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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鬼歌
第一歌 梦鬼
［歌声渐渐入地］
地母
欢迎你们，我的孩子， 我的大，我的小，我的太
白发飘舞了五千年
地底黑暗了五千年
快搬掉金矿、铁矿 、煤矿
搬掉岩浆
黏稠的河流，栓塞的血管
我已垂垂老矣
衰老的皮肤，疲惫的灵魂
孩子们，我爱你们
地狱就是天堂
小鬼1
妈妈，妈妈，我的好妈妈
我夭折在六月，在五千年之前
我手短，我腿细
我的眼睛紧闭
未曾吃过你的乳
更不曾在你的怀抱里撒过娇
我没娘生没娘管
看到了才有罪，
听到了才有福
我无罪也无福
无父亦无母
小鬼2
篝火从岩洞出发
我是劫后余烬
我是焦黑的木
我是腥臭的皮毛
用你的鹤嘴锄把我埋葬
我看见小麦开花
听见河流歌唱
小鬼3
我顺水漂流
所有的河流都通向地狱
我的木盆里尽是水
我的哭喊里尽是水
多少骷髅在漂游
啊
妈妈，大水淹没了我们的家
常春藤摇篮在漂游
众小鬼
妈妈，妈妈，我们的好妈妈
你为什么不说话？
大鬼1
一边去，不要吵闹
让地狱安静些吧
为什么到处都是噪音呢
我的孩子死了
我的老婆跟人走了
我跟着催命鬼来
心脏变成了头颅
双手像脚一样在灼热的地底行走
瞧，我的双手沾满了自己的鲜血
大鬼2
是谁勒紧了我的脖子
板凳倒下的时候
我看见了你
把我吊在树上，吊在门框上
吊在五千年长的绳索上
我的女鬼好好可爱呀
麦出芽，米生虫
红薯烂在女鬼手里
像最后一滴血
化在你的手心里
像一股轻烟随风飘散
大鬼3
住口！
她们饱受蹂躏
在我们身下五千年
不得翻身
在我们身上五千年
不得下来
谁铺床叠被
谁刷锅洗碗
谁给我们收尸
地母
好了，都是五湖四海的朋友
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来到一起
和气生财和为贵
［地父带着我从阴暗的一角走出］
地父
吵闹不停
鬼满为患
来的都是客，都是鬼
这位朋友是我的客人
别吓住了他
天骄
这不是小鬼123、大鬼123吗
不要大眼瞪小眼
不要大鬼欺负小鬼
今天说不上是什么视察
早晚也来和大家见面
一团和气，一团鬼气
人还不如鬼呢
地母和地父
走，同去，同去
我们给这位朋友做个导游
［歌声从门外飘进来］
第二歌 撞鬼
地父和地母突然改变主意
会议研究决定我终不是
鬼界中鬼
非鬼止步
地父大发慈悲
掏出两份导游图塞在我手中
未及争执
背后被猛击一掌
我已回到人间
摊开充满鬼气的双手
两份导游图赫然在目
一份由但丁绘制
一份由蒲松龄设计
地呀！三十岁前我得到了
这两份导游图
我可以立了
我可以破了
我可以鬼了
我从床上一跃而起
一跃在地
又一跃而起
狂笑出门
我的父母在后面猛追
［疯了疯了我的儿子］
我心明如镜我不疯谁疯
追至黄昏时分
我的父母丧失了信心
任我走失在深深的夜色之中
［歌声在前方响起］
手舞之，足蹈之
应和之
我的录声带着人和鬼的共同痛苦
明晃晃的大路
明晃晃的大路
多好的月色！多圆的月亮
你们都说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
这不是我瘦骨嶙峋的手吗
这不是我杂乱如草的发吗
这不是我飘忽不定的影吗
睁开眼瞧吧，明晃晃的大路
明晃晃的大路
突然间，我撞在了谁的身上
是谁？是谁？我连续发问
是你唱的歌吗?怎么这么好听
这么耳熟
从哪里学来的
是不是跟我学的
你的个子如此之矮
是１是２还是３?
你看见这明晃晃的大路了吗
你从哪条路上来
要往哪条路上去
来，拉拉手交个朋友
我刚刚离开家，离开乡村
和城，离开文明和愚昧
我一个人(鬼)出来
竟然碰到了你
你是1是２还是３?
突然地，你就消失
等等我呀，我们一起走啊
歌声似近又远似有又无
叫我判定不了你的所在
只有踉踉跄跄跌向深处
夜的深处
大路，明晃晃的
明晃晃的大路
我要追上你
我要接近你
我要拥抱你
我要亲吻你
我终于抓住了你
你在我掌心里
你这么高又这么小
又这么轻
我好像是抓住了一根草
一缕丝一线光
你是1是2还是3
你肯定是3了
盈盈一握就是3
快唱歌给我听
可别是学我的歌
你的歌一定与众不同
这么美丽的夜晚
可别辜负了这大好时光
你来安慰我吗
是地父还是地母的旨意
你干吗流泪呢
3,我爱你
多么好的3
不说话也不唱歌
更不跳舞的3
只是流泪的3
哭吧，我也来哭
你哭人我哭鬼
让泪从大路流向小路
从小溪流向大河
大路，明晃晃的
明晃晃的大路
风吹起来了
虫叫起来了
虎在伸懒腰
獾在掰玉米
鸡也快叫了
在你回去之前
在你还原之前
快唱快哭快说
你只是看着我流泪
我也知道
我自己可悲
可是用不着你哭
我还知道流泪
别的我都忘了
我还知道流泪
你一狠心
从我手心逸出
如轻烟
在我面前袅袅升起
渐远渐去
似乎还回过头两三次
3呀，我爱你
大路，明晃晃的
明 晃晃的大路
第三歌 恋鬼
路消失了
路也有尽头
一棵万年枯树
我敲打它的身躯
和它背后的林涛应和
突然悟到1非2 2非3
而前面邂逅的3已不是3
我知道了
我恋上鬼了
进入黑色密林
在崎岖的山道和
潮湿的苔藓和毒蛇之间
向密林深处探险
也许会有惊鬼的艳遇的
在半人半鬼的密林中穿行
我已遍体鳞伤
而我愿意
愿意走鬼路
和鬼走鬼路
和鬼们交朋友
体验做鬼的风流
我不是1不是2也
不是3我是年轻的鬼
只是鬼气不足人气有余
啊出现了
阵阵林涛中
出现了一线光
如闪电又如飞剑
朝我的双目飞来了
同志们我感到了晕眩
我明白我终于接近了谁
啊出现了
两腿轻飘飘
双手高高举起
发出无声的呼唤
来呀我已跋涉太久
同志们我感到了幸福
我明白是什么在逼近我
在半人半鬼的密林中穿行
我已遍体鳞伤
伤口流血
谁向我挥刀
谁瞄准我开枪
谁从背后射来箭
置我于死地而后快
而我于鬼界又获新生
那一线光正朝双目飞来
伤口化脓
谁上的烂药
谁做的好手术
我必须拒绝治疗
他们只能把我治死
我的伤口永不会弥合
它来自心灵而非其他地方
在半人半鬼的密林中穿行
我已遍体鳞伤
白的光线
那么的明亮
又那么的亲切
我只能朝它奔去
树在后退鸟兽后退
光仍在前方熠熠闪烁
我义无反顾地朝它奔去
要追上它
一定要追上
我害怕它消失
我害怕无光之夜
柏树不是发抖了吗
它用嘈杂的虫声壮胆
老虎和金钱豹龟缩巢穴
光在前方
谁在光前方
是1是２是３
是人是神还是鬼
是圣是仙是妖是魔
还是我的灵魂或者影子
还是我的爱情或者单相思
在半人半鬼的密林中穿行
我已遍体鳞伤
遍体鳞伤
怎能不受伤
我的速度太快
我的想法又太多
我的父母背后骂我
我的耳根怎能不发烧
我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一定吓人
也一定吓鬼
光也逃离开我
我怎么也追不上
有意不显庐山面目
它的提议在情理之中
我应该提前想到这一点
现在想到
凭着小聪明
不会得到爱情
也不会迎上那光
天上的乌云在翻滚
月亮你为什么不出来
这一线光怎能照亮道路
在半人半鬼的密林中穿行
我已遍体鳞伤
光的韧性
能穿透黑暗
到达既定目标
需要长久的跋涉
才能观赏灿烂风景
我只能这样自我安慰
受伤之躯才不至于跌倒
只有这样
我带着伤口
还有血腥的血
让光和鬼和地父
感受人世间的苦难
才有可能给我以光
以恋爱之鬼仁慈之王
祭伤痕累累的血肉之躯
在半人半鬼的密林中穿行
我只能遍体鳞伤
第四歌 笑鬼
［密林中，一线白光出现了
仍然继续着黑暗的历程］
大鬼1
一只狼
一只狗
一只狼狗
狗咬你的脚踝
狼啃你的脖子
狼狗暴露你的行踪
它使你立足不定疲于奔命
我可以给你一根竹竿
一支枪
或者一把扫帚
把你在人间的罪恶与光荣
抹杀殆尽
［这个时候
我如丧家犬
又很狼狈
在鸡没有叫的时候］
大鬼2
一只熊
一只猫
一只熊猫
猫抓你的皮肤
熊掏你的心肝
熊猫使你丑陋不堪
阳刚丧尽毫无棱角
我争取给你一副铁盔铁甲
一件金丝与发丝的织品
一块防弹钢板
让你聊可抵挡流言蜚语
和鬼子的进攻
你的重伤将完好如初
［这个时候
我如野猫
又很狗熊
在鸡没有叫的时候］
大鬼3
一男
一女
一对狗男女
男打你的耳光
女扯你的耳朵
男女使你分不清男女
他们结合又分开
在一定距离内拉手
拥抱和旋转
你来你赤条条地来
大家彼此彼此
彼此都赤条条地去
［小鬼123一齐冲出
搂腰抱头
把我扳倒在鸡没有叫的时候］
大鬼123
大笑
他们从柏树后
从楸树后
从栎树后
大笑而出
哈哈哈哈哈哈
［他们在树后的阴影里
跟我说话
我一直以为自己在自言自语
这个毛病可不好
不会讨领导欢喜
地父地母
也讨厌唠唠叨叨的子女
同行的鬼们
也会以为我在骂鬼
鬼们仍在大笑
那一定是笑我
自欺欺人
自欺欺鬼
但我一定要穿过密林
穿过这长夜的九曲羊肠
让鬼去笑吧
我走鬼的路］
大鬼们
哈哈哈哈哈
这个家伙是傻瓜
快让他跌个嘴啃泥
摔个仰八叉
小鬼们
这位大哥真好玩儿
黑夜赶路一步一颠
浑身伤痕鼻青脸肿
这充什么英雄狗熊
［一线白光再度出现
看上去略微有点儿人形］
小鬼1
一匹马
一只蜂
一窝马蜂
嗡嗡嗡嗡
害人不轻
嗡嗡嗡嗡
害鬼不轻
大哥大哥
别惹马蜂
小鬼2
一只猫
一只鹰
一只猫头鹰
请看我的工作
请听我的歌声
唱给床上的活鬼
唱给路上的死鬼
你是走着的死人
你是活着的妖精
你是有家的乞儿
你是有福的蠓虫
小鬼3
一朵花
一个梨
一棵花梨树
开白色的小花
结青色的小果
长尖利的小剌
［我从花梨树下钻过
已经走出了密林］
第五歌 哭鬼
密林的尽头
是西流的浊水
是西流湖
河边的青草披满露珠
青蛙正缝纫它的鼓声
黄鳝在泥与水中盘曲
夜叉在检查没有入睡的鱼鳖虾蟹
冰凉的水漫过我疲劳的脚背
哭声从水面上传来
后背鸡皮疙瘩
前胸冷汗淋漓
必须穿过哭声才能到达彼岸
［众多的鬼突然从水中醒来
它们并不害怕夜叉和我］
屈原
快看这块石头
打磨得多么光滑
这些粽子分你一些做干粮
这些龙舟的甲板送你作纪念
这些诗稿送你去出版
由你支付书号费印刷费
并由你领取稿酬和样书
明年此日此时
你扔给我一本即可
封面最好是一团漆黑
环衬落英缤纷之菊
这块石头你也带上
送给社长置于案头
杜甫
我脚踩一支桨
我的船已腐朽不堪
我只有这一只笔似的桨
它载着我从三峡出来
没能回到洛阳
我已不需要桨了
请你带回安放在笔架山上
再见兄弟
多多保重
老舍
老张呢裤子呢
怎么没有那月牙儿
这是龙须沟里的那一片儿水吗
茶馆里的龙嘴大铜壶是用这水沏茶吗
我弄脏了这水
我漂洗了这水
我过滤了这水
你喝一口，润润嗓子
这么大老远的不容易啊
我已舍予
请你舍我
快过河去
此非久留之地
无名氏鬼
你的孩子丢了吗
你的孩子死了吗
你的丈夫走了吗
你的妻子跑了吗
你小时候梦见过满河的骷髅吗
梦见过我吗
我在水中已多年多代
泡软了骨头稀释了血液
如鱼得水
如鱼水关系
这里太挤风浪太多
也太大
会翻船的
快走到你要去的地方
一会儿夜叉来了
你说不清楚
夜叉
哪里去！看叉
［泼剌一声
叉尖上穿着一个王八］
龙王
蚌女起舞
龟师奏乐
夜叉来献
竟是王八
金童玉女
哪里去了
夜叉
龙王息雷霆之怒
小鬼呈颤栗之言
今夜有意外之客
扰乱了既定之谋
龙王
押来见我
看看是谁
何其胆大
藐视王法
［夜叉急忙离开龙宫
分水大叫看家伙
我挥动杜甫的大桨
并扬起屈原的书稿
来来往往和夜叉大战
大小之鬼小大之鱼
一齐哗变
摩拳擦掌狠斗夜叉
我浑身湿透意气风发
且战且退且退且打
渐至河心激起滔天浪花
夜一时为之变色
鬼一时为之惊诧
龙王叹曰遇此魔头
该我水域有此一劫
回来夜叉且放他一马
于是风平浪静
于是鬼龟敛迹
齐胸的河水寂寥的情怀
有哭声在河上面漂移
鸡快叫了
是三更还是五更
是醒中还是醉中
是痴中还是梦中
水水水
鬼鬼鬼
水中是我如鬼
双泪如珠
嘀嘀嗒嗒入水
不多不少我哭过三次
今夜例外
我的泪腺仍然如此发达
彼岸啊
我的泪能使你塌方吗
屈原杜甫老舍无名氏等等
都在水里消逝了］
第六歌 祭鬼
［我必须献祭
因为我始终在水中央
风平浪静的水中央
我寸步难行
松开你们的手
用自由换取牺牲
用牺牲换取片刻的满足］
第一祭
五张黄裱纸
十根印度香
三叩首
九大跪
享受吧，善良的受冤的
受苦受累的
赤身裸体的
无父无母的
无妻无夫的
无子无女的
无爱无恨的
无手无足的
无耳无眼的
无发无毛的
三叩九跪都有啦
三叩九跪都有啦
第二祭
羊头一
猪头二
牛头三
人头四
神头五
六亲不认
七吹八打
吹吹打打
九九归一
富贵的淫逸的
麻木的骄横的
残酷的凶恶的
偏执的神经的
吝啬的刻薄的
九九归一
第三祭
金羊
金猪
金牛
金马
金骡子
金木水火土
金元宝
金碧辉煌
大鬼123
小鬼123
来，拿去金锁金镯金耳环
金缕玉衣
第四祭
电灯电话
电吹风
电饭锅
电视机
电冰箱
电警棍
电笔
电网
电线
电闸
电脑
电流
电子
自由电子来去自由
第五祭
总结报告
总角之发
总统
总统顾问
总司令
总指挥
总而言之
统而言之
不是东西
不是鬼
饶了他吧
让他总结报告
汇总情况
或算总账
第六祭
悬崖跳水
悬而未决的跳水运动
悬河
不要把我悬于水中
解民倒悬
解我正悬
正弦
弓弦
惊弓之鸟
杯弓蛇影
祭啦！祭啦
诸鬼分享
诸口分享
第七祭
头七
三七
五七
七七四十九祭
七七四十九河
七七四十九鬼
七七四十九路
七七四十九去处
人鬼两安
安阳
安阴
安全套
安康险
安息吧
［刹那间众鬼隐去
我自由了
我将离开水中央
向彼岸去
踏波而去
彼岸已接近了
树在岸上招摇
花在树上开放
鸟在花上飞舞
彼岸已接近了］
第七歌 驱鬼
江河是真实的
河岸是真实的
而毗连的茫茫戈壁同样真实
每一粒沙子都反射着宇宙的形象
每一截白骨都在书写鬼文化的篇章
［鬼文化了］
文化密如沙子
渺小如沙子
排列在脚下
我曾经把它们当成绿色的树
和红色的花
头遍鸣叫，我听到了
梦呓
交合
凶杀
我听到了头遍鸡叫
文化鬼稍嫌迟疑
排成方阵向我冲过来
阴风荡荡
啸声阵阵
鬼气迎面扑来
诡奇扑来
第一驱
骈二指如剑
在子夜卷起冰冷的光华
右手提金牌
口吐鸡血
血雨腥风
第二驱
注水入青瓷大花碗
一把竹筷紧密团结
鬼你不要和人太亲近
第三驱
十二个枣刺抛入水中
五个沉下去
六个漂上来
只有一个团团旋转
这个家族有五个家鬼
六个野鬼
一个正在害人的鬼
也是个家鬼
快走快走再不走
拿刀砍了
咣一声就碎了
第四驱
大家集合
大家跳舞
大家唱歌
大家喝酒
大家吃肉
大家举火
绕树三周
［曾经的我
曾经发现
我在火把前面狂奔
曾经的我
曾经发现
你们绕着我转了三个圈］
第五驱
谁在喃喃而语
谁在喃喃而哭
人鬼殊途
为何纠缠不休
第六驱
撬倒里程碑
打碎旧偶像
十二岁以前总看见
十二岁以后总不信
宋定伯卖
钟馗打
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争取胜利
［反复朗诵，铿锵有力：
下定决心……
退入舞台之后］
文化一批批倒下去
革命一次次来到了
［十二岁的我能看见一切
怒发冲军帽，大声批判
妈妈，你为什么把我生
在这个家里当不了班长
当不了红小兵入不了团
考上中学又被人家顶替
妈妈你不要光哭不说话
革命不是请客送礼不是
鸡叫头遍的时候
父亲罚我跪在搓板上
我抬头就看见了毛主席
看见了椽子上的瓦
看见了柱子上的招财进宝
老鼠把红薯干蹬得哗啦响
一颗老鼠屎掉下来
这一年我十二岁］
鸡叫头遍的时候
我还在沙漠之中
背靠骆驼和胡杨林
进行无所畏惧的战斗
［反复朗诵，铿锵有力：
下定决心……］
我是你们呀
我爱你们呀
他们说，这家伙
还会说人话
更加猖狂地进攻
转眼间我已是麻脸
麻婆豆腐
骂字出口
妈的
沙丘如秤砣猛砸我的脊背
我驼背了
再也抬不起来头
再也不能跪十二岁的搓板
数几根椽子和几颗老鼠屎
内陆河干枯如龟背
我干枯如鬼背
我的背干枯如鬼
我是你们呀
我爱你们呀
风声鹤唳沙粒皆兵
脚印之下寸寸白骨
白骨之下点点血迹
血迹之下张皇的灵魂
张皇的脚步
［快看
海市蜃楼］
我的美人和初恋
变幻万千
我的女儿在楼里玩耍
我的朋友在花下读书
我的妻子等我回去喝酒
他们阻挡着我
靠近海市蜃楼
我像一只苍蝇
被强大的原子波弹回
像乒乓球上的一匹骆驼
立足不定
像鬼却不被接受
我怎么也洗不去
那么一点点人味儿
我跪下要像十二岁那年
我跪在疲劳和焦灼里
沙粒刺入我的膝盖和
心脏
沙粒置换了我的血小板和白细胞
像患了美尼尔氏综合征
四肢无力目眩神迷
我跪下了
第八歌 做鬼
膝盖下的大地
在沉陷
惊雷来自地心
拔足飞奔，裂缝多如蛛网
我终于跨越不了阴阳界
在最大的裂缝中
逐渐下沉
四壁都是嘲笑的嘴巴
谁也掩盖不住谁
第一层(鲁迅)
狂妄小子无知青年
这里净是投枪和匕首
怎忍心你命丧此地
你没看见刘和珍君
你没看见眉间尺
你没看见祥林嫂
你没看见阿Q
试问你是何鬼
何鬼是你
你在这里
只会碍手碍脚
第二层(尼采)
月亮来了
［我怎么会是月亮］
我是太阳你自然是月亮
不不不我不是太阳
真愚蠢哪真愚蠢
我怎么不是银河不是宇宙呢
太阳怎么会被土地掩埋
哲学怎么会被太阳烤干
你怎么会掉进我的怀中
你看过我几本书
读懂了哪一句话
［我吭哧着答不上来
可能是惊魂未定］
第三层(莎士比亚)
来，快走上十四级台阶
躲开王子的利剑
躲开夜莺的歌唱
幸亏未被他撕碎
我赞美过你你模仿过我
我模仿过历史和悲剧
悲剧模仿过生命
生命模仿过死亡
小兄弟，帷幕拉开了
走吧不要看悲剧
第四层(项羽)
太瘦了
要不然还可以给我当名小兵
我太孤独了缺少人马
三千子弟死了最后的十八位兄弟也死了
还有虞姬
只有我在江这边不肯过去
莫非你是那船夫的儿子
为何也这般瘦小
营养不良啊你看我
力拔山兮气盖世
［我推他一下
他砰然倒地
手里还握着一把剑
剑上是未干的血迹］
第五层(朱自清)
你不饿下来干吗
看你身上的面粉少说也有五千斤
看过荷塘月色吗
我是多年没见了
绿也不见了
背影也不见了
第六层(领导)
你好领导
领导真好
做人艰难
做鬼风骚
第七层(同事)
同事同性
同性不恋
恋母情结
地母吐血
第八层(同学)
同学真亲
可惜已婚
当年错过
今日发晕
第九层(朋友)
一月陌生
两月生情
朋比为奸
陌路相逢
第十层（情人）
有人有情
有情有人
情人不仁
人情如冰
第十一层（商鞅）
从中原走出去
就没打算回来
咸阳也是故乡
灞桥上的柳枝
和内黄枣林
一起婆娑
骑马的
坐车的
种田的
都看到
我
被
车裂
那一刻没有痛苦
连声音也被撕碎
连思想也被撕碎
第十二层（岳飞）
吃黄沙长大的
就到沙场上驰骋
吃红枣长大的
就只有一腔热血
一杆银枪
把朔风刺穿
却难撼动十二道金牌
和一句谗言
西湖风景不错
庙外一道新桥
第十三层（犹大）
……
第十四层（×××）
……
第十五层（×××）
……
第十六层（×××）
……
第十七层（×××）
……
［到第十三层我已感觉到了
热烈的欢迎
越往下速度越快
衣服毛发熊熊燃烧
咚的一声我已跌入第十八层］
高大的火炉
辉煌的殿堂
地父地母端坐中央
群鬼群怪排向四方
我被抛起又被扔下
在头和手上飞扬
他们的膝盖以下都成为
通红的火柱
难道不下跪就会失去双腿
我大喊地父地母
是我呀
是我呀
［“我”是什么东西
你们听他在大喊“我”
你们谁认识“我”
你们谁是“我”
“我是什么东西”］
是我呀
是我呀
［这个疯子根本不在咱们这一层
是谁糊里糊涂把他引来了
撕了他吃了他
问问他谁是“我”］
我怎么向他们解释呢
他们怎么会听我的解释呢
我在无数的头手之间飞扬
汗和油滚滚而落
火炉更旺了
闹声更高了
难道这里也怕人间的游戏
地父地母永远是充耳不闻
熟视无睹
我突然无师自通
灵犀一点通
少林拳脚
太极推手
武当剑法
纵横来去
直奔地父地母
［快抓住他
他是个疯子］
第九歌 别鬼
终于接近了地父地母
二位老人家终于睁大了眼睛
第十八层秩序大乱
多少豪杰挺身而出
再次把我与地父地母隔开
他们之中竟有大鬼123、小鬼123
竟有××、×××、××××、×××××
我不能说他们的名字
你们都认识的
地父突然离开火焰的宝座
众鬼闪开一条道路
我冲上去扑翻在火上
吻着地父的火靴
［呀，可怜的孩子
你怎么走了大半夜
又回到这儿来了
呀，可怜的孩子］
地母走上前来
她冰冷的目光
被泪水浸透
［呀，可怜的孩子
你怎么走了大半夜
又回到这儿来了
呀，可怜的孩子］
让我拥抱你地父
让我拥抱你地母
我爱地父我爱地母
爱我地父爱我地母
［真是不懂事的孩子
真是不懂事的孩子］
地父一跺脚
地母一拍手
十八层中央的宝座
突然裂开
通红的岩浆喷涌而出
十八层整体炸裂
升腾
随着火焰
上升
一切了无痕迹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
第一看不到地父地母
第二听见了鸡叫
这时，鸡已叫过二遍
正叫三遍
我跪在茫无边际的夜色中
跪在三遍鸡叫中
东村的鸡叫
西村的鸡叫
南村的鸡叫
北村的鸡叫
大家一齐叫
鸡呀，天快亮吧
天还躺在床上
只是已撩开云被一角
露出了洁白的大腿
我们叫它鱼肚白
天就是一条鱼了
天，你睡得如此舒服
你不失眠不吃安眠药
也不知道我在你的床前
跪了半夜跑了三圈跌了十八层
不知道我曾经
对你动了五次邪念
你脸红红地听着
像羞涩的少妇
却又当着我的面
穿起了衣服
而我才看到
自己是全裸的
你亮了
我也就亮了
［回家去吧，孩子
你是我唯一的孩子
你唯一地和我这么近
你累了该休息休息了
这一切就看缘分了
我还从来没有让谁
到过我的床边
你要不是不怕烫坏你的嘴唇
来吻一下快走］
你高了
我也就低了
［对的，我不能和你们太近
近距离容易命中
容易产生隔阂
容易破坏宗教和法律
也容易近视
我只有高高的
才能看清你，孩子
去吧，我有我的事］
你走了
我也就走了
［好，这就好
你是聪明的孩子
该走就得走
贪恋会办傻事
听话，去吧］
我走，我听话
我回家去
［对，回你的家去
别让他们失望
你有任务
也有义务］
我不回去
我没有家
［胡说……
……］
我不回去
我没有家
［胡说……］
我不回去
我没有家
［胡说］
我不回去
我没有家
［胡说］
我不回去
我没有家
我不回去
我没有
我不回去
我
没有
［歌声若有若无
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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