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主题组诗）

妙心缘

父亲[一大组]
父亲
Ａ
孩子：“我是有罪的！”
父亲：“这——从何说起呢？”
孩子：“时间。小时候我多少次用顽皮的小刀，
　　　用歪邪的步伐，用蒙尘的小脸，……割破
          了踢碎了弄脏了你本可以快乐的时间。”
父亲：“可，你是我的孩子啊！”
孩子：“你的时间因我流出的鲜血……至今仍是
          我记忆里流淌的罪责。”
父亲：“那是我情愿的。”
孩子：“在你本可以温饱的时候，多少次我用饥
　　　饿使你的时间空乏而无力地流逝……”
父亲：“因为你是我的孩子啊。”
孩子：“你年迈的日子里，我以各种缘由逃避着，
　　　或是以远离，冷落了你的时间。”
父亲：“你有你的事情。长大和不长大的孩子都
　　　是可怜的。”
孩子：“……面对父亲，孩儿永远是有罪的！”

Ｂ

第九十九道弯上，你让一个日子长出犄角，
越过传说中的草原，到我肌肤上奔跑。
让金色盔甲的汉子跳下来，饮酒、长笑，
就用我的肌肤擦一擦他神话里的长矛，
神武，擒去了我命中的小妖。
让星星眨着眼，在我肌肤上跳了跳。
我就长出了大汉的胡子，满身的，
长出草原的嫩草……
让我哈哈乐着骑上这个日子：正直向前。
你说小心了——还有好多弯道。
Ｃ
一滴水被水带走，
成为深度。屋檐下流去的那滴，
是否还带着家乡的颜色？
如果跳在浪花上，
澄明地奔进了河流，
该被多少他乡的鱼儿苦恋过？
如果流进了大海，
亲手掀起一个波涛又站在波涛上，
喧啸声中，还是否过去的模样？
那一次回潮，
拼命地朝着家的方向奔来，
挣扎着不愿再回去的，是它吗？
Ｄ
父亲是一个高度。常常通过他
才望到天空。
孩子找到一个词，用扬起的声音
学习飞翔：“往高处飞。”
父亲笑着，省一口食粮，
换来五颜六色的词，做孩子的羽毛。
“飞出个样子来！”孩子摇摇晃晃。
父亲阴沉，借闪电的鞭子满空抽打：
“飞，象鹰一样……”
孩子终于高飞了。
瘦了的父亲问：“什么是远方？”
孩子哽咽：“仍是你的天空。
飞到哪儿，都是你的天下……”
Ｅ
一朵花从这个春天跳起来，
跳上枝头而后跳进眼睛。
多象一朵欢乐，
自丛生的心事间跳出——
突然，笑了。
“就在脸上……
我要第二朵，”孩子说。
第一朵被起先闭上的眼睛带走了。
“就在你的脸上。
不许眨眼儿不许沉默，
——我要，
还要……”

Ｆ
被谁遗弃了？你刚刚长大的孩子，
和雨一起被扔进一段往事。
窄窄的巷子，每条路都被人走过，
而今发霉的情节，只剩下他，
手边抖动着叶子，
和向外披卷的花瓣，以仅剩的鲜艳，
飘在往事的尽头，有点冷，
不知雨落何处，真的有点冷了。
往事的尽头他看更早的往事——
你的手，宽宽地遮在他的头上：
“走，跨过去！可以跨过去，
跨进前面，是更好的故事。”

Ｇ
碰触一丛麦子，那轻，
那温热，你宽宽的手是一个母体，
培育了他的手。
抚摸，从正面再到背面
抚摸麦子的生活。
他刻下纹络的手心多象一方麦田？
伸向天空，或伸向任何人，
都是一垄垄温热。
Ｈ
吹开旧书页的风，飘在你的指尖上。
于是从插页的断垣开始，从断垣边
思春的宫女开始，修正一个风向。
如果不是恰好吹开她的罗裳，
那个投怀送抱的君王一定知道她
终归是要老的。
风速怎样，吹到现在的风本身也会老了。
就象错误不能重复，不再重复。
指一指自己的胸膛：那风到此为至！
你说，有一丝拂进孩子的鬓发，
都是新的不幸。
Ｉ
这是你的朝代，尊敬的王。
记忆里奔跑的；站着的，卧着的；
开着车子或徒步到来；打着伞或冒着雨；
哭与笑的千百万个我，都是你的臣子。
心中的辽阔，已有千山万水，
无尽的疆域。任你从这里或从那里开始
跑马圈地，都给你长出大森林、无叶橘，
三月的桃花、六月的麦子。
一点点把北回归线搬到心灵以南，
就会每年冬天给你遣回一轮暖阳；
已打扫了心间的宫殿，请你住进去，
以毕生的忠诚和所能见到的奇珍贡奉你。
千百个我拜倒在你的脚下山呼着：
我就是你的朝代，尊敬的王！

Ｌ
你把花儿扎出血来，
是隐蔽的花刺儿在扎你；
你把烟抽出火来，
是烟在滋滋地抽你；
天和地摇摇晃晃一上一下，
上上下下是摇摇晃晃的你；
日子在你的手上爬呀爬，
你笑它们——这么多年过去，
它们老了，真的老得
有点爬不动了。

Ｍ
一路向东，再东，
便与你相隔一个新的山脉，
新的瀑流挽留我，住在透明的音乐里。
水做的音符飘向一个拐点，
到我听觉里停了停，然后向空中
飞射一个亮亮的弧度。
谁在弧度的下面，迎风摇着翠竹？
笛音响起，笛音响起了，那个山妹子，
引远来的游人挤到我听觉的小屋。
我听觉的大门敞开着，前簇后拥走进来，
水一样轻的脚步。……我爱上了倾听，
爱上了我，我的幸福！
西下的夕阳把这样的音符染红了，
会落进你的梦。
Ｎ
流落他乡的孩子捂住胸口说：
不，不能让雨漏到心中。
从家乡带出的温暖，不能有一点损伤。
怕被雨认清心灵的缺口，年复一年，
往心中扎着篱笆，密密地一道道，
遮掩回家的想法。
怎么可以敞开心扉？雨在下。
暗生的情感怎么可以自由地流出来？
一丝悲，一丝喜，都要精心化妆。
涌出的泪一点点地挡回去，
苦苦的，不让一丝欢乐爬到脸上。
这是雨需要的，没有选择。
没有选择，雨需要离家的孩子，
站到别人的屋檐下。
Ｏ
用骨头喝酒，
用六十九年一直顶着的一块颅骨，
感受一股热量：“兄弟！”
你的兄弟在脑血管中举杯，
说热辣辣的话。每一句都翻腾着热血，
涌遍你的全身。
直到二斤老酒浇满六十九年的回忆，
骨节在响，血脉在加速，拉拉手，
今天的拉手，象好多年前的样子。
喝进豪气，喝进去！直到兄弟，
在你的血管中瘫倒了。你抬不起头来，
让颅骨枕在床上说：“哈哈，没醉！”
……你是这样病倒的。不曾怪谁，
你总在说——人，都需要兄弟。

Ｐ
不是刻意想起，
是一闪念中你朦胧现身。
最先到来是你的手影？
踪影？还是你拼力挥着
还没挥去的病影？
或者是你火一样热着，
燃烧着的年轻！你年轻过，
说什么病都可抗过去的。
是那些话影？……
用一闪念的加速度
匆匆定格：是你说着无妨，
尽力安祥的笑容。
Ｑ
大雪：“无论怎样的颜色，让我还原你们。
　　　这世界本来是一片干净的白！”
孩子：“有些颜色是涂上去的！”
大雪：“那会被我融化掉的。”
孩子：“有些颜色是长在身上的！”
大雪：“那会被我覆盖的。”
孩子：“不，你覆盖不了，也融化不了的
　　　是活着运动着的生命！”
大雪：“运动也没用，我经久的飘洒终会
　　　把生命冻结。”
孩子：“火，你覆灭不了经久不熄的火焰！”
大雪：“……”
孩子：“父亲，你听到了吗？你冷了吗？
　　　让我把炉火燃旺些……”
Ｒ
赶在开集以前，
沿着日与夜交界的那一线白，
锯一块时间。
锯出两个圆、一个平面。
到一个微笑的起点，
送出这闪闪亮的车子。
运送整个村子的欢声笑语，
并把橙黄的谷粒与麦种
放在上面。
换回五彩的歌儿和曲子，
让你能够大声唱着，蹦蹦跳跳
走进另一块时间。
……你听，整个村子太寂静了，
只有锯声，传了很远……
Ｓ
孩儿又一次嗑破了。
说对不起又一次流出了你的鲜血。
是用你给的脚走路，用你给的眼睛
认识了远方。
用你给的手拨开荆棘丛，
仍是小心着，闯进了人与人的夹缝。
是被什么磕破的不知道，
只用你给的嘴，咽回了一声声悲嚎。
在你给的时间里他已长大，
纵使流着血，长得成熟的脸上
也没敢流露哀容。
你说的话他记得：父子的血脉相连着，
经得起伤……

Ｔ
集中所有草字头的词，是孩子的本草。
放到意识中的春天，依然绿了。
让蝶儿在上面，与小鸟与幻想一同展翅，
可以驱逐你的忧患。你可以笑了。
孩子就追着蝶儿在地上跑。
没有将根举到空中，没有做一个用手走路
摇摇晃晃的人。
脚踏实地地跑，触摸着叶子跑了很远，
洗净了青苗就说哪个词甘甜，
哪个词可以开花却饱含苦味，
哪个词可以吐出芳香送到你的耳边。
……这是孩子的本草——你病时，
他握着满把的词赶回来，伴着泪流，
献出你需要的声音。
Ｕ
为他脱发，或将你头发里的黑给他，
直到自己的头上飘满雪花；
取面部的舒展与红润给他，
只把皱纹一道道的，给自己留下；
挤干每个日子的甜蜜和水分给他，
用干涩的风，吹送自己伴夕阳；
……给着，就老了；
老了还笑着：看他，容光焕发！
看他，高高大大！
Ｖ
总觉得是自己的一部分。
脚的一部分行走；眼里的一部分世界。
鞋的一部分是他穿着，在地图上移动，
画一部分圆、菱形山脉，
画三角，放一部分湖水的蓝色，
……移动，是他的一部分力道。
有他的一部分形象，“象。”
听听，象他地图上出发的脚步声，
踩出的那条线上，可让很多人追随；
象他的站，他的蹲，象每阵风吹来时，
他习惯地笑笑。
习惯地笑笑，在地图的下方捧起阳光，
放回天空，那炽热，那明亮，
那感觉里最强烈的一部分……
Ｗ
两个人，被风沙吹散了，
仍站在风沙中相望。
彼此看不到。而呼出的声音，
被风沙拐偏了方向。
他们同时喊：“粮食被卷走了，
挡住风，一粒粒拣回家！”
听不到，却同时敞开胸襟，
任寒冷吹进体内，固执地站着。
听不到，还是喊道“父亲，
你已年迈，不行就退下啊！”
听不到，却自豪地坚持：
“虽已年迈，可身体还有用啊！”
Ｘ
站在不同的年龄分别望望生命的起点。
你能望到我的，
而我望不到你的。
一个日子怎样从一块胎记开始，
记录我的生命？你记得，也让我记着，
那日和太阳一同升起的我的哭喊。
你清晰地记得那日荷花开了，
每年你总要提醒我，不能忘了。
无论何处，每年这天我都要洗洗胎记
和身体，干干净净的哭一次。
就象雨中的荷，“干净就好啊，
日子还长。”——望一望生命的终点，
你说我能望到你的，而你望不到我的。
Ｙ
只要有了距离，
就有了思念的长度。
一直想缩短，却被什么拉长了。
想返转身往回走，
更强的力把脚拉向了远方。
所以继续走，继续拉长，继续……
看不到，却知道了无奈——
脚下吱吱叫着的
是名叫生活的怪东西。
Ｚ
“父亲，宽恕你的孩儿吧！”
“都已放学了，你不是记住你的拼音了吗？”
“可我把自己拼出来，却是一个盗贼——
我偷去了你骨中的钙。在我日渐挺直脊梁的时候，
你的背日见地驼了；
我偷走了你的敏捷。在我跑得越来越快的时候，却
见到你已是沉滞的步伐；
……我偷走了你的重量得以长大；我偷走了你的欢
笑得以欢笑——曾为我没记住的字母，你的笑是怎
么消失了？我知道那时正是我将你的心情偷换成了
苦恼。
父亲，宽恕你的孩儿吧！”
“哈哈，宽恕!你说的这些我都忘记了……”

06·02于华南抱花斋

简明

这个沙发真舒坦-----真好！
饱满、练达、哲理------我见证了这首长诗的成长
祝贺妙心缘姐姐

剑龙

朴实，问好！

普路托

父亲的爱
朴素
感人

简明

荐精

简明

再次荐精

官儿

网络陋习，缺乏耐心，这等好诗需心灵沉潜细读方可，推荐！

平平仄仄

很长，却值得耐心读完。没看见非常枝蔓的段子。透明的叙述一直牵动我。深情，而有思考。
一些技术性太强的句子可以再处理得平稳些。
当得精华：））

纯粹

占个位问好,待我细读!

飞扬花

感情真挚饱满，学习，问好了。

妙心缘

下面引用由简明在 2006/03/31 06:37pm 发表的内容：
这个沙发真舒坦-----真好！
饱满、练达、哲理------我见证了这首长诗的成长
祝贺妙心缘姐姐

兄好，你的批语我仍记得，未做改动的原因是心境迁移，以后说

妙心缘

一一问好从朋友，我的东东多是送来砍的。

幽云

晕，怎么还没有精华，好诗歌

凤儿

好诗.
很感人的一组诗.
问好!

妙心缘

问好幽云、凤儿。精不精的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