴了?我叫不出口,每每听人家叫他小钱,我就觉得别扭,就想,宋江要是呼李逵不呼铁牛而呼小李,李逵会不认他做哥哥的。平常碰面,我多是礼节性地点点头或者招招手。他见着人总是堆起一脸如晨曦的笑容,真叫人愉悦。那次,我逗他说,人民币百元大钞如出新版,印上他的笑容,在国际金融市场一定会更有魅力,乐得他满脸尽是牙齿闪着银币似的白光。
2.
他手下有三十来号人马,来自五湖四海。今年开春,他和另外两个小包工头从我们老板手里揽下那条三、四公里长的新筑的海堤的砌石头的活。我和我们测量组的人员每每走过,总见他跟手下一起干着活,身手敏捷,不象别的小包工头衣冠楚楚,腋下夹着公文包,手舞足蹈,唾沫横飞,做报告似的。见着我们,他总是把满是泥土的手在衣服上胡乱擦擦,毕恭毕敬地给我们分烟。每分一个都连带着把烟给你点上。我曾开玩笑地跟他说,干脆给我们每人两包烟,以后见面就免了,没想到第二天他就照办了。
3.
每天中午和傍晚,他差不多都来公司,在各科室间溜来溜去,跟谁都熟。常捎来许多时鲜瓜果各科室分过去。他总是不修边幅,一副邋邋遢遢的样子,头发倒没什么,因为他剪的是板寸头;裤管常是一高一低。夏天经常光膀子,衣服搭在肩头,就是穿着衣服,一进办公室,也总是把衣襟往胸口上掀,露着大肚皮,连同常开的笑口,看起来象尊弥勒佛。
4.
那海堤的护堤砌石工程并不以分段形式分包给他们三个小包工头,哪班的人马能耐大哪班就多做。小钱其人,看上去五大三粗,心却细,挂着小九九。他让那些强干的人在前面砌,砌不到一半就扔下,让那些相较瘦弱的人收尾,强干的人继续往前拓展地盘。公司各色人等,都很配合,随叫随到。要整地,挖掘机就开到;要测量,一声招呼我们就扛着仪器到;水泥、沙、石,供应不绝。难怪啊,人家文章总做在前头。各科室,各班组没拉下谁,一律都请到酒家“米西米西”过。请客时,他倒是穿戴齐整,给谁敬酒都是一句话:请多关照!
5.
他的那班人马,干得可谓热火朝天,又快又好。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尽量不拖欠工人的血汗钱。每当上面拨下工程款,他就来,在我们老板的办公室软磨硬泡,赖着不走,总是一副愁苦不堪的样子。平常他向我们说的房子抵押给银行的话;借高利贷到期还不了,人家要拿刀砍他的话;他父亲或别的哪位亲人躺在医院里等钱用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一定在我们老板的耳边象夏天的蝉不停地聒噪……总之,每月他总能预支到款项。公司实在没钱,他竟然向各色人等借,几百不嫌少,几千不嫌多。总之啊,他花招多多,也因此他手下没有开溜的人物。而其他两班人马却不停的减少,并且感到来自他的压力而土崩瓦解,最后是三国终归司马家。
6.
最近我们的老板常不见影子,工程基本结束,向上讨帐,望下躲债,难怪啊。每天,我总见一拨一拨上门讨帐的人,虽然都衣冠楚楚,腋下夹着公文包,但神情却象遭霜的歪瓜裂枣。而小钱其人,却独不见。听说他已带着他的人马到别的工地去了。我们老板欠他的钱就算扔进潭水也发不出什么声响,不会让他皱眉头了。又听说他早已是个百万富翁了,呵呵,如果我们老板以后再接到工程,他再回头,大家是不是还会亲切的叫他小钱呢?
2006.10.21初稿
[ 本帖最后由 金樽邀月 于 2006-10-23 10:18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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