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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自拔:15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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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8-12 23:3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不能自拔:15首》
  
  
  江非
  
  
  
  
  1:你们错了
  
  
  我用手枪指着你们
  你们冲我笑笑
  说别闹了
  你看你的枪是假的
  既使是真的
  也没有装上杀人的弹药
  
  我一勾扳机
  你们的脑袋
  瞬间成了一枚漏风的山药
  
  我用匕首横在你们的脖子上
  你们冲我摇头叹息
  示意我把刀子放下
  站到一边去
  别挡住了你们的前途
  别挡住了你们的好日子
  
  我把刀柄轻轻一扭
  你们的脖子里
  随即喷出了一股腥臭的热气
  
  我收起刀子
  插在靴子里
  收起手枪
  别在腰上
  屁股上挂着你们的人头
  在马路上招摇过市
  在菜市口谈天论地
  在黄河里洗去了血迹
  在山东省脱掉了囚衣
  
  在平墩湖耕田种地
  在麦苗中聊以度日
  我忍气吞生过着忍气吞生的日子
  我忍气吞生写着忍气吞生的诗
  
  你们依然冲我笑笑
  冲着我摇头叹息
  说我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
  只会好好学习
  说我是一个老实的好孩子
  不会揭竿而起
  说我怎么会杀人呢
  嘿嘿,这小子
  毙了几个无赖宰了几个泼皮
  只不过是在麦田里
  试了试刀背的锋利
  
  
  
  2:全都来了
  
  
  
  你们全都来了
  带着多年准备好的礼品
  张三站在床前
  手里捏着一张欠条
  李四躲在门后
  怀里抱着一包炸药
  王五这小子正在上楼
  腰下别着一把冰冷的短刀
  正当着警察的吴六
  有点不好意思
  他磨磨蹭蹭
  最后一个进来
  没忘了拿上一副丁当作响的手铐
  没忘了一起握着我父亲的手
  叫着伯父
  却轻轻地塞进了几张
  早已打好的收条
  轻轻地把我扶起来
  问我还想吃掉一些什么
  是不是再削一个苹果
  用你们带来的短刀
  是不是再喝一杯开水
  撒上一点红糖
  而不是你们怀揣的炸药
  问我门外的那群女人怎么办
  她们都开始哭了
  滚滚的泪水已把医院的院墙
  泡倒了一大片
  是不是也让她们进来
  再见上人间的最后一面
  是不是让她们选出几个代表
  带上几个没爹的孩子
  诉一诉姐妹们多年的辛酸
  既然大家已全都来了
  既然大家已全都知道你快不行了
  你就别拖了
  别拖着不还
  那些该还的钱了
  别拖着不要
  那些该要的脸了
  别拖着不死
  赖在这个
  已准备好为你集体送行的人间了
  
  
  
  3:创业史
  
  
  
  我要开一个饭馆
  我的父母说不妥
  满世界的胃都坏了
  去吃饭的人肯定不多
  
  我要开一个茶座
  亲人们从八方赶来
  用苦口劝我
  劝我赶快罢休
  莫谈风情莫问风月
  
  那开一个当铺好了
  我说
  当当房子
  当当汽车
  当当妻子的戒指
  当当情人的玉鐲
  可朋友们又连连摇头
  插诨打科
  一时间,摇篮外
  乡音四起十面楚歌
  
  我只好打算去开一家妓院
  我只好打算去开一个枪店
  实在不行了
  我又盘算着去开一间药店
  盘算着卖卖砒霜
  卖卖硫酸
  卖卖鼠药
  卖卖黄连
  
  可这次竟是人民政府出面了
  派几个条子把母亲带进了局子
  带到了人民医院
  忠告她这个孩子还是不要生了
  警告她还是把这个罪犯
  就此做了吧
  别让他来到社会上
  危害人民危害世界的安全
  
  实在不好办了
  我只好一声叹息
  留在了子宫里面
  我只好取消了一切杂念
  等待母亲的顺产
  我只好在爬上这个地球之后
  混进这个鸟笼子里之后
  看着他们的脸色
  听着你们的忠言
  干一些貌不惊人的小事
  把这一生度完
  把这剩下的荒废的残废的余生
  度完
  
  
  
  4:我会怎么样折磨你
  
  
  
  有一天我在想
  我会怎样折磨你
  我会怎样把你折磨完了
  再一刀杀了你
  
  我在想我找到你的时候
  你肯定正在县衙里
  正咬着县长的耳朵
  描绘着我们抢劫银子的秘密
  说我们最后一次
  把银子埋进了平墩湖的月亮地
  分手时
  兄弟泪别
  各奔东西
  
  说你隐名埋姓娶妻生子
  说我叶落归根回乡种地
  说弟兄们说好了
  三十年后
  儿女成群
  再分银子
  
  可是你却提前背信偷走了银子
  可是你却提前弃义出卖了兄弟
  可是你却提前变节投靠了局子
  你却被我悄悄盯上了
  嘿嘿,被我盯住了
  从县衙的门口带回了平墩湖的麦地
  
  在麦地里
  我让你像一头牛那样拉犁
  用鞭子抽你
  在麦地里
  我让你像一头驴那样拉车
  用耳光扇你
  在麦地里
  我让你像一条蚯蚓那样走路
  寻找我们埋过的银子
  我让你弯下腰去
  祈求银子
  我让你驼下背去
  呼唤银子
  我让你跪下去
  给银子磕头
  举起手来
  向银子投降
  给银子叫爹
  
  然后,我让你趴下去
  去扒银子
  我让你扒,快扒啊
  再扒深一些
  奶奶个熊XXXX的
  一直扒下去
  一个想象的坑慢慢扒好了
  一个不大不小的坑终于扒完了
  我就让你像狗一样跳进去
  试一试深浅
  像猪一样躺下去
  再试一试冷暖
  最后
  冷笑三声
  唢呐三遍
  手起刀落
  了结了这场兄弟恩怨
  
  
  
  5:谁干的好事
  
  
  
  是谁借走了我的尸体
  在这个世界上走
  冒充着行人和小偷
  谁把我从河里捞了上来
  重新运回了这个世界的门口
  沿途采着野花
  喝着啤酒
  浪费着盘缠
  一瘸一瘸的灵车
  漏着小便和汽油
  
  谁在火葬场里为我打点
  送上美女和狗肉
  谁在太平间里给我整容
  用光了银粉和丝绸
  谁在医院的病床上
  把我的喉咙切了
  让我叫不出娘
  喊不出爹
  呼不来天子
  唤不回姘头
  让我有尿就撒
  有屁就放
  有泪你就流
  就是别弄出什么声响
  就是别尿湿了床单
  以免惊醒了人民的刀枪
  以免弄脏了祖国的温床
  
  让我到人群中走走
  到大街上逛逛
  先试着抱起奶瓶
  走出病房
  背着书包
  走进学堂
  中学毕业了
  有一阵失落
  有一阵彷徨
  有一阵浪荡
  有一个念头
  硬硬地塞给我
  塞进了一瓶发霉的脑浆
  
  到底是谁
  是谁干的
  谁把我从土里扒出来
  让我再试试这双鞋子
  谁把我从棺材里抬上来
  让我再试试这个人间
  试试这所房子
  试试这把钥匙
  然后塞给我一袋粮种
  再三叮嘱
  让我一定要活下去
  千万别再轻生
  
  我想说如此不行
  可是早已被割掉了喉咙
  我想这般不要
  却大张着嘴巴
  发不出了人声
  我想乞求你们
  还是不要这样了
  还是把我的尸体还给我
  扔进河里
  让他烂掉吧
  有个人一脚
  就踹在了我怯弱的屁股上
  把我的尸体踹到了这个世界上
  另一个人就借走了他
  穿着这具尸体
  在这个星球上游荡
  在这个世界上游荡
  在这个时代中游荡
  在晨光中出土
  在黑夜中安葬
  在台前表演
  在幕后沦丧
  在今天晚上写下了这一首诗
  写完了这行尸走肉的
  最后一行
  
  
  
  6:活着的理由
  
  
  
  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没有见过我
  所以我还要等他们前来
  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没有死
  所以我还要等他们先死
  我还要与他们一一相见
  一一握手
  一一结下梁子
  一一拔刀相向
  一一血溅沙场
  一一拍拍肩膀
  称一称兄弟
  拉一拉家常
  问一问早饭吃的是什么
  喝粥了吗
  是不是到过
  一些更远的地方
  我还要等那些远道而来的姑娘
  等一等那些处女的芳香
  等她们的父母相爱
  走进洞房
  云雨过后
  来到厨房
  十月怀胎
  抬进产房
  十年过后
  对薄公堂
  等她们慢慢地长大
  慢慢地悲伤
  慢慢地流泪
  慢慢地绝望
  慢慢地知道我是谁
  住在什么地方
  为了掩饰内心的险恶
  不被揭穿善良的伪 装
  我还要准备一些饭菜
  准备一些水果
  准备几把快刀
  准备几张牙床
  准备一些豪言
  比如大丈夫死又何妨
  准备一些蜜语
  比如你是我最爱的姑娘
  准备一条小路
  让他们在上面走
  像蚂蚁一样
  准备一根绳子
  让她们吊在了上面
  才知道是受了骗上了当
  准备一群快乐的孩子
  夹道欢迎
  站在他们以生赴死的道路两旁
  我还要在平墩湖继续耕田
  在平墩湖继续种粮
  在平墩湖继续打渔
  继续晒网
  继续佯装一个无仇无恨的孩子
  热爱着人民的村庄
  继续装作一个不欺不诈的儿童
  朗读着圣贤的文章
  继续等待
  等下去
  等着那些前来送死的人
  都死在了赶往平墩湖的半路上
  等着那些前来爱我的姑娘
  都在动身之前
  就拄上了拐杖啊
  白发苍苍
  
  
  
  7:没有泪水了怎么办
  
  
  
  你问我天太热了怎么办
  我告诉你送空调的汽车已经上路了
  只要等上三五年
  你问我缸里的米没了怎么办
  我告诉你不用担心
  很快就到了播种的春天
  你突然问我
  眼里没有泪水了怎么办
  我一下子愣住了
  在你的眼里愣了老半天
  
  是啊,眼里没有泪水了
  这可怎么办
  这可怎么在高兴的时候表示高兴
  在伤感的时候表示伤感
  在生离的时候
  表示留恋
  在死别的时候
  表示怀怀念
  在我从监狱里刑满释放的时候
  你泪珠涟涟
  在我从刑场上全尸而返的时候
  你泪迹斑斑
  在我从绞刑架上俯望人间的时候
  整个人类泪光闪闪
  
  坏了,我们要赶快治治我们的眼
  赶快看看
  这双已流不出眼泪的眼
  看看是不是水喝得太少了
  泪腺早已枯干
  是不是管道不通了
  眼屎堵住了眼帘
  是不是我们的眼睛已经瞎了
  看不见人民都在泪水滚滚
  泪流满面
  
  我们要赶快去一下医院
  去看看那些失恋的大夫
  是否都还活着
  开张药方
  找一找流泪的灵感
  赶快去一趟郊外的孤儿院
  去看看那些孽种们怎样了
  是不是还抱着空空的奶瓶
  流着眼泪
  白发千丈
  还在等待一只迟来的乳房
  也许我们看着看着
  就会想起那些没奶吃的日子
  就流出了眼泪
  也许我们还会流着眼泪站在那儿
  浮想联篇
  想我们的父母死了
  一生吃糠咽菜
  此时躺在病床上
  留着模糊的遗言
  想我们的朋友死了
  一生是那样的短暂
  他的遗腹子
  如今叫着干爹
  跪到了我们的跟前
  想这个世界上的人
  这个世界上的肉
  一个一个地死了
  一块一块地割了
  我们站在舞台下
  旁观着这场没完没了的表演
  
  或者干脆什么也不去想了
  只是站在那儿
  瞪着这双干旱的眼
  瞪着整个世界一双
  冷漠的无情的无耻的眼
  一阵清风吹来
  一阵炉灰拂面
  一粒砂子跑了进来
  终于打通了这条
  不用多年荒废多年等待多年人类的泪腺
  
  
  
  8:不能自拔
  
  
  
  你打电话来
  问我要不要熬点稀饭
  问我是守着小红
  还是抱着小莲
  劝我还是回家吧
  天色都这么晚了
  还是回家看看
  
  你的言辞中流露着
  一丝真切
  一丝伤感
  一丝无奈
  一丝幽怨
  一丝烟熏火燎的气味
  一丝刚刚熄灭的炊烟
  一丝少女时代的清香
  一丝已为人妻的平淡
  
  我放下电话
  问问小红
  我要不要回家
  看看我的妻子小燕
  小红紧紧地贴了上来
  小鸟依人
  趴在我的胸前
  秀色微变
  吐气如兰
  我扭过头去
  再问小莲
  我已在外十载
  我已离家十年
  我要不要回去
  给妻子问问暖
  给女儿嘘嘘寒
  小莲微笑着
  轻轻拍拍我的双肩
  开口骂我
  好不要脸
  你住着我的房子
  睡着我的牙床
  吃着我的晚饭
  你坐着我的车子
  穿着我的衣服
  花着我的零钱
  你竟然还要回去
  俺可要把这十年的旧帐算算
  
  没有办法
  我只好又给妻子回了个电话
  告诉她
  我已置身其中
  不能自拔
  我已深陷其中
  不能回家
  其实我也十分思念你和女儿
  其实我也非常怀念
  我们两小无猜
  青梅竹马
  那时你坐在姨妈的腿上
  数着手中的发夹
  我站在西厢的门前
  玩着雨后的泥巴
  我给梁山泊捏了一个鼻子
  你给祝英台插了一朵野花
  那时我们海枯石烂
  指天为屋
  划地为家
  我们月下私奔
  传为佳话
  可是现在时代变了
  时代变了人就要变啊
  时代变了我不变也不行啊
  再过十年吧
  十年之后
  你再给我打个电话
  那时或许我已经回心
  那时或许我已经转意
  那时我也许浪子回头
  为你带回了一枚发夹
  
  挂上电话
  我摸摸小红的脸蛋
  摸摸小莲的长发
  问二位小姐
  什么叫不能自拔
  她们相视一笑
  突然像整个时代一样
  扑了上来
  把我压在身下
  边解我的衣扣
  边吃吃地笑着问我
  你说呢,亲爱的,你说呢
  你说啊,到底是什么
  才叫不能自拔
  
  
  
  9:人间的游戏
  
  
  
  我先是给你作揖
  让你不好意思
  我接着给你鞠躬
  让你面红耳赤
  我一下子没站稳脚跟
  扑通一声
  给你双膝跪了下去
  你手足无措
  气喘吁吁
  说孩子,有话好说
  有情可依
  有事总要办
  我会尽力帮你
  
  我从怀里掏出几张贷款申请
  你痛快地盖上了私章
  签上了名字
  
  我给你家修修房顶
  你说我重情
  我给你家灌灌煤气
  你说我仗义
  我给你家又写了一副对联
  东来祥云
  西来柴气
  你夸我妙手成章
  多才多艺
  啊朋友,我出发去了
  你帮我领领工资
  捎捎福利
  照看一下搂下的自行车
  照顾照顾我新婚燕尔的娇妻
  
  我趁着雨夜
  溜进了你的房子
  在你的阳台上撒尿
  在你的马桶上拉屎
  在你的婚床上
  抱着你啊呀学语的娇妻
  云雨嘻戏
  
  但是你却依然把我当成了
  一个诚实可靠的好兄弟
  依然把我视为一个
  知恩图报的好孩子
  依然陪着我玩着
  这人间的游戏
  我怀揣着你贷给我的盘缠
  在杀你的路上佯装迷路时
  你把我交给警察叔叔
  焦急地问我
  姓字名谁
  家住何地
  我领着你的娇妻生下的私生子
  在逃亡的路上佯装饿昏时
  你用鸡汤熬了一碗小米
  给我擦擦眼球上的血丝
  给我洗洗伤口里的淤泥
  我带着这身臭皮囊这身假道具
  在沦丧的路上演出的路上佯装睡着了
  你又买来了一根绳子
  一张芦席
  把我紧紧包好
  抱在人民的怀抱里
  拍拍我的脑壳
  摸摸我的鼻子
  叮嘱我到了另一个世界
  也要天天向上
  好好学习
  
  但是朋友,你这一摸
  却把我摸醒了
  朋友,你这一拍
  却把我拍回了这片平墩湖的豆子地
  在平墩湖的豆子地里我边起床边拔草
  边想想刚才梦见的些许故事
  想想我们这暧昧的一生
  只不过是人间
  一些无聊的游戏
  
  
  
  10:无所适从的念头
  
  
  
  想写一首好诗
  却找不到它的开头
  想流几滴眼泪
  却找不到该哭的理由
  想丢一点小钱
  却碰不上多情的小偷
  想打一次血架
  却无夺妻之恨
  杀父之仇
  想拜几个把子
  浪迹江湖
  纵横春秋
  桃花却已落尽
  挑树却已砍光
  只剩下了一片杂草
  一堆丰收的坟头
  
  想爱一个美人啊
  却不知道她生在何县
  死在何州
  想生一个好种
  却不知道他官拜何职
  爵封何侯
  想吃一碗狗肉
  睡醒了却啃了一个羊头
  想饮一杯马血
  无奈中却喝了一瓶洋酒
  想在马路上
  人群中
  撒泡尿
  照照这个世界
  照照这些无所适从的念头
  却羞羞答答
  掏出了一只包袱
  摸出了一面小镜子
  照见了一颗孤苦伶仃
  生不逢时的人头
  
  唉,退而求其次吧
  ——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只好去买一座山丘
  修几处寨子
  种几行果树
  试着在平墩湖落草为寇
  在平墩湖虚掷光阴
  举杯浇油
  可是没成想
  却招不来上山的喽罗
  养不起看门的恶狗
  只好自己打自己的耳光
  只好自己给自己磕头
  只好自己抱着自己
  站在车零马稀的门口
  只好在梦里再开一次小差
  做一回壮士
  进一次班房
  当一回死囚
  可是却不知道何年举旗
  何从下手
  何地行刑
  何处斩首
  
  只好最后说一声不玩了
  孩子们,俺不和你们玩了
  回家守候
  孩子们,俺和你们一刀两断
  从此反目就此分手
  只好躺进棺材里
  顺水而下,随波逐流
  仿佛乘着一叶时代的扁舟
  只好哭哭鼻子
  抹抹眼泪
  高高举起手臂
  给世界道别
  向人间挥手
  可是没想到
  骨头断了
  筋已被抽
  高高举起了双手
  却已挥不动一身
  离别的烂肉
  
  
  
  11:我要告诉你们
  
  
  
  你们让我伸伸舌头
  我伸出舌头
  你们让我举举右手
  我举起了右手
  你们让我再举举左手
  我举起左手
  可你们让我两手同时上举
  我就不干了
  我就要XXXX八辈的祖宗
  挖你八代的祖坟了
  
  你们让我弯弯胳膊
  我弯了一下胳膊
  你们让我弯弯左腿
  我弯了一下左腿
  你们又让我弯弯右腿
  我又弯了一下右腿
  但你们让我两腿同时弯曲
  我就不干了
  我就要踹你的命根
  扇你的耳光了
  
  你们让我吃吃感冒冲剂
  我吃了一包
  你们让我吃吃云南白药
  我吞了几粒
  你们又让我吃吃黄连上清片
  我又服了三五天
  但你们又让我服白药又让我吞黄连
  我就不干了
  我就要啐你一口浓痰
  打你一记闷拳了
  
  我就要告诉你们
  不是我不遵医嘱
  不是我视尔等为无物
  不是我不懂医术
  不是我要蔑视疗伤的程序
  也不是我在医院外面
  和那些病入膏盲的人一样
  弱不禁风的人一样
  受够了羊群的罪
  吃够了青草的苦
  更不是我要拖着刀伤累累的身躯
  走完这条通向粪土的小路
  而是你们的念头太过分了
  而是你们的要求超出了忍受的限度
  而是我生来就是这个样子
  不太喜欢饮下过量的药物
  也不太喜欢,身上有了几个弹孔
  就任由尔等冒充着济世的名医
  随意摆布
  
  
  
  12:我知道你们是一些什么人
  
  
  
  你们不要跟我客气
  把我让进房子里
  搞的跟一家人私的
  先给我奶吃
  又给我水喝
  还给我一打刚刚钉好的手纸
  让我做人间的典范
  让我头悬梁
  锥刺骨
  向那些灰飞烟灭的圣贤学习
  
  你们不要跟我称兄道弟
  把我和这个时代拽在一起
  搞的跟同根生同日死似的
  把你们的牙膏分给我挤
  把你们的馒头分给我吃
  把你们的双肋插上尖刀
  脑袋一劈两半
  喀嚓
  流着热血
  漾着脑汁
  
  你们不要这样跟我继续装下去了
  装的非常友好的样子
  伸出双手
  张开双臂
  装着非常痛苦的样子
  流着眼泪
  擦着眼屎
  装着已经哭不出声
  放不出屁
  嗓子哽咽着
  面情抽搐着
  泪水汇成了金鱼的鼻涕
  
  其实我早已知道你们是一些什么人
  其实我早已知道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你们这些曾经给我一盏小灯
  让我捧在颤抖的手心里的人
  你们这些曾经给我一条小路
  让我在上面走啊走的人
  你们这些给我一点小活
  给我一点小钱
  给我一点脸色
  给我一声呵斥
  给我一记耳光
  给我一粒奶糖
  给我一顿闷棍
  给我一片白云
  给我一个老婆
  给我一个菠萝
  给我一个当父亲的名声
  却不给我作母亲的子宫
  给我一个活着的名分
  却不给我人的一生
  给我捎个话儿
  让我年事已高
  别在平墩湖苟且活下去了的人啊
  人
  你们不是别人
  你们从来就不是别的什么人
  从来就不是
  那些走在队伍中
  要提着脑袋
  来给我集体陪葬的人
  
  
  
  13:江非雪夜回平墩湖
  
  
  
  我并未生活在这里
  生活在你们的身边
  我并未听见你们哭、你们笑。你们
  窃窃私语,挥霍着无耻的生活。
  我走在路上
  是走着一条从大海到中国的路
  (而你们从未走过)
  是走着一条从丛林到麦田的路
  (但你们从不知道)
  是走在一条从畜生到人民的路上
  (可你们恰恰相反)。
  我举着旗子
  那是周王的旗子
  (它正要裹走一个殷都的傍晚)
  那是秦皇的抹布
  (它正要盖好一具春天的尸体)
  那是大汉帝国的内裤
  (它正要卷起一城衰朽的稗草)。
  我听到的歌声
  它来自易水的彼岸
  (深秋的彼岸)
  我胯下的马匹
  它出生在遥远的西域
  (寒冷的西域)
  我满身的月光
  那是大唐的月光
  (故乡的月光)。
  我走在这月光里穷困潦倒
  (一脸冷笑)
  牵着我的马
  其实我并不会把它卖掉
  我走在这歌声里形单影子
  (满身血迹)
  提着我的刀
  其实我并不会去换几两碎银子。
  面对着山东大地
  今夜我流下了一个省份的泪水
  我只不过是想告诉你们
  我从来就没有和你们在这个时代一起生活
  我从来就没有听见你们哭、你们笑
  你们窃窃私语,躲在镜子的背后
  面庞僵硬挥霍着烂掉的生活。
  面对着整个山东大地
  我在今夜流下了一个村庄的泪水
  我只不过是想让这片土地
  再有一个八百里的湖泊
  再有一场遮天盖地的鹅毛大雪
  有一条羊肠小道
  我杀了尔等
  提了尔等的人头
  就可以上山入伙。
  
  
  
  
  14::30岁序
  
  
  
  
  我30岁了
  我的身体30岁了
  我身体里的血液、心脏、肠胃、骨头们
  也都30岁了
  我身体里埋着的那些炸药、石块、泪水
  也都30岁了
  30岁了
  我喝下的那些水
  几乎让我成了一个冻僵的水库
  我吃下的那些粮食
  几乎让我成了一个霉变的粮仓
  我爱过的那些女人
  她们挤在我身体的某一个地方
  让那儿,几乎成了一座傍晚的刑场
  可今天她们都去哪儿
  那些眼里含着雨水到处找我的人
  那些怀里揣着火柴到处找我的人
  那些在大街嚷嚷着
  要和我一刀两断的人
  今天,他们 都去了哪里
  我30岁了
  我的身体30岁了
  我身体里的黑暗、命运、肠胃、骨头们
  也都30岁了
  我身体里埋着的那些炸药、耻辱、泪斑
  也都30岁了
  今天,我多想放一点血
  流几滴泪
  大喊几声
  再掏出几个炸药包
  让那些到处找我的人
  一看见我
  就知道我30岁了
  30岁了
  唉,一个30岁的人
  他身体里藏着的那些导火索
  早已变成了一碗冷场的面条
  
  
  
  15:一只蚂蚁上路了
  
  
  
  
  这一天, 谁死了,谁活着
  谁的女儿嫁给了秃子,谁哭完了
  又笑起来,谁乞讨, 站在路边上
  谁往他的小碗里扔了一枚硬币
  谁听见了那一声丁当是这个世界的
  声响。这一天, 谁
  走在回家的路上, 谁的天色已晚
  谁往一个酒瓶里小心地
  灌着豆油,谁喊了他一声
  谁已经老了,胡子剃了一遍又一遍
  谁趴在门缝上,不是向外而是向里
  张望了半个时辰。这一天
  谁说自己是狗屎,谁为自己
  取好名字,等着来世再用
  谁给菩萨跪下了,谁抽烟
  抽了一半就扔了。这一天
  谁到了美国,谁的父亲
  坐在孤独的草坪上,谁生下了孩子
  孩子的母亲奄奄一息。谁打鱼归来
  古老的木船上有了一个小小的洞口
  谁在举火,夜里燃烧的星星闪着妖媚的
  眼睛。这一天
  谁给父亲一双鞋子,谁把白色的鸭子命名为
  天鹅。谁从天堂里回来,谁的脚上
  沾满了尘土,那尘土是麦地的骨灰
  谁还是不停地擦着玻璃,谁把自己
  搬走了,谁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处宁静的
  空房子,谁丢失了一只羊,在人间四处奔泊
  寻觅着善良的蹄印。谁爱上了闪电。
  谁在一棵树上安家。谁把麻雀的羽毛
  插满了脖颈,谁在挖一个坑
  谁在一条河边停留,谁赶来一头怀孕的母猪
  谁提着一个笼子,笼子里装着老虎
  谁拿着一根鞭子,谁用一根牧羊鞭
  驱赶着那些公路上的汽车。这一天
  谁从地里挖着黄金,拥有金银的的人
  是一个破衣烂衫的家伙,谁跟着他
  进入一个山谷,谁想追赶风
  谁要在一条河上架上一块木板,谁
  拥有了一幅照片,谁在那幅照片里
  坐了多年。谁打倒了一尊雕像
  谁又从地上爬起来,谁的牙齿早在
  十年前脱落。谁把女人按在地上
  谁像敲打一堆棉花那样让一个女人
  泪花四溅。谁出车祸了,谁在那条马路上
  游逛了好久,捡到了一根针
  谁和一只母鸡在不停地吵架
  谁满怀悔恨变成了一头骡子
  谁从黄昏里向外提取着钻石
  谁把一张报纸揉成一团。谁把一张
  孤苦伶仃的脸印到了墙上
  谁握着一把铁锹,谁向手心里吐了
  一口唾沫,谁举起了斧子,谁把一枚钉子
  钉进了屁股,谁在脱一件上衣
  谁把情人的愤怒装进了
  一件上衣的左口袋。这一天
  谁往马车上装着木柴,谁在火葬场
  找到了一份工作,倾斜的大地上
  谁眼睛一直斜视着天空
  谁发现了一朵小花,却无法叫出它的
  名字,谁从水里抽出了右手,谁的手上
  沾满了河流的鲜血。谁派人去取
  一个花圈。谁在一个墓碑前伫立良久
  谁走上了高原,谁在西藏买到了一把
  小刀。谁在观看一头母驴和两匹公马
  被拴在树上配种,谁往锅里扔了
  一块肥肉,谁把帽子反戴着一次一次
  从教堂门口经过,谁骑在自行车上
  谁的手臂高举,败坏着祖父的名声
  谁是苍鹰的后代,谁把翅膀别在
  腰际,像别着一双宽大的手。这一天,
  谁被警车带走了,谁看见两个小偷
  在一个院子里降生,谁给瞎子算起了命
  谁没黑没夜地打一眼井。谁把一块石头
  埋到地里,渴望它腐烂,谁奢望着
  一顿晚餐。谁在墙角处撒了一泡尿
  谁兴奋地跑起来,谁在一张地图里包好了
  凶器,谁开始修建一个新的城池
  谁在坟头上安上了电灯,谁用一根绳子
  捆起了一亩地的稻草。谁在屋后种上了
  豆角。谁登上了高台。谁看见了长江
  谁在修女面前,高声放响了一个臭屁
  谁用白灰染白了胡子,谁在牦牛的背上
  画着春天,谁在桃树遍地的异乡
  发明了一种新的生活。这一天
  谁在预谋灯笼,谁咳嗽
  咳出了一个预言,谁喝水
  喝到了一只苍蝇,谁给墙外的人
  讲着一起案件,谁捂着耳朵去盗取
  一只铃铛。谁在门口安放了一对狮子
  谁的心脏半黑半白,谁把一个疯子
  抬到了阳光下,谁看见了沉默的疯子
  一半灰暗一半明亮。谁又拿起了枪
  谁用枪指着自己。谁让一位妇女
  既要交出戒指,还要交出肉体
  谁挎着篮子上街,谁在等待死神到来
  谁把双脚插进土层,模仿一粒种子生根发芽
  谁三天来一直哭着一条小狗,谁盼望长高
  就围着邻居的椿树转了三圈
  谁在梦中见到一个土匪,那就是他
  有姓无名的祖先。这一天
  谁在织布,谁在缝补一只破袜子
  谁起走着走着扑哧乐了,谁在市政府边上
  租了一间民房。谁往门上涂着油漆
  谁打着雨伞,去卖一箱鸡蛋
  谁推开了窗子,看到了上帝
  谁伸长舌头,谁往谣传的舌头上撒了一点盐
  谁买来一支口红 ,赠给了那头发情的母豹子
  谁把自己吊在树上,度过了一个有意义的白天
  谁在赶往医院,谁在法院的旁听席上
  找到了一个座位,挨着死者坐下
  谁为一只淹死的蜜蜂,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
  谁迎面碰上了一个电影院,谁从门外进来
  眼睛哭得通红,谁当众解开裤子
  在苍白的屁股上,用力拍打三下
  谁请来了一位木匠,可怜的小木匠
  永远只会打一张床。这一天
  谁还有一面小镜子,在那一块光滑的玻璃上
  谁既能看到别人,又看见了自己
  谁把火灭了,又往上了一层土
  谁蒙着一张丑陋的脸,走过了
  故乡的平原,谁拧着台灯
  像拧着一块吸了光的海绵
  谁死了 ,谁活着?这一天
  谁给月亮叫妓女
  谁把自己的脑袋劈成两半,谁听见了
  那一声喀嚓就是这个世界的
  声响?——这一切
  我们都不知道。
  
  这一天
  这些都不是。
  这一天
  是一只蚂蚁想好了要离开村庄
  它在天亮时分上路了。
  
 
发表于 2004-8-13 03:14 | 显示全部楼层

《不能自拔:15首》

很沉重,建议加精。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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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8-13 05:55 | 显示全部楼层

《不能自拔:15首》

在界限读过~~不是以前的平墩湖了 ~~~   不妨碍在这里精华~~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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