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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土和旗帜(读诗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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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8-9 23:1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2006.8.7


母土和旗帜
      ——成路诗歌阅读印象



这是一个盛产诗歌的时代,但诗歌却正在日渐成为秘密。
这也是一个消费时代,货币的暴力主宰一切。这样的时代要求诗歌把读者当作“上帝”,但在任何时代读者都决不是文学的上帝,当然作者也不会是。文学自有其上帝,那就是文学自身的美学规则。这些规则同样地要求着作者和读者。很显然,要创作或理解好的文学作品,掌握这些规则总是有益的。有句话说,没有伟大的读者,也就没有了伟大的作者,讲的就是这个意思。
我曾经乐观地认为,盛产诗歌的时代必然是诗歌极度繁荣的时代,但是我错了。诗歌的繁荣有赖于创作和阅读的双向活跃,证之于当代诗歌氛围,显然不是那么回事。在诗歌几乎被目为毒药、诗人几乎与垃圾划上等号的今天,诗歌的读者越来越少,而它的作者队伍却每天都在增加,以至于社会上对诗人的看法急剧变化到鄙视甚至敌视的地步。造成这种局面诗人自身或有责任,但问题也决不至于全部出在诗人身上。由于我这篇短文并不打算分析当代诗歌处境,因此对于这个话题不拟展开。我看到的是:在诗歌行当已经无利可图,诗歌读者已少到几乎没有,诗人身份已快要变成一个笑话的今天,仍然有不少人不计后果地坚持着诗歌写作,也仍然还有人在不断地加入到诗歌写作者的行列。本文将要探讨的这本诗集的作者成路,就是仍在坚持诗歌写作的诗人之一。
无论如何,诗人都不会认为自己的行当或自己会是个笑话。他们怀着不事张扬的秘密激情磨练着技艺,对自己所从事的行当始终保有足够的热诚。已经坚持诗歌写作十几年的诗人成路,当然也是这样的。他的新诗集《雪,火焰以外》收入了他近年创作的主要作品,基本上可以从中窥见他近年的诗歌面貌。
在进入具体作品阅读之前,关于作者有一点需要说明:成路出生于1968年,是一位正在诗歌写作道路上刻苦求索、并致力于把自己的诗写作推向深入的诗人,因此,本文不是一次针对诗歌经典的解读,而是通过一本诗集,对作者一个时期写作特点的尝试性解读。


历史题材及史诗梦想

几乎每个有抱负的诗人都怀有写一部史诗的梦想。我看到诗人成路也同样怀着这辽阔的雄心。翻开《雪,火焰以外》,作为重头的第一辑作品总标题为“杀死时间的眼睛”。这个标题令我好奇:观照空间物象的眼睛会怎样“杀死”时间呢?
接着我就发现,这组作品具有史诗架构。看看标题:《白城子》、《在古庄》、《庄稼》、《圣人道》、《年轮》、《生命》。这六首诗具有结构叙事的特征,取材则以历史、文化题材为主,为这一辑作品搭起坚实的史诗骨架。在这六首诗之后,还有五首纯抒情诗,标题依次为《海梦》、《山韵》、《水情》、《风骨》、《幻痕》。不同于前面的叙事部分,这五首仿佛一个变奏曲或副歌,进入了生命的抒情歌唱。

成路是一个具有相当历史感的诗人,看他这组诗的结构即可知道。进入第一首诗《白城子》的具体阅读后,我被他诗歌手法的大气、激昂所震撼:

云被流放,鸟被流放,大风被流放
我一双小手握紧太阳。
城和城中的瓦当,为眼睛存在。眼睛杀死时间。

我关于眼睛怎样“杀死”时间的困惑即刻得到了回答。对于以心灵之眼观照事物的诗人来说,时间的流逝并没有意义。走进历史遗迹的诗人其心灵和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遥相呼应,体会他们的生活和激情。在岁月中沉默了千余年的历史遗迹就这样在诗人心中复活过来,并对他的心灵作出回应。这时候诗人感觉到:“城和城中的瓦当,为眼睛存在”——因为观照而复活,因为呼唤而得到应答,于是乎时间的锁链为眼睛崩坏,眼睛即刻“杀死”了时间。
很多时候,诗歌写作过程就是一个与事物相呼应的过程,诗人不仅仅在思考和判断,同时还在用心与其沟通。这种沟通行为具有巫术性质。诗歌写作过程中诗人的心理状态异于平常,处在灵觉状态中,与巫术状态相似。法国天才诗人兰波正是因此才会把诗人称为“通灵者”。我们通常说的“灵感”状态实际上指的就是这个。灵感并非不可捉摸的飞来之物,而是诗人心灵充分打开,与事物充分沟通之下所产生的物我交感状态。
当眼睛“杀死”时间之后,我看到诗人的精神完全融入了他所观照的对象。他进入了“城中时间”,感到自己就是这座城的主人:“我骑隅墩马面,策城扬鞭,追赶肥美的水草”。这座古城刹那间变成了奔驰的骏马,为诗人的想象所驱策,并“追赶肥美的水草”。这就是诗人的“通灵术”,这就是语言的“炼金术”,一表一里,交互为用,方产生这诗意之美。
而灵觉打开的诗人与万物交感,无有窒碍,于是他写下:

太阳劝我与王对坐,马背,奶酪,稷神
和三枚扶桑树的叶子落了。灵气让我看见
马蹄踏着钾。箭簇吻着骨。
青稞的光亮在醉酒的夜晚燃化成灰,白了城。

在这一节中,诗人自己揭破了秘密:灵气让我看见。这一句于是成为了把握诗人让时间复活的钥匙,也再次印证了“通灵”状态对诗歌写作的主导作用。

进入历史叙述的诗人从时间的两个方向而来:一方面他是那个与城对视、灵眼观照着城的诗人,另一方面他还是那个进入“城中时间”并与王对坐的“我”。我看到在接下来的句子里,诗人写道:“我带着诗歌而来。歌谣1500年了,站在晴空之上。”这里的“我”既是走进历史的诗人,也是从历史中走出来的对话者。两者都穿越了1500年的时间,在这首诗里会合,共同完成对城的叙述。

而在本辑另一组重要作品《圣人道》中,诗人则更多地站在场景之外,完成了对时间的“召唤”。他的召唤是有力的:“鲲,抬起头。/鲲便是鹏了,在台阶高处”。
在这组诗中,长于视觉描述的诗人还展示了他对声音的敏感:“神谕的山崖 使巧匠获得启悟/他听见天空深处的鸣响 那是万物的先声”。这个诗句超越了对历史事件的追述与感怀,而企及了对神性存在的明悟。流逝的时间于是骤然为永恒的力量所逼,变得迟滞:“巧匠朗读着箴言/在大崖上摊开光和暗 与沧桑对视”,然后,“回到岁月的源头:水,大风,谣曲,/以及泛青的苇草和枯黄的落叶”,这些元素就在如如不动的时间原点共时性地存在着了。
诗歌的追问就这样迫使事物显现了它的本体性结构。

这两组作品写作方法虽然各有侧重,但都体现出结构叙事的特征,选取非常有概括力的意象和情景,略加展开,到足以呈现主题为止,并不在细节上纠缠。这种写法容量大,结构清晰、肯定,再加上选取重大历史题材为叙述元素,于是呈现出史诗的某些特征。这也是这一辑作品共有的特征。


母土和旗帜

成路诗歌的另一特征是农业文化背景在整个写作中的铺陈。我认为这不全是因为他对土地及其相关生活和文化的熟悉。
近年诗坛上有种论调很让我吃惊,说是现在再写农业题材已经落伍了,会跟当代生活脱节。我不明白这个逻辑,难道当代生活就只有城市生活吗?那么数亿农村人仍在过着的又算什么呢?再说了,描述表面生活的琐碎细节,从来就不是诗歌的任务。文学对永恒之梦的追求不会突然放弃,对永恒价值的思索和追问也不会就这样停下来。文学的价值,更多体现在对生命及其境遇的体悟和表达上,这中间有着宽广程度和深入程度的差别。至于题材,我相信所有题材对于诗人来说其价值都是相同的,具体怎样选择恐怕更多取决于个人熟悉的领域以及审美趣味和写作倾向。无论如何,我不相信某些题材天然地就比另一些有价值。
如同土地是人安身立命的根本一样,现代文明不可能不包括农业文明而单独发展。只要人类还需要粮食一天,农业就是一切文明的基石,不管这文明多么发达、多么现代都一样。人类始终是自然之子,这个事实至今并没有改变。更何况农业文明自身也在不断发展演变着。
因此,对于成路诗歌的农业文化背景,我无需大惊小怪、刨根问底。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需要特别指出的是他诗歌的另一个特征——或许说是背景更符合实际一些,那就是战争背景。他曾经是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上过老山前线的战士。他写过不少直接和战争有关的诗歌。即便在其它诗歌中,战争对他个人精神的影响也时常若隐若现。但由于我无法真正深入地理解诗人成路在战争中的体验,因此,对于他这部分诗歌我可能也无法深入地解读,只好遗憾地放弃了。
如同他的历史题材作品一样,成路写土地题材的诗也不是细节式的,而是结构式的。他选取有代表性、有穿透力的农业文化符号作为构成他诗歌的主要意象:土地、村庄、窑洞、麦子、根、大鸟以及雨水、节气等等……这些符号出现在他大量的诗歌中,形成鲜明的特点。而他对农业文化的把握则是从大处着眼、从根本着眼:

土窑的窗棂上长出抓髻的胖娃娃
冉冉上升的头发,是灵魂通天的秘径

在中国大部分农村地区,抓髻娃娃都是整个农业文化的核心符号之一(另一核心符号是生命树),同时它也是灵魂的象征。成路敏感地把握住了这一点,并在诗歌中加以强调。抓髻娃娃象征着强悍的生命意志,与生命本体根脉相连,不可摧毁。我个人认为,这个抓髻娃娃是成路诗歌中的一面隐形旗帜,另一面则是他身为战士的血染的战旗。如今,经过长期的思考和写作之后,这两面旗帜很可能已经合而为一,难以区分了。我看到在他的诗歌文本中有些这样的蛛丝马迹。但我的这个看法没有证据支持,仅仅是猜测之辞。
在成路诗歌中,类似上面所引诗句那种逼近本质的表达还有多处,譬如:

一个孩子,倚着枯死的树
仰望枝杈间驻守的尘埃
他说在今天这样的一个黄昏
是风,也许是鸟
在枝杈间安放下籽粒走了
不久,老树的身子上有了一棵小树

生命本质的循环不息,对于一个生长在自然环境中的人来说,根本不是需要苦苦思索,然后才有可能会得出的枯燥结论,而是以这种活的样式直观地呈现眼前的事实。至今仍在农村人头脑中根深蒂固的生命轮回观念并不是他们的愚昧,而是自然教给他们的伟大真理。或许愚昧的倒是一些对自己的狭窄头脑从不怀疑的读书人呢。也正是这种通透的生命观,促使他在另一首诗的结尾写道:

请回埋人的黄土
培在苹果树的根部 也顺风修一条大道
鹰神和精灵沿着大道出走

收回生命和培育生命的始终都是同一把黄土,但并不必要感到悲伤,因为,灵魂所到之处即是大道,始终都享有自由。从土地中直接领悟到的始终是最根本的真理,或者说真相。那些真相充满矛盾,并非我们只要固执地相信或支持一端,而对另一端则闭起眼睛加以拒绝就可以简单解决的。看两行诗:

我双手合十观看啃噬的羊群慢慢向祭坛靠拢

在一个没有雪的区域,从不怀疑恶毒的庄稼覆盖了大地


结语

原本还拟了一个小标题,叫作“长歌与断句”,是打算谈谈成路诗歌的语言特点的,但一来此文已写得太长,再则我说话的意兴已尽,就简单交待一句:成路诗歌的长句子和单字词很多,形成雄阔的气势以及多变的语感和节奏。这一特点十分醒目,相信读到他诗歌的人都会印象深刻。

就此打住。
发表于 2006-8-9 23:34 | 显示全部楼层
已品,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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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8-9 23:35 | 显示全部楼层
可惜没读过,我也说不上只言片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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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8-9 23:37 | 显示全部楼层
拜读,问好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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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8-9 23:59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三位~

我忽视了一个问题:大家对成路的诗并不熟悉。

那么,请各位朋友别再跟帖了,让此文沉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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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8-10 01:2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也没读过.但也可以了解一下.写得细,欣赏了!
问好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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