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黄米

严观

折断的鹤翅，黄州的雨声，
骨头的松烟，长撇的栈道，
拜石称兄，汝窑盛着清酒，
盛着乌台诗案的灰烬。

人生的直径有多长，苦难总是
以周长画圆。无限不循环的
小数，永远写不完“也”字的
最后一捺。柔软的狼毫对抗
最坚硬的命运：笔断，人未亡。

点画之间飞升，赤壁的月光，
《登快阁》的飞鸿，《研山铭》
上的米点。悲剧的碑额，
宿命的祭品，美与才情，
一个“人”字，先于血提前干涸。

第一笔孤峰在雪浪里藏起舟楫，
寒食雨，蛤蟆状的石纹，
蛇形的脊椎，瘴疠与咸风，
紫金砚殉葬断代的汛期，
飞鸿踏雪，草书钓起长江。

画像焚香，液态的时空，
真迹氧化的褐斑，钤印的虫蛀
笑说人间贵贱。半寸浆糊，
唯美与悲情在装裱时和解——
宽恕的堤坝，辐射结构，
八面出锋，绝笔成为序言。

汴京秋熟新粟，下一场雪中的火，
溃散又重聚的人间，元祐三年的
雾气盈满虚空。攲侧微微晕眩，
俯身飞白，未干的疾驰不肯明言，
彼此眼中缓慢沉入砚池的青山。

夜色漫过澄心堂纸的边缘，灯下，
三个折叠的人形开始透明——
他们本非血肉，是笔毫分叉时偶然
诞生的三种颤抖方式。将归于统一，
所有江流最终失去姓名，力透纸背。

拒绝沉入历史淤泥的轻盈挣扎，
鸡鸣从宣德门外传来，署名的纸面
余温，恰好是人间友情的临界点。
晨曦中，白鹤驮着三个潮湿的典故，
竹影摇晃，风浪里藏着温柔的晴朗。

三人的身影叠印在历史的宣纸上，
墨香与酒香缠绕成不朽的书行，
划破长夜的光，抵御岁月的墙，
超验的维度里他们从未离场，
墨魂在时空里流转，永不消亡。

岁月如刀，削不去他们的锋芒，
时光如酒，酿浓了他们的诗行。
悲欢离合都化作笔下的沧桑，
才情风骨都凝成永恒的光，
他们依然对饮于天地，星月作陪。


注释：苏轼、米芾、黄庭坚并称“宋四家”之三。苏轼为全能文豪，书法丰腴跌宕；米芾精研书法，风格淋漓痛快；黄庭坚创江西诗派，书法中宫紧结。三人皆以鲜明的艺术个性与卓越成就，代表了宋代文人艺术的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