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六首

周书超

诗六首

情诗三首

◎恋歌

醒，是朝你的方向跳伞。

南风暗室藏着我的索丽娅。
我拾捡它溃散的密语，将星子
研成露滴——你的轮廓
在底片上游动，漫成冻土下
冰层断裂的巨响。

光的纤维有多暖，你就有多柔软。
我们是两股绞紧的根须，
交换着地下的沉默。你的一端
深入我青岩的梦境，
我的一端缠绕你呼吸的韵律。

白昼，你的影子漫过我的山脊。
夜晚，灯芯草绷直身躯，
如系泊的缆绳勒入潮汐。若你哭泣，
那咸涩的液体将在我掌窝的
隘口，蓄成倒映北斗的沼泽。

索丽娅，将悲伤嫁接于我的肩胛。
等夜色如海绵饱胀，吸尽残光，
它会凝结我颊上未褪的夕照。

◎两只白鹭

是两尊沉入水底的古瓷，苏醒时
泛起青白色的光。风经过
将夕阳熔成液态的琥珀，缓缓铺展

我们偎着，翅尖划出的弧线
在水面修改彼此的疆域
一次轻微的颤栗，便让整片云天
泛起初生时的光晕

思念是别后回旋的水纹
每圈细密的涟漪，都在河面刻下暮色
水波褶皱漫上羽翼——
思念如暗流，推送水底月光的碎银
擦亮你眼底悬而未落的星群

朝朝暮暮，我翅尖蘸取的
不是落日的余烬
而是你昨夜枕上未干的潮声

在夜的水镜深处，我触到你——
像一痕浸透月光的波纹
随着呼吸，漫成永不消退的黎明

◎在西山

站在伏牛山巨大的影子里
山峦在吞咽流云，也吞吐
山脚下蜷缩的城。鸽哨穿破桃花气
在蓝幕布上留下盘旋的浅痕

身后，燃灯寺的木鱼声
在玉兰花苞里积成淡粉的蕊
东风递来印着苞痕的空白信笺

对岸，我用夕光打捞
鹤河中游动的云影与钟声
它们碎成满河闪烁的密码

你微微张口——
像露滴坠入深潭
在河床激起无声的震荡

当山影转深，薄暮缝合整条河谷
寂静，是终章最沉的标点

诗三首

题记

你用阴平唤我，用去声滋养我。
蓝月亮是一封未寄出的信，
我溯丹江而上，终匍匐于你胸前
那片冲积而成的平原。
帆影掠过古镇的屋檐，
将千年航运的咸涩，揉进我的呼吸。

◎八奶

两斗麦尘，压弯檐角新月。
三天唢呐，吹红窗棂霜花。
天井积水，圈养着几朵不游的云。
她用沉默，糊住每个风的缝隙。

纳鞋底的针，在鬓角
蓦然停驻，触到时间的骨头。
一声雏雀坠地的啾鸣，在空碗底
刮出三圈喑哑的年轮。

子宫，是仓廪遗落的空穗。
五株旱稻在烈日下枯守，
未灌浆的籽粒，是秋收前
倒伏的旗。

眼底的暗火，
慢舐掌纹间蜷曲的命。
日夜磨着墙上影——那曾用肩胛
抵着门轴转的人。

磨破的鞋，悬于灶膛余烬。
铁刃映月，她成了尺，丈量体内
荒芜的坡。满坡芨芨草，
替无声岁月刻碑文。

唢呐声歇，眉尖压着的，
是昨夜未掏净的半粒火种。
风过，那点火，黏在眉尖
像不肯坠落的星。

余火在新麦间低伏，
将半生沉郁，烙进麦芒。
风磨秃牌坊的棱角，门楣
返潮，朽为尘烟。

未漆棺木斜倚墙根，院外的坑
吞着日渐矮的影子。
满坡牵牛花举着喑哑的喇叭，
朝向二十二岁那场雪，
和雪下，一粒从未发烫的石。

她拢了拢青布衫，风却从指缝
漏出半片二十二岁的雪。

◎天上的棉田

把影子种进土，根须倒扎云。
白不是飘，是剜——棉絮带柔刺，
犁过眼底的沙。

雨住时，云朵俯身，把棉铃搂成
安睡的婴，在风里预习
无声的崩裂。

纺锤空转，线将断未断，
勒进掌骨的闷响
震落梁上的尘。

两朵棉在风里撞，
落下的雪，藏着她手套的余温。

回忆是把钝镰，
收割那个霜晨：你呵出的白气，
凝成棉铃的软甲。

母亲，旧相框玻璃内陷，
却磨不掉你弯腰时，脊椎拱起的
一片薄晴空。

你转身递来一碗水，
指关节蜷成干棉桃。

檐角空枝，称着
整个秋天未及装袋的白。

我摸镜面，抚过你碎在光里的样子——
比雪轻，比冰凌的锋芒更利。

你埋进土，骨缝钻出逆生根，
每片叶子都顶着重力向上；
我站成倒悬的棉株，
地上的雪，正是天上未落的棉。

每一次呼吸，都顶风——
把碎影、棉絮，扬成你鬓角的霜。

母亲，碗沿还留凹痕。
天上落下两片羽，
一羽是信，另一羽是未及盖印的归期。

◎野艾掩着的故乡

伏牛山，八百里沉入丹江的锚。
黄土在盆地圈养三百里喘息。
野艾的尖刺修订风蚀的族谱，
苦味漫过塬，篡改祖辈的鼻息。

荆紫关，走形的旧布鞋，
鞋窠积满三代脚印，叠着
丹江码头卸船的号子余温。

母亲捶打石头，火星溅入
眼底的黄昏；手背擦汗时
石粉在脸颊犁出新垄。

秋风烤着父亲的脊梁，
卷刃犁铧将呜咽深耕入土。
碱霜占领处，苦味凝成晶——
他直腰望见的云，是另一块
未凿刻的碑。

丹江东流，漂走揉皱的日历，
载着古镇吊脚楼的影子远去。
妹妹的腰弯成汲水绳，
把满河涩意勒进木桶。
水底月亮正用碎片重组光亮。

野艾爬过井台，钉住我的影，
像探入静脉的针尖——
那点痒与痛，是故乡未拆的线。

荆紫关，喉间一粒结晶的盐，
舌尖抵住便涌来丹江的暖，
与刺骨的寒。

这苦味在骨缝织网，
织到心口便隆起一座
与她对称的关隘，每道褶皱里
都藏着丹江拍岸的回音，混着
古镇茶馆飘出的粗瓷碗茶香。

快快.

饱满深情的诗句，问候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