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启蒙老师

夏天无 · 发表于 2005-11-19 07:01

:em16:

　　村小学给我寄了个请帖，让我回去参加新教学楼的落成庆典。我有些意外，屈指一算，居然有二十多年没回去了，难得那些老师还记得有我这样一个学生。我这样想的时候，心底便有细细密密的线团被解散，一点一点地被抽动，好象伤口愈合后有医生在拆线，又仿佛一只风筝不断向白云深处飘去，那个线轮就在心里转啊转的。
　　其实我自己就是一只风筝，这二十多年来一直在飘，却从没想到还有一根线将我牵着。这根线的另一头有两双手，一双是我的母亲，一双是我的启蒙老师。
　　母亲是常常放在心底的，时常魂牵梦绕，让我温暖催我前进。对于启蒙老师，我却有很深的内疚：这多年来居然没有好好地想起过。我忽然希望这日子快点过，也许在庆典的那天，能遇上她，至少也能探得她的一点消息，于内心添些慰藉。
　　启蒙老师姓李，是一位漂亮的女知识青年，从省城插队到我们村的。在我模糊的记忆里，李老师的轮廓已不太清晰，只依稀记得她是扎着两只小辫，常穿一件白的确良上衣，好看的脸上总浮着一层微笑。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这么多年来，我从没听到过有谁的声音比李老师的更好听，从没见过一个人有李老师那么美。
　　我上一年级的时候还不满六岁。那时候农村还是集体制，生产队按工分分配粮食和油。母亲为了让我们过得更好一点，不得不拼命地挣工分。母亲照顾不了我，于是过早地将我托付给了学校。
　　当我用五角六分钱换得两本书后，懵懂地坐在教室里时，我看到了神仙一样的李老师，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憾。在我的印象中，李老师是很白的，明眸皓齿，体态轻盈，举手投足都有一种很优雅的味道。当时的我，并不知道令我震憾的东西叫气质。
　　那时候我的家乡是极度的贫穷，我所看到的人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乡亲，繁重的农活和无遮拦的太阳及生活的困窘让他们变得黑瘦而麻木，他们的脸上都写着疲惫和漠然。李老师的出现，自然跟他们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时至今日，这种反差依然存在，只不过随着社会的发展已经在渐渐淡化。
　　李老师的声音特别好听，既有珠落玉盘的娇音，也带有玉一样的温润，所以她一开口，我们一个个都张大了嘴，不相信这么好听的声音是从她嘴里吐出来的。李老师教我们语文，讲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从她开始，学校才教学生汉语拼音，而高年级的同学们根本不知汉语拼音如何拼读。直到今天，对于从乡村小学里出来的我来说，能识汉语拼音都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我会唱的第一首歌也是李老师教的，歌名是《大海航行靠舵手》。我只知道李老师的声音好听，没想到她的歌声更好听，比广播里播音员的声音好听百倍。那天李老师正教那句“雨露滋润禾苗壮”，我突然感到一阵腹痛，于是举手报告要上厕所，李老师就停下来，示意我出去。我刚跑到教室门口，不幸的事发生了，我拉到裤子里了。全班同学哄堂大笑。
　　这件事我一直引以为耻，以至于多年后有同学提及的时候我都会恼羞成怒。但我关于李老师的记忆里，这是最深刻的一件事。那天李老师止住了全班同学的哄笑，把我拉到她的寝室，打了水来给我洗。记得我当时在哭，李老师一边洗一边哄我，还拿出好糖让我吃。糖的味道不记得了，倒是李老师寝室里弥散的香味还让我记忆犹新。后来李老师还把我裤子也洗了，把她的一件军上衣给我从上到下套住，然后到合作医疗社拿了几颗土霉素给我服下，又牵着我的手送我回家，一路上就教我唱那首《大海航行靠舵手》，婉转的歌声在我家乡的田野里四处飘荡。
　　我读二年级的时候，李老师回城了。李老师对我们每个学生都很好，除了学习上的关心，在生活上也常接济我们这些穷人家的孩子。所以她走的时候，我们好多学生都自发去送她。那时候年少，不懂得什么叫依恋，心里只觉得少了些什么。倒是李老师看到我们这帮小家伙来送她，眼里噙满了泪水，坐在村里那辆东方红拖拉机上依依不舍地向我们挥手，再挥手，那个优美的动作一直完美无暇地保存在我童年的脑海里。
　　以后的日子我们总有一些企盼，盼望着哪一天李老师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再来教我们识字，教我们唱歌，让我们惊喜万分。
　　然而李老师终究没有回来。直到我完成所有的学业，又参加工作这么多年，我依然没有李老师的一点消息。我在学校的庆典上也没能见到她，当年所有的老师都已不知李老师的去向。我于是有一种很深的失落。
　　在新落成的教学楼，看到宽敞明亮的教室，我又回想起那间低矮的留下我们欢笑让我认识第一个汉语拼音字母的土坯墙教室。也许只有在那岁月驳落的墙上，才能再寻到李老师美丽的身影和她那百听不厌的教诲。

halidae · 发表于 2005-11-19 08:00

　　有些事我们该学会遗忘，可有些事我们这辈子永远也忘记不了。启蒙老师，一个特定的人物，二十年后的回忆依然如此清晰，平实中趋于细致，浑厚而凝重。
　　红上，大家评...

泽润 · 发表于 2005-11-19 16:30

美好的回忆让人感到温罄。重。

一江秋水 · 发表于 2005-11-19 18:33

这个回忆录写的好！真实而且有内容！问好！

星星小倩 · 发表于 2005-11-19 1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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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只有在那岁月驳落的墙上，才能再寻到李老师美丽的身影和她那百听不厌的教诲。”
真实而诚恳的文字，透着深深的怀念，与些许惆怅和遗憾。读了也不禁让我想起自己的老师来了……
往事难忘，那些容颜即便苍老，也会化为心中最年轻的美丽……

古筝 · 发表于 2005-11-20 04:22

恩师难忘，文笔流畅、质朴、细致，深情可感，无夏好文吖：）

夏天无 · 发表于 2005-11-20 05:48

谢谢各位斑竹鼓励：）

liinya · 发表于 2005-11-20 08:43

写得太好了，我自感汗颜

烟雾缭缭 · 发表于 2005-11-20 16:38

有机的叙述者.善之善者...问好楼主

北溟 · 发表于 2005-11-20 16:51

朴实的语言,真情的回忆.推荐精华

古筝 · 发表于 2005-11-20 19:19

好文帮提：）

halidae · 发表于 2005-11-20 20:17

下面引用由北溟在 2005/11/20 08:51am 发表的内容：
朴实的语言,真情的回忆.推荐精华

　　一个启蒙老师的影子久久印在每位看客的心头，文章更是日久生情，很厚重。
　　操作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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