颤 动

薛松爽

颤  动

            --- 一个想象的纪录片镜头

不是黑色的人颤动，是整个银质画面在摇晃

你在讲述另一个逝去的女诗人。她忧郁，果敢

才华横溢。如荷花在水面挺直带刺的孤茎

而你现在也成为幽灵中的一个（幽灵如何成长？

那清晰的不再颤栗的头像？）。也许是你救助的

猫咪中的一个。谁知道呢？当然你还活着，你在

说话，用略带地方口音的普通话交谈，蕴含热带

飓风的腔调。飓风如旋转的蜂巢在海平面升起

你弯下腰身捡拾一枚鲸鱼牙齿化石，或给一只

流浪猫喂饭。面庞处于青年和中年之间，还有

几分老年（晚期风格？），更多的是狡黠童年

顽皮、生动，开着亲人、同学、老师和世界的玩笑

而诗歌，那方正温暖的口粮，就藏在你的衣襟之下

它永远新鲜，如淤泥之藕。将饱满的头颅伸出到

白宇宙下透气。空椅子坐着空气，银色的温暖尖刺

春夜，看见大熊星

城市边缘的河岸。挺立杨树

收拢的枝条上幼芽萌动。一种力

自昏暗中的大地深处升起，逼近

每一根枝条的顶端。空气骤暖

仍有寒澈。仿佛一座巨大雪山

在它的尖锥形顶部，大熊星的

银色座椅肃然而立。而在我的

手机屏幕，它只是七粒萤虫般的亮点

当你凝神，你看到空旷座椅上

端坐的不是帝王，而是一个孩子

十岁的女儿，已窜长至我的肩部

她的视线越过我的头颅，注目

宇宙深处的光辉殿堂。它的光，时隐

时炽，被什么吞噬，又释放。这来自

百光年之外的物质，穿过黑暗隧道

投入我们眼底，进入每一株根脉内部

在我们身下，夜色中的河流流淌

听不到声音。流水比黑夜更黑

它携带无形之力，切开陡峭堤岸

向着更低，更幽深广阔之处徘徊行进

空气之诗

空气雕刻一个人的形状。

当人走过，空气失去记忆

空气记住的只是一个个的实体

他的头颅，方正额角，翕动的鼻孔

倾斜着肩膀走路的姿势

奔丧的途中，怀揣一封手书的信

（空气雕琢那封信，让它变脆，变黄）

那敲凿岩石的手，颤抖着写字的手

现在垂下了……悬停在空气的折痕

现在，空气开始雕镂那种寂静

他看到缺口被一种光充满

一个人走出故乡，穿过绛紫山冈

在炽烈的街道提起鞋子，在医院的

白色走廊投下身影。信上的字迹

一颗颗剥落……留下听不到的吟唱

  信

在冬天，人们面对面说话时

手势有砍削的动作

他不知道这是一个劈柴的动作

（柴中有火，能熊之火

最终将木柴烧掉）

同样，在夜晚的熟睡间

手指会弯曲着握紧

小心地挪动

这是在写一封信

（信中有火，所有的信最终会成为灰烬）

这是悠久的动作

也是被遗忘了的

当我们跋涉于深黑路途

面对远方会停下来

伸出手不见的手掌

这是寒风中呵护颤栗

不定的灯火

（火中之火，将

寒冷岁月中的我们点燃）